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我国社会学的奠基人费孝通先生诞生一百周年。百年费老,音容宛在,历久弥新。他一生的传奇经历,是一本厚重的书,太丰富了。我有幸得亲炙其教诲,至今点点滴滴在心头。
　　
　　名字的来历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在江苏省南通市工作。因为与费老比较熟悉,有次闲谈他笑眯眯地问我:“你知道我为啥叫费孝通?”我坦陈,不知。
　　他笑着说:“我父亲当年在南通张謇处做事。妈妈在南通怀上了我。出生后,就起名叫费通,意谓生于南通。后来夸我从小就孝顺,又加了一个孝字,就成了费孝通。”
　　1990年,我们在北京军事博物馆开振兴南通恳谈会。那是利用全国人代会间隙,每年都开一次,邀请南通籍或与南通关系密切的人士与会。会间我说“蒙费老授权,今天公开他个人起名的一个秘密”。与会的陈丕显副委员笑着说:“嗨,我们同事多年,还不知道费老与你们南通有这么一层关系呢!”全场热烈鼓掌。
　　费老是江苏吴江人,与江苏特别亲密。他曾对我说:江苏历来是鱼米之乡,苏字的原字是“蘇”,就是鱼加米(禾)加草(特别是莼菜)。叶圣陶住到北京,还是年年托人带点太湖莼菜品尝。他又叹道:“可惜现在这个字简化成了苏,变成‘草加办’了,办了那么多工厂,长了那么多草。”我说:“是啊!我家乡昆山与吴江一样是水乡,历史上种水稻有名,有近90万亩,如今一年少一年,都办了厂。”(近年统计,只剩20万亩了。)水稻是人工湿地。长江三角洲水稻田季节蓄水量相当于两个半太湖。对此费老常常叹息。
　　
　　钟情小城镇
　　
　　费老是提出“小城镇、大问题”的大家。(按:另一人是杜润生,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提出小城镇是中国的一个战略问题)他的《小城镇大问题》报告,深得胡耀邦总书记的肯定,认为可以一口气读完而深受启发,要求全党重视费老的创见。
　　费老多次风尘仆仆,调查小城镇问题,经常不耻下问。看到我与江苏省委研究室吴德富(其时我在研究室工作)合写的《江都宜陵镇调查》,高兴地说:“过去旧社会是大鱼吃小鱼。在你们这篇文章里,看到一个城乡关系的新公式,叫大城市辐射中小城市,中小城市带动小城镇,小城镇联结广大农村。大鱼不一定要吃小鱼,而是大鱼帮小鱼,共同繁荣。”他还说:“你晓得吗?过去中国人分三等。头等是城里人。二等是‘街上人’(吴语发音为街浪人,即城镇居民)。农民是三等公民,叫做乡下人。”“现在要城乡相帮,大家平等,一起合力建设社会主义。”
　　费老是我国小城镇研究的开创者。江苏是在他倡导下最早成立了小城镇研究会,出了一些专著,费老时有指导和专文发表。他满腔热情地讴歌小城镇,对中国城镇化发展道路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生志在富民
　　
　　费老说,我八十岁以后,本钱不多了。一年一块钱,剩不了几块钱了。但还是“行行重行行,一生志在富民”。
　　他晚年的实践,是极好的注脚。他是提出和命名“苏南模式”的第一人。当上世纪九十年代苏南模式遭到质疑、议论纷纷的时候,有些原本赞成“苏南模式”的也打起了退堂鼓,有媒体发表了“苏南模式的终结”等专稿。他和杜润生不约而同地为苏南模式维护,指出苏南模式一是首先冲破计划经济的框框,勇敢走向市场;二是农民也能办工业,突破城乡二元经济;三是农工商结合,搞活农村经济,综合发展,形成农林牧副渔、工商运建服齐发展的良好格局。费老毫不迟疑地从什么叫“模式”讲起,进一步科学阐述了当时苏南模式的内涵。同时表扬与苏南不同的“温州模式”,指出二者都是农民的伟大创造,路径不同而可殊途同归——富裕农民和农村。他还十分称赞搞乡镇企业和冲破框框自办开发区的昆山经验,评价为“昆山之路,吴氏经验”(当时县委书记姓吴,叫吴克铨)。他多次亲临昆山,帮助出谋划策,并进而提出开发浦东,向中央建言,让浦东带动江浙的发展。
　　
　　美在文化自觉
　　
　　费老提倡“文化自觉”,他其实是很早提出和谐社会思路的创始人。
　　他在讲文化自觉时,提出人们要善于“美人之美,各美其美,美美与共,世界大同”。人与人之间,要和谐、和乐、和睦。不能专靠斗争,老是“互相揭发”,要善于各物其长,善于发扬对方的美处和优点。他讲给我听时,我也曾不揣浅陋,向他建言:“世界大同的要求太高了,恐怕难以实现。第四句话可否改为君子‘和而不同’?”他莞尔而笑,但未作可否。我想老夫子还是希望天人合一,世界大同的。也许在天国里,仍然希望我们在摒弃斗争哲学后,能一心志在富民,美美与共,向大同世界迈进吧?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啊!
　　百年费老,您不会远去。您的思想和理论创见,永远滋润着后人的心田和脑袋,这正是智慧老人不朽的魅力!
　　(作者为江苏省政协原秘书长)
　　责任编辑沈飞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