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哈默德·达维什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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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哈默德·达维什(Mahmoud Darwish,1941—2008)。达维什是巴勒斯坦人,一生四处飘荡,先后流亡于黎巴嫩、塞浦路斯、突尼斯、约旦和法国。在度过长达26年的流亡生涯后,1996年回到以色列,并重访了他儿时的村庄。1990年代中期以后,他定居在拉马拉,2002年那里再次成为战场,并被以色列军队占领。2008年8月9日,达维什在心脏手术后,病逝于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巴勒斯坦为他举行了国葬。在他死后,2009年出版了诗集《杏花及其它》。这里发表的译诗正是选自他的这个集子。
  张曙光,诗人、翻译家。1956年生于黑龙江省望奎县,现为黑龙江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诗集《小丑的花格外衣》《午后的降雪》《张曙光诗歌》《闹鬼的房子》等,翻译诗集《神曲》《切·米沃什诗选》,评论随笔集《堂·吉诃德的幽灵》等。曾获首届刘丽安诗歌奖、 “诗歌与人”诗人奖及“诗建设”主奖。部分作品被译成英、德、日、荷兰、西班牙等多种语言。
  此刻,在流放中
  此刻,在流放中……是的,在家里。
  六十岁,在飞逝的生命中,
  他们在为你点燃蜡烛。
  那么愉快,你尽可能平静,
  因为死神迷了路,并在人群中
  错过了你……他推迟了他的到访。
  好奇的月亮在废墟上傻瓜一样笑着
  因此不要相信会走近你和你见面。
  他,在古老的工作中,像新来的三月,
  回到名字叫作渴望的树木
  并不理睬你。
  那么和你的朋友们庆贺吧,打碎杯子。
  在六十岁你会发现没有明天在等着
  被放在圣歌的肩膀,
  为他而带走你。
  對生命说,表现得像个成熟的诗人:
  从容地离开,像一个女人自信于自己的魅力
  和可爱。对每个人一些秘密在喊:
  到这儿来,你是多么可爱!
  从容地离开,生命,那样我能看见你
  和我失去的所有一切。我忘记了你有多深
  在你的交叉路口,寻找着我和你。不论何时
  我抓住你的一个秘密,你会严厉地说:
  你是多么无知!
  对那些远去的人说:你们已成为我。
  我在这里完成你们!
  当你长久凝视着
  当你长久凝视着一朵玫瑰
  它损坏了一堵墙,你对自己说:
  我希望会被沙子治愈。
   你的心变成绿色……
  当你把一个女人带到马戏团,
  一个日子圣像般可爱的女人……
  你下马像一个访客对着马的腾跃。
   你的心变成红色……
  当你数着星星,在十三岁后
  做了一件错事,你装睡像一个孩子
  在夜晚的蓝色中,
   你的心变成白色……
  当你旅行,没有寻到那个梦
  它走在你前面像个影子,
   你的心变成黄色……
  假如你走在一条街上
  假如你走在一条不会通向深渊的街上,
  对拾垃圾的说,谢谢你!
  假如你活着回到家里,像韵脚的返回,
  没有受到伤害,对你自己说,谢谢你!
  假如你期待着什么,而你的猜测骗了你,
  到明天看看你所在的地方,对蝴蝶说,谢谢你!
  假如你用全部力量大喊,回声应和,
  谁在那?对身份说,谢谢你!
  假如你看见一朵少了它会让你痛苦的玫瑰,
  你感到欣喜,对你的心说,谢谢你!
  假如你在早上醒来发现身边没有人
  损害你的眼睑,对视力说,谢谢你!
  假如你想到你名字的一个字母和你国家的名字,做个好孩子!
  因而主会对你说,谢谢你!
  咖啡馆,你和一份报纸
  咖啡馆,你和一份报纸,坐着。
  不,你不是独自一人。你的杯子半空,
  阳光注入着另一半……
  透过窗子,你看到匆忙的行人,
  但你没被看到。(那是隐形的
  特性之一:你在看却不被看到。)
  你是多么自由,被遗忘在咖啡馆里!
  没有人瞅见小提琴怎样打动你。
  没有人盯着你的在场或缺席,
  或注视你的困扰,假如你看到
  一个女孩并在她的面前心碎。
  你是多么自由,在这些人中间
  专注于你的事情,没有人看你或摸透你!
  做你自己想做的一切。
  脱掉你的衬衫或你的鞋子。
  假如你愿意,你会被忘掉并自由想象。
  这里没有紧迫的工作,为了你的名声和脸面。
  你就是你――没有朋友,没有敌人,在这里研究你的传记。
  宽恕那个把你留在咖啡馆里的人
  因为你没有留意她的新发型,
  和在她鬓边飞舞的蝴蝶。
  宽恕那个想在某一天
  谋杀你的人,因为没有动机,
  或是因为你在那天没有死
  你撞上了一颗星并用它的墨水
  写下了那些早期的诗歌。
  咖啡馆,你和一份报纸,坐在
  那个角落,被遗忘。没有人侵扰
  你内心平静的领地,也没有人想要谋杀你。
  你被遗忘多好,
  在你的想象中多么自由!
  他不等待什么
  他不等待什么。他觉得生活中不缺少什么。   一条河流在他面前,灰得像他的大衣,
  阳光带着唤醒的明亮和高大的树木
  注入他的心
  他觉得这地方没有缺点。
  木头的座位,他的咖啡,
  水杯,陌生的人们;
  在咖啡馆里一切都相同。
  没有什么改变。甚至报纸
  昨天的新闻,一个旧世界像往常在死亡上漂浮着。
  他觉得不需要希望来愉悦他
  像那在沙漠中未知的生长的绿色
  或一些渴望着一把吉他的狼。
  他不期望什么,甚至不是惊奇,
  他无法对抗重复。
  我从第一步就已知道旅程的尽头,
  他对自己说道。
  我不曾从这个世界退出,
  也没有离这个世界更近。
  他不等待什么,他觉得没有缺点
  在他的感觉中。秋天仍然是他高贵的主人,
  吸引着他,用把他带回到
  唤醒的黄金时代的音乐,
  用把他带回到诗的韵律的星星和太空。
  他并不等待什么,在那条河流前
  在无等待中,我成了麻雀的姻亲。
  在无等待中,我成了一条河——他说过——
  我不为难自己。
  我不为难任何人。
  我避开这严肃的问题:
  你想做些什么?
  你想做些什么?
  这些是词语
  这些是在心中拍动翅膀的词语。
  在心中是神圣的土地,词语承载着。
  死者不要梦得太多,如果他们做到了,
  没有人相信他们的梦……
  这些词语涌进我的身体,像一只蜜蜂
  像一只蜜蜂……要是我写了蓝上加蓝,那些歌
  会变成绿色,我的生命会归还给我。
  在词语中,我发现了通向更短名字的小径。
  诗人们并不十分高兴,如果他们做到了,
  没有人会说他们是对的。
  我说:我仍然活着,因为我看到词语在心中拍动翅膀。
  在心中,这首歌在存在和缺席之间
  震颤,打开门只是为了关上它。
  一首关于迷惑的歌,然而,只是
  服从我已遗忘了的词语。
  注:湛蓝(blue on blue,美国歌手Leigh Nash的歌曲专辑。
  描述一树杏花
  描述一树杏花,没有花的百科全书
  来帮助我,没有字典。
  词语把我带入修辞的陷阱
  它们会伤害感觉,赞美它们造成的伤口。
  像一个男人告诉一个女人她自己的感情。
  那树杏花怎能照彻我自己的语言,
  当我只是一个回声时?
  它半透明,像清澈的笑声,在害羞露水外的
  树枝上萌生……
  轻得像一个白色的动听的短语……
  淡得像我们从手指间偷看的闪念
  当我们徒然写下时……
  密集得像不按字母排列的诗的一行。
  描述一树杏花,我需要访问无意识,
  它会引导我到挂在树上的挚爱的名字。
  它的名字是什么?
  这个在虚无诗学中的事物的名字是什么?
  我必须摆脱重力和词语,
  为了感受它们的轻盈,当它们变成
  低语的幽灵,我创造它们如同它们创造我,
  一树半透明的白。
  那些词語既非祖国也非流放地,
  而是在对一树杏花的描写中的
  洁白的激情。
  既非雪也非棉花。
  有人惊异它如何超越事物和名字。
  假如一位作家能成功地实现
  在作品中描写一树杏花,雾会从山上
  升起,人们,所有人,会说:
   就是它。
   这些是我们民族颂歌的词语。
  我爱秋天和意义的阴影
  我爱秋天和意义的阴影。
  在秋天被明亮的阴暗所愉悦,
  透明的手帕,像刚刚诞生的
  诗,闪耀在夜色或黑暗中。
  它爬行着,找不到任何事物的名称。
  羞怯的雨,只是淋湿远处的事物,
  愉悦着我。
  (在这样的秋天,婚礼的队伍
  和葬礼相交:生存
  用死者庆祝,而死者
  用生存来庆祝。)
  我愉悦地看到一个君主弯下腰,
  从一条湖里的鱼那里重新获得王冠上的珍珠。
  在秋天我愉悦地看到常见的色彩,
  没有君主拥有卑微树叶中卑微的黄金
  那些树同样在爱的渴望中。
  我愉悦于军队间的停战,
  等待两位诗人间的论争,
  他们爱这秋天的季节,但在
  隐喻的用法上不一致。
  在秋天我愉悦于在视觉
  与表达之间的同谋。
  关于春天
  关于春天,不论喝醉的诗人写下什么,当
  他们成功地捕捉住飞逝的时间,用词语的
  钩子……他们都很清醒,一切正常。
  一些寒冷在石榴树的炭中
  减轻隐喻中火的刺痛。(如果我比你
  离我更近,我就会吻我自己。)
  一些色彩在杏花中
  保护着天空,从异教徒
  最后的辩论中。(不论我们多么不同,我们
  都意识到幸福是可能的,就像是一场地震。)
  一些改变在使我们血液沸腾的
  放荡婚宴上的那些植物中。
  (种子不懂得死亡,
  不论我们离开有多远。)
  永恒不会使人害羞
  当她同意把身体交给这里的
  所有人……在这个飞逝的春天。
  (译自达维什《杏花及其它》,INTERLINK BOOKS,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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