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归处方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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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无疆老祖送我去天界的时候,恰是我九百岁的生辰。彼时,他指着席间的几个贵人叫我挑选:“宴泽,你可以挑选一个做你的师父。”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席间的贵人,他们要么衣着不凡,要么气宇轩昂。独独有一个,既没有华丽的衣衫,也没有平常仙家身上应有的傲气。
  我前爪一伸,就她了。迈开四蹄,往最拐角的方向跑去,我跳入女子的怀中,仰起头,正好看见她扬起的下颌。她抱着我转过身,在漫天飘摇的花雨中离开。
  从那之后,我有了一个名唤轻垚的师父。
  一
  在轻垚师父万岁生辰的前一日,我偷摸着跑出了无极宫。我知道东海里有一种鱼,名唤摇光,摇光鱼身上的每一片鱼鳞都仿若琉璃一般,在阳光底下会熠熠生辉。
  透亮的水波下面,几条摇光鱼交错着游来游去,我伸手去抓,只触到了它顺滑的尾部。两个时辰过去了,我却连一条摇光鱼也没有抓上来。我不禁恼恨,心念微动间,法力也流泻出来,我看着躺在手心里的摇光鱼,不禁欣喜。
  我将那条摇光鱼养在了鱼缸里,鱼缸里水草遍布,摇光鱼在水草的掩映下游得欢快。我本打算守着那条摇光鱼,哪知到了半夜,我实在抵不住袭来的困意,睡了过去。直到晌午的阳光打在脸上,我才后知后觉地醒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面前的鱼缸,看见那尾鱼依然在鱼缸里游得欢快,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抱起鱼缸走到了无极宫的正殿,眯着眼睛四处搜寻着师父的身影。
  “宴泽哥哥!”
  我转了转视线,看见月梦正冲着我招手,而站在她身边的,赫然是轻垚师父。
  我默念着法术,眨眼间已经站在了师父的面前。将鱼缸往前一送,我嬉笑道:“师父,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师父微一颔首,视线向下移了移,摇光鱼映在她的瞳孔里。她神色微变,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退下!”
  “可是师父……”
  月梦给我使了个眼色,见我没有动作,她索性上前拉住我:“快走。”
  我在无极宫的殿前等了很久,直到所有来客都已经走光了,才敢抱着鱼缸走进大殿。师父背对我站着,我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再往前走。
  “宴泽!”师父哑着声音斥责我,“你闯入了东海的边境,在边境私自动用法力,甚至捉了东海的圣物摇光,你可知错?”
  我垂下头,暗自思忖,自从师父养的那条摇光死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笑过了,我以为再重新捉一条摇光回来她便会笑,却没想到她会责怪我去了东海。
  “往后的一个月,你哪儿也不准去,老老实实给我待在无极宫练功。”
  我撇嘴:“师父,我……”
  师父转过身来,双手负在背后,许久才道出一句:“你长大了,就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我垂下头,闷闷道:“师父,我再也不会了。”
  二
  今日是东海太子的喜宴,我最终拗不过月梦对我的软磨硬泡,跟着她偷偷地跑出了无极宫,来到了东海。
  月梦是月老的徒弟,本该待在月老宫学艺,却整日跑到无极宫与我插科打诨。不过她倒是答应我等回到天界的时候,会把我和师父的姻缘牌偷出来给我瞧瞧。今日来的人多,自然也是浑水摸鱼入场的好时机。月梦拽着我的袖子,生怕我会逃了似的。我垂下眼帘,小声问她:“月梦,我师父真的出了天界?”
  月梦双目圆睁,抬起手狠狠地敲了我一下,才凑过来道:“这消息是我师父和我说的,还能有假?”我心下闪过一丝疑虑,师父向来喜静,轻易不肯出门,这次为何也不告知我一声就离开了无极宫?
  月梦扯了扯我的袖子,示意我看她手指的方向。我回过神来,视线跟着月梦手指的方向移过去。
  那新娘每走一步,身上的环佩就叮当响个不停,旁人皆是鼓掌喝彩,而我分明看见那新娘垂下的右手隐隐有些发抖。
  “吉时到——”
  司仪字音落下的那一刻,忽有一阵微风漾起,旁侧的纱帘被吹得卷起,后面走出一个端着牌位的喜娘。她始终垂着头,走到那新娘的身边,与她比肩而立。
  原来是冥婚。
  最后一拜便是夫妻对拜,那新娘弯腰的幅度有些大了,喜帕从头顶飘然落下。
  那一方红色的帕子落在地上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那新娘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师父。我用力撞开挡在我身前的几个仙家,跑到师父的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急切地道:“跟我走。”
  “你怎么会在这儿?”师父隐隐有些发怒,“我罚你禁闭,你为何要偷跑出来?”
  我顾不得解释那么多,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却被东海的将士们拦住。轻垚师父沉下声音:“放手。”
  我看着挡在面前的士兵,手中凭空幻化出一柄长剑,长剑出鞘,锋尖直指带头的士兵。
  “孽徒!”师父手下使力,一道光束自虚空而来,将我掀翻在地。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有一张大网兜头落了下来,将我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我看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红帕子,平静地将那帕子盖在头顶,由着喜娘搀扶着远去了。我被那张大网缚住,喊了無数声的师父,她也未曾回过头来。
  我被月梦带到了无疆老祖那里,东海离吉山较近,而无疆老祖又是轻垚师父的好友,他应是有办法帮我解开身上的怪网。
  果然,那怪网经无疆老祖的手之后,轻易便解开了。
  我道了一声谢,腾云就要飞往东海。我要救我的师父,她要嫁的早已是个死人,尽管我既保护不了她也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
  “宴泽,千年前我将你送入天界,你知道为什么吗?”
  缥缈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等我回答,无疆老祖接着道:“为的是净化你的心性。孩子,要知道,轻垚有轻垚的宿命,而你,也有你的宿命。不可扭转,更遑论逆天而行。”
  我恍了恍神,差点儿掉进云雾当中,稳住身体后,我加快了腾云的速度,眨眼间便进入了东海。   翻遍整个东海城,我仍未见到师父的影子。我怒极,拔剑挥向迎面而来的士兵,厉声问道:“我师父在哪儿?说了我便饶你小命!”
  他因恐慌而结巴道:“你师父……早已……早已回了无极宫。”
  三
  回到无极宫时已是傍晚,我找遍了整个宫殿,仍未能找到师父。我握紧了双拳,踏上层叠的雾,欲再去一趟东海城时,却听见神鸟朱雀的长鸣。
  神鸟朱雀是师父的坐骑,我循着朱雀的长鸣声,看到了背风而立的师父。风扬起她的长发,她定定地看着我,眸中升腾起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许久,她向我伸出手,道:“宴泽,过来。”
  我握住她的手,脚下使力便跨上了神鸟的背。
  朱雀长鸣一声,双翅在那一瞬间展开,迎着落日的余晖,飞向了远方。
  在这一刻,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师父的体温,我的手心里泛出密密匝匝的汗液,心跳也比往日快了许多。师父破天荒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宴泽,你长大了,以后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胡闹。东海是我的夫家,你应当尊重东海。”
  我的眼睛在那一刻酸涩难忍,她到底是想嫁的吧?不然怎么会屡屡劝阻我。
  月梦拿着姻缘牌来找我时,我还在紫竹林里刻竹。师父喜欢竹刻成的小玩意儿,我便每日刻给她,可她一次也没有收下过。我的住所,已经攒了各式各样足有上千件的以竹子刻成的小玩意儿。
  即使她不肯收,我也还是会刻下去的。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边的汗,朝着月梦笑了笑:“把姻缘牌收起来吧,若是被你师父知道你把姻缘牌偷了出来,可有你受的。”
  月梦有些吃惊,她歪着头想了想,便将那木牌揣到怀里,笑嘻嘻地凑过来:“宴泽哥哥,你是死心了吗?”
  我重复着雕刻的动作,措金小刀深入竹筒中,旋刀在里面刻花。
  “你真的不想知道你和谁有缘吗?”月梦又问。
  我摇了摇头,背过身去专心致志地刻着手里的竹筒。月梦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我垂着头刻着竹子,不再搭理她。她百无聊赖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竹琼花,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我擦掉额上将落未落的汗珠,低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这次刻的是琼花,师父喜欢琼花,无极宫早已种满了洁白的琼花,每到花季时,琼花就扑簌簌地往下落,看起来极美。
  琼花有层叠的花瓣,刻起来极为艰难。就快要完成的时候,刻刀划破了我的手指,暗红色的血液落在了花瓣的中央,宛如花蕊一般。
  可琼花的花蕊是淡黄色的,我叹了一口气,丢下了那朵琼花,伸手拿起地上的砍刀,寻了一根粗壮的紫竹,将它拦腰斩断。
  那朵琼花到底还是没送出去,她甚至连多看一眼也不肯,只是淡淡道:“若是无事,就去南书房抄抄心经。”
  我攥紧了那朵琼花,垂下头温顺地答应。轻垚师父不再看我,偏了头看向无边的雾霭,末了才交代一句:“我这两日要离开天界,无极宫就留你守着。”
  我看着手心里躺着的那朵琼花,心中隐隐划过不安。上一次她离开无极宫是去嫁人,这一次是为了什么?
  风声猎猎作响,她的长衫和长发皆被扬起。我望着她挺得笔直的脊背,闷声应了下来。
  四
  月明星稀,林间松涛阵阵。
  我趴在古槐树上,小心翼翼地抓过一根树枝,以枝上的树叶作为遮挡。以我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瞧见一座古墓。师父很快钻进古墓里,她虚掩上古墓的门,身形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我跟着跳了下去,正要查看古墓的四周时,就听到古墓的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身影迅速从里面跳了出来,紧接着就有一柄短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是你?”师父放下短剑,眸间惊疑不定,“让你守着无极宫,为何偷跑出来?”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话,低下头便看见她握着剑柄的手里缓缓流出暗红色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青草地里,被明朗的月光映得有些诡异。
  “师父,你的手……”
  她挥袖甩开我的手,眉间凝着冷霜:“不碍事。”
  她转身看了看里面的暗室,复又转眸看向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道:“随我进墓吧。”我点点头,跟着她弯腰走进墓室。
  墓室的正中央躺著一副棺椁,棺椁的四面皆是被透亮的夜明珠镶着,金丝红木包边,端的是一派华贵。墓室里仅仅燃着一盏小灯,烛光摇曳间,师父的神色也越发哀戚。
  我缓步上前,看见棺椁的棺盖已被卸掉,里面躺着一具枯骨,早已看不出来性别。
  轻垚拾阶而上,颤抖着手摸上那副棺椁,手停留在了棺椁上面最大的一颗明珠上。她抚摸着那颗明珠,声音沉沉:“这是我的夫君。”
  一瞬间,无数个画面穿入我脑海中,她身着大红嫁衣和那方牌位叩拜,最终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一具枯骨的妻子。我攥紧双拳,极力克制住体内四处乱窜的戾气。
  一阵阴风吹入墓中,仅有的一方烛焰在空气里摇摇曳曳,终是归于寂灭。
  棺椁周边的夜明珠在此刻大放异彩,室内被照耀得犹如白日。师父闭上眼,双唇翕动间,就有一张大网自虚空中结成,最后将我围困在里面。
  巨大的网越束越紧,它带着我坠入那副精致华贵的棺椁里。我能够清楚地听见身下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我仰面望见师父双眸中泛起浅浅的笑意。她的双手搭在棺盖上,逐渐使力合上棺盖。
  我动弹不得,只得呼喊出声:“师父!”回应我的,是长钉被钉入棺椁中的沉闷响声。再往后,无论我怎么喊她,她也不应我。
  十二根长钉一一钉入棺椁的各个角落,声音停歇之际,我侧耳听见沉重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并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一起远去,室内又恢复了寂静。
  五
  甫一醒来, 我就听见墓室里回荡着月梦拔钉弄出的动静,棺盖周边钉着的长钉被一根一根地拔掉,长钉拔起时,带动棺椁微微一震。
  还不待我回过神,棺盖猛然被击飞,我动了动身子,瞧见月梦双手紧握,赤红着一双眼睛盯着我。她周边散发出的戾气让我感觉无比熟悉,我仔细回想,却什么也回想不起来。   戾气慢慢消散,她握紧的双拳舒展开来。我拧眉道:“我师父呢?”
  她摇了摇头,我扶着棺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正欲回无极山时,却被她死死拉住。她躬身咳了咳,脸色苍白,道:“无极山……没有无极山了。”
  我一愣,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臂:“怎么会没有无极山?”
  她攥紧了我的手,哽咽道:“宴泽哥哥,无极山被毁,你必会被连累,我找到一处绝佳的避难所,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甩开了她的手,不顾她的阻拦硬是回到了无极山。我自小就听闻无极山下镇压着数以万计的魔物,自然也清楚封印解开后,会给天地间带来怎样的灾难。
  即便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看到无极山的那一幕时,我还是慌张极了。无极山的山体已经坍塌,泥石底下压着许多仙婢的尸体,山体所崩塌之处,一片废墟。
  我站稳了身体,以意念窥到了师父所在之处。她就在东海城,被铁链牢牢绑住,头发垂在她的颊边,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刚要动身去往东海,就被赶来的月梦死死拽住,她的眸子里满是乞求:“宴泽哥哥,别去。”
  踏入东海城的那一刻,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整个东海城没有一丝生气,街上连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龙宫也是静悄悄的。而师父就被绑在龙宫的王座上,她看见我来,黯淡的眸子里忽然散发出一种光彩。我走上前去,幻化出一把青铜剑,青铜剑所到之处,一节节锁链“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激起层层响声。
  我屈身抱住她:“我带你走。”师父却拉低了我的脖子,将自己的唇凑了过来,她的双唇颤抖不停,源源不断的灵气自她的体内渡入我的口中。
  然后她给我讲了一个久远的故事,最后她顿了顿道:“宴泽,月梦是一直隐匿在天界的魔界魔君,她揭开无极山的封印,无极山因她而毁,数以万计的魔物流入人间。我被她绑到这里,她想杀了我。”
  我搂紧了怀中之人,听她絮絮道:“她的魂魄就在她宫里的摇光鱼身上,找到摇光鱼,亲手杀了她。”
  我心神一震,养魂?我垂下眼睫,想起师父万岁生辰那日,我将亲手捉到的摇光鱼赠与她,她却沉声命令我退下。我现在才觉出其中的怪异,摇光鱼受灵泉滋养,是不死不灭的圣物,若是摇光鱼死了,那只有一个可能,寄住在它体内的魂魄死了。师父的那条摇光鱼也是用来养魂的吗?
  六
  我和师父还未走出龙宫,就有滔天巨浪袭来。我躲闪不及,被一股水流化作的利剑穿入双膝。我跌跪在地,望见月梦从水流的中心走了出来,唇畔挂着笑意:“宴泽哥哥,你知道姻缘牌上面写着你和谁有缘吗?”
  我紧紧抱着怀里的轻垚,怒声质问她:“你要干什么?”
  她展开那道姻缘牌,慢慢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双眸里升起水雾:“你的有缘人是我。”
  她走过来,俯下身与我对视:“哥哥,为什么不肯和我去避难?如果你相信我,肯听我的,就好了。”
  我被月梦带到了魔界,她躬身让位于我,身体呈跪拜之势,行的是敬君王的大礼。她藏匿身为魔君的气息待在天界,时常守在我的身边,为的就是在合适的时机迎我入城。
  我饮尽杯中酒,敛去眼底的情绪,听她汇报魔物已经从凡间撤回,去往昆仑。我捏紧手中的酒杯,想起前段时日进入东海城时的景象。原来并不是东海城无人,而是东海的子民已被魔物吞食入腹,剩下的残骸皆被海水冲洗干净。
  而能号令那些魔物的,只有月梦。月梦垂首站在我的身前,眼波流转间,她已旋身坐在我的腿上,俯身凑至我耳边,道:“你这双腿废了,就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我默然,她用水流化作的长剑贯穿我的膝处,水流中暗藏的数十根长钉尽数没入双膝,以后的岁月里,我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哥哥,你不用怕。”她以额头抵住我的额头,视线落在我的眼睛上,“我不会害你,更不会让别人伤害你。”我沉默不语,听见外面传来剑戟相击声,怀中的人脊背一僵,迅速化作一缕红光飞出大殿。
  来到魔界已半月有余,月梦片刻不离我左右,事无巨细地照顾着我的吃穿用度,即使我对她发脾气她也不曾离开。我摇着轮椅上的摇杆,在殿内穿梭。
  轻垚师父讲的那个故事却是与我有关。月梦与我同是吉山的兽,不同的是,她是凶兽,我是瑞兽。她食人,我却救人。
  凶獸麒麟茹毛饮血,专食心善之人。天帝容不得她这样肆意妄为,便派出了大量天兵天将去往吉山捉拿她,无一例外地,全是铩羽而归。
  在日复一日的围剿下,月梦渐渐体力不支,最终,她被那些天兵打散了魂魄。她死之前,将自己的一缕魂魄注入到了东海的摇光中。魂魄在摇光中静养不过百年,她就化形成为了人。
  由摇光塑造出的身体不过是一个躯壳,月梦的最后一缕魂魄藏身在摇光中,只要杀了摇光,她就再也不能为祸人间。我攥紧手中的摇光,有一瞬间的不忍,但心中很快便涌出一道声音,轻垚师父躺在我的怀里,神色枯槁地说着“月梦要杀我”。
  七
  朱红的大门被外力强硬打开,我坐在轮椅中,看见月梦捂着的胸口处,正在源源不断地流着血。她吐出一口血,以剑戟支撑着地面,艰难地朝我走来。她停在我的跟前,哑声道:“外面都是天兵……快……我带你走。”
  我恍了恍神,抬头看见她一脸的焦急,不断催促我快一点儿。我垂下眼帘,双手交握在一起,用尽力气捏碎了藏在手心里的摇光。
  她身子一晃,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杀人也好,为祸人间也好,都与我无关。你唯一不该的,就是对轻垚动了杀心。”
  她死死捂住胸口处被长戟贯穿出的血窟窿,张了张嘴,终是道:“哥哥,你要……要小心轻垚。她是万年前的战将,和……和东海太子敖岸本是一对,在一次大战中,敖岸为了救她而死。你师父养的那条摇光里……便住着东海太子的一缕魂魄。可是……太子的魂魄太过破碎,受不住摇光身上的灵气,和摇光一同寂灭了。”我能看出来她浑身上下极痛,可她却仍在坚持,“我把你带来魔界,也是因为想查清楚轻垚对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宴泽哥哥……她收你为徒时,的确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可是自从那条天帝赐给她的摇光死了之后,她便想以你之躯,复活太子。”   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终是倒在了地上。她朝我伸出了手,面上竟是挂着笑意:“这天下我本想亲手送给你,现在看来,怕是不可能了。哥哥……你始终不相信我啊。我怎么会害你呢?”
  月梦的声音越来越低,而剑戟相擊的声音却越来越近,我坐在轮椅里,看见他们纷纷涌入大殿,将我包围在中间。我试图挣开他们,却被剑柄猛地拍在脖颈处。我合上眼,彻底昏迷之前看见了身着华服,缓步迈入大殿中央的轻垚。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棺椁里面。周身被绑以红色细绳,绳索上挂满了铜币。红绳相缚,铜币为引。她是要行逆天之术,以我的身体为祭,将棺椁中的那具白骨注入我的体内。
  烛光曳曳里,轻垚师父缓缓抚摸着我的脸,她的眉心倏忽飞入一道红光,已然是堕仙了。她仿若不觉,俯下身在我耳边小声喃喃:“敖岸,我好不容易嫁入了东海,得到了你的尸骨,现在,你就要复活了。往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我猛然想起月梦临死前的那句“小心轻垚”,不甚清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行字——战死沙场,有功勋者,可得摇光一条,寄以魂魄入住,百年得新生。
  此刻,我才明白过来,月梦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敖岸的魂魄没了,她便一直以自己的鲜血来养那具枯骨。
  我感到后背猛地被刺入一根两头被削得尖尖的竹子,竹尖的那一头顺着脊背缓缓往下滑。师父单手扶着我不让我倒下,她红唇轻启,端的是绝代风华:“忍一忍,马上就好了。到那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我试图挣扎,浑身的气力仿若被抽干,连动一下都是妄想。我盯着她精致的眉眼,看见她红唇张张合合,她的眸子里全是痴狂。她将唇凑过来,吻上我的鬓角:“再忍一忍,忍一忍。”
  身上的铜币在师父的术语下嗡嗡作响,我汗如雨下,全然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八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景象正是立冬那日,吉山连绵不绝下了三日的大雪,那个身着红色袄裙的小姑娘呵着双手冲着对面的小男孩儿笑:“喂,你冷不冷呀?”
  她笑意盎然,头顶上落着几片洁白的雪,我怔住,看见梦里的她跺了跺脚:“哦对,我都忘了你是不怕冷的。”
  画面一转,是长大后的月梦,她跟在那个与我长相毫无二异的男子身后,怯生生的一双眼,穿的依旧是红色的袄裙。她趴在墙后,瞳孔里印出可怕的场面。
  男子化为兽形,为祸人间。她小心地跟在男子身后,为他消去所有痕迹,却不小心丢下了自己的灵珠。天界的人根据灵珠,很快找到了她。
  梦里的光芒渐暗,最终定格在了最后一个画面上。
  月梦把自己的魂魄交给了男子,央求他去往东海边境,寻找名为摇光的鱼。男子答应之后,月梦便抹去了他所有的记忆,只保留了其中一条。
  去东海,寻找摇光。
  我醒来时,漫天都飘着鹅毛大雪。原来那么久之前,月梦就因我魂魄破碎。无疆老祖的身形从虚空中踏入现实,他看向我,缥缈的声音由风传得很远很远:“宴泽,你可知我为何把你送入天界?”
  我伏身,四爪紧紧贴着地面。他声如洪钟:“当年月梦的魂魄被打散后,我的好友司命仙君就卜过一卦,卦象纷纷乱乱,看不真切,但所有的矛头却都指向你。”
  “我带你进入天界,让你挑一位师父,本想着净化你的心性,却不想终是害了你和轻垚仙子。”
  我呜咽一声,蜷成一团倒在地上,浑身的骨骼如同拆掉重装似的,疼痛难忍。
  “如今轻垚仙子堕了仙,月梦魂魄散尽,而你身上的罪孽太重,往后,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老祖。”我顿了顿,“我梦到了……”
  “月梦死了,她在你身上施的法术也就消失了。你的梦,都是真的。”极轻的一声叹息被风雪淹没,“无极山被月梦所毁,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死之后,我曾窥过她的秘密,那时候你们还在吉山,你和她说你想要这天下,她便当了真,誓要为你夺得天下。”
  无疆老祖的声音飘散在了风中。我极目远眺,这里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再无其他。
  我的身上满是伤口,舔舐伤口的时候,让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我还不能化形时,那个身穿红色袄裙的少女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她弯着腰,笑得很好看:“喂,我是这座山上的老大,山里所有的灵兽都是我的手下,你以后若是在哪里受了欺负,回来告诉我,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我闭上眼,眼中泪水滚滚而落。
  轻垚和她,都被情之一字所困。轻垚是为东海太子敖岸,她是为我。可我从来都如雾里看花,辨不清谁才是我最爱之人。
  她那样好的姑娘,终是被我害得魂魄消弭,六道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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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时有一磨蹭姑娘,做事儿反应慢半拍,尤其早上易迟到。后来次数太多,被老师点名批评,并说要全宿舍人陪她受罚。磨蹭姑娘挨个儿给同学写道歉纸条,可后来意外再次迟到,于是我们集体被老师赶到教学楼下,面对着墙壁罚站。  我们班历来规矩,罚站时不准带课本或作业,所以面壁时格外无聊。而磨蹭姑娘许是有些愧疚,全程低垂眉眼面无表情。几个人挤眉弄眼了半天,正准备安慰她,谁知她忽然扭头,特别认真地对我们说:这墙上有句
一天早晨,老河鼠从自己的洞中探出头来。他长着明亮的小眼睛和硬挺的灰色胡须,尾巴长得像一条长长的黑色橡胶绳。小鸭子在池塘里游着水,看上去就像是一大群金丝鸟。他们的妈妈全身纯白如雪,长着一双赤红的腿,正尽力教孩子们如何头朝下地在水中倒立。  鸭妈妈不停地示范给他们看。但是小鸭子并未重视她的话。  “多么顽皮的孩子呀!”老河鼠高声喊道。  “不是那么回事,”鸭妈妈回答,“万事开头难呀,做父母的要多一点儿
夏夜的天空,  就像一个迷人的舞台。  星星是歌星,  青蛙呱叫,  蟋蟀谈情,  蜘蛛結网。  天上的月亮像小小的船,  歌星站在小船上划船,  边划,边唱。  小朋友听着歌声,  慢慢睡着了!
我们的沿海自驾游开始了,经过一千多公里的长途跋涉,疲惫而兴奋的我们终于要到海边啦!  啊,到啦!坐了一天多的车,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立马跳下车,带着热情的海风迎面扑来,我使劲呼吸着海边的空气。天好蓝,一朵朵立体的白云飘在天上,就像全景巨画,不对,比画生动美好多了。  我迫不及待地奔向沙滩,跑啊跳啊,不料脚一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旋转摔,弄得我满头满嘴都是沙。不对吧,怎么会是这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