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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当年,你和谁看的《泰坦尼克号》。
十五年,白驹过隙。曾经牵挂的手,曾经路过的人生风景,想来变化殊多,一部大片的回潮,足够令影迷各种心思萦逗、随分触情。
也在这十五年,中国电影在夹缝中生存、壮大,虽历坎坷,却也自得其乐。但对于中国电影人来说:《泰坦尼克号》回归,并不是值得怀念的甜蜜......
1997年,詹姆斯·卡梅隆在中国掀起了最为隆重的大片风暴。好莱坞式的叙事结构赚足了中国人的银子和眼泪,也让中国电影人有了揭开本土大制作面纱的冲动。
若干年后,他以《阿凡达》轻松实现自我超越,再次成为“世界之王”。新的票房纪录或许又要尘封多年,寂寞等待下一部惊世之作的出现。
那一次,中国观众再次集体疯狂地走进影院,戴上3D眼镜,感受故事在身边的神奇。没有意外,票房再次破纪录,也令中国票房首次进入“一亿美元俱乐部”。
现在,3D版《泰坦尼克号》来了,15年前的经典,在新技术包装下,再次上映。中国观众再一次在卡梅隆面前,丧失免疫力。卡梅隆的每一次出手,总引起震动。因为革新,和对潮流的引领。
十五年前,在惊叹与新奇中,我们觉得“狼来了”。
十五年后,伴随中美电影引进协议新政出台,电影人感叹“狼群来了”。
中国每年产出五六百部电影,能够上院线的只有两百部左右,而这两百部中,还有不少打酱油的院线一日游。新政出台后,美国大片数量递增,每个月会有三部左右的大片登陆。国产片的上映必然受到更大挑战。
资本无情,上映周期的改变,可能导致对电影投资的重新选择。对已经培养了市场惯性、树立了观众口碑的大牌导演,也许影响不大。但新晋导演,也许就会感叹“生不逢时”了。
虽然放开是潮流,况且我们已经保护多年,但仍有电影人感觉放开得突然。
中国电影在“狼”的虎视眈眈下,焦虑生长十多年。大场面与特效也成为题中之义。时间证明,技术要有,故事更不能丢。特技有形更需有神,才能赢得口碑。故事接地气,贴近百姓生活也成为必须。
好故事来自生活,如何选择,如何叙述这种中国概念,进而保存市场的应有之位,是抛给中国电影的又一课题。
卡梅隆的每次出手,其实都在为中国电影出难题。
【他们的泰坦尼克号】
昆汀·塔伦蒂诺有一次在《霍华德·斯特恩脱口秀》(The Howard Stern Show)上讲了一个笑话:“有个好莱坞的家伙死了,去了天堂。他在天堂门口朝里看,望见一个人骑在一台吊车上,手里拿着一部摄像机。他说,‘我不知道詹姆斯·卡梅隆已经死了’。圣彼得回答:‘不,那是上帝,他以为自己是詹姆斯·卡梅隆呢。’”
十五年前。
《泰坦尼克号》连续十六周登顶票房榜,打破了历史纪录;全球票房总收入达十八亿美元,又是一项纪录;共获得了十四项奥斯卡提名,并赢得其中十一项,还是纪录。卡梅隆举起奖杯时,大喊“我是世界之王!”
在中国,很多人看了不止一遍《泰坦尼克号》,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好莱坞大片全面进入中国的鼻祖。
卡梅隆写了一个生离死别的爱情悲剧。他将故事的核心定在一个头等舱女性乘客和一个末等舱男性乘客的关系上。如果说冲破藩篱方能造就伟大的爱情故事,那么,确实没有比死亡更大的藩篱了。
如今已是电影制片人的徐闻女士告诉本刊记者:“看《泰坦尼克号》时,我还在上大学,真是奔着爱情故事而去的。”
知名导演陆川为记者描述出了他当时看片的情景:“最早看《泰坦尼克号》是盗版碟,很烂的枪版。那时借住在北京电影制片厂某二层筒子楼里,墙壁特别薄,夜深的时候你可以听到左边的左边的左边邻居的呼噜以及右边的右边的右边邻居的呻吟;在这呼噜和呻吟交织中,严重偏色的烂彩电和VCD机还有一张烂盘,把自己哭成了个二逼;更坚信电影能点亮我们黯淡的生命。”
还有更多的你我,如陆川一般,“哭得乱七八糟”、“泪崩”或者“决堤”,因为卡梅隆死死摁住了常人的泪点。只要还没有修炼成精,估计都会哭,忍都忍不住。
十五年后,感慨依旧。
有网友说“拿到手里的3D眼镜,也许还沾着上一位观众的泪滴。”这泪滴,因为《泰坦尼克号》,也因为每个人心中不一样的爱情。
然而,《泰坦尼克号》的意义,又远非爱情。
徐闻说:“奔着爱情的主题而去,看片之后,对我更大的触动和震撼却是好莱坞的影视制作技术。以前没有见过如此惊人的特效,这种冲击,难以言表。”
徐闻的人生轨迹,就此发生了转变。大学毕业后,她去了日本,跨专业学习了影视制作。
1997年,《泰坦尼克号》告诉中国,好莱坞的“狼”来了,而以徐闻、陆川为代表的中国电影人,在“狼”的刺激下,激发了正能量的抵抗力。
【“与狼共舞”十五年】
“好莱坞大举抢摊,国产片路在何方?”十五年前的呼声犹在耳畔。
然而,进口大片在中国电影业催生的种种变化,也正是中国电影产业结构重组的棋局。进口大片有力支撑着内地电影市场,补充着影院建设资金的不足。正是进口大片的示范作用,让中国电影界熟悉了新的电影制作发行模式,充分认识到电影的娱乐功能和所蕴涵的巨大商机。
各种票房奇迹让中国电影发行放映行业尝到了甜头,直接促使影院环境及设备的升级,以及服务质量的优化。在进口大片高票房的鼓舞下,中国民间资本开始注入电影业。民营影业公司在与进口大片的搏击中成长起来,并显示着活力。
如徐闻所言:“2002年,刚回国的时候,满怀热情,却很难找到工作。民营电影公司,还没有现在这么繁荣。现在机会已经很多,但我觉得依然还有拓展的空间。”
在徐闻感慨自己的十年之变时,我们不难发现,从中国观众在银幕上与全球同步看到了《泰坦尼克号》等一系列超级电影时算起,十五年,中国电影也从当初“狼来了”的惊呼转向处变不惊的“与狼共舞”。
上世纪末,冯小刚的贺岁电影可看作中国商业电影崛起的标志。
知名导演黄健中毫不吝惜对冯小刚的欣赏,“他的电影扎根民众,不亚于美国大片。他拍的是老百姓真正爱看的内容”。
如果说早期的冯小刚在拍摄内容及叙事技巧上,探索出了中国商业电影的一条路子。那么,2002年,携《英雄》而来的张艺谋,则在场面、制作等方面与好莱坞接轨,改变了许多人对国产影片的认识。
《英雄》以2.5亿票房创下当时国产片的票房之最,也成为第一部在美国票房排行榜上夺冠的亚洲影片。随后几部类似大片相继登场,以大投入、豪华阵容、视觉感受赢得票房。与此同时,许多观众对影片内容感到了失望,有形无神的批评响起,这些大片在赚得票房的同时,丢掉口碑。
2007年,《集结号》改变了以往大片叫座不叫好的局面,有大场面的“形”,又有传统线性叙事的“神”。
曾几何时,票房过亿对国内电影来说是个“奢望”,而最近几年,国内亿元导演俱乐部人数开始增加,姜文更是凭借《让子弹飞》成为实现“一亿美元”票房第一人。
去年的最大黑马《失恋33天》,上映4天即突破億元票房,似乎也让人们看到中小成本电影的春天。
青年导演张扬对本刊记者讲道:“中小成本电影拼的是故事,很多都是该导演的第一部或第二部作品。他们积累的时间长,不跟风,让新奇元素丰富了电影市场。题材和故事才是赢得市场最关键的地方。
如上,面对美国大片的“狼”,中国电影似乎探索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卡梅隆,向深处去】
对卡梅隆来说,平和存在于大洋的深处。他曾说:“通常我会去潜水,以实际的减压来减压。我觉得水下世界是好莱坞的一剂解药。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你只是食物链的一部分。回到海里,不是作为一个潜水旅游者,而是一个深海探索者。”
2012年3月,卡梅隆驾驶单人深潜器下潜至世界海洋的最深处——马里亚纳海沟的“挑战者海渊”底部。美国《国家地理》称卡梅隆下潜到了10898米,他是抵达这一位于关岛附近深邃海沟底部的第三个人,也是单独下潜的第一人。
这是一种探索未知的姿态。
回到他的电影。
如果说,是他将电影推入了数码时代,使电影制作人得以解放出来,能够自由讲述过去只有在想象中才行得通的故事,从而扩展叙事的限制,或许并不过分。《泰坦尼克号》中,他所应用的特技并不张扬,却逼真地再现了一艘巨轮的沉没,扣人心弦,给人留下的感受交织着华美、恐惧和失落。
真正引发革命的,是他王者归来的作品《阿凡达》。他研制的摄像机使他得以窥入虚拟世界,并推动整个电影工业采用了数字3D格式。由此所造成的结果就是导演好像冲破了银幕,抓住观众的手,将他们牵入潘多拉这个无人见过的奇异世界。
探索的姿态,在深海与电影中,一以贯之。
卡梅隆的事业建立在对通俗智识的怀疑之上,并且相信个体的力量。在他的展望之中,我们能够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这里面蕴含的深意,已远远不止于拍摄好看的电影来娱乐大众。这决定了我们即将面临的未来。
4月,潜水上岸之后,3D《泰坦尼克号》来袭,影片上映之初,即引发集体怀旧浪潮。
技术、剧情、想象,以卡梅隆领衔的美国大片之“狼”,其实愈加凶狠。
【新政引来了“狼群”】
2月18日,中美达成新的电影引进协议,中国同意在原本每年引进20部电影的基础上增加14部IMAX或3D电影,美方的票房分账由原来的13%提高到25%。
观众乐了。每年将有更多好莱坞大片可看,几乎美国电影院上映的大片,都可能被引进国内。
电影人的声音却是各异。
李少红导演对本刊记者说:“2011年,除了大制作,青年导演的作品,以及文艺片的市场反应和票房都比以前大大增强。中国观众喜欢看和自己生活与文化相关的电影,我们应该有信心。”
“亿元俱乐部”成员徐静蕾,言简意赅:“本土电影离自己的生活近,机会和空间还是有的。”
青年导演宁浩则大呼:“这次不是狼来了,是狼群来了!最可怜的是新导演,他们本来有机会,但受到美国大片的冲击,会让投资方对他们的投资更加谨慎。”
面对本刊记者抛出的“狼来了”的设问,陆川也表示了同样的担忧:“今年的冲击会特别大,宁浩、张扬马上要上战场,很悲壮啊。我的作品正在审查,暂时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冲锋,但是局势很紧张,几乎每八九天就有一部美国大片,而且今年美国电影质量非常高。年底会出现抗美英雄,但也肯定会阵亡一大批。”
广电总局数据显示,2011年中国电影总票房为131.15亿元,其中国产影片票房达70.31亿元,进口影片分得60.84亿元。具体来看,美国分账大片吸走49.1亿元,占比37%。
国产影片票房的70.31亿元来自哪里?
何平导演为记者分析:“国产电影的发展其实有很多问题,我们每年产量五百多部,但是投放到市场的只有两百部左右,这70多亿元的票房是这两百多部电影贡献的。还有三百多部在库房存放着,没有发行机会,这是严重的问题。我们一直都在鼓励拍片,但是拍了不能公演是个大问题。‘狼’一直存在,威胁越来越大,全世界电影在新科技带领下不断翻新,对中国电影而言也是个严肃的课题。如何在这种情况下保住地位和份额,是很艰难的事情。在4月以后,情况一定会非常严峻。”
的确,今年上映的电影是去年或前年拍的,面临挑战,调整结构也要从明后两年才能有效果。
该如何应对?面对记者的疑问,何平讲了自己的想法:“美国是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全世界人听,我们也要学会走出去,而不只是保住国内华语市场,进入欧洲和北美有一定文化方面的障碍,但是可以先做亚洲,建立亚洲电影共同体,让视野更宽大。”
陈可辛导演则对记者讲了他与香港电影的故事。
“在1996年前,香港电影在台湾市场的占有率可以达到50%以上。在台湾放开美国电影之后,两年间,香港电影在台湾的票房占有率就变成了0.4%,到了1999年左右,好莱坞电影占了98.6%,而剩下的1.4%才是世界其他语种电影的总和。”
陈可辛还说道:“2000年初,是香港电影最困难的时期,很多业内人士,离开了电影行业,我有一次坐出租车,司机师傅是我之前的灯光师,但是他没有跟我打招呼。大概是怕我再拉他回来。没有好做的事情,总会有风浪,人生就是这样吧。”
这一次,面对“狼群”,我们能否幸免,又靠什么幸免?
【什么是“中国概念”?】
老话说道: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这大概也是众多电影人所坚持的本土文化的意义。
面对好莱坞的冲击,台湾电影曾经的衰落,被很多人认为症结在于模仿。老前辈吴贻弓先生开出药方:“要清醒认识到学人家,没有出息,尽管电影是舶来品,但当他融入中国的社会生活,就应该直接纯粹地表现中国人的生活和思想感情,这样才能走向世界。好的电影要有好的故事。”
贾樟柯导演其实依然有信心:“不能把好莱坞简单当作美国电影,他集中了全世界的优秀人才和技术,实现全球化的制作,他的资源是本土制作难以达到的。巨大的宣传渠道,使其在美国和欧洲的宣传效果能传达到全世界。但是在任何地区,都有本地区独特的社会问题和生存处境,这些故事和题材不一定出现在跨国制作和美国电影中,这可能是我们的优势,如果我们坚持本土的创作和写作,就能赢得本土观众。”
《桃姐》是这样的文艺片,《失恋33天》是这样的剧情片。
有一个潜在的担心是这样,《桃姐》等文艺片的胜利,是否会让更多电影人,在美国大片的冲击下,选择去做中小成本的文艺片,从而重蹈台湾电影的覆辙?
制片人徐闻坦言自己也有这样的担忧:“我们太缺乏像泰坦尼克这样的技术场面了,我呼吁电影人要关注技术,呼吁导演向理科生发展,去了解特效。对技术的了解会影响整体的创作,技术可以激发更多想象力。”
面对挑战,不能逃避,也不能以卵击石。徐闻强调,不能为了特效而特效,故事和特效都要有,是为了电影更好看。
其实,谈到这里,我们还是很难为作为反击利器的中国概念,或者中国模式做出诠释。
对于文化的诠释见仁见智。
而对于什么才是适合作为电影题材的本土文化,又更难定义,这不仅是选择的见仁见智,同样涉及叙事习惯和表现手法的差异。
当我们说电影工业时,潜意识就希望创作者们考虑市场,迎合大众。
当我们说电影艺术时,又往往暗含,创作是个性化的,个体化的,迎合会丧失特点。
电影人,什么是你的中国概念?大概会影响作为中国电影一分子的你,是否能在大片合围中成功突围。
有更多个体的突围,才是中国电影面对美国大片的应有姿态。
【尾声】
《泰坦尼克号》中,有这样一个经典镜头:杰克和露丝,在日落中接吻。
据说,这是在真实的日落中拍摄的,而不是在绿屏前。在甲板上要进行八个白天的拍摄,因此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拍到这个镜头。每天日落前一小时,卡梅隆会抬头看看太阳,依据天色决定是否将剧组转移到船头拍吻戏。但是,一天天过去,落入太平洋的太阳毫无诗意可言。
直到最后一天,当温斯莱特仓促地跑到栏杆前,一束金色的阳光爬过乌云,来不及调遣准备,这个镜头就开拍了,镜头一结束,太阳又躲入云层之后。
幸运,往往都给对电影有苛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