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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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自然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秋天的一个早上,母亲对我说:你去卖几个鸡蛋吧,家里没盐吃了。
  当局实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政策,不准农民养鸡。事实上,每家每户都偷偷养一两只鸡补贴家用。多了也养不起,人都没东西吃。
  母亲从罐子里取出鸡蛋,一个一个装入布兜,再放到我拔猪草使的筐里,又在上面遮了一些干草,小心地放到我手里,眼神里蓄满期待和信任。我拎着沉甸甸的东西,朝七八里外的绛帐镇走去。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临行前,母亲交待过“千万不能让人看见”,如果有公家人追过来就跑,可不能给没收了。走到双庙坡口,我歇了口气。透过长长的陡坡,我看见了镇东头的砖厂。下了坡,就到绛帐镇了。这是十里八乡的人最眼热的地方,陇海铁路线上一个三等小站,扶风县唯一一个通往大地方的火车站。秋天的风吹过来,我感到一阵轻松。
  从坡底上来一个推自行车的大人,他慢慢靠近我。我下意识攥紧了篮子里的布口袋。一身制服,头戴前进帽,一副小干部模样——我感觉对方不像是坏人。
  几乎快碰到一起时,他停下来,俯身看我。我有点慌张,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陌生人这样接近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在“噗通噗通”地跳。时间漫长,其实也就几秒钟吧,那人轻轻开口道:“你的鸡蛋卖吗?”
  哦,原来是买鸡蛋的。他怎么知道我有鸡蛋呢?
  “我没鸡蛋。”我用母亲教的话应付道。
  他笑了,“你把我当成那些人了!”随即朝我伏下身,“一毛钱一个,卖吗?”
  我很快地看他一眼,他脸上绽放的是让人放心的笑容。
  “车站东头就坐着那些带红袖章的人,他们专门没收鸡蛋。”他对我说。
  我愿意相信他,决定把鸡蛋卖给他。母亲吩咐,一个鸡蛋至少卖八分钱。现在人家出一毛钱,已经很好了,我赶紧说:“那好吧。”
  那人熟练地扒拉开干草,攥住布兜,麻利地解开口袋,他从里面掏出一个鸡蛋,放到耳边晃晃,又对着太阳照照,才一个个收到自己的皮包里。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崭新的一块钱,轻轻放到我手里。
  我紧紧握住那张票子,手心里隐隐出汗。等他走远了,我才张开手,仔细打量着那张人民币。这是我第一次拥有一块钱。我双手展开,把钱朝向太阳,纸面上神采飞扬的拖拉机女工,宛如天仙。
  我第一次拿钱,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天,老师说要去参观扶眉战役烈士纪念馆。母亲给了我一毛钱,我仔细装入裤兜。高年级同学扛着红旗,我们一溜儿跟在后面,沿着与陇海线平行的渭惠渠一路向西,靠双脚走到了常兴镇。
  那是我第一次远行。没有带水,也没有带馍,一路走过去并不觉得饥渴。到了烈士墓前,才觉口渴,打开地上的水龙头咕嘟咕嘟狂喝了一气。返程路上,肚子咕咕叫唤,河里的水,岸边的青草,河边的树,不再引起我的兴趣。一边走,心里一边在想,何时能吃上母亲的饭。走到村口,双腿含含糊糊迈向供销社,手不由自主地伸进裤兜,指头在那张纸币上摸了又摸,终于下决心买一块面包吃。平日里,路过供销社门口,就能闻到面包的香味。经常有嘴馋的孩子偷了钱自己去买。每次去那儿,唾液便不由自主的分泌出来,但一直忍住,今天我想遂了自己的心愿。
  我掏出一毛钱,递给售货员。一块面包七分钱,我用剩下的三分钱买了一根针。
  握住面包离开供销社,一路走到高家学校操场,见四下无人,我才掰一小块面包塞到嘴里。啊呀,尽管只是一小口,但香酥的面包立马让我迷醉:面包,你是多好吃的东西啊!
  起初,我要尽量延长享受美味的时间,但长久饥渴的味觉,不容许我一小口一小口的满足,越吃越急迫,最后索性张开饕餮大嘴一口吞了下去。
  回家的路上我充满了力量。
  卖鸡蛋这天,我在坡口把一块钱叠好揣进口袋,就立刻回家了。我想让母亲高兴,她的儿子能卖鸡蛋了。
  路上,我痛苦地想到一个数学问题:母亲忙碌一天,天未亮即起来,暮色四合方收工,一日三次劳作,也就像母鸡下了一只不大不小的蛋。生产队男劳力每天十分,女劳力八分,八分也就是八分钱,母亲一天辛劳就值八分钱。我家的那只来杭鸡,平日里隔天产一只蛋,心情好的时候,每天拱出一只热乎乎的蛋。
  转眼就要过年了。偶尔会有一只鞭炮炸响,那声音异常好听,年就在跟前。过完年我又长了一岁,那时我盼望一夜长大,好帮母亲一把,哪怕每天只挣四分工——半只鸡蛋的报酬也好,我至少能像母鸡那样有用了。
  过年是要做梦的,大雪天,睡在热炕上,我的梦也是好的。有一次,我梦见路上躺了无数枚硬币,有一分的,二分的,还有五分的,自己两只手不够用,只管捡五分的大钢[钅][崩]。心想,回去交给母亲,她就再也不用为油盐发愁了。那只桀骜不驯的母鸡爱不爱下蛋,我也不管了。
  这便是我对钱的记忆。
  责编 /杨立华 ylh@lnddg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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