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井

来源 :飞天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CHHZCHH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多年以后,当梁盛坐在深圳人流如潮的街边树阴里想起曾祖父梁兴时恍若昨天,一种轮回的迷雾笼罩在周围。细想起来,曾祖父梁兴的名字充满着宿命的味道。从祖父到父亲再到梁盛,曾祖父的故事代代相传。此时,曾祖父蹒跚奔波的身影历历在目……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黎明时分,结拜兄弟梁兴和魏诚顶着稀稀落落的残星奔波在回乡的马路上。这已是星夜兼程的第三天了,各自牵着的载重的马匹呼吸着疲惫而沉闷的气息。袭人的寒气笼罩在他们周围,沿路的村庄沉浸在浓厚的年关氛围中。常年一起在外乡做生意,使他们形影不离。
   梁兴不禁想起自己从小父母双亡而遍尝人间苦楚,如今在外奔波的身世使他心中有些许酸楚。只因自己生性少年老成、办事勤谨、为人诚实,做买卖勤勤恳恳、起早贪黑,童叟无欺,赚了许多银钱。当他回头看到身后的魏诚时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也许魏诚做生意缺些什么,或者是运气不佳,看着他两手空空、一副倒糟霉气的样子,不由心里心里升起无限的惆怅来。
   一年的时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奔驰而过,两人就收了外债,一块儿返乡过年。虽然两人都骑着马儿;但梁兴的马背上驮着满满一垛子银钱,魏诚的马背上只有一卷儿行李。魏诚嘴里不说,从心里却受不了。
   路途遥远、崎岖难行,两人整整走了一天,天寒地冻、人困马乏。虽然两人都带着干粮,但一天都没遇到村庄和水井,口渴得要命,布袋里的干粮也咽不下。眼见的天都快黑了,正着急间,忽然发现远处山洼间有一口水井,两人急忙催马赶到井边。井边只有个打水的轱辘,上面缠着绳索,却没有水桶,两人身边也没有带可以打水的东西。魏诚眼珠一转心生一条毒计,便急忙殷勤地对梁兴说:“梁兄,我先拽着绳子,放你下去喝水。等你喝完了,我再下去喝。”说这话的时候魏诚的心虚得像脱兔一样狂奔不止,闪烁的目光不敢投向梁兴。可是梁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魏诚让梁兴拽着绳头,自己握着手柄往下放绳索。可没放两圈就忽的松开了辘轳,把梁兴丢在了井里;又生怕梁兴不死,从远处搬来几块大石头,一股脑儿地砸了下去。往井里填石头时魏诚的目光充满了快意,嘴角也泄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之后,魏诚又爬在井沿往下查看梁兴是否已死。多年来,他已形成了一种对任何事物充满怀疑的癖好。当他侧耳细听黑咕隆咚的井里再也没有任何响动的时候,这才放下心来。魏诚脸庞流淌出汩汩的狡黠的快意,当他确认梁兴已死时便收起井绳,将所有东西据为己有,急急忙忙地赶着梁兴的马儿扬长而去。
   劫了财的魏诚兴高采烈的走在多年以前的大路上。他的得意与张扬的气色弥漫了整个初冬的天空。
  2
   謀夺了梁兴马匹银两之后,魏诚快马加鞭赶回子虚镇自己家里。整日好吃懒做、寻花问柳,两三年间便把一大注不义之财挥霍了个一干二净,而且把原有的一点家业都败光了,成了有名的破落户、穷光蛋。只好提了根讨吃棍儿踅摸着四处讨要。
   魏诚原本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妻子内贤外慧,生有一子。在本镇做服装生意的妻子进货又看店,忙里忙外。魏诚除饮酒赌博,百事不管。这样一来,两口子常常吵架。魏诚脾气暴臊,吵架斗嘴时,总是对妻子拳脚相加;过后,将家里的东西拿去变卖。妻子忍无可忍时,便离开了他。离婚后的魏诚还常缠着前妻索要零花钱。常赖在前妻所在的服装店不走,当着前妻的面发誓要痛改前非。善良的前妻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不求他有多大的出息,只要他守在自己身边就行。
   某一年正月的一天,魏诚正蜷缩在路边草窝里晒太阳,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他惊恐地看到一队横眉竖眼、挎剑杖刀的贼匪乱哄哄地向他冲了过来。贼匪们将他团团围住,喝问他附近村庄的虚实,以便烧杀抢劫。魏诚搜肠刮肚,一边擦着满头满脸的冷汗,一边磕磕绊绊地将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情况一股脑儿地全都告诉了贼匪,生怕贼匪一个不高兴将自己给宰了。贼匪头目见他这般软骨头,懒得拾掇他,只是喝骂了几句,就让大半人留下支锅造午饭;又根据刚得到的确切“情报”,分派了一小股匪兵,由魏诚带路,前往没有多少人的曾家庄子先头打探情况,并便宜行事。
   曾家庄子坐落于水磨沟通往老虎沟的一条向南的岔沟中。不大的庄子建在沟的西坡,坡头有一座突起的小山。顺着山沟前行,由于小山的遮挡,沟内的人看不到村庄,但村子里的人老远就能发现从山沟里上来的人。此处地势较为险要,就像葫芦中间的细颈一样,扼守在老虎沟的咽喉地带。
   这天正逢元宵节,曾家庄子的社火正闹得欢腾起劲:老老少少的爷们穿着喜庆的社火服装,有的扮演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夫,有的男妆女扮演娇滴滴的“姐儿”,耍龙舞狮、鼓舞歌唱(古时候讲究妇女不能化妆扮演角色抛头露面,参加社火活动)。社火正演得欢实、人们正闹得高兴,忽然有附近放羊的村人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地前来报信,说是有三十多号贼人快要杀到村边了!大家一听,也顾不得卸妆,急忙取来各家打猎的土枪;老人、妇女,甚至孩子都纷纷拿着菜刀、棍棒,一起出村抵抗。
   说时迟那时快,当人们跑到坡顶向下一看,就见沙沟里有一个穿得破破烂烂、五花大绑、垂头丧气的男人,抖抖嗦嗦地在前面挪动着,其后跟着一队吊儿郎当的贼匪。他们带着刀、矛、棒、剑、枪等凶器,在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寒光。几十人排在砂沟里,黑压压的阵势不小,在数九的天气里,散发着逼人的寒气。贼人来势汹汹,风头正劲,这可咋办呢?村里组织闹社火的社头灵机一动,悄声吩咐众人分成两队,一队端枪射击,一队装火药弹丸。打枪子的几个人都是打猎的好手,一身的“姐儿”打扮。
   贼匪刚走到小山脚下,只听得山上“啪”、“啪”、“啪”三声枪响,三个贼人就应声而倒、一命呜呼了。在前面带路的魏诚刚听见耳边炸响,就见身后“扑通通”倒下了三个贼匪,吓得他哇哇直叫,没命地往山里跑去。其他贼匪听见枪响,也没工夫收拾魏诚了,都慌忙找隐蔽处躲藏,妄图负隅顽抗。这时,山头上严阵以待的村民,早就把弹药又填好了,递到了前面打枪的“姐儿”们的手中。山下的贼匪偷眼望去,只见山头尽是些花花绿绿的小姑娘,一个个都觉得有了底气,胆子一下子壮了起来。其中的一个膀大腰圆的大个子贼人跳了起来,大喊道:“兄弟们冲啊!”其他贼人正要起身响应,却听得“啪”地一枪,刚冒头的同伴已满脸开花,歪歪扭扭地一头栽倒在地。贼人们一见势头不妙,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纷纷爬起来掉头就跑。人们见贼匪抱头鼠窜,就呐喊着向山下追打。后面的人递枪越快,前面的枪手就打得越准。不一会儿就打死了十来个贼人,横七竖八的死了砂沟。直到贼人跑得没了踪影,大家才停止开枪,说说笑笑地回去了。    这一小股贼匪本想要烧杀劫掠一番,没成想撞到枪口上了,差点全军覆灭。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的贼匪没命地逃跑,一口气就逃到了沟口,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其中的一个小个子一边拼命地喘气,一边嘶声哀叫:“头领,头领,大事不好!”贼匪头目见他们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惶惶如丧家之犬,就生气地喝骂:“驴日的,有话不会慢慢说?”
   “头领,曾家庄千万去不得啊!”
   “怎么个去不得?”
   “曾家庄出枪手,连女人都会打枪!还一步三枪,准得很!呜呜,打死了好多弟兄……”
   “啥,一步三枪?”
   “是啊,一步三枪。”
   旁边一个好不容易缓过气儿的贼人接口到:“是啊,是啊!头三枪就是女人打的,准得很!哎呀,不好,她们还在后面追着呢!”
   这个贼匪首领一听,感到大事不妙,危险之际,就慌忙喊叫:“撤!”贼匪们连饭都没吃一口,一窝蜂地跑掉了。
   话说魏诚好不容易虎口脱险,侥幸从贼匪手里捡了一条小命,但因受了刺激惊吓,大病了一场。如果不是一个好心人家收留救治,差点就一命呜呼了。自此,一身恶臭的魏诚更是形销骨立、令人憎厌,在家乡也没脸待下去了,只好远走他乡,苟延残喘。
  3
   寒冬腊月的一天,魏诚讨要到王家庄。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的魏诚,一手提着讨吃棍,一手端着个破碗,点头哈腰地向路人乞讨。正好迎面走来一对人马,为首的鲜衣怒马、员外打扮。朦胧之中魏诚似乎看到了梁兴的影子,他以为梁兴的鬼魂来向他索命!吓得他惊叫一声,撒腿便跑。落荒而逃的魏诚一直狂奔十多里,最终瘫倒在荒野的崎岖山路边。当惊魂未定的魏诚坐在冰凉的草地上时还神情恍惚,他回头看看来路,几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
   回想起那个既让自己惊喜快意又令他胆战心惊的黄昏,魏诚心有余悸。当时,他是在绝对认定梁兴已死的情况下才兴高采烈离开那口枯井的。此时,他再次忆起某些细节时,心中有些许疑虑,因为他确信看到的人就是梁兴。当魏诚认定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鬼魂时,一团浓厚的疑云笼罩在他头顶并且残酷地折磨着他。魏诚决意搞个明白。
   初冬的太阳被薄薄的云层隐去光芒之后,像猴子屁股一样通红。一大早,通宵未眠的魏诚怯怯地蹲在儿时玩伴刘二蛋家门口。当睡眼惺忪的刘二蛋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從屋里出来时,魏诚急忙跑上前去拉住刘二蛋的裤脚,那种低三下四的神情让刘二蛋终生难忘。魏诚不敢将实情告诉刘二蛋,只是隐隐打听一下梁兴的情况,那种语气显得有些拐弯抹角。得知梁兴还活着的时候,魏诚倒吸了几口凉气,死盯着刘二蛋的眼神变得战战兢兢,话语显得语无伦次。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紧追不舍继续追问那口古怪的井的原委。刘二蛋告诉他:这口井与其他的水井不同,其内有个较大的二层台。并将这口井的历史详细讲给魏诚听——
   从前有个叫杨九的放羊娃,和几个跑山的放羊人一起在这一带放牧。一天,他和几个同伴一边放羊一边玩耍,闲来无事,看到一只伶俐的兔子在草丛中蹦蹦跳跳,寻寻觅觅地吃草,就一起撵了过去。一追一逃间,兔子跑到了一个山洼里,一晃眼就不见了踪影。一伙人左找右找,在柴草丛中发现了几个大洞。杨九少年心性,当即说:“明儿个我们一起拿来家伙,把这兔子挖出来,炖兔子肉吃!”人们听了,都笑话杨九。有的说:“我只听过捉兔子的,还从没听过挖兔子的!”也有的讥笑:“你以为兔子是山药蛋,一铁铣挖一窝啊!”更有那恶毒的,嘲讽道:“也只有杨九这么聪明伶俐的人,才能想出这般好主意来!”气得杨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当下怄气道:“挖兔子怎么了?我就单单要挖出兔子给你们看!”一伙人听了,都觉得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七嘴八舌地说着风凉话。杨九憋了一肚子的气,闷闷地走了开去。他心里暗暗发狠: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偏要来个洞中捉群兔,挖出兔子给这群没见过世面的穷鬼们看!这一挖就是数日,兔子没挖到,却生生挖出一眼甘甜的水来。人们十分欢喜,就地搬了些石块,砌成了一口井。因此地原是个兔子窝,人们便叫它“兔儿井”。井内的二层台,正是杨九挖兔儿时歇脚的地方。说来也怪,无论多么干旱的年景,兔儿井的井水也不会干涸;甜美的井水,养活着方圆十多里的人畜。当地人都传言说:兔儿井是兔子成精的地方,天地灵气汇聚;喝了兔儿井的水,能扫除晦气,交好运道。
   原来梁兴掉下井里,并没有跌到井底,只是跌到了井内的二层台子上。他心一慌,手一松,把绳子甩到了一边。他刚要伸手去抓绳子,只见黑乎乎的一大块石头砸了下来,吓得他“哎呀”大叫一声,滚到了一旁。接着又是几块斗大的石头落井,砸得水花四溅。梁兴知道是魏诚见财起意、坏了良心,没敢再吭声,就在井下屏声静气,卷缩起身子躲了起来……
   知道了事情原委的魏诚一脸困惑,做贼心虚的忏悔和伤人性命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诚惶诚恐。此时,有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使他喘不过气来。魏诚决意离开这里,逃到他处以免再见到梁兴。就在魏诚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眼前所见让他不知所措,梁兴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走过来了。
   梁兴一眼就认出了狼狈不堪的魏诚,梁兴叫伙计把倒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魏诚扶了起来,带到家里,又命下人做了一桌饭给他吃。魏诚羞头赖面、诚惶诚恐,唯唯诺诺的斜坐下吃饭。吃过饭,梁兴又让下人给魏诚换上了一身新衣裤,陪他一起喝茶。
   魏诚见梁兴不计前嫌、这样款待自己,也就不再害怕了。定下心来的魏诚又是假意悔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不是人,猪油蒙了心,从今往后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又是满脸堆笑地与梁兴拉和(攀扯和好的意思)关系。但梁兴差点被他害了性命,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哪里还敢相信他的鬼话!只是梁兴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乡了,虽然那里早已没有了家人,但左邻右舍和一些亲友们的近况还是挺挂念的,就和魏诚说了些家乡的人事近况。
   两人说了大半天,眼瞅着日落西山了,魏诚就把憋在肚子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兄弟,你咋发的家?日子过得这么好!”    梁兴说他的确经历过死亡,但是忍受不了孤独,所以回到这儿来了。实诚的梁兴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就只把自己因祸得福的事简略的告诉了魏诚……
  4
   当年被魏诚骗到井下的梁兴躲过了魏诚的乱石之后心如死灰,但听到井外面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后,梁兴还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有摔坏、也没有被砸伤,但井太深,根本爬不上去,梁兴只好蹲在二层台子上,盼望着有人来打水。幸好干粮还带在身上,他就掬了几口井水,嚼了几块干粮,把肚子填饱了。梁兴左等右等,一直等了大半夜,也不见一个人来。他又困又乏,只好用皮帽把头脸护好,把腿脚卷缩进羊皮袄的衣襟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借着黑沉沉的夜色,梁兴恍恍惚惚地听见两个人在井口边说话。
   一个说:“凡俗之人,总归是在欲海情波中挣扎,脱离不了名缰利锁的羁绊。不比你我,跳出三界外,自在逍遥啊。”
   另一个说:“是啊,红尘中人日日为琐事俗务所扰,蝇营狗苟、勾心斗角,整日间只知为衣食操劳。”
   一个说:“不说别的,就眼前这口井,王家庄人吃个水还要走五六里路。可笑这些人肉眼凡胎,他们哪里知道,其实庄里王员外家门口的沙河边就有一眼泉水!如果挖出来,不但全庄人吃水不成问题,还能浇几百亩地呢!”
   另一个说:“说起这个王员外,家里正有个泼烦(头痛、让人心烦的意思)事儿: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着(沾染上的意思)了不干净,人都疯魔了,远近请了好多先生看病抓药,就是看不好。其实那些个江湖郎中,他们哪里知道,只要拔掉那姑娘脑后的三根红头发,病自然就好了。”
   一个接口道:“还有啊,王员外后院的房子经常闹鬼,毛病就出在院子里的大草垛上。只要一把火把草垛烧了,院子自然平安无事。”
   另一个说:“嗯,那个院子也不简单,院里有一个金库、一个银库。谁如果先进去大胆地睡一觉,就会梦到金库、银库的钥匙。”
   一个说:“好了好了,你我方外之人,莫让这些俗事扰乱了我们的修行。——天机不可泄露啊,走吧,走吧。”说完,两人就腾云驾雾,蓦地不见了踪影。
   梁兴一个激灵惊醒了,他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看了看黑洞洞的水井口,回想着梦见的事情,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但梦是那样真实,就和头顶上的井口一样。他再也睡不着了,就在冰冷的水井里卷缩着身子,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两个“神仙”的对话。
   好不容易天色开始放亮,有早起的伙计到井边打水。梁兴在井里听见了外面的响动,就高声叫喊着:“救命啊,救命!”
   打水的伙计十分惊讶,忙摇动辘轳,放下井绳,把瑟瑟发抖的梁兴吊了上来。梁兴感谢了伙计,并帮他把水挑到了王家庄。
   一路上,梁兴从伙计那里知道了王家庄的一些情况,也知道了王员外家的事。原来王员外有良田千亩,家里积金堆玉、骡马成群,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只是他有个女儿好端端的就得了怪病,整天披头散发、疯疯傻傻,像入了魔。王员外延请了许多名医诊治,却不见半点效果,正为此事大伤脑筋,烦恼不已。梁兴听了之后暗自吃惊,心想:怎么和梦里“神仙”说的一模一样!到了王家庄,梁兴就请伙计到王员外家通报一声,说自己能够治好他女儿的疯魔病。伙计十分惊奇地问:“你真能治好小姐的病?”梁兴拍了拍伙计的肩膀说:“救人一命勝造七级浮屠,你只管前去通禀。要是我真治好了小姐的病,员外给的赏钱就分你一半,算是你救我脱困的一点报答。”
   伙计立即高高兴兴地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梁兴就被请进了客厅。请梁兴用了些茶水,王员外略略说明了女儿的病情后问:“不知先生对小女的病有何看法?”梁兴说:“员外,男女有别,小姐卧病闺房,多有不便。这样吧,我有一法,可以隔空诊治:请员外命人拿一根红头绳系于小姐手腕之上,将绳头拉出闺房,我自会在外诊脉。”王员外一听,感觉十分新奇,就吩咐小姐的贴身丫鬟搬了把椅子在闺房门外,请梁“大夫”落座问诊。梁兴手牵红绳,双眼微闭,装模作样、故作高深地体察着小姐的“脉象”。
   静坐了好大一会儿,梁兴双眉一挑,霍地睁开两眼说:“员外,恕我直言:小姐身体虚弱、脉如悬丝,恐怕命不久矣!”员外一听,焦急万分,慌忙问道:“请先生快想想办法,救小女一命。”梁兴“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道:“员外莫急。请端一盆清水来,再用一面明镜将小姐容颜照上一照,交我一观。”王员外急忙吩咐丫鬟们一一照办。
   梁兴仔细地打量了水盆一番,又“端详”了一阵铜镜;再看一会儿水盆,又瞧一会儿铜镜,这才开口道:“员外,实不相瞒,小姐害的是邪病。我有一法,应该可以手到病除。”王员外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吁了一口气,喜笑颜开地说:“这就好、这就好,烦请梁大夫明言。”梁兴道:“你家小姐脑后有三根红发,只要找一个未经人事的属虎女子拔除红发,并于门外焚烧干净,小姐自会神志清醒,一如往常。”王员外一听,半信半疑,叫丫鬟查看小姐脑后的头发,方知梁“大夫”所言非虚!而一旁的梁“大夫”这时也自长出了一口气,心下对梦里的神仙十分感激。
   王员外急忙派人找来属虎的女子,按梁“大夫”的要求拔除红发,并亲自监督着到门外烧了。说来也怪,两人在堂屋闲扯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有丫鬟报喜,说是小姐神志已经清楚,要喝茶呢。王员外闻言大喜,让家人好生款待梁兴,并端来四十两纹银,略表谢意。梁兴只取了二十两,并将其中的十两银子递给了一旁侍立的伙计。伙计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喜滋滋地揣着银子去了。
   在滋补汤药的作用下,没几天,小姐的病就痊愈了。王员外感激之余,暗暗寻思道:女儿疯魔的坏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今后怕不能嫁个好人家。况且,女儿的怪病只有梁大夫能治好,今后再犯了怎么办?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梁大夫与女儿年纪相仿,年轻有为,不但长得一表人才,为人也十分厚道,实是女儿的良配。若是将女儿许配给他,女儿今生就有了依靠,也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只是不知他来路怎样、意下如何?    于是王员外就让家人旁敲侧击,将梁“大夫”的底细都打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了梁兴的根底后,王员外十分高兴,让朋友在梁兴面前挑明了自己的心思。梁兴见王员外与人为善、和睦乡邻,一家人和和气气,日子过得花团锦簇;况且王小姐是大家闺秀,应该也知书达礼、品貌出众,于是就答应了。不过他告诉王员外说:“承蒙员外不弃,在下感恩不尽。只是在下常年漂泊在外,没有什么家业,怕会辱没了小姐。”王员外假意生气地说:“你这是什么话?小女多亏先生救治,恩同再造!再者说,万里江山只凭一顶人,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银钱!——只要你不辜负我和小女的一片心意,就比什么都强!”梁兴一听,大为感动,说:“员外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但常言道,门当户对、明媒正娶,我梁兴要风风光光、光明正大地娶小姐为妻!”
   王员外心想,就你这样的条件,随便成个家都困难,又哪里有多余的银钱大操大办婚事呢?就对梁兴说:“此话有理。也好,我家也不缺这些嫁娶钱,就替你和小女把婚事大大方方、风风光光地办了!”梁兴见王员外执意如此,就勉强答应了。不过他告诉王员外,婚事先暂缓几日——自己需要他家后院闲置的房子,暂时安顿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王员外一听,连说:“不可,不可!”他知道那院子鬧鬼,好几个下人进去只住到半夜,就被厉鬼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有人还被吓得神志都不清了,嘴里胡言乱语!但梁兴说:“无妨,小姐的疯魔病我都能治好,何况区区几个鬼魂。”王员外见梁兴执意如此,就给梁兴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帮助梁兴收拾房屋。梁兴借口院内的大草垛碍眼、火烧财门旺,让伙计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此时的梁兴没有察觉到时光对他造成的细微而又令人心碎的变化,这么长日子外出之后,对任何一个有着清晰记忆的人来说,这种变化都会觉得是一种奢侈。当天晚上,梁兴就大胆地一个人在院里睡了。果然,晚上他就梦见院内的大榆树下有两把钥匙,在院子的东北角有一窖金子、西北角有一窖银子。第二天一大早,梁兴就按照梦里的情景和方位,在榆树边挖了起来。刚挖了没有一尺深,就挖到两把金灿灿的钥匙。这下梁兴确定了,院里真的有宝藏!好在藏金银的窖都不深,仅两尺有余,梁兴只挖了两个晚上,就将两个窖都打开了:金窖里有满满一坛金元宝,银窖里码满了一摞一摞的银元宝!
   话说这两窖金银,原是前朝一姓卢的大户人家所藏。那卢员外虽奴仆成群、富甲一方,但膝下仅育有一女。卢员外夫妻俩十分宠爱女儿,特请人为其修建了一座漂亮的秀楼,安排了两个老妈子、六个丫鬟照顾起居。待其总角,又重金延请一远近闻名的秀才为师,教其读书识字。卢家小姐聪慧秀丽,年方十五时,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模样更是万里挑一,十分出众,媒人都要把门槛踏断了。但卢员外把女儿当作儿子养,宝贝万分,总觉得没有人能配得上女儿,都一一婉拒了。卢家小姐独居秀楼,闲时就抚琴赋诗,做些女红,偶尔挑帘远眺,想些少女心事。
   有一日,不经意间卢小姐觑见楼下小路上的一个年轻人。虽穿着土布短衣,一身长工打扮,但眉宇间英气勃勃,俊逸不凡。卢家小姐不觉有些心动,暗地里让身边的丫鬟打探,得知是自家雇的长工名叫马宝,一十七岁年纪。两个少年人互相爱慕、郎情妾意,眉目传情、鸿雁传书间两情相悦,一来二去,就偷偷摸摸的走到了一起。不久之后,卢家小姐茶饭不思、恶心呕吐,身体日渐消瘦起来。卢员外请来名医诊治,得知是小姐已有了身孕。卢员外一听如闻晴天霹雳,继而就勃然大怒,既痛恨女儿不知廉耻,干下这般“有违伦常”的丑事,更万分憎恨坏了女儿清白的贼子。一番训问之下,很快就知道是马宝与女儿情投意合,做下这等伤风败俗、有辱门风的事来。卢员外大怒之下,让人关押着马宝,到官府告了马宝一个偷盗财物的大罪;在有心人的撺掇下,生怕马宝不死,又到省城上下打点,将“恶贼”马宝判了死刑。
   噩耗传来,凄慌无助的卢小姐整日里悲痛欲绝,不食水米。在秀楼里绝食数日后,卢小姐居然趁人不备,用一条白绫悬梁自尽。待得下人发现时,卢小姐早已香消玉殒、以死殉情了。卢员外遭遇连番打击后,也心灰意冷、一蹶不振。不几年,眼看着时局纷乱、匪患渐起,卢员外眼见自己的万贯家财无人继承,就偷偷将金银掩埋,意欲远走避祸。不曾想贼匪凶狠,于某日早间呼啸而至,大肆烧杀抢掠、屠戮民众,全庄人口百不存一,只有离家放牧者及少数小儿避入山林走脱。卢员外一家人均未能幸免,尽皆丧身贼手;其所藏的两窖金银也就无人知晓。不想时移世易,百多年后,却便宜了梁兴。
   梁兴取了两只金元宝揣在怀里,又取了约五百两的银元宝放进褡裢里,就锁好了窖门,把土都回填了进去。他感觉到一种梦幻般的晕眩,在这种清醒的梦幻中,他不仅能看到自己梦中的形象,还能看到别人梦见的景象。被魔鬼所败坏的一切又被上帝以无边美意所创造,但这反而让他感到恐惧。
   又过了几日,见回填的地面恢复了原样,没有了痕迹,梁兴这才去村上央请了媒人,到王员外家去提亲。王员外高兴地答应了,并把后院及相连的房舍借给梁兴做新房。之后梁兴送了二百两纹银的聘礼,商议嫁娶的日子。王员外欢喜之余,心中直纳闷:看不出啊,这梁大夫真是年少有为!只不知他的这些银钱是哪里来的?于是就和梁兴闲扯,有一句没一句地探听梁兴的底细。梁兴就半真半假地说自己这几年在大靖做生意,有了点积蓄。王员外一听钱的来路正,这才放下心来。
   接着梁兴买了几个丫鬟,雇了两个伙计,把房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到了娶亲之日,梁兴央请了乡邻,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由媒人带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抬着花轿到王员外家迎娶了新娘,就在打理好的院落里拜堂宴宾、合卺洞房。梁兴小两口琴瑟和谐、恩爱无限,小日子过得十分和美。
   婚后不久,梁兴就以成家立业为由,从岳父王员外手中买到了自己住的院落,稍事修建了一番。其后又抽空查看地形,央请岳父王员外出面,从乡邻那里购买了后山的四百多亩荒地。王员外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认为梁兴花钱买荒地,纯粹是糟蹋钱。好在花费不多,只有百十两银子,就当买教训了,也就没有多言。    梁兴小两口在岳父的帮衬下,快快乐乐、恩恩爱爱地过了两年。王员外夫妇见女儿女婿这样少不更事,就多次苦口婆心地讲经营家计的重要性,告诉梁兴夫妇家费比海深,莫要坐吃山空的人生至理。但梁兴只是嘴上感谢,却无半点儿操持家业的动静。眼看着梁兴小两口整天你恩我爱、嘻嘻哈哈地过日子,唯一置办的“产业”——那一大片荒地一年到头只能收二三十担粮食,勉强只够一年的口粮,弄得王员外夫妇十分头疼。庄子上的人也都笑话梁兴不事稼穑,根本就不会过日子。
   眼看这王员外的“好”女婿,只知道守着几百亩不长庄稼只长草的薄田,闲散在家、坐吃山空,没有个正经营生,时不时地还揭不开锅,要靠丈人帮衬、接济着过活,有些嚼舌根的闲人在背地里嘲笑他,说王员外这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却找了个瓜女婿(瓜是方言,意为生疏、又傻又笨)。而梁兴听了乡邻们的议论,也不以人们称呼自己王家的“瓜女婿”为意,依然独门独院,每日里养花种菜,我行我素,粗茶淡饭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时间一长,王员外听见人们的风言风语,心里十分的不痛快,就寻机给女婿比长比短地讲了一番为人处世的大道理,梁兴也只在一邊虚应。看见女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根本就不以自己的话为意,王员外只得怏怏作罢,由他去了。
   一转眼,就到了第三年开春种地的时候。梁兴心想,我一个年轻人,能够凭一己之力成家立业、娶美妻生爱子,肯定招人猜疑。如今两年时间过去,我“做生意”挣的钱也已用完,旁人也不再那么关注我,可以实行挖泉水的计划了。于是他拜见了岳父王员外,把自己的意外“发现”说了一番:门前的沙河边湿气大,草木茂密,地下应该有泉水。王员外听得半信半疑,直犯嘀咕:这王家庄都建成一百多年了,如果那里有泉水,先人们早就挖出来了,还能留到现在?不过既然女婿如此上心,加之如果万一挖出了泉水,全庄人都能受益,也算是自己的一大善举!因此,王员外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亲自带人查看了地形,确定了地点,让伙计们开挖。地下的砂石较为坚硬,又另雇了五六个精壮小伙整整挖了一天,才挖了一米多深、四米方圆的一个大坑。王员外十分泄气,几乎打算要放弃了。好在坑角的沙土有潮湿的迹象,应该有出水的希望。
   第二天,在人们的合力挖掘下,土越来越潮湿松软了,不久就有一汪泉水咕嘟嘟地泛了出来。“出水了,出水了!”人们都欢呼起来,挖掘的人也更加起劲了。随着水坑越挖越大、越挖越深,喷涌而出的水很快就溢了半坑。不一会儿工夫,不但溢满了大坑,还溢淌到了沙河里。闻讯而来的人们赶紧行动起来,把这宝贵的泉水沿着地势围起来。水坑越围越大,越围越高,最后竟然围成了一个十米方圆的泉水湖。
   新开挖的泉水湖不但解决了人们的吃水问题,连带旁边台地上的十几亩田地都成了水浇地。而梁兴后山的大片荒地更是得天独厚,只需挑挖一条不长的水沟就能浇到源源不断的泉水。这下好了,以前贱买的荒地居然变成了良田。人们都啧啧称奇,非常羡慕梁兴的好运道。王员外更是十分佩服女婿的眼光,高兴得合不拢嘴,知道再也不用为女儿一家人的生活操心了。
   梁兴为人忠厚、勤恳做事,妻子善良贤惠、勤俭持家,小两口夫唱妇随,家业兴旺,日子过得比蜜还甜。不几年,乐善好施、急公好义的梁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梁员外了。
   讲述完自己经历的梁兴如释负重,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需要耗费那么多的话语和时间来讲述自己这段梦一样的过往呢,其实只要一个词儿就够了:宿命。
   听完梁兴诉说的魏诚痛彻心扉,他的后悔无与伦比顿觉天昏地暗,心想:如果当时掉到井里的人是自己该多好啊!不过好在知道了梁兴发家的“秘诀”,当即魏诚不顾梁兴的再三挽留,立马心急火燎地走了。
  5
   魏诚兴冲冲地一路小跑地来到那个废弃已久的井边,一看辘轳上的绳索还在,就直接放下绳索,三两下爬进井里。吊到井中间,他用脚一蹬,顺势就跳到了井底的二层台上,捡了块平坦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天寒地冻中,内心火热的魏诚一边等,一边盼望着天快点黑了,神仙快点到来。可是直等了大半夜,神仙还是没有来,急得魏诚心里像猫抓似的。
   好容易捱到三更时分,朦朦胧胧的,就听到井沿上有人在说话。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魏诚赶紧竖起耳朵,欢天喜地地听了起来。
   只听得一个人说:“真是天意啊——十年前我们在这里说话,不巧被人听见了,泄露了天机,平白地消减了你我的功德,妨碍了你我的修行。”
   另一个人道:“唉,多说无益,也是你我命里该有这一劫!如今王员外家门前挖出了泉水,这口井也没了用场,干脆把它填了,免得再有人偷听我们说话!”
   话音刚落,就使了一个搬运之法,抓了一把土扔了进去,一下子就将整口井都埋没了,填了个严严实实。满心指望“神仙”点化的魏诚还没来得及喊一声救命,就被活活埋在了井里。
  6
   坐在川流不息的街边,梁盛有些疲倦,多年前曾祖父那些往事就这样,于夜深人静之时反复浮映,如此而已。秋风本无意乱尘世的烟火,俗世的期盼和守望淹没在沉沦的时光里。回忆满地过往,泣诉满腹苍凉。再好的东西,攥得再紧也终要放手。我们无力抓住什么,就像他自己和结拜兄弟魏真之间似乎有一种轮回的迷雾,永远罩住他们而无法脱身。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就是当年他们的祖父曾经历的一切……
  责任编辑 阎强国
  朱世魁,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电影家协会会员、白银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小说集《落叶飘零》,报告文学集《足迹》《我们的家园》等作品40余万字。现供职于景泰县文化馆。
其他文献
窗半掀  探頭探脑喊一声  喊两声  门大开,走出来,喊一声  再喊一声  群山的寂静让头狼安详  河流的波光让诸神明亮  唯有人类的缄口不言  让我心慌
期刊
早晨出门转身多看了一眼时钟  时间在圆形盒子里转着  我在人世间转着  半世求得两种幸福:  閉门写诗才有心跳  出门长跑才有呼吸  这穿透生活迷障的两束光芒  照耀着它孤独且安宁的腹地
期刊
一   那天,何琪贝在去农贸市场的途中路遇李书记。李书记一反往常老干部打扮,穿着休闲,戴着墨镜,显得年轻不少。   不是明天订婚吗,媳妇呢?这会不安顿订婚的事,着急忙慌地乱跑啥呢?   李书记这一问,何琪贝才觉出脑子好使了,之前他就是个什么都想不明白的“没脑子“。何琪贝回答说,我去看我“对象”,就是那个老孙,在农贸市场遇了点事,打电话叫我过去帮忙呢。   何琪贝说的老孙,李书记也认识。钟秀
期刊
黄昏来临  暮光笼罩了远天  一个落难的人在车窗眺望  静寂的铁塔撒出电网  捕漏三只候鸟,逡巡在屋顶  播来北方的讯息  乌云如走兽  吃掉一大口颓唐  是它,又是它——  天边孤悬的上弦月  含住山峦反衬的柔光  渐渐暗下来的人间  唯见蒼茫的血色  缥缈氤氲的云雾  把残梦拖进初冬的眼眸里
期刊
内容提要:叶舟的《敦煌本纪》以史诗般的长篇巨制为敦煌立传。叶舟“发明”了一座敦煌,也重新发现了敦煌的风景。《敦煌本纪》在认识论层面上颠倒了审美对象的认知过程,这源于“内面的人”面对崇高所发挥的主观能动性,也暗合了经济全球化以来对于“风景”的新的想象。再者,《敦煌本纪》延续了中国古代史传文学的传统,在史诗性的写作中塑造典型,歌颂英雄主义,将人物塑造寓于20世纪前期的中国历史之中,开启了当代小说叙史的
期刊
一把拎起的刀子是悬崖  蝴蝶立不住,流水立不住  终身祈祷一场大雨,假借  羔羊与麦子的身体流泪  斂起锋芒穿过心脏,就是  抱紧你,与你肌肤相亲  刀子背负罪名抱紧疼痛  就像天空抱紧无尽的虚空
期刊
从前打马,现在驱车  收一收鞭子,带一脚刹车  半个时辰,还是半天  由你决定  我那会儿,是三个半年  十七年前的三个半年哪  在瓜洲。在一个破落工厂的  破落宿舍里——  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伙  每晚都搭乘  一两首古诗,搭乘枕畔的汽笛  前往过去或未来  瓜洲天生是个渡口,天生留不住人  那会儿,春风渡诗人,明月渡十娘  那會儿,时光不知因何渡我而来  也不知为何渡我而去  十七年前,我的心 
期刊
黎阳水街的喧嚣刚开始  在詩的第二行出现垂钓的老者  上钩的是歌手弹唱的《当爱已成往事》  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如果每天能在这里散步  该遗忘多少苦楚  一如水街里自由自在的金鱼  有多少暗伤  就饮下多少酒精  当我在僻静处垂钓云朵  上钩的却是一颗不灭的孤星
期刊
你以為命运的交响,由  一双手,和一把桨控制  直到船至江心,帆  无风鼓动  硕大的月亮吞下滚滚逝水
期刊
夜已越过二十四点。为了这首曲子  我关紧门窗,关掉风扇,置身于漆黑中  序曲像雾岚从山谷中升起——  从一个少女的初恋,到一个熟女的分手  从一段蘸糖的语言,到一段猜疑的信任  无需解释,无需挽留,一切都在  乐曲中沉浮,一切都在乐曲中前行……  而,生命之船已至大海深处,巨浪翻滚中  提琴擎起的船帆尽湿,哦  ——闪电下我还活着,可活着就要承受  那隐忍的沉郁的悲怆的巨浪来袭  这巨浪,这巨浪下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