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缅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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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缅公路辉煌之页已经翻过去了?已经被历史尘埃掩盖了?已经被时代前进的大潮淹没了?
  现在我们沿原滇缅公路遗迹找到的,只是唱着时代高歌的、从上海到中缅国界瑞丽市的“沪瑞高速公路”,或是从昆明到瑞丽姐告大桥的“昆瑞高速公路”。虽然,高速公路的大部分路段,还是沿着原来滇缅公路的走向或路基修筑的,但已今非昔比,似是而非,历史依稀,旧痕渐去渐远了……
  逃难
  我对滇缅公路的记忆,首先要从逃难开始。
  那是在1941年的下半年,我随二哥到缅甸仰光省亲。这次去省亲还真不是时候。12月7日,日本偷袭了美国珍珠港,挑起了太平洋战争,不久整个东南亚局势急速恶化,缅甸告急,整个仰光乱成一锅粥,人们的脸上涂满了恐惧、茫然、无奈,惶惶不可终日。12月底,我随家人从缅甸仰光搭乘一辆载货的卡车逃难回国。
  那时,我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是逃难。一路上睁大好奇的眼睛,看看沿途流水般的车流、人流。观赏伊落瓦底江沿岸的热带风光,觉得挺新鲜、挺有趣。
  从仰光出来,一路顺风顺水,来往的车辆虽多,而下缅甸是伊洛瓦底江大平原,公路沿着伊江东岸北上,沥青路面,宽阔的双行六车道,行车很快,四天行程便到了缅甸故都曼德勒(“瓦城”)。
  缅甸以其第二大城市曼德勒为界,南边叫南缅甸(下缅甸),是伊洛瓦底江大平原,属热带气候;北边称北缅甸(上缅甸),是高原山区,多山多森林,属亚热带气候。从曼德勒往东北方向走,就进入缅北山区通往中国的公路。这是当时从缅甸通往中国唯一的公路。公路比较宽敞,但从下缅甸公路的六车道变成了四车道,又有很长的一段公路是在原始森林中穿行,傍山坡道、弯道很多,车速被迫降低了,所有的车都走得较慢。往中国去的车子很多,每辆车上乘坐的人都很拥挤。按照老驾们的说法,货车搭客,车厢就像“沙丁鱼”罐头,装的尽是“沙丁鱼”。这些“鱼”是个挨个地硬挤上去,一辆准载三吨半的货车车厢,下面还装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杂物、货物,上面至少还要挤着五十多条“鱼”;有的车子连驾驶室的顶棚上,都挤坐着两三条“黄鱼”,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遮栏都没有,非常危险。不过这是逃难,逃难就是逃命,能挤上车去往安全的地方就已属万幸了,谁还管危不危险,听天南命吧!
  从曼德勒北上往中国去的汽车虽然很多,不过公路是双向分道的,车速虽慢了些,却只拥不堵。一路上我见到别的卡车上的乘客,好像尽是中国人,很少见到缅甸人或是西方人。当时我心中有点疑惑:难道你老缅和洋人都不怕日本鬼子?后来我才知道,老缅们是相信了日本间谍在缅甸宣传的那套花言巧语:大日本帝国军队是来帮助缅甸人赶走白人统治者的,是来解救缅甸人的,是来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和“王道乐土”的。当时连缅甸的老共(缅甸共产党)都帮着日本人说话,欢迎日本军队进驻缅甸赶走英国殖民者。
  说起日本间谍在缅甸的宣传,我在仰光大金塔前的佛场上还真见识过。
  那是1930年代。大批日本间谍就渗入缅甸了。日本间谍有的从商开洋行,有的从事医务工作当医生,大部分先后进入缅寺当了“和尚”。
  有一天,我在仰光大金塔前的佛院广场上,见到一队披着袈裟的“和尚”结跏趺坐地上。他们将手中捧着的那个“化缘”的绛紫缸钵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然后双掌合十,双目微闭,对着大金塔礼佛诵经。按照东南亚佛教老百姓的习惯,善男信女都会陆续前来结善施缘。见到来的人差不多了,“和尚”们先是纹丝不动,微眯着一缝眼帘,眼珠快速地朝左右两边睃视。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咕噜咕噜的含在嘴里念叨,谁也听不明白他们念的是什么经藏。念得差不多了,“和尚”们从面前的缸钵中拿出一个生鸡蛋,在缸钵的边上轻轻敲开,将蛋体打进钵内,便向围观的善男信女们用婉转动听的缅语说:佛祖说,现今世道就像这个鸡蛋,鸡蛋白包围着鸡蛋黄,也就是西洋人包围着、压迫着我们东方人。这是对我佛大法的羞辱……结跏趺坐的“和尚”们听见号令,便从自己的佛袋里掏出一双竹筷。快速地将缸钵里的鸡蛋打成一滩蛋汁。刚才讲话的那个“和尚”又开口了:“佛祖说,黄种人要抱成团,把蛋白包着蛋黄的鸡蛋打破、搅开、捣烂,整个鸡蛋就变成黄色了,全世界都会成为黄种人的世界。善良的缅甸人根本不知道这是日本人的阴谋诡计,再因为这是大金塔缅寺里和尚说的话,确认为这是天意。是佛祖的旨意:理所当然地也就不会跟着中国人“逃难”,而且对迎接日本人作好了心理准备。
  好了,闲话休讲,书归正传。还是说说我逃难回国的事吧!
  腊戍
  我们从曼德勒北上,经过眉缪山上的重镇——眉缪,在缅北原始森林中绕来绕去,颠簸了三天,终于到达滇缅公路的终点腊戍了。
  我们到时天已擦黑。家人们带着我找了一家竹楼小旅店先安排了住处,然后出街去找吃饭的地方。那时腊戍已有电灯,但灯光昏暗得有点像豆油灯,灯泡四周亮着一团快要熄灭的光晕,光晕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楚。在拥挤不堪的街市上,找不到一家像样的饭馆,我们只好在街边的一处云南籍的华侨饭摊上买上几盘“盖帽饭”,蹲在街边胡乱吃了一顿。
  当时腊戍的市区很小很小,就两三条街。街很狭窄,遍地都是果皮纸屑和垃圾。沿街铺门前挤满了贩卖各种商品、水果、食品的摊档。那些卖烧烤和烤饼的摊档生意十分火红,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糊味儿,很呛人的。摊档上有廉价的新商品,但旧货更多,还有许多华侨同胞在地摊上廉价叫卖自己旧衣物。街上挤挤嚷嚷的,大多数都是云南籍华侨同胞,也有不少“老嘎啦”(印度人、斯里兰卡人、巴基斯坦人,孟加拉人、尼泊尔人、不丹人等,华人都把他们统称为“老嘎啦”。这并非贬称,东南亚次大陆上古代曾有过“戛拉国”),还有许多当地的缅人和穿着得花里胡哨的北缅民族,人们都各用各的语言指手画脚大呼小叫地嚷嚷,也不知道他们叫嚷些什么。
  我对腊戍的第一印象,简直就是一个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山村集镇。后来听大人们说,这里是“新腊戍”,是滇缅公路的终点。滇缅公路到此可以接拢南下仰光、北上密支那的铁路,是两年前在这里才新建的新兴城市。原来也有个腊戍,在距此3英里(1英里约合1.6公里)的北边,当地人已把它改叫“老腊戍”了。   在这个滇缅公路终点的新腊戍,我们一住就是一个星期。因为从腊戍到中缅边界缅甸一方的九谷全段公路被中印缅战区司令部征用作为军运专线,所有非军用车辆禁止通行,我们当然就无法上路了。等了一个星期,才有消息传来,说可以放行少量运送中国难民回国的车辆。得到这个消息,我们天不亮就赶到新腊戍的军方路卡,等待查验放行。
  路卡前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等着过关。这些卡车里最显眼的是美军车队、挂中国军用牌照的中国资源委员会车队。几十上百辆满载着军用物资的十轮大卡缓缓地通过关卡,朝着正在艰苦抗战的中国驶去。其他民用汽车则由守卡的英、美、中(日本侵略者发动了太平洋战争后,英、美、中成了同盟国。1947年缅甸独立前,缅甸是英属印度的一个省,缅甸省没有自己独立的军队。故当时守护滇缅公路的部队都是英、美、中三方的同盟军)三方武装军人一辆一辆地仔细检查,确认搭载的全是中国侨民,才一一放行。这一检查,又折腾了一上午,中午时分我们才真的算是启程了。
  “105迈”
  从滇缅公路的终点腊戍往中国去的公路很难走。公路是为了抗日战争抢运美援军用物资限期抢修出来的新公路,不少路段还是最原始的土石或砂石路面。从腊戍到中缅边界的公路都是高山公路,弯多坡陡,技术不地道的驾驶师傅是不敢上路的,而且是来往的各类汽车多如过江之鲫,都拥挤着争先恐后的朝前开,行车就常常拥堵,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车子也就无法开快了。
  遇到堵车,路上就热闹了,老驾们一个个都像猛虎出山似地跳出驾驶室,双眼血红,凶神恶煞般指着拥堵在路上的车子,破口大骂,甚至和驾驶员大打出手,把一座座宁静的大山和森林都吵翻了天。好在沿途还不时有护路巡逻的军警来调解,维持、疏通着交通秩序。从腊戍往中国方向的公路明显地狭窄多了,大概只有两车道(5米左右)的宽度,来往车辆,尤其是大型卡车(顺便说一句,我见过一种特大型的卡车,车轮的直径就有3米左右,老驾要爬上两米多高的钢梯后才能跨进驾驶楼。)必须小心翼翼地缓慢驾驶,才可勉强会车。两车相会时,车与车间的距离可以用“间不容发”来形容,太险、太悬了;公路最狭窄的地方只有3米左右,只容一辆大型卡车通过。最宽的地方也只有6、7米的样子。但这些较宽的地方又常常停摆着一些路上抛锚待修,或是被抛弃的破烂车子。接近中国的这一段公路的路面倒还是铺着柏油的,也还平整,但在上陡坡和拐弯的地方又大多是碎石或者“包谷”石头镶嵌的路面。因为坡陡弯急,路面又差,路边常见到一辆辆冲出路面翻倒在地、四脚朝天,或是已经砸成一堆废钢铁的汽车残骸,太恐怖了!
  从腊戍到九谷,大约是200多英里(350公里左右),大多是上缓坡的路,按当时的车况车速,正常行车两天车程就到了。但车太多。加上是战争时期,沿途设了许多军事检查站和临时设卡的检查点,两天车程常常要走上四、五天。其中,在距离中缅边界105英里地方设的检查站是最严厉的。人们都把此地叫做105迈(Mile英里)。看看这“105迈”的阵势吧:距检查站前300米就有前哨卡,几十个全副美式武装的英、美、中三国的宪兵守卡。进卡的路是由装满沙子的53加仑汽油桶i层叠加成墙,成三排错立在公路两边,入卡的路就变成了S形,且只能容一辆汽车拐着急弯缓慢地通过。这是实实在在的“卡”!把一切车子都“卡”住了,你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冲”不过这样的关卡。车子缓慢地驶过两道S形的卡路,才进入卡内检查站,按照挥着红绿旗的宪兵的命令停到指定地点,接着有七八个美军工兵,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这里敲一下,那里又敲几下,全车只要能敲打的地方决不放过,全车查了个遍。我真搞不清楚他们要查什么?接下来,全车人员,包括老驾都要下车接受检查。这样的检查我是平生第一次见识,行李衣物一件件翻个底朝天,各人穿在身上的衣服口袋里所有东西,无论巨细都要拿出来一一翻来倒去的查验,又有两个宪兵来搜身,还有女宪兵检查女乘客,我也是第一回见到。他们检查后认为没有什么可疑的物件,或违禁物品或枪械什么的。之后,他们很有礼貌地说了声“I am sorry,go,go!”这第一关就算过了。第二关是查验身份,我是孩子,会讲中国话,又会一点英语,还会几句缅语,一个英国宪兵用英语问了几句,“你是哪国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之类的话,另一个中国宪兵用地道的云南话问“你给是云南人?你爹叫个哪样名字?你跟哪个大人回国?你家大人叫哪样名字?你咋个称呼你家大人?”而且指定我必须用云南话回答。我回答完后,他又叫我指出我家大人是哪个?完成这些查验后,我就算过关了。对大人的查验就更严了,先是要查验身份证明,我家的大人都持有《中华民国护照》或《中华民国华侨登记证》,一一检验,严格查对人与照片是否吻合,以及证件上的各个公章是否有伪造痕迹,若稍有差池,就要受到几国的宪兵轮番盘问。然后,又再问一些中国话和缅甸语的问题,有时也会突然用日本话问几个问题。检查是不是日本间谍混了进来。我就见到检查前面一辆车时,一个中等个子留着络腮胡须的人。样子有点像我想象中的“强盗”,一脸横肉,凶神恶煞,说一口地道的北满话,查验都一一顺利过关了,他已经快要走到他乘坐的那辆车旁,突然一位中国宪兵朝他大吼了一句什么日本话,那位络腮胡子对这突然来的问话吓住,条件反射:一个碰跟响地立正,用日本话大声地答了句“哈咦!”立马就被五、六个宪兵用冲锋枪指着他的前胸后脑,五花大绑把他抓住了。我还小,哪见过如此真枪实弹抓捕日本间谍的场面,吓得我胆战心惊,一头藏进大人的怀里。
  畹町
  我们从“105迈”北上又走了一整天,也就是走了105英里(168公里)总算到了九谷。谢天谢地,总算走完了从仰光到九谷南北直贯全缅、全长1200多英里(约合同2000公里)的公路。缅甸九谷,是缅甸的一个县(现称九谷市),与中国畹町隔河相望。我们到达时已经是深夜,什么都看不见,在九谷的一个竹棚小店住下,但明天就能回到祖国,一夜的激动,一夜心跳如打鼓,根本无法入睡。
  第二天早起,见到镇上就只有一条人行的大路(不是街,不能通过任何车辆),路两边都是简陋的竹棚,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落集镇;九谷地势居高临下,俯视着河对边的中国畹町重镇。我们的车子从九谷朝北拐了一道大弯,下了一段不到300米的缓坡,过了一座不足20米长、4米宽的简陋的木桥,便是中国了。本来,按我的想法,滇缅公路在中国一侧的、边防唯一通道的“畹町桥”,是中国的大门,应该有中国的重兵守卫,边防重镇的畹町更应该有重兵驻防。但我们过桥时却没有见到守桥卫兵,更没有见到有军队驻守。真是奇怪啊!不设防的中国!   畹町河从东北边的山峦中绕着九谷和畹町蜿蜒流过,畹町河也就成了一条天然的国界。其实,这条河流只是地理上叫做河,地图上连一条细线都画不上。畹町河是一条季节性的沟渠。沟也很浅,雨季时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两米,水最深处也只齐腰而已;旱季时水流特别少,有的沟槽里都干涸得见底了,抬起脚一步就可以跨过国界。
  从畹町镇出发,向东北方的山坡上走了大约不到一公里,便见到“中华民国畹町海关”一幢两层的办公楼房。房顶上飘扬着中华民国国旗,海关前的公路上设有检查站,由中国和美国的宪兵和中国武装军人(不见了英国兵)重兵把守着。汽车通关很慢,很严,比缅甸“105迈”的通关更严厉。我们通关后,便踏上了去往昆明的公路,一路上军车车队络绎不绝,民用汽车常挤成一长串慢慢向前挪动;公路两边的路上,还有许多背着行李箱包的中缅两国边民正在仓惶往龙陵、保山和昆明方向逃难;也有在后车架上捆绑着行李什物或搭着老母亲、或妇女或小孩,骑着单车奔命的……总之,公路上乱得一塌糊涂。而滇缅公路进入中国的这一段路变得更加狭窄起来,傍山弯道也多了许多,路面几乎完全是碎石铺设的土路,路况非常不好。车速就更慢了,慢得像一辆辆老牛破车,走走停停,刚刚起步又要停下。路边到处可见警示牌上用中、英文写着“军车先行!”还有宪兵手执红绿旗指挥着车流、人流,一个小时能前进20公里就很不错了。
  我们用了近六个小时才走进遮放。遮放镇的路边有许多“摆夷(傣族)”的小竹棚,“摆夷人”在竹棚里摆上小吃摊。我们就着路边的一个摊挡胡乱地撸了一顿饭,饭倒是很香的,但那烧天烧地的辣椒,隔了三天还在烧着我的舌头和肚子,让我难受极了。那天晚上我们歇在龙陵县,整个县城只见几点发着昏黄光点的豆油灯,到处昏天黑地,我什么都没有见到,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高黎贡山
  次日天还没亮,老驾就催着要上路了,说今天的路特别不好走,要早些上路。我们就着拂晓上路了,因为是上坡路,车速较慢,从龙陵出来的公路都是凸凹不平的碎砂石路,我们坐在车厢上被颠来簸去。一路上只觉得越往坡顶走。风越大。刮在脸上有点像刀割一般生疼。大人把我的头搂进她们怀里,一直到了坡顶,见到从东边的大山上射出来的万丈旭光,我才从亲人的怀中伸出头来。
  我们车轮下的大山就是著名的高黎贡山。我还没有看够,车子就沿着傍山险路盘旋而下了。在大山的浪尖谷底上下来回颠簸。连续拐了好几个弯,朝下俯瞰,瞧见一条细若游丝般的透亮丝线,蜿蜒飘逸在山箐深谷里……越往下走,渐渐地看清楚了,原来是一条大江!到了怒江边,才知道我们是从多么高的高黎贡山山顶上下来的。真是的,不入深谷,不知地之厚;不上高山,不知天之高矣!
  惠通桥
  下到怒江边,离“惠通桥”大概还有三、四公里,所有的汽车都停下来了,因为从昆明到畹町、腊戍拉战略物资的军车车队从怒江东岸,经“惠通桥”向畹町、腊戍进发,西岸回保山方向的车必须停车让他们先行。
  滇缅公路是赶着时间抢修出来的,路面都很狭窄,一般就是5米左右,较宽的地方最多也就是7米左右,而有的傍山、傍江险道只有3、4米的样子。当时又是战争非常时期,公路上以军运为主,任何情况下都要让军车先行。且军车上路都是几十上百辆的车队,非军车必须停车等待军车过完才能再行驶;有时,会有一辆民用车在路中间抛锚,阻挡住来往车辆,沿途维持交通秩序的军人,会让车上的乘客下来,大家奋力把车子推到路边,让出路来给军车行驶;有时也有车子坏了。横靠在濒临江边的路上,仍然妨碍行车,维持交通秩序的军人就会让乘车的人下车,把车上的各种货物卸下,干脆将空车推落江中。当然,最最紧要的原因是,当时应急限期抢修出来的钢索桥梁“惠通桥”、“功果桥(后改名淦金桥)”桥面宽仅4米,载重量限制10吨,有些超载车还必须先把货物卸下,空车先过,再把卸下的货物用人力、小推车搬过桥去再装载上汽车。这样,车辆过桥只能过完一辆再过一辆,其它的车辆必须在两岸桥头堡前的公路边顺序停车等候。
  轮到我们的车子过桥了。有两位守桥的军人先检查了老驾的证件,又查看了驾驶室一遍,然后叫乘客通通下车,成单列纵队拉开距离,步行过桥。等人过了桥后,空车才摇摇晃晃地过桥。当我们走上桥面时,一阵江风从南边的大峡谷里猛烈地刮来,风在吊桥的无数条钢索间打响了尖厉的唿哨。桥下的江水突然掀起了阵阵浪涛,整座吊桥也被江风刮得摇摇晃晃的。所有走在桥上的人都心惊胆战。本能地互相牵起手来,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动着脚步,朝着东岸走去。
  踏上东岸的土地,才觉得踏实了,不会被狂风吹落大江里了。我松开了和亲人牵着的手,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才发现我的掌心和浑身上下还在冒着冷汗!好险呀!“惠通桥”用涛天的波浪,呼啸的江风,摇晃的动律将我们接回了东岸!
  沿着东岸的傍山傍江的险道,我们蜿蜒前进了十多公里。东岸的公路比起西岸高黎贡山的公路好走多了,路面较宽,会车时也不必先找宽容的路段;江边的路也没有像西边那种在悬岸绝壁上凿出来的路那么惊险。来回车流也就顺畅多了,我们在东岸像老牛破车样的喘着粗气往坡上爬,爬了两个小时才到了坡头。回头朝怒江俯看,仍是有如游丝般的一条白亮丝线,对岸的巍巍高黎贡山已隐隐陷落在绚丽的晚霞之中了。
  老鲁田
  过了山顶上的一处垭口,风小了些,老驾停车休息,并且告诉大家,今天无论如何是赶不到保山城了,最多也只能走到“老鲁田”了。这个地名有点怪,我问大人,含含糊糊地回答说是就一个小村子呗,恐怕是一家姓鲁的田坝,也许就在保山坝子里吧。
  车子又上上下下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天已黑到了,到“老鲁田”啦!
  顺着一处坡道,摆开三五间最最简陋的茅草屋,屋里或点着几盏豆油灯,或燃着几处“明子(富含树脂的松树柴片)”火,屋内屋外乌烟瘴气的。“今晚就住这里了。明天五点上路,尽量赶到永平。”老驾说了。
  上半夜,我昏昏沉沉睡去;下半夜,山风呼啸,怎么都睡不着,大人用身体焐着我,仍然冷得无法入睡。我干脆爬起来窝在火塘边,凑上几根柴,用吹火筒把柴火吹燃,烤着火,胸前出汗,脊背冰凉地熬过了后半夜。   天还没亮,老驾就来催:“快点,快点,走了”。大人们都忙乱起来,收拾衣物行装,扶老携幼,爬上车箱挤着坐下。上到车上的人相互打了照面。大声告诉老驾;老师傅,人到齐了。车子顶着满山的寒气,冲着睇晓前的黑夜,朝着保山方向行驶。
  天亮了,车子下坡时,大队军车开过来,我们乘坐的民用车只能停靠在路边,让军车先行。这一停就停了半个多小时,前面的路上还不知道要停多少次,我是孩子,心中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停就停吧!但同车的大人们心头还是火烧火燎,还能赶到永平吗?
  真是老天保佑,一路上行进很顺利,到了保山城外,才中午时分。停车吃了一顿饭,其实早饭就没有吃,两顿并作一顿吃了。我二哥本来就在保山国立华侨中学读书,到了保山,他下了车和大家道别回学校去了。
  我和家人还要继续往昆明走。公路两边都是汽车,车多人更多,大家都在招呼同行的亲人,害怕自家的老人或妇女、小孩走失或是误了车被落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边城。
  在保山坝子的路上走了好一阵,是平路。好走,乘客们差不多都昏昏欲睡了。过了一阵,车子又上坡了。滇西真是高原,所到之处几乎都是山,高耸入云的大山,无垠无涯的大山!除了县城和大一点的镇子是在一块相对而言的平坝上外,几乎都是大山和大山间的大江。
  功果桥
  下坡,车开得快了起来,“嗖嗖”的大风迎面而来,车上沉睡的人也都被大风刮醒了。大家睁开惺忪的眼睛,朝着坡下的一块砂砾堆积的江滩上俯望……车上的大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怎么会横七竖八停着那么多汽车?抛锚呀还是没有汽油啦?前面应该就是澜沧江上的“功果桥”,这样乱七八糟的,咋个过桥呀……”
  车子继续下坡,走近了滩地,才看清楚了,不是几十辆车,而是数百辆各式各样的汽车。车厢里空无一人,好像是被人洗劫过似的,衣服什么的也都挂在车箱边上随风飘摇着……人去哪里了?继续走了一段路,看到三五成群,扶老携幼,拎箱扛包,挤成一团一团、一伙一伙的人们,正朝着“功果桥’’走去。
  我们的老驾真是好功夫,在乱七八糟的汽车缝隙中弯来拐去,硬是朝前走了几百米的“路”,挤到了正在排队等待过“功果桥”的车队后面排上了队。排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的车过桥了。
  过了桥,也有一片砂砾滩。有的车停在滩头上休息。我们的老驾把东颠西簸的车子开上砂砾滩上停下,跳出驾驶室来,两只手臂高高举起,大大地喘了一口粗气,大吼一声:“过来了!过来了!哈哈,各位中华同胞,下车休息半小时!”吼声中飞扬着兴高采烈,飞扬着一种胜利的喜悦!
  大家方便回来,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位老驾怎么会如此这般地兴高采烈?
  老驾说:“老天保佑啊!祖宗保佑啊!哈哈哈!刚才我们车子在功果桥的西边上桥前接受检查时,来检查的那位大兵正巧是他的亲戚,悄悄地递话给我,说今晚七点准时封桥封车。”
  顺顺利利过得桥来,还真是老天保佑呀!一看太阳,刚刚西垂,夕阳正紧咬着山脊梁,闪出一片悲壮的血色……
  后来,我们的老驾还说,在“功果桥”西边的滩上乱七八糟、横七竖八的停放着许多车,那都是听说封桥封车的消息,还听说在缅甸的几万英军逃跑了,小日本几千人就打到彬文娜(缅甸中部的一个工业城市)了,怕小日本长驱直入打进中国来,更怕耽误了时间过不了桥,大多数难民不约而同地抛车弃物争先过桥了。
  过了功果桥,车子明显少了许多,但走路逃难的难民却多了许多。过桥来的这一段路是在澜沧江大峡谷中逆着澜沧江往北走,路况虽还不错,但峡谷里天气多变。已是黄昏,吸收了一天太阳热力的大峡谷,正在散发出热腾腾的水蒸气,车行其中,就如同在蒸笼中一样,不一会功夫天又变了,大粒大粒的雨打得头脸生疼。我们在车上,扯件衣服顶在头上躲避骤雨的打击。那些走在逃难路上的难民就惨了,扶老携幼,背包扛箱,高一脚低一步地在泥泞中蹒跚而行。
  “之”字路
  好不容易,我们的车子离开了澜沧江,爬上了一处叫“大栗树”的半山村寨。过了大栗树村,就遇到一个陡坡,坡很短,但陡得不得了,坐在车上的人明显地朝车后倾斜,一个身子都压在后面的人身上,大家的感觉都好像要被摔出车厢后遮拦板去了。还算好,坡陡,车就慢,车子喘着大口大口的粗气,走“之”字形的路,慢慢往上爬。到了坡顶,叫做李子树垭口,风很大,但只有松树林,没见到李子树。原来,翻过山去有一个很小的村落叫“李子树村”。
  后来我才晓得,这个大栗树——李子树陡坡坡长最短、坡度最陡、路面最窄!也是后来听说,路修到此地时,设计路线的工程技术人员到实地检查,才发现这座大山濒临沘江,临江一边都是壁立千仞的陡壁,要改变设计路线就要绕过这座大山,工程浩大不说,完成筑路的限期也决不允许。只好硬着头皮就在原设计线上,按公路设计允许的坡度极限指数修筑。
  听说,在滇缅公路完工后,许多路段、陡坡、急弯、险路、桥梁、涵洞等都有过这样惊险的试验,还有的老驾就在这样的生死线上离我们远去了。
  铁丝窝
  天黑尽了,才到永平。
  我从睡梦中醒来,但车子并没有停下,仍然继续走着。
  “那要到哪里才停车歇夜呢?”我问大人。
  家人告诉我:“老师傅说了,前面是一处叫“铁丝窝”的山窝窝,公路要穿过那里的密林,密林深处的公路一拐弯就进入两头不见人的弯道上,土匪们就在那里放倒大树,堵截过往车辆,杀人、越货!那里的土匪是一整条滇缅公路上最最凶恶的,杀人不眨眼呀。大白天汽车不敢过,怕遇上土匪,要趁夜避开土匪悄悄地过去。”
  我又问:“晚上的土匪就不抢人么?”
  家人回答说:“晚上土匪们都各回各家啦。所以。必须趁晚上摸黑过去。”
  老驾关掉大灯,只开着小灯,战争时期为了防备空袭,汽车的小灯玻璃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小缝很弱的灯光。老驾又一把将档挂在低速档上,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说,大家沉住气,不要大声讲话,上“铁丝窝”了!其实,汽车上坡时的轰鸣声就炸天炸地响,车上的人互相说话都听不清,讲几句话土匪们就是顺风耳?能听得见么?老驾怕土匪都怕得自己糊弄自己了!不过我一听到“上铁丝窝”还真的是害怕得浑身发抖了。家人一把搂住我,我把头埋进亲人的怀里,但浑身还是不停地抖颤……   不知何时,车子猛然刹住,全车突然剧烈的震抖了几下,我也被猛地震荡了一下,还在懵头塞耳的半醒状态,头脑里下意识的喊了声“土匪!”完了完了,我一个小不点的娃娃,等着呲牙裂嘴的土匪来提我的脑袋,或是挨上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毙命的一刀……这一刀杀在哪里?心口还是肚子?手臂还是大腿?血淌得多吗?很疼吧?恐怕是要疼得喊爹叫娘、死去活来……“醒醒,醒醒……”是亲人温馨的声音。“到了,到北斗村了……”是老驾有点沙哑的嗓音。家人把我摇醒,下车后牵着我的手,昏天黑地地走进一家点着“明子”火的棚屋里,要了几个地铺床位,我一头倒在一堆破烂发臭的棉絮里,睡了。
  第二天,又是天不亮就上路了,车子义多了起来。公路周围好像都是高山森林。从众多的灯光柱里,又什么都看不清,只见条条灰色的光柱;我感觉吹过来的风里弥漫着浓郁的松树特有的芬芳,夹杂着山茅野草、野花和艾草的腥涩,还夹杂着汽车呛人的尾气,还有阵阵寒冷的袭击……先是让我冷得一个劲地直打寒噤,又逼得我呛咳了好一阵,心口像撕裂般地疼痛。我想,现在一定是走在傍山傍箐的公路上!
  太平铺
  天朦朦亮,山箐深处飘逸着大团大团的迷雾晨岚,进入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公路两边都有简陋的土坯砌成的房屋,屋前有很粗糙的招牌,歪歪斜斜的大字:“吃饭!喝茶!加水!”,这招牌简单明了,好极了。
  车子不仅不减速,还加大马力往山上爬,路边的村名牌一闪而过,不过“黄连铺”三个字还是看清楚了。有一辆从山上下来的车很霸道,不停也不减速,风风火火、横冲直撞地向我们飞驰了而来,我们的车避让不及,就被刮擦伤了,车上的人就像在生死线上闯了一回。车没翻,人没死,但三魂七魄飞上了天,个个脸都绿了!老驾下车来看看车厢,骂骂咧咧,但肇事的下坡车早已扬长而去,无奈,老驾一脚踹在前轮胎上,各自发泄着怨怒,然后开车门上车,再度启程。
  车过“太平铺”,路两旁停着许多上上下下的车,加水、加油、加气、检查机械,车上的人都是下车来活动活动坐僵了的筋骨肌肉,或是喝口茶水休息一会儿,或是方便方便、放松放松……此时,有村人提着提箩来卖茶叶蛋的,生意特好,一会儿就卖完了。一个沿公路的小小山村顿时人声鼎沸,热气腾腾。
  到山顶了。老驾下车说,大家休息一下,这是漾濞坡顶,我要先检查一下刹车,这漾濞坡很长很陡。小心驶得万年船。
  趁着休息的空隙,我跑到坡顶的山丫口,想去看看老驾说的漾濞坡究竟有多长,又有多陡。丫口上的风极猛烈。把我刮得东歪西倒……稳住脚,往山下看,一道长坡在大山中盘旋而去,看不到头。放眼远处的群山,大山层层叠叠,如大海波涛,似云浪怒卷,浩浩荡荡,无垠无涯,无边无际!
  回到车旁,我问老驾师傅,山口那边的山叫什么山?他笑笑回答,点苍山,下午我们就可以到下关了。
  漾濞江
  下了河西村,就到漾濞江边了。
  江上架着的是钢索拉桥,很像惠通桥和功果桥,只是桥稍稍短了些。车到西桥头,几位守桥的武装宪兵把车拦下,命令除了老驾外的全体人员都下车,一一查验了身份后让大家排成单列纵队步行过桥。桥身短,风不大,人走在桥上,并不觉得摇晃,平平稳稳地就到了东岸。在桥东头等待车子过桥时,我抬头朝四边张望,四周都是莽莽大山,中间只有一小块稍平的坝子就是县城。一条江水从县城的西边绕了过来,冲开东边的大山的拦拌,闯出一道河谷,大江东流而去……
  车子在峡谷中迂回着上上下下,有时经过江边的险路,有的路段还浸在江水中,车子经过,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有时又盘旋着上到一座山的山顶,周围时而山花烂漫、芳草萋萋,时而峭壁悬崖、张牙舞爪……有时突然落入谷底,四面都是巍巍高山,车下江水咆啸如雷,真是“不入深谷,不知地之厚也”!
  也不知什么时候,见到谷底江水的从东边卷着江涛涌过来的,我觉得很奇怪:从漾濞桥过来,我们是顺着江水朝下走的+怎么现在却是逆江而上了呢?难道这条江会从两边流?问大人,说我睡着了,没有见到从西边过来的漾濞江,以及从东边涌下来的西洱河。在一处叫做“大合江”的地方会合成为一条江后,朝南边流去了,现在我们是在西洱河大峡谷中逆着西洱河而上……
  在西洱河大峡谷中逆河而上,一个多时辰,就到一处叫“天生桥”的山谷垭口。垭口的北边是横断山脉南尽处,北边是云岭山脉的北尽头,两山夹峙中是汹涌澎湃的西洱河。在两山对峙最狭窄处,有一块两尺宽一丈来长的青岗条石搭成的“桥”将两山连接。从前没有公路,这“天生桥”便是古代从南边进入大理的唯一关隘通道,其险要处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势。
  重镇下关
  出了西洱河大峡谷垭口,天地豁然开朗,下了一小段缓坡就全是平坦的公路了。约莫走了一公里,见有一块较宽的车场,停放着七、八辆汽车。停车场东边有一幢青砖红瓦的小洋房,门口挂着好些机关的牌子,其中就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下关检查站”、“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下关西站”,另外还有七、八块牌子,记不清是些什么机关的了,给我的印象,这里是我见过的最重要的关卡。
  公路中间有一块两米见方的标识牌,赫然写着:“下关西站停车检查”。还有一个红牌上写着“STOP”。我们就在这里接受中国宪兵和武装军警更加严格的检查。折腾了一个多钟头,平安放行,我们到了滇缅公路上最最重要的战略重镇、中心枢纽——下关(当时下关行政区划属风仪县,全名“下关特别行政区”)。
  那时候的下关也很小,滇缅公路从下关市区南边径直通过,去往昆明方向。公路北边有街道通往市区。市内就两条街道,进入市区的这条叫“仁民街”,从仁民街中段岔往西边的那条街叫“振兴街”。从振兴街拐向西北,过一座古桥“黑龙桥”,上到“关迤”,就岔到往西藏去的“茶马古道”去了。那时,大理不通公路,从下关到大理都是从点苍山脚下的茶马古道步行去的。解放后的1952—1953年兴修“滇藏公路”时才修通了下关到大理的公路。在下关的两条街上堆栈林立,堆栈内从滇缅公路上抢运过来的军用物资堆积如山,等待着从这里转运到昆明。   下关市区街上的行人也不多,更多的是中国军人,还有一些开着吉普车兜风的美国军人。入夜,狂风大作,行人更少,虽有电灯,昏黄的灯光在大风中摇摇晃晃,下关街头只有武装的军警在巡逻。
  长坡
  从下关出来,大约走了近30公里,又上坡了。坡不算很陡,也不长,比起高黎贡山、怒山,比起漾濞坡,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但来往的车又骤然增多,而且大多是军车车队,我们民用车的车速都放慢了。又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老牛拉破车。到了坡顶,山丫口路边晃过一块古碑,碑面上的青苔下有三个古字“定西岭”,我也弄不清楚它的意思,总与平定有点关系吧,那已是古时候的事了。拐过一个大弯,上了一道不长的陡坡,眼前一亮,一个很辽阔的坝子铺在山下,青山绿水,阡陌纵横,村落棋布,好一块乐土!
  这是“红岩坡”,有标识牌说明,“红岩坡坡长27公里”。在坡头,有一个山村,叫后山村,老驾将车停下。检查了轮胎,又查了机油和刹车,加了水,又上路了。一路上立着数不清的警示牌:“急弯危险”、“连续急弯小心开车”、“前面陡坡急弯多次翻车慢行”、“窄道禁止超车”、“下坡车让上坡车先行”、“军车先行”……再看看有的急弯,一边是峭壁悬崖,一边是壁立千仞的深箐,一个回头弯接着就是陡坡,老驾只要稍一大意,就一定会像那些翻到崖下去的、支离破碎的汽车残骸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哎呀呀,想想都会暴起一身鸡皮疙瘩。
  下到坡脚,就行走在“定西岭”上见到的那块美丽坝子。听说这里叫“弥渡县”,但滇缅公路只是从县城的边上过,县城还不通公路呢。
  走了很长一段路,又上了一段较长的缓坡。到了一处叫做“清华洞”的站口,站口公路两边有简陋的小饭馆,有在门口挂着废旧汽车轮胎作招牌的汽车修理店。我们的车子在清华洞停车,老驾跟修车店老板在买卖什么东西,笑着讲价砍价,双方还很和气的。成交了,老板让伙计提来一个较小的油桶,打开引擎盖,又旋开了一处铁管的盖子,把油桶里很粘稠的油通过一个漏斗,倒进这根铁管子里。老驾付了钱。我们又上路了。
  后来我才知道,缅甸是当时世界上三大产油国之一,公路上都有汽油公司公开出售汽油和机油,而在中国,汽油和机油是当时国家严格控制的抗日战略物资,只有黑市上才有少量偷着出售。我们的车子从仰光出来,自己带了三桶53加仑汽油、5加仑机油。估计是可以用到昆明了,但一路山高坡大,走走停停,太耗油了。老驾说汽油勉强够用,机油快用完了。只好出高价跟这些黑市老板买。
  到了一处三岔箐边,说这里是祥云、姚安、镇南(现南华)三县交界地,跨过箐去就上“天子庙坡”了。上到坡顶了,一块标识牌立在靠山的路旁:“天子庙坡坡长32公里天子庙坡顶海拔2750公尺滇缅公路最高点”(民国时期,长度的计量单位是公尺、公分,不用“米”)。
  我有点纳闷,高黎贡山的松山坡顶还没有天子庙坡顶高么?多管闲事,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在天子庙坡顶,我环顾四野,只见远处的缓坡地带洒落着几处零散的小小村落,却不见一座庙宇,天子庙何在?
  下完天子庙坡,绕出转来转去的山箐,到了一处叫“沙桥”的“街子”。满公路边都停着各形各色的卡车。天已擦黑,大人找了个小店连吃带住,饭后我倒头便睡。也不知道睡在一间什么样的屋子里。
  过楚雄时天还没亮,公路两边的店铺还关门闭户,门前却摆满了各样卖早点的摊档,摊子上点着浓烟滚滚的明子火作为照明,也见有过路的旅客正在吃早点。我们的车速很快,楚雄就一闪而过了。老驾说,早走,路上车子少,开快些,赶在今晚到昆明。
  又是上高坡,这云南高原到处是山呀。上到顶,知道这叫“级山坡”,顾名思义,真是一级一级地上来的,但不是阶梯而是长坡,是山形有如阶梯,一级一级地往上串。老驾曾经听说这级山坡也是土匪出没之地,上坡就加大马力往上冲,一路都不敢稍停一下。后来我问老驾,你就这么怕土、土匪吗?他大笑,怕呀,我担着一车人的身家性命。
  下完级山坡,在一处小站停车吃饭,吃完饭就绕着一条深箐蜿蜒前进。这条箐子很深很深,上面一线天,路旁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我们时而跨过一座小小的木桥,把小河甩在车后;时而又攀爬上一处山崖,多见着了一块蓝天。经过大约三十多公里的深箐,出了箐口,就是禄丰县境了。
  到了“杨家庄”,另一道山坡下的站口。天近黄昏,赶不到昆明了。老驾说,摸黑走不安全,大家将就着在这里歇一夜吧。还是黑灯瞎火,吃罢饭,就睡觉,屋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怪味全都冒了出来,睡了一夜,呛了一夜。
  还是天不亮就上路。从车子喘着粗气晃来晃去的可以知道,这一定是道很陡峭回头弯很多的坡路。爬到坡头,天大亮了,到一处叫做“半边街”的小村,停车休息。我问老驾师傅,刚才上坡的那段路叫什么路。
  老驾说:“羊老哨坡”。
  这名称怪怪的。我记住了,一直到今天还牢记不忘。
  昆明
  在一处叫“草铺”的村子,胡乱地撸了一顿饭,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快到昆明了,快到家了!前面虽然还有40多公里,在从仰光到昆明的3000公里中,40公里算得了什么。
  昆明,云南的省会城市,又是滇缅公路的起点,战争时期,从西边进昆明有三处关卡,“碧鸡关”、“黑林铺”、“西站”。三处都有重兵把守,检查得特别严格。尤其是碧鸡关,查出了不少混在难民中的日本间谍,查出了许多枪支弹药,还查出了很多鸦片。
  回到家了,平安归来,见到了父母亲和兄弟姐妹,高兴极了。一看日历,民国三十一年三月十日,从仰光出来竟然走了三个多月!我的学校开学上课已一周,在家里仅仅住了三天,就启程去已经疏散到澄江县的省立昆华中学报到上课。
  再见了,永别了,这条让我刻苦铭心的滇缅公路。我想也许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重走滇缅公路了。世事难料,几年后我又重回仰光,重走滇缅公路;建国后,我竟定居在滇缅公路的中心重镇——大理下关,知道滇缅公路更多更精彩的故事,这些,都是后事了,留待以后再说吧!
  编辑手记:
  当我们在经历生命这个没有回程的旅程时,总会和一些地方有缘,滇缅公路曾经辉煌一时,我们姑且不去讨论它的历史内涵,在这条饱经沧桑的道路上,很多逝去的美好时光都值得珍惜,关于她的点点滴滴曾经唤醒了无数人内心深处的情思,很多承载着历史和人文风情的地方渐渐变了模样,抛开曾经的年少。同刘傅森老师一起踏上从仰光回国的道路。去咀嚼专属于那个苦涩年代刻骨铭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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