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上花轿-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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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夜晚的皇宫明暗交错,一盏一盏精雕细画的灯笼燃起火苗,随风飘摇,擦亮那抹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
  白茵挤在周玡那顶小轿子里,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即使这样,脑袋稍微转动一下还是会碰触到他的发丝。痒痒的,搔得心思也无由来紊乱起来。她尴尬地撇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必在意。
  周玡瞥她一眼,忽又问道:“公主死于谁手?”
  白茵坐直身躯,四两拨千斤:“知道又如何?报仇吗?”她回眸直视,“若是皇上的意思,难道你能对皇上下手?”
  周玡定定回视,闻家俱灭,公主已亡,所有的相关势力都分崩离析。“情况至此,你仍是决定站在霖相那边?”
  白茵垂下双眸,正欲答话时突然轿身一震,外头的下人放下轿子,说道:“周将军在内,还请大人放行。”
  “打开帘子,皇上吩咐,不论是谁,彻查到底。”
  “周家的轿子向来无人拦阻,无凭无证即说是皇上的意思,如果搜不出来,你又该如何谢罪?”
  “皇上口谕,违者立斩。”语毕,带刀侍卫马上掀开轿帘。
  周玡飞快扯白茵入怀,掩住她的惊呼,大手一挥,便扯开外衣,唇舌埋在香嫩颈间,发丝凌乱,顿生一股旖旎风情。
  站在外头的侍卫立刻涨红脸孔,挑开帘子的双手僵住不动,举着不是放下也不是。
  周玡抬眸,将怀中女子遮得更为严实。旁人只能看到女子纤瘦的体态以及秀美的青丝,柔弱无骨地依偎在周玡怀中。被人打断好事,他语气极为不悦:“放肆!你们打算看到何时?”
  周玡甚少发怒,一旦招惹,必有后威。
  侍卫们急忙放下帘子,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将军恕罪。”
  周玡哼一声,再无人拦路。下人们正欲抬轿前行,不远处突然传来王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白茵通红的面颊骤然转白,惊疑不定地透过缝隙探视情形。周玡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站起身,将外衣披她肩上,轻声附在耳旁:“你跟皇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并非喜好女色之人,登基至今,也才有两个妃嫔,全为平衡朝中势力所为。苏白茵的确天姿国色,若说皇上一时为之心动,尚能理解。可如今这副阵仗,皇上似乎是势在必得。总共见面的次数五根手指都数的过来,其中必有内情。
  周玡看她咬唇不语,目光探究:“皇上和霖相之间出事了?”所以牵扯到她?
  白茵避开他的视线:“将军多心了。”
  周玡深深看她一眼,转身道:“你先留在里面,别出来。”是非曲直姑且不论,皇上和她乃嫡亲姐弟,绝不能将她留在宫中。他大大方方走出来,对宗黎炎行礼:“参见皇上。”
  宗黎炎的额头上尚留有汗水,听闻西天门有蹊跷,便急急忙忙赶过来。他不由自主向轿子里望去,神色复杂。他随意一摆手:“免礼。”脸上隐隐现出冰冷笑意,“听闻将军轿中藏有佳人,朕过来是想问一句,不知是卿家私自带人入宫,还是罔顾规矩将宫里人带出去?”话说到最后,笑容敛去,厉色毕露。
  周玡朗笑:“原来皇上是问罪来了。”笑罢,突然单膝下跪,敛目垂首,“请皇上高抬贵手,轿内乃下官的意中人,恳请网开一面。”
  宗黎炎藏在衣袖中的拳头捏紧,语气淡淡:“原是将军心爱之人,哈哈,周将军终于收心了,恐怕京中无数闺秀都会伤心。”顿了顿,他语气一改,又道,“不过,这事可就巧了。朕今日刚纳了一个女子,可转头就不见了,朕担心有宵小混入宫中,是故严查进出之人,将军可否请轿中人出来,朕要问几句话。”
  周玡头也不抬:“下官不敢隐瞒皇上,轿中坐着的是皓清郡主。皇上若有话相询,尽可唤她出来。”他轻笑,“她大概是不好意思出来,请皇上恕她失礼之罪。”
  宗黎炎狠狠眯起眼睛:“是吗?”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真巧,朕今日纳的女子,正是皓清郡主。”他一把掀开帘子,注视着里面那人,“周将军,你能解释一下吗?”
  白茵施施然走到他面前,欠身请安,随即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
  如果今日不能走出皇宫……那么,还能走哪条路?
  宗黎炎目不转睛,看了很久,缓缓伸出手想去扶她。她后退一步,恰好避开他的碰触,低头:“白茵受不起,不配皇上如此相待。”一语双关。
  宗黎炎呼吸一窒,盯住她的模样,缓缓收回手,手背青筋突出。
  果然是盘乱套的棋局,唉,周玡无奈,只得开口打破僵局:“皇上,请放下官和郡主出宫。”
  宗黎炎冷笑,转身时明黄色的龙袍在半空划出优美弧度,声音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朕不准。”他踱步走回王公公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捧在公公手上的尚方宝剑,“周将军,你还没回答朕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朕今日纳的女子和你轿子女子是同一人?”
  周玡没想到皇上会把个问题明晃晃摆到桌面上来,不过,他笑笑:“所幸皇上还未颁旨,事情尚有转圜之地。下官与白茵早已私定终身,她初来西国便与我相识,恳请皇上成全。”
  宗黎炎紧抿双唇,搭在尚方宝剑上的手一动不动。
  周玡直视圣上,与此同时,白茵轻轻走来,站定在周玡身旁,与他一同跪下,柔声道:“恳请皇上成全。”
  宗黎炎脸色苍白如纸:“再说一遍。”
  白茵轻声重复:“求皇上成全。”
  宗黎炎看着她,盯着她,许久,呼吸逐渐平缓正常。他弯腰欲将她扶起,看她又是侧身躲避,这次不再收回,而是伸手继续缠上去,紧紧握住她的肩膀,一点一点将她拉起,力道大得近乎脱控:“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白茵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皇上,退一步海阔天空。”
  宗黎炎咬牙切齿:“凭什么要朕退?这天下都是朕的,何况是你!”他大袖一挥,“周将军,你可以走了,皓清郡主留下。”
  白茵抬头,欲言又止。说什么呢?说她只是把他当弟弟?她又低头,不,说什么错什么。
  周玡依言起身:“谢皇上。”他仿佛没听到宗黎炎最后半句话,拉起白茵的手就往轿子里走,“近日黄河水患,皇上想必忧虑国事,无暇分心后宫。”
  宗黎炎大怒:“周玡!”
  周玡微笑:“皇上息怒。”
  “狗胆包天!信不信朕能让你一辈子握不到兵符!你要为个女人开罪朕?!”   周玡淡淡道:“周家世代赤胆忠心,皇上也想为个女人而令臣子寒心吗?”
  宗黎炎怒目而视,没有说话。
  周玡拜身:“微臣告辞,请皇上为西国保重身体。”顿了顿,“皓清郡主一直都在西国,来日方长。皇上若真是痴心不变,微臣随时恭候大驾。”
  宫门敞开,周玡微微一笑后便带着白茵坐回轿子,光明正大地从皇宫出去。宗黎炎面色铁青地目送他们出去,最后冷冷扔下一句:“很好,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就回去恭候大驾吧。”
  宗黎炎说到做到。
  白茵他们前脚刚抵达周府,圣旨后脚就快马加鞭地送来了。周家小妹周云霓本是出来迎接哥哥的,结果意外看到宫里送来的圣谕。她听完圣旨就柳眉倒竖:“哥,皇上要罢你的兵权?”美其名曰在家休养,给后辈机会,待一定时间就归还权力,不过,所谓的一定时间都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白茵有点愧疚,本想直接回丞相府,这下走掉显得无情留着又感觉尴尬。
  周云霓从周玡手上抢过圣旨,又细看一遍:“哥,你得罪皇上了?”
  白茵如坐针毡,不敢正视周玡似笑非笑的那张脸。
  送圣旨来的竟是德海公公,他垂目立于门边,传达完旨意后也不离开,静静站着仿佛并不存在。好一会儿,周玡先开了口:“不知公公还有何事?”
  德海抬眸:“杂家有事想问郡主。”
  白茵道:“公公想知道的是长公主的下落吧?”她顿了顿,确定猜得没错,便继续说下去,“那日公公不在公主身边,公公该好好想想,是谁将你调离的?”她心里也有数,有能耐把德海调开的,也就只有当今圣上。“公主死了。”
  德海身体一颤,抬手扶住门板:“尸体呢?”
  “闻天浪带走了。”
  德海闭上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会去找公主的。”
  白茵沉默一下:“让她离开未必不是好事。”在这个京城里,剩下的都是她的敌人。即使只是尸体,留在爱她的人身边也应该是更好的选择。
  德海摇摇头,没有答腔。他眼眶微红:“借一步说话。”
  白茵看了周玡一眼,便跟在德海身后走出门外。身体还未站定,只听到他问她:“我近日出京,你要跟着我一起离开吗?”白茵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德海继续道:“我承诺过,我会带你安然离开西国,乐正霖不是良人,你不该步上公主的后尘。先帝仅有的两个公主,不能都死在宫闱之乱中。”
  白茵笑了一下,她没有回答走或不走,这本就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情。不错,德海能让她安然离开,可离开以后呢?天下之大,无以为家。“若有逾矩之处,还请见谅。公公,你想过给长公主报仇吗?”
  德海呆呆站立很久,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沉默不说话。
  他的表情很复杂,额头青筋竖起,仿佛在忍耐。白茵也不追问,无奈笑笑,周家应该也是这个态度,皇室之争中,死者便是输家,没人会自找死路再为逝者做点什么。她轻轻地,自言自语:“公公在意的不是公主,而是宗室后代。”
  德海的呼吸急促起来,无力辩解。
  白茵歪着脑袋笑:“公公,你知道吗?皇上想纳我为妃。”
  德海手里的拂尘瞬间被折断:“不要和杂家开玩笑!”
  声音大得连周家兄妹都侧过脑袋,齐齐望向他们。白茵嘴角勾起,可惜笑意却未抵达眼底:“是真的,如果他成功了,这算不算宗家最大的丑闻?”
  德海怒道:“荒唐!这样你就更应该离开西国!”
  离开有用吗?一次又一次,都是这样。在北国时,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迫离开,如今在西国,又要重蹈复撤?这样想想,每一次离开都是因为龙座上那个人。白茵若有所思地眺望远方,似笑非笑:“我以为公公会帮我。”
  德海皱眉:“怎么帮?”
  “公公只想着在我身上下功夫,却没想过打消皇上的念头。”白茵漫不经心道,“因为我比较好对付?”
  德海沉默片刻:“如此看来,你是不想离开西国了?”
  白茵没有作答,微微一笑,欠身道:“祝公公一路顺风,早日找回公主遗体。”
  德海深深看她一眼,这次沉默了更久,转身离开。
  白茵舒一口气,无视周玡意味深长的眸光,终是决定告别:“多谢今日援手,我先行回丞相府。”
  周玡淡淡道:“今日我可以从皇上面前保下你,你觉得霖相会坐同样的事吗?若皇上亲自到乐正霖面前去要人,你以为霖相会拒绝吗?”
  白茵抿紧双唇,面色紧绷,转身就欲离开:“不劳将军担忧。”
  还没走开几步,周玡不轻不重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刺耳得很:“不敢面对?”
  她回头道:“我不是霖相的人,皇上凭什么去跟霖相要人?霖相又凭什么将我拱手相让?皇上若真想纳我,至少该跟北国去谈。”
  周玡听了她打太极的言语,不由低声笑起来:“既然你不是霖相的人,为什么坚持住他那里?你是北国来宾,住哪里都可以。”顿了顿,他扬眉,意有所指,“比如说,周家。”
  白茵被逼急了,有些恼怒地望着他。
  周玡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我知道真相,我知道你是金枝玉叶,所以,若你留在周家,”他深深凝视,“周玡在此发誓,定保你不进皇宫。”
  白茵想很久,直接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看到他不解的目光,白茵又道,“别装傻,你既不是佛祖也不是菩萨,不会善心大发不计代价来帮我。既然愿意为我得罪皇上,你定是觉得我有利用价值,不是吗?”
  周玡优雅的笑容僵了僵。
  白茵道:“直接说吧。”
  周玡看到自家不厚道的妹妹不住偷笑,无奈叹气。夜风轻轻地吹,明月当空,皎洁无暇。他调整表情,慢悠悠地说出来:“若是你登上皇位,那一切都迎刃而解。”
  白茵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玡一步一步走来,看她一眼,微微敛首:“周家愿辅佐殿下登基。”
  乌云颤悠悠飘来,遮住半边月亮。
  第三十一章
  白茵的脸色阴晴不定,半边脸笼罩在月光中:“当年,你也是这样对宗黎清说的?”心中早有答案,她并非在等他解释,顾自说下去,“然后,宗黎清失败了,被你们当成弃子一样丢开。”
  周玡面不改色,理所当然地说:“周家乃世代名门,不可能追随她一起覆灭。”   周云霓一脸正色,插嘴道:“周家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帝王之威雷霆之怒,我们不想步上苏家的后尘。”
  周玡接着说:“这本就是一件互赢的事,端看你愿不愿意。”
  白茵叹气:“我是你们的棋子,而你们是我的利刃。”她低头,“可是,我对皇位没兴趣。”
  周玡也不强求:“别浪费先帝留给你的血脉。你再好好想想,只要你仍在西国待下去,肯定需要那位子。”他笑了笑,“皇上会逼你,霖相也会逼你。”
  周云霓受不了大哥温温吞吞的态度,装什么风度啊!“成为王败为寇,长公主虽然输了死了,可我依然敬佩她,至少她争过。权力之争本就是这么一回事,长公主喜欢乐正霖,不照样要扳倒他?长公主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可不该手软的地方绝不手软。莫说皇室,光谈我们周家,我姐姐喜欢闻天浪,但闻家与周家支持的人不同,姐姐也不见得帮闻天浪做点什么!那个位子有什么不好?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说没兴趣,我告诉你,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皇上刚刚夺回权力,局势诸多不稳,过了这村没那店,你若现在不争,以后就只能为鱼为肉,任人宰割。”
  周玡失笑,没想到他这个小妹妹还能有这么一副言论,真让人欣慰。
  白茵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她轻声:“你错了。”她兀自摇头,“宗黎清手下留情了,若她真能狠下心肠,说不定已经赢了。”
  周玡目光深邃,无法反驳。曾经多少次,他劝长公主斩草除根,劝长公主趁早下手,可她偏偏心软,总是等一等总是退一步,当无路可退时,为时已晚。
  他没有想到,苏白茵竟看出来了。
  白茵的神情,仿佛在回忆:“若长公主能够复活,这回一定可以赢,她心里已有了恨。呵,可我对自己没信心,我不恨他们,若我答应了你,我担心最后的结局会跟宗黎清一样。”
  她笑一下,抬头望进周玡的眼睛:“周将军,这次我承认了,我喜欢乐正霖,我下不了手。”
  周玡不语。
  周云霓嗤笑出来:“若是喜欢他,你更应该登上帝位,然后将他纳入后宫,这样他不从也得从。”无视哥哥射过来的诡异目光,“我们打个赌吧,你暂时先留在这里,你且看一看,乐正霖会不会来找你,如果十日之内他都不来找你,说明并不把你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你就该放下情爱,专心权力。”
  周玡看过来的目光更加诡异,嘴角一抽。
  近日黄河水患,皇上已属意乐正霖去前线处理,明知内情还出口打赌,他这个妹妹越来越无耻了。
  白茵想了很久,看着头顶上的乌云飘来又飘去,看着月亮遮遮掩掩。她依然抬头望天,看着银色光芒透过树叶缝隙映照出奇怪的细碎影子,她望着天,点头:“……好。”
  周玡抚额。
  周云霓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一溜烟跑到她身旁,拍肩道:“相信我,从今往后你会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
  周玡忍不住:“喂,喂,你哥也是男人。”
  周云霓点点头:“所以我才说,男人是靠不住的。”
  周玡气绝。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白茵没有得到丝毫有关乐正霖的消息,甚至连西国的其他局势也不了解。她静静坐在池塘前的栏杆上,晃荡双腿。想想真是蠢,她为什么要和周云霓打赌?她想证明了什么?她想知道什么?
  霖相喜欢她吗?宗黎清没有做到的事情她就可以做到?如果霖相不来,她就可以狠心对付他?
  已经是第三天了,她没有等到乐正霖来找她,周氏夫妇先来到京城。
  周老将军看上去很是威武,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他盯住白茵:“现在还是称呼您为郡主更妥当?”
  白茵微笑,算是默认了。
  周老夫人眉目如画,足见年轻时定是个美人。五官虽然温柔纤细,可声音中气十足,她走到周云霓身旁,揉揉脑袋:“云霓,我和你爹已经决定,让你入宫。”
  周云霓哭丧着一张脸:“你们来京城就是为了这事?”
  周将军道:“云远的兵权已经被皇上拿回去了,周家在京城的势力愈发薄弱。前日皇上派特使前来,虽嘴上只说是问候,不过言下之意为父也明白。圣上不放心周家,想让我们送个女儿入宫。本是该你姐姐去的,不过,从年岁上来说你更妥当。而且,自从闻家破败,云音性子也有些变了,越来越沉默寡言,为父觉得,还是你去吧。”
  周云霓收起笑脸,点点头:“我去。”
  周玡沉默地坐在一旁。
  周老将军转头对白茵开口:“听闻小女和郡主打了个赌?”
  白茵点点头。
  “不知郡主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白茵刚张开嘴巴想说话,门外突然听到小厮通报:“老爷,夫人,霖相登门拜访。”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不动。
  周云霓的表情最为夸张,满脸的不敢置信。乐正霖不是今日就要出发去灾区吗?怎么还有空来这里?她以为自己这次稳赢了呢!
  周玡率先站起来:“你赢了。”他拉着她就向外走去,不顾妹妹在身后跺脚,回头对神色沉重的父母笑道,“牛不喝水尚能强按头,可那个位子不行,勉强不愿意的人只会悲剧收场。这次闹剧就此作罢,我带她去见乐正霖。”
  白茵没有看他们,微微欠身:“告辞。”
  将军府邸外头,浩浩荡荡是一大群队伍,乐正霖素衣黑发,骑在最前面的一匹白马上,他指着身旁的另一匹马,笑道:“现在要去山东救灾,你要跟着一起去吗?”
  含笑的眉眼,温润的语气。
  白茵点头,二话不说便跳上马背。
  乐正霖笑着招呼:“周将军,这几日叨唠你了,改日回京再登门道谢。”
  说罢,整支队伍便出发行进。看着他们渐渐远去,周玡还站在原地,直到有人拍上他肩膀,父亲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别担心,苏白茵会回来找我们的,一定会。”
  周玡颔首,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想的是另一回事,轻声道:“山东,是苏氏的故土……”
  山东苏氏,十多年前突然陨落的名门世家。自苏家没落之后,这片土地也变得混乱起来。今年的黄河水患更将这座城池逼到绝路。
  乐正霖抵达后连口水都没喝,带着士兵到处分发物资。灾民遍地,饿殍满道。官府的粮仓都被抢了好几次,顽民甚至组织起队伍,专门抢劫官府。决堤的洪水怎么堵都堵不住,修建堤坝的民兵死了一批又一批,仍旧没有起色。   白茵整日跟着乐正霖忙里忙外,这些事本不该西国堂堂丞相亲自出面,下面多的是人手。她曾表示过疑问,霖相沉默很久,然后苦笑。白茵立刻就明白了,她问了一个蠢问题。霖相这种人,是没办法偷偷摸摸杀死的,光明正大的理由没有,光明正大的地方却是存在的。
  “有得必有失。”霖相说,“来这里也是有好处的。”做到这个位置,形象很重要。
  白茵深以为然。
  这日洪水冲进城西,乐正霖一早便带着官兵出门。白茵背着后备物资赶过去时,洪水已经漫进房屋。她四处查看都没有找到乐正霖的影子,心急如焚,忽见一个少年躺在废墟中,屋子几近倒塌,柱子压在他腿上,无法行动。洪水已经淹到脖子处,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孩,高高举起来。
  白茵几个跳跃跑到他身边,看到模样后大吃一惊,宋濂?再细细一看,才发觉不是。这少年比宋濂年轻不少,八分相似,乍眼看去,很容易认错。
  少年虚弱道:“救救……”
  白茵二话不说,将少年扛上肩膀,一手抱着婴孩,便向安全的地方跑去。
  汩汩洪水冲来,一波又一波。
  无数房屋冲塌,白茵被困在最高的屋顶处,远目望去,除了水还是水,连落脚点都没有。她回头看看包裹里的东西,掏出干粮递过去:“大概可以凑活几天吧,只要别再来几波洪水,挨到军队来救援就行了。”
  少年嘴唇干裂,没有说话,默默接过食物。
  白茵瞅着他看:“你认识一个叫宋濂的人吗?”她不信有人会无缘无故长这么像。
  少年一脸迷茫。
  “哦,没事,随便问问。”白茵看了他的腿一眼,“你得尽快医治,否则就废了。”虽然危险了点,她盯住屋顶想了会儿,挥掌劈裂一块木板,上面正好能做坐两个人。她指道,“还有一个法子,要试试吗?”
  少年低头看一眼婴孩,咬牙点头:“麻烦你了。”
  他们运气还算不错,一路顺顺当当漂到城口,没有洪水袭击,木板甚为平稳。白茵将他们放下后,便急急忙忙给乐正霖送物资去了。等她回来想送少年去看大夫,这两人已不见踪影,只是原先坐过的地方残留血迹。
  这事儿本只是一件插曲,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两日后,时机巧的很,白茵和乐正霖只在匆忙间带几个侍卫出行,防卫最薄弱的时候竟遇袭了。
  一群难民围住他们,目露凶光,一点一点逼近。
  白茵看到他们的衣着打扮,不忍下杀手,只为逼退。出门时时间紧急,连惯用的兵器都没带,只剩腰间一柄小刀。她回头看到几个侍卫血溅当场,难民手上的力气已经招呼到乐正霖身上,心中一惊,立即掠身翻越,手中的小刀顺势射出。
  中刀的难民痛呼一声,就地倒下,却不忘把手中利器刺入乐正霖身体。
  “霖相!”白茵不顾身后羽箭,狼狈躲开,身上还是划开好几个口子。她心里念的,眼里看的全是乐正霖,急忙扶起他,看到伤口并不致命才松口气,“站得住吗?”
  乐正霖将半边身体都靠在她身上,发丝擦过她的嫩白脖颈,不住呼气:“没事。”
  白茵身体绷紧,手上已没了武器,看着眼前凶狠的难民,她低叹一口气:“霖相……”询问的目光投到他身上,只见乐正霖点点头,吃力地举起手:“我们投降。”
  这明显不是普通的难民,虽然穿得破破烂烂,脸上也是灰头土脸的,可身子都很健壮,不像是挨过饿的模样。白茵被蒙住眼睛,带上铐链,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想,而且,这群人手里有武器,秩序井然,上面肯定有人指挥。
  山东这个地方,自苏氏没落后便没再出现过什么厉害的家族人物,究竟是谁可以训练出这么一群疑似叛军的人?而且有办法搞到大量武器……白茵低头琢磨,来此之前她探听过不少消息,何况,她毕竟姓苏,对苏氏的老本营还是做过点研究的。
  苏氏虽然势力不再,死的死,贬的贬,离开的离开,可是,还是有残留势力的……
  想到这里,白茵身体一僵,不是吧?
  第三十二章
  眼睛被遮得很严实,什么都看不到,只感到耳边有风不停地吹,而且越来越大,地面上坑坑洼洼的,一不小心就会摔跤……难道是山路?
  白茵眼前的黑布被拿开时,环顾四周,灯光阴暗,铁牢都已经生锈了。不过侧过脑袋就看到霖相,她稍感安心。
  “上面只交代抓乐正霖,这女人是谁?”
  “乐正霖的女人吧……”
  “长得真不错,要杀了吗?”
  “先跟长老交代一声,再做定夺。”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可白茵一字不漏全听下来了。看着那几个难民走出地牢,她对不远处的黝黑大汉微笑:“能麻烦你送点干净的布和伤药来吗?”
  黝黑大汉目不斜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茵皱眉,看到乐正霖身上流血不止的伤口,忧色更深。
  乐正霖脸上几乎找不到血色,笑容也没什么力气:“忍得住,不碍事。”
  白茵咬牙,从内衫上撕下一条白布,红着脸替他包扎:“刚换上的,不脏的。”她结结巴巴地说,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才觉得脸上的热度没有那么高了。
  乐正霖笑着向后靠:“我发现,每次我受伤的时候你都在旁边。”
  白茵也笑:“难兄难弟。”
  静下心来想,整件事情都应该是有蓄谋的。他们初来山东,对方并没有贸贸然来挟持,洪水堤坝久治不成,城西城东大部分已被淹没,兵力分散。他们定是研究了很久,今日又恰巧是霖相周围守卫最弱的时候。
  白茵琢磨,他们抓霖相来是为了什么?自己一并被抓来看上去像是他们计划之外。也许是难民抓他们来想和官府谈判,不过,如果真是苏家余党……那么,事情就复杂了。
  乐正霖看她紧绷着小脸,似笑非笑:“想出什么答案来了?”
  白茵摇头:“还不如等着他们提条件。”目光又落在他伤处,“只是辛苦霖相了。”
  乐正霖轻描淡写地说:“若真恶化了,不过牺牲一条腿,变成瘸子罢了。”他向四周看去,估摸一下地形,再看看那些人的打扮,轻声道,“虽然不说,其实你心里已有猜测。”
  白茵身体一僵,神色尴尬。
  乐正霖指着下颚笑,语气中带点无奈带点欣赏:“在山东有能力做出这事的不多,不愧为苏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没落了,还想着东山再起。如何?你不打算帮帮他们吗?”   “只是猜测而已。”白茵低下头:“霖相已经确定是苏家余党?”
  乐正霖摇摇头,将腿上的布扎得更紧些,嘴角挂笑:“大概吧,拿不准。如果真是苏家之外的人策划的,就更有意思了。”
  牢笼外的守卫根本不理会他们讲话,仿佛木头人般伫立。守卫似乎根本不担心他们逃跑,对这里的牢狱信心十足。
  白茵忽闻脚步声,声音很轻,对方要么轻功厉害要么体形瘦小。门口的大汉毕恭毕敬打开地牢,她看清了来人,顿时一呆,正是在水患中救起的那个少年。
  宋庭也呆呆地看着她,小麦色肌肤爬上两抹红晕,尴尬地咳嗽一声走过去指挥大汉打开牢门。他看也不看乐正霖一眼,只轻轻对她开口:“长老有请。”
  白茵拽紧乐正霖的衣摆,脸上笑容不减:“可以选择吗?”
  宋庭垂目:“我觉得,去见一下对你比较好。”
  白茵颔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他们还用“请”字说话,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后果赔上的可能不单单是性命。她站起身,随他走出地牢,深深鞠躬:“若是方便的话,请送些伤药给霖相。”
  宋庭倒退三步,神色顿时更为尴尬,连连摆手:“不用这样。”
  白茵道:“霖相现在伤势不轻,若你们想用他来谈判,请至少保他不死。若你们是霖相的敌人,也请给他一个痛快,不要折磨他。白茵感激不尽。”
  乐正霖忍俊不禁,笑睨着她。
  白茵依旧保持鞠躬的姿势,头颅微低。
  宋庭若有所思地瞥了乐正霖一眼,然后扶正白茵的肩膀,说道:“在这里,请不要随便对人低头。”他直视她的目光,坦然道,“上面是否打算杀了乐正霖,我并不知情,所以,也不用费力套我的话。”
  白茵被他的实诚给弄得不好意思,出师不利,有用的信息没有套出来,发被对方识破。她偷偷瞪乐正霖一眼,都怪这个人有事没事地笑。她欲言又止地望着少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庭仿佛猜到她想什么,低头道:“能跟我走一趟,见见长老吗?你救过我的命,我不想失礼。”
  乐正霖在旁边笑得更欢了。
  白茵无奈:“还请带路。”
  这次走出地牢,毫无意外又被蒙上眼睛。白茵暗想,对方种种神秘作为,说明这里是他们大本营的可能性并不低。道路崎岖,迎面吹来的风带点湿气,山涧吗?不过脚下踩着的地方并不湿软,或许他们在山路上铺了东西?周围很安静,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也就是说这里人不多,不,不,也许长老住的地方更加隐秘,连守卫都没资格知道。
  虽然看不到路,不过她默默算下转过几个弯,还有走路的时间。耳边响起宋庭的声音:“到了。”她似乎被推进一个房间里,连风都听不到,然后她听到宋庭走出去的脚步声,奇怪的是,却没听见关门的声音。
  白茵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从呼吸来判断,这里还有另一个人。果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回荡耳边:“你可以拿下黑布了。”白茵依言摘下,只见四周是黑漆漆的石壁,只有三道火把嵌在石壁中,黄色的火舌间歇跳动,忽明忽暗。一个鬓发苍白的老人坐在椅子上,目光精锐,上下打量她,神情高深莫测。
  白茵对他笑一笑,也不说话。目前敌友难辨,在摸清对方身份前不宜轻举妄动。
  老人眯起眼睛:“名字。”
  火光映在她明媚的脸庞上,笑靥如花:“苏白茵。”
  老人沉默片刻,长叹一声:“苏家的啊……”
  白茵继续静静站立。
  老人站起身:“一眨眼,十多年就过去了。”他缓缓踱着步子走到她面前,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眼睛里一样,“你说老实话,已经猜到多少了?”
  白茵摇头:“晚辈不敢妄议前辈身份。”
  “哼,跟当初那女人一样装模做样。”老人似是不喜她的态度,语气也变差了,“都长着一张妖媚惑国的脸!”他的呼吸几乎全部喷洒她脸上,灼热急促,“苏家没落是因为这张脸,梓潼那个不知轻重的蠢蛋!为个女人赔上整个家族!不要以为你姓苏,老夫就会善待你!看到这张脸就火大!别在老夫面前耍小聪明!”
  白茵一步都没后退,回视的目光清澈之极:“前辈,您不该迁怒。你我心知肚明,苏家没落不是因为女人,而是先帝。”
  老人打量她半晌,后退两步,背手而立:“哦?”尾音微微挑高。
  白茵坦然道:“先帝因一个女人对苏家下手,苏梓潼既然不愿反,自然只有受死一途。成王败寇,苏家成寇是自己的选择。”
  老人眸中厉芒毕闪,忽的,嘴角一勾:“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白茵微笑:“若真想杀我总是能找到理由的,前辈也不像是会因我态度恭敬就手下留情的人。既然如此,不如实话实说。”
  老人瞥她一眼,目光灼灼地盯住火焰:“梓潼迂腐,当然老夫劝他多少次,扳倒皇帝坐上九五至尊之位,他有这气度也有这实力,我们苏家哪里比不上宗家?”十多年后谈起这事,老人家依旧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好,退一万步讲,打江山没有十成把握,可据地为王脱离宗家又有何不可?他却连这都不愿!真是气煞老夫!”
  白茵沉吟片刻:“他许是担心北国趁此出兵。”
  “哼!”老人冷冷接口,“北国出兵岂不更好?狗皇帝应接不暇,必败无疑。”
  白茵失笑,想了想,的确如此:“这倒是,他自己为西国而死倒也罢了,也不问问苏家其他人是否愿意因此而死。到头来,苏家失势,甚至背负卖国之名,实为不智。”注意到老人诧异地望过来,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话。白茵回他一笑,继续说下去,“苏氏乃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宗家没夺得天下之前便已地位显赫,历经三朝不倒……苏梓潼泉下有知,也许已经后悔了。”
  “他是你爹!”老人喝道,“没规没矩,直呼长辈姓名。”
  “失礼。”白茵扬眉笑笑,“那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老人深深望着她,直到她都快笑僵了,才慢悠悠开口:“你可以称呼我一声二爷爷。”
  白茵暗自吁一口气,目前为止,大抵算是过关了。所幸他们尚不知她身上流着宗家血脉,真是阿弥陀佛。她径直走上前,作揖而拜,“二爷爷。”
  苏息杨点点头,他走到一旁拿起一支火把,抬起她的下巴,照着她的脸庞端详半天,难掩不满之色:“果然,半点都没有梓潼的气度,一股子狐媚子气。”火舌几乎要吞噬她的脸庞,可白茵愣是半步都没后退,目光含笑,嘴角微勾。苏息杨勉强认可,虽长得不够正气,但到底是苏家子孙,该有的胆色手腕还是一样不少。   “你想回苏家吗?”
  第三十三章
  山东苏氏,至今众人提及仍是嗟叹不已。
  活在这世上这么久,白茵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苏家。这是个跟随她十多年的姓氏,来西国之前,她一直以为苏梓潼才是生身父亲。
  要骗他吗?白茵垂下眼,笑一下:“我的答案重要吗?你本就不信任我。”
  火光在他瞳孔中闪烁,明黄色在眼底不住跳跃,仿佛要燃尽世上一切。苏息杨转身拿起桌上黑布,再次蒙上她的眼睛,干燥的手掌握住她:“我带你去个地方。”
  白茵感受他的脚步,先是向右直走,然后他的手似乎动了动,石门打开的声音。他们走进更深更暗的地方,白茵又听到水流声,脚下的泥土有些松软。然后向左拐了,她又一次听到石门打开的声音。
  微风拂动发丝,白茵眼前的黑布摘下,根据四周来观察,似乎是个老宅子。她询问地望了二爷爷一眼,只见苏息杨继续往里走:“在里面。”
  走进一扇褪色的红漆大门,才知道原来这里是个祠堂。
  墙上挂满苏家各代人物,建立丰功伟绩的苏氏子孙则有牌位放在大桌上。苏息杨指着书架:“那里面写了苏家重要事迹,你可以看看。”
  白茵缓缓走去,手还没够到书册,又听到身后人说话:“梓潼他的牌位不在这里。”白茵惊讶回头,看到苏息杨点亮火烛,在牌位前闭眼拜祭。等他行完礼,继续道:“梓潼带着苏家走到西国最前面的位置,本来有资格里牌位的……可惜,也是他导致苏家没落,所以,他无法在苏家安息。”
  苏息杨面无表情,望着前方的目光并无焦点,仿佛透过烛火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苏家这么多孩子,我最喜欢的就是梓潼,有才气有实力有傲气,长得也好看。”他自嘲地笑起来,“当年京城多少闺秀钟情于他,随他挑选,最后竟败在一个外族女子手上!”
  他转头,狠狠道:“你娘她不配!”
  白茵走到他身旁,也默默拜上一拜:“二爷爷。”她温柔掸去他衣襟上的一片叶子,“苏家还没倒,爹有机会回来这里的。苏家东山再起之日 便是爹的灵牌回归之日。”
  苏息杨冷笑:“说得倒动听。”
  白茵笑道:“我们之间需要一点时间,信任不是平白无故就会有的东西。”
  “你不管乐正霖了?”
  “霖相下场如何,二爷爷心中想必早有安排。”白茵道,“我无足轻重,何苦干涉?”
  “很少,梓潼的女儿还算拎得清。”苏息杨往外走去,“你就在这里乖乖呆两天,别妄想逃走。在这里头好好了解苏家列祖列宗,外面的事不用你管。”
  大门在面前徐徐关上,在这个连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只剩下火焰与她相伴。白茵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了,才弯腰捡起刚才那片叶子,若有所思。
  最开始看到他时这叶子还未粘在身上,也就是说,是在来这个祠堂的路上落在衣服上的。那么,在她蒙着眼睛经过的那段路,有水又有树,换句话说,可以连通外面。
  白茵盘坐在地上,苏息杨虽然不信任她,可也不会饿死她,那么,肯定会派人送饭来,到时候就是个好机会。到了时间,送晚饭来的是她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宋庭。
  宋庭友好笑笑,却没有多说话。他把盘子放在桌上就打算离开。
  白茵抓住机会,笑道:“我闷在这里好久,可以陪我吃完饭再走吗?”
  宋庭有点脸红,不敢正视她:“乐正霖没有性命之危,长老不会杀他的,你不用不担心。:”他直觉说出她最牵挂的事情,坐到她身边,“待在这里比外面安全多了,虽然我欠你两条命,可是不能放你走。能帮你的我会帮,不能帮的绝不会帮。”
  白茵眨眨眼,感觉他们之间的对话有些不对劲,“你不姓苏,可是在这里的地位貌似不低?”
  “我是个孤儿,苏相当年收养了我们,后来……是长老把我养大的。”宋庭语焉不详。
  白茵抓住他嘴里最奇怪的词语:“我们?”她了悟一笑,“你还有个哥哥?”
  宋庭一僵,低头就去收拾碗筷,却被白茵挡住,他触电一般缩回手,撇开脑袋不看她。白茵笑道:“其实你听懂我那天问的话了吧?你哥哥叫宋濂?”苏家好手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濂竟是从苏家派出去的卧底。
  宋庭起身绕到另一边,继续收拾碗筷,低声道:“我不懂你说什么,我是一个人在长老身边长大的,没有所谓的哥哥。”
  白茵慢吞吞说:“我知道我的名字吗?长老没告诉你?”她朝他笑,声音不大,却如石破天惊,“苏白茵,我姓苏,你不知道吗?”
  宋庭手上一个不稳,碗筷顿时直直掉下去。
  白茵急忙接住:“我还没吃完呢。”她扬唇微笑,“现在洪水泛滥,粮食稀少,浪费可不行。”
  宋庭呆呆的:“你是苏相的女儿?”
  白茵笑着点头。
  好半晌,宋庭回过神来,定定望着她好久,理智地开口:“既然长老没跟我说,那就说明这件事不需要我知道。”他移开目光,“没用的,你不用想着从我这里下手。”
  相比霖相,她蛊惑人心的功夫果然不到家。白茵快要黔驴技穷了,脸上强撑笑意,一边慢悠悠进食一边慢悠悠说话,看上去还是老神在在的淡定模样:“既不杀我又不利用我,只是把我关在这里?”眸光幽幽,淡粉色双唇似翘非翘,“留着浪费粮食?”
  宋庭一下子承受不住如此美色,涨红脸孔。
  白茵还在笑:“你不用帮我什么,替我传个话给二爷爷,咱们好歹是一家人,有什么直说便是,能合作便合作,一切好说。”
  宋庭只觉得耳根子一阵一阵地发软,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
  白茵其实真没诱惑他的意思,不过努力想笑得甜美点,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看到少年这番反应,她良心不安,于是伸手递给他一双碗筷:“先陪我吃饭,其他事……”
  “他不陪你吃饭!”怒喝声从门外传来,大门被踢开。苏息杨快步走来,目光不善。“竖子!”
  宋庭仿佛被捉贼般从地上跳起,手足无措地站在角落。
  苏息杨高高仰视,抬脚就踢向她手里的饭菜,筷子旋转着飞出去;“老夫看你也无心吃饭,不用吃了!”
  白色的身影翩若惊鸿,一跃而起。稳稳接下碗筷,白茵道:“二爷爷息怒,气坏了身子就是晚辈的不是了。”
  苏息杨冷然开口:“这张嘴倒是会说话,懂得怎么哄人开心。”   白茵不卑不亢:“孤身流落在外,从小无父无母,有些事自然无师自通。”她对苏息杨的怒气完全不以为许,语态乖巧,“身为苏家子女,绝处逢生才是应该,若真在此安然等待,恐怕二爷爷会更看不起我。”
  苏息杨被她说得脾气去了大半,又放不下面子,只得冷哼两声:“巧舌如簧。”
  他们最初听闻乐正霖前来山东救灾,就动了脑筋劫持。苏家想要再次崛起,唯一的机会就是乱世。可惜西国最近并无战争,人为既然不行,就只有等待天时地利。洪水决堤,真是千载难逢的一次好机会。
  宗黎炎登基不久,在朝中对他不服的官员却是不少。本来乐正霖是他最大的依仗,很难找到突破点。所幸,两人互生间隙,看到小皇帝下旨命乐正霖亲自到最危险的地方来救灾,就愈发确定这是苏家的机会。
  这一次,苏家不单单要位极人臣,上一回的教训太大,他定要让苏姓成为皇姓。
  “好吧,我知道二爷爷不信任我,但是,洪水继续泛滥对苏家来说也不算好事吧?”白茵看到他不屑的表情,只好一桩一桩数给他听,“这次救灾是夏平山跟着来的,他是乐正霖的亲信,一旦发现乐正霖不见了,定会严加搜索。到时候他若搜到这里,那又该如何是好?”
  苏息杨沉默片刻,抬头道:“这里很隐蔽,而且城里有人混淆视听,找不到这地方。”
  白茵摇摇头,不甚赞同。她对夏平山有几分了解,作为霖相的第一号亲信,这位夏御史不是将才也非能臣,但有两个大优点,一是忠诚二是机灵。让他怎么解决洪水之事他也许不知,让他抵挡苏家的兵马应该也做不到,但说到找人……夏平山是个踩着尾巴头会动的人,精明得很。
  “二爷爷,你可以把霖相扣留在此,必要时候也能作为人质。”
  “人质?”苏息杨讥嘲,“所以得好好留着他的命?”
  白茵笑笑,也不回答,兀自说下去:“苏家需要的是兵马还有战乱,战争我决定不了,也无法帮你,不过,这次带来的兵器和粮食,倒是可以都给你,只要你放我离开,洪水的事也会解决,只要你最后把霖相还来,姑且当做是交换条件。”
  苏息杨闻言,竟是大笑起来:“想得天真,你在和二爷爷说笑话?”他指挥宋庭整理碗筷,端着跟他一起走出去,不忘揉揉孙女脑袋,唉,被这孩子逗得止不住笑,“别多想了,说到底,你就想骗我放你出去吧?乖乖呆在这里,你能记住苏家的族谱,我就老怀大慰了。”
  望着他们向外走去,白茵淡淡道:“你们收到粮食后,可以出面做好人发放灾民。我也可以对外声称苏家协助疏导洪水,大功一件。山东本就是苏家的老窝,这样很容易就可以收复民心,山东人民都在站在苏家这一边。现在他们是饥民,不用一年,他们就是年富力强的壮丁。”
  苏息杨止住脚步。
  “小皇帝和老皇帝不一样,他不会记着苏家以前的事。等他解决了霖相,定然需要有人补上空缺,未必非得战乱不可,这也是苏家上位的机会。”
  苏息杨回过头,目光深沉:“你有几分把握?”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白茵微微一笑,“二爷爷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苏息杨许久都不说话,打量她的神色,仿佛想看出是真是假。他苦笑,沧桑感从脸上的皱纹一波一波透出来:“虎父无犬子,到底是梓潼的骨血。”
  他叹一口气:“容我考虑。”
  只知道刚的人,难免会被折断;只知道柔的人,到头来终是懦夫。不过,这个丫头,深谙刚柔并济,后生可畏。
  果然独身在外的孩子更容易长大,不过,她还欠一样东西。
  野心。
  第三十四章
  乐正霖失踪的事情很快就传回去了。
  夏平山调出大部分兵力寻找霖相,上一回霖相被宗黎清抓去关起来是事先谋划好的,心底虽会担心那女人对霖相下杀手,但至少一步一步都未脱控。想到这里,夏平山狠狠一拳砸向书桌,“砰”,他砸红了手背,痛得直抽冷气。这次不一样,连是哪方人马都不知道。
  洪水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民怨沸腾。山东百姓只看着官兵每日里跑来跑去,从这里搜到那里,根本无心治水。官兵和难民发生好几次冲突,甚至大打出手。双方矛盾日益恶化的情况下,白茵回来了。
  夏平山本和她不对头,他向来觉得这女人妖孽,属于红颜祸水那一挂的。不过,霖相对这女人信任得紧,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霖相和她一起失踪,她肯定知道点什么。夏平山快步迎接上去,满脸堆笑:“郡主安然归来,实属大幸,不知霖相身在何处?”说罢,还演技十佳地向后张望几下。
  白茵一脸沉重:“霖相还在难民手中。”
  夏平山瞪大眼,这女人竟然丢下手无缚鸡之力的霖相独自逃出来?他咬牙切齿,压下怒气:“郡主受惊了,剩下的事由我来就行,烦请郡主到时候带个路。”他走下台阶,挥手招来侍从,立刻打算召集兵力营救霖相。
  “我一直被蒙着眼睛,不知道路在哪里。”白茵淡淡道。
  夏平山的头顶气得快冒烟了。这女人有什么用?他不住深呼吸,点点头,口吻还算温文:“你认得出是谁抓你们的?霖相现在如何?”
  “霖相还活着。”白茵慢条斯理,姿态优雅,可惜这模样让夏平山看得更加不爽。她仿佛看不见他抽搐的嘴角,柔声道:“难民不相信我们,要求我们先治洪水,然后再把赈灾物资拱手送上,才愿意放了霖相。”
  那群良心被狗啃的刁民!霖相不顾危险亲赴现场,他们竟然恩将仇报!夏平山直接折断身旁一根枯枝,喝道:“洪水之扰,从先帝开始就难以解决,怎可能短期内就平息?”这次他们亲来山东,主要是为派发物资,皇上的借口是担心一级一级分配下去,就贪官私吞钱财,这才委任霖相出马。霖相被掳去之前似乎是有治水的法子,可现在人都不在了,他根本没有经验!
  白茵默默站在一旁,低头数蚂蚁。忽然眼前罩着一尊阴影,抬头只见夏御史摆着一张死人脸,说:“若治水失败,他们会杀霖相泄恨吗?”故作平静的神情上藏着焦急。白茵难得看到这位一呼百应的御史大人这幅模样,决定不再兜圈子:“若大人信得过我,我倒是愿意试着治水。”
  “你?”夏平山明显不信。
  白茵轻轻点头:“情况紧急,霖相安危重要,请夏大人谅解白茵逾矩。”她从衣襟里掏出一块令牌,乐正霖的贴身牌子,见令如见人。   这块赤色令牌还散发着人体的热度,白茵捏住的双手下意识用力,想到她从霖相怀里掏出它时,他望过来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
  前两日,她一直被关在苏家祠堂,苏息杨尚在犹豫她有几分可信。可夏平山的地毯式搜索着实吓人,城里的每寸土地都被快被翻过来了。白茵终于等到苏息杨再次来访,她笑笑,事情终于有转圜的余地。
  她从祠堂走到地牢,一路都有苏息杨跟随,她无法给霖相任何暗示。在地牢看到他时,霖相的伤处已被包扎,可脸上青色胡渣,发丝枯燥,消瘦许多,只有那双眼睛清铄依旧。
  他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
  她开口说要令牌,他不拒绝,但也没有主动掏出来,只轻描淡写说了句:“想要就自己动手。”
  这句话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吗?她不敢想。
  说这话的时候他仍在笑,却笑得她遍体生寒。她垂下眼眸,厚着脸皮将手伸进他内衣,从头到尾,他一眨不眨地凝视住每个动作。
  想要统领带来的军队,这块令牌必不可少。白茵将它紧紧揣在怀里,咬牙转身,只留下一句:“霖相,请自己保重。”
  背后传来他一声轻笑。
  白茵跟着夏平山出去调度军队,她把高级将领召到屋内开会。以前治水大多用堵塞之法,水患始终难以根治。白茵提出,将疏导和堵塞结合在一起,土质若是松软易挖,直接可以将水流分支。若土地坚固,就建堤坝。各路将领茅塞顿开,连声称赞好主意。
  目送这群人离开,夏平山真心露出笑脸:“怪不得霖相出来山东就研究土质,原是这么回事。霖相把主意告诉你的?”说这话,他心里微微吃味,一直以为霖相最信任的人是他。
  白茵也不做声,只是笑笑。
  乐正霖一个字都没告诉她。他向来只会说明那些需要她去做的事情,其他秘密能不提就不提。他答应宗黎炎来山东时,曾对她说:“这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得到百姓的感激和拥戴。”听到这话,她猜测霖相心中应该已有治水的法子了。他们抵达山东后,霖相除了每日出门外都躲在书房看书,似乎在研究什么。
  那次她去书房找他,无意中看到书名,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想到他的用意。
  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霖相甚少和女子亲近,公主死后,更是如此。”夏平山突然转了话题,对她笑道,“别胡思乱想,霖相心中是有你的。我跟了他这么多年,看得出来。”
  白茵呆住,他怎么突然说这个?难道她把忧虑都写在脸上了?忍不住苦笑,她担心的从不是他心中有没有她的问题。当初他心中必定是有宗黎清的,可该杀的还是会杀,所以,他心中是否有她又怎样?
  不喜这个话题,她欠身道:“夏大人,这治水之法有另一个难题。”
  夏平山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很耗时间,不是一两月就能见效的。”白茵道,“我猜,皇上心里在想,即使除不掉霖相,也能把霖相困在这里。”
  夏平山皱眉:“这下棘手了。”
  所有的人力物力都投入洪灾救治中,两个月时间过去,主城区的水大部分已退去,水位只淹至小腿处,换句话说,老弱妇孺至少有了避难的地方。白茵直接在最前线奋战。她人长得漂亮,即使穿着粗布衣裳也极为醒目,百姓很快就记住了她。加上武功又高,好几次都将人救出险境,还时常送吃着穿的给百姓,她在山东的名声越来越亮,传来传去,最后大家都说有个女菩萨下凡来山东治水。
  看着她一身劲装打扮,夏平山摇头叹气,哭笑不得:“霖相想在这地方得到的名声竟然全盖在你头上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白茵脚步一顿,沉默地低下脑袋。确实不敢面对霖相,本以为这趟远行会促进他们的信任感情,可是恰恰相反,霖相知道了嘴上不说,心里必是会有间隙吧?她苦笑,该逃的总是逃不掉,昨夜里宋庭偷偷来送信,时机差不多了:“我们该去交换霖相了。”
  夏平山意外道:“可水患依旧……”
  白茵扬起手中一封信函,白底黑字,晃了晃:“昨夜有人将这个放我桌上,虽然不知是真是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霖相安危为重。”顿了顿,“其他人都去干活了,我带两人去运粮草交换霖相。”脚步一顿,她侧过脑袋,“要一起去吗,夏大人?”
  “当然同行。”夏平山道,“不多带些人?”
  白茵的脑袋始终低垂,闷声:“不用。”
  她以为她会很高兴接回霖相,可真正到了这天,忐忑不安。
  约定地点在郊外一个小山坡上,白茵远远就看见模糊熟悉的身影,她无意识地放慢脚步,却见身旁的夏平山已经快步跑上前,气喘吁吁。她环顾四周,至少潜伏了二十多个人,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正前方的霖相。白茵半垂脑袋,紧跟在夏平山身后,看着他停下她也停下脚步,身旁夏平山已经激动唤道:“霖相。”
  白茵没有听到回应,她硬着头皮抬头,看见乐正霖似笑非笑地望过来,目光在她身上稍稍一停顿,立刻又移开。
  她觉得身子微微发冷,指向身后粮车,沉声道:“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苏家派来的人点点头。
  乐正霖被押着走过来,衣着狼狈,幸好身上无伤。注意到白茵一眨不眨的目光,他经过她身边时微微一笑,然后径直走过,站定在夏御史面前,淡淡道:“平山,回去跟我说情况。”
  白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神情木然。
  苏家的人已经推着粮车走远了,埋伏的那些人也跟着撤退。她极慢极慢地转过身子,望着他的背影。倒是夏平山先感到尴尬,正巧对上视线,于是伸手一指:“最近都是郡主在奔波忙碌,霖相问她更好些。”
  乐正霖这才转身,嘴角勾起:“原来如此,辛苦你了。”
  脸被风吹得有些疼,她努力扯出一抹笑:“这段日子委屈霖相了。”
  乐正霖笑得别有深意:“真的一个人也没带?”
  白茵听出弦外之音,闭了闭眼,斟酌用词时,夏平山已在替她说话:“难民要求不能带人,我们不敢拿霖相冒险。”
  “难民呐……”乐正霖仰望天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可眼底的冰冷也逐渐加深,“白茵,你确定他们是难民?”
  夏平山终于嗅出气氛不对劲,顿时站在乐正霖身后,不再插嘴。
  白茵不知道她该怎么回答,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如果回答了又该用什么表情?她可以继续笑吗?还能笑得出来吗?
  “想不出来?”乐正霖的声音又钻进耳中,“很难吗?”
  白茵微微一笑,竟然还能笑出来。她低头,手腕处已被指甲刻出道道白痕,随即撩起衣摆,就地跪下:“白茵性命尚在霖相之手,再大的难题也会替您效劳。”
  乐正霖走过去,双脚踩在她眼前的泥土上,肮脏的衣摆随风而飘,擦过她柔嫩面庞。他的声音仍然那么好听,他的动作依旧那么清雅,笑容朗朗如月:“其实,解药在我怀里,给你也无妨。”
  白茵抬头,等他下文。
  乐正霖轻声:“就是上回藏令牌的位置,”他蹲下身,看到她瞬间刷白的面色,竟是笑了,“你再拿一次吧。”
  白茵垂眸,陷在泥中的双手握紧成全:“我的手脏了。”
  乐正霖笑道:“我的衣服也很脏。”
  白茵默默望着他,看到那副恶意的笑容,心如刀绞。她闭上眼不再看,右手迅如闪电,飞快在他怀中掏到小药瓶,她不禁一僵,竟真的有解药,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那只手停滞在他身上,再不能移动半分。
  凌乱的发丝随风而起,遮住他脸上表情,遮住他眼底冷意。乐正霖拉起她的手,推离自己,远远的,然后放开:“吃下去吧,然后好好办事。”
  白茵眼睛很干,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眼泪的存在,是为了证明悲伤不过一场幻觉,那么,现在果然只是她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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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落叶般的思念  “风吹得散的是落叶,吹不散的厚厚一叠,愈发沉重的思念……”  秋天,秋天的黄昏,大抵是安阳最美的时光。早已变成黄色的银杏树叶,或是铺在洒满夕阳的石板路上,或是倔强地抓住树梢不放,或是被徐徐的秋风牵动着,在空中跳一支谢幕的舞……除了大簇的银杏之外,还有红色如烈火、带着些许金色的枫叶点缀其中。也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整个安阳都沉醉在这种金色和橙色的色调中。对于满心欢喜的人,会感觉到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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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x1  泪水模糊视线,身体因为恐惧颤粟不已,我用力挥动双手,企图阻止面前的人靠近。  “别过——”还未吐出的字眼凝固在锋利的刀刃,从喉间喷溅出的液体炽热殷红,雾霭般弥漫开,我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那种尖锐的疼痛,席卷而来的黑暗便将我拉入了无底深渊。  我死了。  死亡x2  “啊!”尖叫,我捂住脖子,一个挺腰坐起,缺氧般张大嘴喘息。急促的心跳撞击胸口,胀痛的太阳穴狠狠抽搐,带出片刻恍惚,让我一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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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记:回首灯火阑珊;柳下半世黄粱。这一个是一生所爱,那一个是不弃不离,却永无法诉以情衷。镜花水月,红线凝碧,作一曲雉朝飞——寂寥绝寰。  鸩酒最毒,不过术心;金甲最凉,不过锦衾;最妙的残酷,不过是一句慈悲。  一、胡不归  几刻之前的沙暴使整个驼队无影无踪。他独自一人在沙丘上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着,大漠的云色浑浊不已,却还是能依稀看到,不远处的石壁上,抱厦镶嵌,耸起了座座高大的佛窟——此行真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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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弱水的尽头常年冰封、烟雾缭绕,穿过亘古不化的冰河便是魔界的入口——幽暗之极。天地初开划分五行,人、神、魔并立于世,而魔界并不是众人想象中那般可怕,它有极为华美的殿阁楼台,繁花似锦的游园小楼,更重要的是它有一位惊采绝艳的统治者。  落雪纷飞,卷带着旖旎的桃花,将倚在桃树下的身影氤氲开,只留给世人一抹绝世无双的背影。  “群魔之首,洛宫之主。居然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任由手下的长老争权夺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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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经过绣花、感冒等一系列打击的嬴韶颜终于得到解放,他和季卓尔征得宰相和昭宁皇帝的同意,带领大队——跟班——共赴边城……一场硬仗即将开始。这天,季卓尔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似乎穿越到了一个奇怪的世界!  (二十六)嘴欠什么的千万要不得  据说三角形是现今人类已知最稳固的形状;据说历史上有个叫诸葛亮的家伙,给一个长相奇特号称皇族后裔的刘某人出过一个损招叫三分天下,导致中原内战不断元气大伤以至于五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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