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的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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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丹说过这样一句话:当我打算创作一尊雕塑的时候,我不会预先构想它的样子,而是直接把那些没有意义的部分凿掉,那么有意义的部分便自然地浮现出来了。
  另一位伟大的雕塑家米开朗琪罗,有一天,站在一块石头前,听到大卫从石头里面向他发出呼喊。米开朗琪罗接下来所做的事就是,把多余的石头敲下来,这时一个活脱活的“大卫”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生活中,我们需要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放下来,让重要的东西浮现出来,才能过上有意义的生活。
  我们要成为怎样的自己,过怎样的生活,是我们自己创作出来的作品。萨特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无可争议的作者。”我们也可以用罗丹的方式、米开朗琪罗的方式去进行创作。首先我们去察看,在我们自身,在我们的生活中,有哪些多余的东西禁锢了我们,让我们活不出自己的品质,无法过我们真正想要的生活?然后,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多余的东西凿下来。
  琐事的纠缠
  存在主义心理学强调觉察,提醒人们去关注自身及其生活中最根本的方面,而不是纠缠于琐碎的事情。因此,罗洛·梅(Rollo May)说,心理治疗不应去理会琐屑之事,总要帮助人去看到生命中最根本的东西。欧文·亚隆(Irvin Yalom)也讲到,在为绝症患者提供心理治疗的经验里,他有一个重要的发现:癌症病人在经历一段痛苦的挣扎之后,开始用一双觉醒的眼睛看自己的生活,他们会采用优化排序原则,删除生活中那些多余的东西,只让自己去做最重要的事情。因此一位癌症晚期患者说:我的生命是从患了癌症开始的!
  我常常想,在生活中有多少时候,我们忙于各样的竞争、争吵,把关系忽略了,把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误掉了。我一直有一个想象的场景:在官场上,在商场上,在家庭里,有两个人一生都在争斗,各自都有争斗的理由,为了职位,为了钱,甚至可能为了面子,但都以为那是最重要的。于是,几十年就在争斗中过去了。后来,他们得了同样的绝症,住在一家医院里,恰恰被安排住在同一间病房,又躺在紧挨着的病榻上,都知道生命时日无多。这时,如果让他们做一场对话,会是怎样的呢?如果这时有一位最权威的医生来问他们:如果我治愈了你们的疾病,你们会选择过怎样的生活?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聪明人,把太多的心思耗在琐碎的事情上,过得痛苦,而又无奈。当他们觉醒了,就可以过觉察的生活。我弟弟是大学教授,他参加2010年在南京举行的存在主义心理学会议,内心受到触动,对我说:“大哥,在我年轻的时候,想法太多,缺乏信心,现在我明白:只要努力,就有可能……”这话听起来很普通,却是觉醒之语。
  真正的生活,是放下琐细的东西,去发现本质的东西,为本质的东西而活。真正的治疗也是如此,就是帮助来访者放下对琐细之事的过度关注,然后去探索与发现,对他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生命的有限性对我们是一个提醒: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一切。
  我曾接待一位来访者,她不管做什么,都在担心“别人会怎么说”,因此在生活中她感到很压抑,久而久之,就陷入了抑郁。这时,她没有活出自己,反而活成了“病人”—所谓“病人”,就是受到局限的人,就是被禁锢在琐碎之物中的人。他们本来有力量,却禁锢在石头之中。如同米开朗琪罗,我听到了他们发出的呼喊,要求得到释放。我所提供的治疗,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把罗丹的凿子,把那些多余的、没有意义的部分凿掉,让她们走出来,活出自己。
  每个人都需要一把罗丹的凿子,来雕刻自己的生活。
  保护性遗忘
  如果我们的大脑把一生中经历的事,毫无选择地保留下来,那我们可能会崩溃。这不仅是一个贮量问题,可能也是一种机体的自然保护,避免某种损伤吧。
  我有一个朋友,沈相权博士,他是韩国专门心理治疗院的院长。还有一个朋友,香港辅导与调解服务机构的曹敏敬博士。我们三人曾一起合作组织过几次会议。有一天我们坐在一起聊天,其中,沈博士谈话时竟然想不起英文中“queen”这个词了。他停下来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从记忆中调出这个词来。按说,沈博士在美国生活三十年,在那里接受教育,得了几个学位,包括博士学位,以他的英文水平,想不起“queen”(“王后”)这个词是不可思议的。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就发生了。没有办法,他只好换了一个短语来表达“queen”的意思,他说“king’s wife”(国王的妻子)。这引起了我和曹博士的注意,一问,沈博士说,我正觉得奇怪呢。我们开始就这个问题去探索原因,最后找到了一个潜意识的根源。
  原来,在韩国历史上曾经有一位王后,她优雅又智慧,让国人敬仰,然而这个王后被日本间谍杀死了。这段历史让许多韩国人想起来都悲痛欲绝。于是,在沈博士那里发生了这样的情况:他的大脑自动把“queen”(王后)这个词掩藏起来了,以免让他联想到王后被谋杀这场太惨痛的悲剧。这,便是潜意识的安排。
  贵人多忘事
  谈及心理学,许多人以为潜意识总是不好的,因为按精神分析的说法,潜意识是症状的根源,里面是本能的欲求,和许多的童年创伤,但人们不太知道,潜意识也蕴藏着人类最丰富的内在资源,而且在暗中保护生命机体免于遭受强烈的伤痛刺激。这种来自潜意识的自然保护,让我们得以活下来,甚至活得顺畅。当然,当这种保护变得过度,它也会让我们在逃避中发展出症状。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直面。
  我这里想说的是潜意识的合理部分。我们的记忆会自动删除一些东西,是为了减轻我们的重负。不然的话,我们的生活就变得不胜其重了。我常常遇到这样一些人,他们在生活中不胜其重,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跟记忆的关系不太恰当。说得简单一点,他们太容易记事了。他们把太多无所谓的东西保留在记忆里,把太多负面的、创伤性的东西保留在记忆里,不仅保留,还在大脑里培植它们,让它们肆意繁衍、疯长、蔓延。他们会一次次回到某件事情发生的情景,把各种细节和细微的感受都收集起来,重新体验,反复体验,不断扩展它们,细化它们,直到它们变得繁琐、阴暗、沉重,最终凝成症状。然后他们说,生活好沉重呀,活得好痛苦呀。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保留这么多?他们回答:是为了消除它们。
  他们不知道,正是因为保留太多,他们反而陷入消除不了的痛苦之中。最自然的方式,不是人为地去消除它们,而是把它们交给大脑,并相信大脑会按机体的智慧去作最自然的处理。记忆会自动删掉它认为没有保留价值的东西。人要过自然的生活,就是相信和接受记忆去做这样的工作,而不是与之违背。
  我又问他们:为什么反而要去收集这么多?他们回答:因为害怕遗漏人生最重要的东西。
  他们不知道,世界上那些真正创造出价值的人,常常是单纯的人,他们之所以“贵人多忘事”,是因为他们信任自己的大脑,最重要的东西肯定不会被遗忘,而忘了的自然是不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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