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束的委内瑞拉大选,现任总统乌戈·查韦斯第三次连任,得票率54%,新任期自明年1月10日开始,为期6年。反对派候选人得票率45%,承认败选。选后,查韦斯出席支持者举行的庆祝大会,手执利剑,宣示自己的胜利。据说,这把剑是解放者玻利瓦尔当年使用过的。
　　查韦斯以此举动,象征他的执政,与玻利瓦尔精神上的传承关系,似乎进一步暗示,第三次当选,仍将继续推行他开启于1999年、已持续了13年的“玻利瓦尔革命”。
　　从上校到总统
　　根据查韦斯上台后立即修改的宪法,所谓玻利瓦尔革命,由两部分构成,“和平革命”,即通过和平方式,实现根本性变革,和“参与式民主”——人民通过投票、公投等手段,建立属于人民的公正的政治机制和国家制度。
　　1998年12月,通过民主选举,查韦斯获选,并在1999年开始执政。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废除所有“旧制度”,中断了委内瑞拉已实行超过40年的民主进程,修改宪法,举行公投。第一次修宪,不仅将委国改造成准社会主义国家,改两院制为一院制,改三权分立为五权分立(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外,加上选举权和公民权),甚至更改了国名。当然,核心是修改总统任期,由一届5年改为6年,并在相应宪法条款中,加强总统权力——为他下一步通过修改宪法,改总统任期为终身制,释放探测仪,铺平道路。
　　查韦斯的第二个任期伊始,通过公投的修宪进程启动,目标核心,是总统任期,由6年改为7年,且连选连任,届数不限,直至终身。第一次公投失败,反对派以极其微弱的多数(51%多一点)实现对查韦斯野心的遏制。好景不长,一年多后,查韦斯再次将修改公投提上议程。新的宪法修正案,大大减少了政治、经济和社会变革内容,而策略性地将所有经选举的官员任期,改为无限制,以增加公投通过的可能性。查韦斯如愿以偿。委国进入查韦斯独裁统治时代。
　　分析总统查韦斯2009年2月公投成功的原因,必得了解上校查韦斯如何从武装夺取政权,蝶化为民选总统,又如何从第一次上台后,将委国带向民生凋敝局面,而又起死回生的从政经历。
　　1992年,信奉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查韦斯,通过“军运”,成功发动两千余官兵,跟随他举行兵变。他几乎成功。政变失败后,被投入监狱。出乎查韦斯意料,几年铁窗生涯,为他日后穿上便装,走入政坛,积累了充足资本,加之委国民主制走到转型阶段,国际石油市场连续低迷,给转型平添变数,恰好成了查韦斯推出竞选纲领——扶助农工、石油等大型产业国有化——的催化剂。
　　民主化催生的官僚制,反衬政变上校的英雄形象。农工需要英明领袖出世,改善他们日益难以为继的日常生活;普通中产阶级,因厌恶官僚制带来的腐败,呼唤强有力的领导人带领国家走出困境。时势造英雄,查韦斯登场,一举拿下1998年大选。
　　查韦斯就任后,一次出访法国时,有一段给人印象深刻的话语:上帝创造世界时,给了委国石油、金矿和肥美的土地,但上帝觉得委国人生活得太容易太舒服,于是送来了政客。上帝同情今天委国人处境,给他们送来了查韦斯。可以说,三种因素成就了查韦斯的独裁统治,即委国自由民主制度实行中暴露的弊端,民意求变,和他自己心比天高的雄心。三者缺一不可。
　　查韦斯受过良好教育,尤其有着非比常人的思想观念-意识形态训练。他从低级军官,依靠才智和军功,步步迁升。他是天生的鼓动家,勇气过人。但他从来异想天开,为所欲为,视传统为无物,拿规则当儿戏。这些特质,使他就任总统头几年,不可能拿出过人的政绩,反而推高通货膨胀率,失业率节节攀升。大规模推进国有化政策,动辄罚没私人资产,更是得罪了委国富人乃至普通中产阶级。如果没有2002年发动的、针对他的政变,他能否顺利度过第一个任期,都还是未知数。
　　2002年,反查韦斯势力,联合起来对他的一次次进攻,最终酿成“四月政变”。政变成功,但持续不到72个小时。政变军人没有伤害查韦斯,在国内国际压力下,查韦斯安然返回花园宫,向他的支持者挥舞标志性的贝雷帽,宣布重掌权力。“四月政变”救了查韦斯,也救了他的玻利瓦尔革命,完成了查韦斯独裁统治的第三级助推。世事变幻,福祸难料,所有是非标准,迷失在谁也琢磨不透的历史雾霭之中。
　　始于投票,终于武力
　　没有“四月政变”,就没有后来的查韦斯和他的革命。当然也不会有2007年和2009年的修宪公投。没有2009年修宪公投成功,也不会有2012年查韦斯再次当选。
　　两次政变,成就了查韦斯的和平政途。但在一个有着悠久民主制传统的国家,它们还不是查韦斯成功实行独裁统治的根本要件。他胜选和统治的秘密,是超过50%的选票支持,仅次于沙特阿拉伯的石油储藏(2011年探明储量超过2000亿桶,当年市值超过20万亿美元),以及用石油构建的“外交成果”(以满足50%以上选票民族自豪感和虚荣心)和超过委国人民需要的强大的武装力量。在此逻辑下,选举、公投,成了他推行(多带有狂乱幻觉的)一系列政策的秒杀工具,其威力不亚于两国对决时使用核武。
　　逻辑链始于投票,而终于武力。50%以上的票数存在,是一目了然的事实,关键是如何为查韦斯所用。选择让财富集中于少部分人,多数人跟着分一杯羹,还是让多数人分两杯羹(从而减少少部分人所得),对查韦斯智力,简直就是小儿算数。分到两杯羹的人群,不仅会全力维护既得成果,甚而相信帮助他们得到两杯羹的人宣传,期望得到第三杯羹。
　　政治许诺,如果没有强大而持续的后盾支撑,早晚穿了西洋镜,历史教训案例比比皆是。正如查韦斯自己所言,上帝赐给了委内瑞拉石油、天然气和金矿(土地肥不肥都在其次,委国农业之落后让人心惊),成了查韦斯手中的大棒和胡萝卜。查韦斯执政期间,尽管国际油价时起时落,但总趋势,是节节攀升。委国的土地种不好庄稼,却能源源不断为查韦斯长出石油。将石油生产企业全部收归国有,是查韦斯推行革命的不二选择。查韦斯就这么干了,一滴油都不给外国和私人企业生产。
　　收归国有的,还不止石油生产线,包括几乎全部有价值的生产企业。这一进程是怎么实现的呢?查韦斯式收购,外加武力。委国资源产出,足够查韦斯兑现两杯羹承诺,被拿走一杯羹的人群,怎么反对——只要你承认投票的效能——都没用,查韦斯一直可以得到54%左右的铁杆选票。议会由查韦斯一手打造的统一社会主义党占据多数,军队将领,多数来自他的家乡——当然,他的家乡是委国石油资源最大的受益地区。
　　查韦斯怎么才能失败呢?此次大选前,查韦斯七上八下地担心,反对派也有几成信心问鼎总统大位,结果呢,还是有54%的选民将票投给了查韦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