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京剧艺术家是最敬业的。他们好像就是为戏而生，唱戏、练功，几乎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他们台上演的是戏，下了台想的还是戏，总是在琢磨怎样才能把戏演得更好。
轿夫的启示
程砚秋幼年家道中落，为生活所迫，6岁投荣蝶仙门下学艺。开始学武生，后因扮相秀丽，改学花旦。再后来，老师发现程砚秋的嗓音极佳，又让他改学青衣。程砚秋在《我的学艺经过》一文（载于《戏曲研究》1957年第2期）中回忆他的学艺经历时说：他学青衣的时候，师傅让他捂着肚子走路，以表现小姐的稳重端庄。传统青衣的台步，都是用手捂着肚子，后脚跟压着另一只脚的脚尖，缓步而行，程砚秋觉得这样表演不够美，就随时留意琢磨，想解决这个问题。
有一天，他在北京前门大街看见抬轿子的，脚步走得稳极了，于是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注意看轿夫们的步伐，一直跟了几里地。他发现轿夫的脚步一致，丝毫不乱，轿杆在他们的肩头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好看极了。程砚秋想：要是能把轿夫的脚步用到戏里该多好，他把这一想法对他的恩师王瑶卿说了。
王瑶卿是旦行的革新家，又是杰出的戏曲教育家，“四大名旦”均出其门下，其中程砚秋受益尤多。早在他师从荣蝶仙时，就时常跟着师傅去宣武门外大马神庙28号王瑶卿家中，耳提面命，获益匪浅。程砚秋13岁倒仓后嗓音一直未恢复，还出现了鬼音，经王瑶卿指点，闯出了一条新路，创立了别具一格的程腔。程砚秋排演的许多新戏都是王瑶9即给设计唱腔。1920年罗瘿公安排程砚秋正式拜王瑶卿为师，那年程砚秋才16岁。程砚秋曾经说过：“深感罗瘿公、王瑶卿两位老师苦心善意的培养，使我终生不忘。”
王瑶卿祖籍江苏清江，生长于北京，对京城的事十分熟悉，听了程砚秋关于轿夫脚步的事就告诉他：练这样平稳的步伐可不容易了，过去北京抬杠的练碎步，要拿一碗水顶在头上，练到走起路来水一滴不洒才算成功。
程砚秋听到这种练法之后，就照样开始练习。最初因为不得要领，弄得腰酸腿疼，然而程砚秋并未灰心，仍然不间断地刻苦练习，慢慢地摸着点儿门道。他发现走这种碎步必须两肩放松，腰直顶平，走起来才能又美又稳又灵活。从此，程砚秋上台再不捂着肚子死板板地走了。
1922年，程砚秋排新戏《梨花记》，这是继《龙马姻缘》之后，罗瘿公为程砚秋编的又一出新戏，演的是一个赖婚的故事，程砚秋在剧中扮演大家小姐骆惜春，一出场就用上了他练就的碎步，走起来台步端庄大方，又轻盈婀娜，很好看，很受观众欢迎。
1922年10月，程砚秋应约首次赴沪，在亦舞台演出，演出剧目除《思凡》、《玉堂春》、《女起解》、《能仁寺》、《虹霓关》、《奇双会》等传统剧外，还推出了两出新戏，其中就有《梨花记》。
程砚秋的这种刻苦钻研的精神受到王瑶卿的夸赞。王瑶卿曾对程砚秋的弟子刘迎秋说：“当初你们先生学戏，别人真比不了，每天用功不辍。他排《文姬归汉》的时候，胡笳十八拍原词，用二黄三眼入谱，可以说是匠心别运，开空前未有之先例，我实在是费了不少劲儿，当然是很难学的；可是他在未十分纯熟的时候，自己琢磨，有时找不到这个人了，不知他到哪儿去了，大家到处找他，发现他在厕所里，或者是在很僻静的角落里，自己拍着板，小声地唱着。有人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唱，他说这里没人打搅他。他这份用功劲儿，我没见过第二份。”（刘迎秋《我的老师程砚秋》，载《京剧谈往录》第228页，北京出版社1985年版）从程砚秋的这段经历中，我们看到了一位京剧大师的用心与执着。
李逵如此出场
京剧名家爱琢磨，所以他们排演的新戏，饰演的角色总有新意，不落俗套。上世纪50年代，袁世海排演了《黑旋风李逵》，这是在传统老戏《丁甲山》的基础上改编的，袁世海在剧中塑造了一个忠勇、粗豪而又潇洒、妩媚的李逵形象。在排这出戏的时候，袁世海遇到了一个难题——李逵第一次怎么出场。
一出戏的主角首次出场是非常重要的，这是这个人物给观众的第一印象，就像谈恋爱见女（男）友的首次约会见面一样，不可小视。李逵是在该剧第一场“排山”首次出场的，前面有花荣等三位梁山好汉在[四击头]锣鼓声中依次念白出场，之后李逵上场，念：“双斧抡动鬼神惊”。李逵是主角，他的出场必须要有特色，还要表现出他的性格特征，既有个性，又好看，如果也用[四击头]，显然是不合适的。袁世海反复想了好久，没想出好办法。
有一天，袁世海突然想到一出老戏《取洛阳》。这出戏取材于《东汉演义》，演的是刘秀率军攻打洛阳，军师邓禹计激马武，攻占洛阳的故事。马武曾跟随刘秀打天下，立有战功，为东汉“云台二十八将”之一。在《白蟒台》、《打金砖》、《姚期》等剧中都有马武这个人物，在《打金砖》中，刘秀醉酒，斩杀开国功臣，马武愤而以金砖自击而死。马武性格暴烈，鲁莽直率，与李逵近似，也由架子花脸应工。《取洛阳》中的马武是武将，扎大靠。
《取洛阳》这出戏是袁世海在富连成坐科时学的，还在北京广和楼演过。他从一位后台管箱的老师傅（负责管理服装道具）那儿学来了马武首次出场的独特演法：先喊“啊嘿”，“嘿”字一出口就上场，场面起[急急风]锣鼓，马武二目圆睁，双手提靠拍子（腰两侧的绣片），先慢后快，到台口使劲念：“杀却王莽方罢休！”这是当年名净郝寿臣的演法，袁世海按老师傅说的去演，效果非常好。
几十年过去了，等到排《黑旋风李逵》的时候，袁世海想到了马武的这个出场，觉得用到李逵身上正合适，于是稍加变动，改为李逵出场前，先在幕后喊“啊，嘿”，场面起[急急风]锣鼓，李逵随着“嘿”字出场，双手斜提黑花褶子，脚下左右涮步，双目圆瞪，疾步走到台口，双水袖上翻，念：“双斧哇！”转身，水袖翻飞，念：“抡动”，右袖上翻至肋边，左手双指指出去，圆瞪二目，用虎啸般的声音念：“鬼神惊！”李逵这样出场如旋风一般，充分展现了黑旋风的风采。结果演出大获成功，以后每次演这出戏，念到“鬼神惊”一句都有满堂彩声。
另类的霸王是这样“出世”的 江南名武生盖叫天戏路宽广，一般人一说到盖叫天，首先想到的就是“江南活武松”，其实盖叫天擅演的剧目何止是武松戏？上世纪20年代，盖叫天排演了一出新戏《乌江恨》，此剧与杨小楼、梅兰芳编演的《霸王别姬》是同一题材。杨小楼和金少山演的项羽都是身材魁梧，盖叫天在这方面不占优势，但盖叫天却塑造了另一个霸王，同样很有气魄。
为塑造盖派的楚霸王，盖叫天可没少费心，整天冥思苦想，仍无结果。有一天，他想去看一个朋友，走在路上还在想着演霸王的事，想着想着，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过去经常练功的山东会馆。盖叫天抬头一看，会馆大门紧闭，正欲回身，猛然发现门上贴着两张门神，紫脸，虬髯，二目如铜铃，炯炯有神，手执钢鞭，十分威武。盖叫天顿时心中豁然开朗，觉得这不就是最好的楚霸王形象么！他高兴得不得了，朋友家也不去了，扭头回家，立即动手设计霸王的具体形象。
经过一番苦心钻研，盖叫天设计出—个不同于杨小楼、金少山的另类霸王。盖派的霸王不勾脸，而改为揉紫檀色脸，粗粗的两道剑眉，两颊涂一点胭脂，黑里透红，再戴上短扎，显得十分英武；脚上穿上虎头靴，人就不显矮了。霸王头上戴的帽子是盖叫天根据家里后院的一座铜鼎的样子做的，高高的，像一座宝塔，共两层，每层有八只角，角尖系有小铃铛，显得古拙威严。霸王穿的衣服是盖叫天参考家中供奉的三皇（天、地、人）瓷像和孔夫子画像设计出来的：紫蟒、外套大坎肩，腰围玉带，宽袍大袖，一副帝王模样。1921年，《乌江恨》在上海共舞台初演，大获成功。
盖叫天演的“别姬”也与众不同，虞姬舞剑不用《夜深沉》曲牌伴奏，而是采用了民间舞蹈的乐曲《采菱歌》和《钟馗嫁妹》中的音乐。霸王慷慨悲歌，盖叫天每演到此处，台下必有彩声。有一次演到这儿，台下没有反应，让盖叫天很纳闷，回家就琢磨，找原因。他在自家练功房的大玻璃镜子里看自己的形象，猛然悟出了其中的原因：原来是自己的头太低了，观众只能看到头盔，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于是盖叫天继续琢磨，最终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姿势，能让二楼一排的观众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盖叫天就是这样为了演好戏而不懈地追求，肯于用心。
凤冠不落地之谜
下面再说一件前辈艺人用心琢磨的既平凡又不平常的事。《贵妃醉酒》里的杨玉环酒醉之后有很多舞蹈动作，用来表现她失宠后的复杂心情，其中有一个高难动作——“卧鱼”。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身体下蹲后仰，头部几乎要挨着地，此时戴在头上的凤冠极易掉落，有损醉美人的形象，还会引来观众的倒好声。
早年间有一位曾和京剧同台演出（称为“京梆两下锅”）的著名山西梆子演员，名叫侯俊山。侯俊山（1853—1935）艺名“十三旦”，功夫特别好。侯俊山工花旦，还能演武戏《伐子都》，并常反串小生。他唱这出《贵妃醉酒》，做“卧鱼”动作的时候，尽管头部已经贴近台板，头上的凤冠却从不脱落，这是别的演员做不到的。观众和同行都感到很惊奇，认为这是个谜，捉摸不透，心想一定是有什么高招儿或诀窍。很多人问侯俊山，想弄个明白，侯总是三缄其口，笑而不答，因为这是他的绝技，不能轻易外传。在旧社会，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为了保住饭碗，他不得不留一手。直到侯俊山晚年，才向他的徒弟透露了这个秘诀。他说：“论起来这也不是一件难事，更说不到是练的什么苦功”，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只要把牙齿咬紧，那时头骨就会胀了起来”，凤冠便不会脱落。听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侯俊山为找这个诀窍琢磨了几十年。
戏曲名家、大师们都是这样为了艺术，全身心地投入，锲而不舍，数十年如一日，乐此不疲，达到了痴迷忘我的程度，艺不惊人死不休。为了演好戏，为了台上那精彩的瞬间，他们在台下不知流了多少汗，耗费了多少心血，终于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功夫，能在台上自由驰骋，随心所欲。
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书里说：民国初年，有几次去余叔岩家里，总看见他在练功。有一次是冬天，见他把凉水泼在地上，让它凝结成冰，然后扎着靠，穿着厚底靴在冰上“起霸”、跑圆场，为的是在最滑的地面上，能够行动自如，到台毯上就不会出事故。（第三集第四章二《我和谭、余的交往》）余叔岩经过这样的苦练，功夫特别扎实，反串《艳阳楼》里的恶霸高登等也是出色当行，这就是功夫到家了的缘故。
轿夫的启示
程砚秋幼年家道中落，为生活所迫，6岁投荣蝶仙门下学艺。开始学武生，后因扮相秀丽，改学花旦。再后来，老师发现程砚秋的嗓音极佳，又让他改学青衣。程砚秋在《我的学艺经过》一文（载于《戏曲研究》1957年第2期）中回忆他的学艺经历时说：他学青衣的时候，师傅让他捂着肚子走路，以表现小姐的稳重端庄。传统青衣的台步，都是用手捂着肚子，后脚跟压着另一只脚的脚尖，缓步而行，程砚秋觉得这样表演不够美，就随时留意琢磨，想解决这个问题。
有一天，他在北京前门大街看见抬轿子的，脚步走得稳极了，于是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注意看轿夫们的步伐，一直跟了几里地。他发现轿夫的脚步一致，丝毫不乱，轿杆在他们的肩头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好看极了。程砚秋想：要是能把轿夫的脚步用到戏里该多好，他把这一想法对他的恩师王瑶卿说了。
王瑶卿是旦行的革新家，又是杰出的戏曲教育家，“四大名旦”均出其门下，其中程砚秋受益尤多。早在他师从荣蝶仙时，就时常跟着师傅去宣武门外大马神庙28号王瑶卿家中，耳提面命，获益匪浅。程砚秋13岁倒仓后嗓音一直未恢复，还出现了鬼音，经王瑶卿指点，闯出了一条新路，创立了别具一格的程腔。程砚秋排演的许多新戏都是王瑶9即给设计唱腔。1920年罗瘿公安排程砚秋正式拜王瑶卿为师，那年程砚秋才16岁。程砚秋曾经说过：“深感罗瘿公、王瑶卿两位老师苦心善意的培养，使我终生不忘。”
王瑶卿祖籍江苏清江，生长于北京，对京城的事十分熟悉，听了程砚秋关于轿夫脚步的事就告诉他：练这样平稳的步伐可不容易了，过去北京抬杠的练碎步，要拿一碗水顶在头上，练到走起路来水一滴不洒才算成功。
程砚秋听到这种练法之后，就照样开始练习。最初因为不得要领，弄得腰酸腿疼，然而程砚秋并未灰心，仍然不间断地刻苦练习，慢慢地摸着点儿门道。他发现走这种碎步必须两肩放松，腰直顶平，走起来才能又美又稳又灵活。从此，程砚秋上台再不捂着肚子死板板地走了。
1922年，程砚秋排新戏《梨花记》，这是继《龙马姻缘》之后，罗瘿公为程砚秋编的又一出新戏，演的是一个赖婚的故事，程砚秋在剧中扮演大家小姐骆惜春，一出场就用上了他练就的碎步，走起来台步端庄大方，又轻盈婀娜，很好看，很受观众欢迎。
1922年10月，程砚秋应约首次赴沪，在亦舞台演出，演出剧目除《思凡》、《玉堂春》、《女起解》、《能仁寺》、《虹霓关》、《奇双会》等传统剧外，还推出了两出新戏，其中就有《梨花记》。
程砚秋的这种刻苦钻研的精神受到王瑶卿的夸赞。王瑶卿曾对程砚秋的弟子刘迎秋说：“当初你们先生学戏，别人真比不了，每天用功不辍。他排《文姬归汉》的时候，胡笳十八拍原词，用二黄三眼入谱，可以说是匠心别运，开空前未有之先例，我实在是费了不少劲儿，当然是很难学的；可是他在未十分纯熟的时候，自己琢磨，有时找不到这个人了，不知他到哪儿去了，大家到处找他，发现他在厕所里，或者是在很僻静的角落里，自己拍着板，小声地唱着。有人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唱，他说这里没人打搅他。他这份用功劲儿，我没见过第二份。”（刘迎秋《我的老师程砚秋》，载《京剧谈往录》第228页，北京出版社1985年版）从程砚秋的这段经历中，我们看到了一位京剧大师的用心与执着。
李逵如此出场
京剧名家爱琢磨，所以他们排演的新戏，饰演的角色总有新意，不落俗套。上世纪50年代，袁世海排演了《黑旋风李逵》，这是在传统老戏《丁甲山》的基础上改编的，袁世海在剧中塑造了一个忠勇、粗豪而又潇洒、妩媚的李逵形象。在排这出戏的时候，袁世海遇到了一个难题——李逵第一次怎么出场。
一出戏的主角首次出场是非常重要的，这是这个人物给观众的第一印象，就像谈恋爱见女（男）友的首次约会见面一样，不可小视。李逵是在该剧第一场“排山”首次出场的，前面有花荣等三位梁山好汉在[四击头]锣鼓声中依次念白出场，之后李逵上场，念：“双斧抡动鬼神惊”。李逵是主角，他的出场必须要有特色，还要表现出他的性格特征，既有个性，又好看，如果也用[四击头]，显然是不合适的。袁世海反复想了好久，没想出好办法。
有一天，袁世海突然想到一出老戏《取洛阳》。这出戏取材于《东汉演义》，演的是刘秀率军攻打洛阳，军师邓禹计激马武，攻占洛阳的故事。马武曾跟随刘秀打天下，立有战功，为东汉“云台二十八将”之一。在《白蟒台》、《打金砖》、《姚期》等剧中都有马武这个人物，在《打金砖》中，刘秀醉酒，斩杀开国功臣，马武愤而以金砖自击而死。马武性格暴烈，鲁莽直率，与李逵近似，也由架子花脸应工。《取洛阳》中的马武是武将，扎大靠。
《取洛阳》这出戏是袁世海在富连成坐科时学的，还在北京广和楼演过。他从一位后台管箱的老师傅（负责管理服装道具）那儿学来了马武首次出场的独特演法：先喊“啊嘿”，“嘿”字一出口就上场，场面起[急急风]锣鼓，马武二目圆睁，双手提靠拍子（腰两侧的绣片），先慢后快，到台口使劲念：“杀却王莽方罢休！”这是当年名净郝寿臣的演法，袁世海按老师傅说的去演，效果非常好。
几十年过去了，等到排《黑旋风李逵》的时候，袁世海想到了马武的这个出场，觉得用到李逵身上正合适，于是稍加变动，改为李逵出场前，先在幕后喊“啊，嘿”，场面起[急急风]锣鼓，李逵随着“嘿”字出场，双手斜提黑花褶子，脚下左右涮步，双目圆瞪，疾步走到台口，双水袖上翻，念：“双斧哇！”转身，水袖翻飞，念：“抡动”，右袖上翻至肋边，左手双指指出去，圆瞪二目，用虎啸般的声音念：“鬼神惊！”李逵这样出场如旋风一般，充分展现了黑旋风的风采。结果演出大获成功，以后每次演这出戏，念到“鬼神惊”一句都有满堂彩声。
另类的霸王是这样“出世”的 江南名武生盖叫天戏路宽广，一般人一说到盖叫天，首先想到的就是“江南活武松”，其实盖叫天擅演的剧目何止是武松戏？上世纪20年代，盖叫天排演了一出新戏《乌江恨》，此剧与杨小楼、梅兰芳编演的《霸王别姬》是同一题材。杨小楼和金少山演的项羽都是身材魁梧，盖叫天在这方面不占优势，但盖叫天却塑造了另一个霸王，同样很有气魄。
为塑造盖派的楚霸王，盖叫天可没少费心，整天冥思苦想，仍无结果。有一天，他想去看一个朋友，走在路上还在想着演霸王的事，想着想着，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过去经常练功的山东会馆。盖叫天抬头一看，会馆大门紧闭，正欲回身，猛然发现门上贴着两张门神，紫脸，虬髯，二目如铜铃，炯炯有神，手执钢鞭，十分威武。盖叫天顿时心中豁然开朗，觉得这不就是最好的楚霸王形象么！他高兴得不得了，朋友家也不去了，扭头回家，立即动手设计霸王的具体形象。
经过一番苦心钻研，盖叫天设计出—个不同于杨小楼、金少山的另类霸王。盖派的霸王不勾脸，而改为揉紫檀色脸，粗粗的两道剑眉，两颊涂一点胭脂，黑里透红，再戴上短扎，显得十分英武；脚上穿上虎头靴，人就不显矮了。霸王头上戴的帽子是盖叫天根据家里后院的一座铜鼎的样子做的，高高的，像一座宝塔，共两层，每层有八只角，角尖系有小铃铛，显得古拙威严。霸王穿的衣服是盖叫天参考家中供奉的三皇（天、地、人）瓷像和孔夫子画像设计出来的：紫蟒、外套大坎肩，腰围玉带，宽袍大袖，一副帝王模样。1921年，《乌江恨》在上海共舞台初演，大获成功。
盖叫天演的“别姬”也与众不同，虞姬舞剑不用《夜深沉》曲牌伴奏，而是采用了民间舞蹈的乐曲《采菱歌》和《钟馗嫁妹》中的音乐。霸王慷慨悲歌，盖叫天每演到此处，台下必有彩声。有一次演到这儿，台下没有反应，让盖叫天很纳闷，回家就琢磨，找原因。他在自家练功房的大玻璃镜子里看自己的形象，猛然悟出了其中的原因：原来是自己的头太低了，观众只能看到头盔，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于是盖叫天继续琢磨，最终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姿势，能让二楼一排的观众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盖叫天就是这样为了演好戏而不懈地追求，肯于用心。
凤冠不落地之谜
下面再说一件前辈艺人用心琢磨的既平凡又不平常的事。《贵妃醉酒》里的杨玉环酒醉之后有很多舞蹈动作，用来表现她失宠后的复杂心情，其中有一个高难动作——“卧鱼”。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身体下蹲后仰，头部几乎要挨着地，此时戴在头上的凤冠极易掉落，有损醉美人的形象，还会引来观众的倒好声。
早年间有一位曾和京剧同台演出（称为“京梆两下锅”）的著名山西梆子演员，名叫侯俊山。侯俊山（1853—1935）艺名“十三旦”，功夫特别好。侯俊山工花旦，还能演武戏《伐子都》，并常反串小生。他唱这出《贵妃醉酒》，做“卧鱼”动作的时候，尽管头部已经贴近台板，头上的凤冠却从不脱落，这是别的演员做不到的。观众和同行都感到很惊奇，认为这是个谜，捉摸不透，心想一定是有什么高招儿或诀窍。很多人问侯俊山，想弄个明白，侯总是三缄其口，笑而不答，因为这是他的绝技，不能轻易外传。在旧社会，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为了保住饭碗，他不得不留一手。直到侯俊山晚年，才向他的徒弟透露了这个秘诀。他说：“论起来这也不是一件难事，更说不到是练的什么苦功”，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只要把牙齿咬紧，那时头骨就会胀了起来”，凤冠便不会脱落。听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侯俊山为找这个诀窍琢磨了几十年。
戏曲名家、大师们都是这样为了艺术，全身心地投入，锲而不舍，数十年如一日，乐此不疲，达到了痴迷忘我的程度，艺不惊人死不休。为了演好戏，为了台上那精彩的瞬间，他们在台下不知流了多少汗，耗费了多少心血，终于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功夫，能在台上自由驰骋，随心所欲。
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书里说：民国初年，有几次去余叔岩家里，总看见他在练功。有一次是冬天，见他把凉水泼在地上，让它凝结成冰，然后扎着靠，穿着厚底靴在冰上“起霸”、跑圆场，为的是在最滑的地面上，能够行动自如，到台毯上就不会出事故。（第三集第四章二《我和谭、余的交往》）余叔岩经过这样的苦练，功夫特别扎实，反串《艳阳楼》里的恶霸高登等也是出色当行，这就是功夫到家了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