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照瑞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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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云江南岸,瑞安南滨街道阁巷柏树村,有一位元末明初的江南才子叫高明,字则诚,号菜根道人,人称“东嘉先生”。
  1344年,他中了举人,翌年,中了进士。那时候,他多么渴望通过科举仕进来实现“几回欲挽银河水,好与苍生洗汗颜”的远大抱负。初入官场,材优干济的他身践力行,一心想着多为百姓办实事办好事。任处州录事时,监郡马僧家奴贪婪强暴,仗势欺人,高则诚深入民间摸清事情的经过、底细,还原真相,主持公道,使受害者得到平安解脱。高则诚任满调离时,老百姓特地为他立了一块“去思碑”,请刘基撰了文,以表对高则诚的感念之情。所谓金杯银杯不如百姓的口碑,高则诚因此名声远播,升任江浙行省掾。
  元末,方国珍起事浙东,声势渐大,势力范围扩及时属绍兴府的余姚、上虞等县。朝廷命省臣“总诸郡兵平之”,省臣觉得温州人高则诚肯定熟悉海滨一带的情况,于是选择他做自己的随从,同赴庆元路(今宁波)。在“征讨”方国珍这件事上,高则诚和主帅意见相左,主帅“以除凶为己任”,力主进剿;以诚待人、秉性耿直的高则诚主张招抚,“乃以论事不合,避不治文书”,致“师出逾三时”也不顾,径自回了杭州。
  之后,高则诚改任绍兴路判官,又调任四明庆元路推官,主管刑狱。元末阶级矛盾、民族矛盾激烈,统治阶级采取高压政策,百姓动辄得咎,冤狱遍布,“四明狱囚多冤”成血淋淋的事实。高则诚一如既往地身体力行,事必躬亲,在勘察刑狱案件过程中,发现在押囚犯多为无辜百姓。面对现状,他勇承风险,不辞辛劳地逐位提审,仔细核查,尊重事实,凡查无罪证者,统统予以释放,遣送还乡,让囚徒重见天日。一时间,“囹圄一空,郡称为神”。随即,高则诚又升任江南行台掾,但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他因“数忤权贵”,为上司所不容,不得不称病辞职。
  到了1356年,朝廷任高则诚为福建省都事。一次,他路过宁波,当年受招抚的元朝万户方国珍,对高则诚的德才仰慕已久,此時已定居宁波的他趁机诚招高则诚为幕下,高则诚力辞不从;方国珍又用重礼聘请高则诚来府上教育子弟,高则诚也不答应。不久,朝廷又任他为翰林院国史典籍官,他同样不愿赴任。原来,他早就想好“即日解官”。为官多年,他耳闻目睹了宦途争斗的尔虞我诈,深刻认识了元末统治的黑暗腐败。他体恤民间疾苦,为官却藐视权贵,官场生活落落寡合,沉抑下僚,几度抑郁失志,心灰意冷,青年时代那通过科举仕进以实现清明济时的远大抱负,早已被残酷的现实所粉碎。“山空月冷不可留,人间苛政皆尔俦”“莫说市朝事,功名欲逼人”“飘零王粲辞家久,牢落潘郎感发稀”“孤松三径依旧在,僮仆正迟陶渊明”,从高则诚的这些诗句中,可见步入晚年的他已萌生了辞官隐退之念。
  “往事疑皆梦,浮名笑此身”,终于,高则诚隐居沈氏楼,埋头撰写《琵琶记》。
  那是大约在1361年,高则诚寓居在鄞县栎社友人沈明臣家中的沈氏楼。所谓躲进小楼成一统,他要用戏曲这一艺术形式,来揭示封建吏治、科举制度的黑暗,表现人世的沧桑,抒发对劳苦大众的无限同情,表达自己淡泊功名富贵的处世态度。“风声月色来亭榭,老泪年来湿几更”年届花甲的高则诚闭门谢客,独守孤灯。窗外,凄风苦雨;黑夜,无边无际。赵五娘、蔡伯喈、张大公……鲜活的形象陆续登场,高则诚时而激昂,时而悲叹。整整三年,他如痴如醉,潜心创作《琵琶记》。他将宋代戏曲《赵贞女蔡二郎》和鼓词《琵琶记》融合改编,其间暗含着自身由入世到失志到出世的满肚子苦涩,揭露与批判科举制度和仕宦道路的危害。他摇头晃脑,手舞足蹈,边写边唱,右手击案,左足踏地,打着拍子反复吟咏,每有声律不合、拗口处,便停下反复修改至满意为止。三年后,案上手拍处,有了一寸多深的指痕;左足踏拍处,地板踩出了个大窟窿。
  高则诚呕心沥血之作《琵琶记》,凄婉,感人——
  书生蔡伯喈与赵五娘新婚宴尔,其父蔡员外以光耀门楣视为大孝为由,逼迫儿子赶考功名。赵五娘却道自己不奢望凤冠霞帔、夫贵妻荣。然而父命为大,不可违抗,蔡中郎还是泣别双亲娇妻,进京赴试,果然高中状元。殊不知从此好事变成了坏事,当朝牛丞相强欲招赘为婿,蔡状元心中那个苦啊,坚辞不从却又进退两难,向皇帝陈情辞官辞婚,却不被应允,终究又不能弃功名伤老父,无奈之下重婚牛府,乐坏了牛小姐,苦煞了金龟婿。蔡状元在“温柔乡”里煎熬的年头,他一点儿不知自己离开不久老家却遭遇了大饥荒,家中生活唯靠发妻五娘苦苦支撑。五娘典当衣饰,换取薄粮,怎奈一家三口,终究还是把米缸给吃空了,屋里可以卖的东西也都卖光了。整整三年,赵五娘望穿秋水盼夫归,夫君却杳无音信。五娘自己偷偷躲在一边和着眼泪咽糠,把口粮留给公婆吃。“糠米本是两相倚,谁人簸扬做两地”,这米和糠,不正是夫君和自己吗?是谁把他们硬生生分隔两地——
  相传高则诚常于夜间独坐沈氏楼燃双烛写作《琵琶记》,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月色似水,冷意飕飕,当高则诚伏案奋笔疾书到这糠米两句时,忽见案上并排间隔插着的两支蜡烛的火焰相向弯曲,交合一处,炫出一条七彩的美丽焰虹。高则诚把这离奇的景象视为祥瑞的征兆,情不自禁地高声喊道:“瑞光!瑞光!”这喊声在静谧的夜空中回荡,从此,沈氏楼改称瑞光楼。人们还说这是因为高则诚苦心作曲得神来之笔感动了鬼神,传为了文坛千秋佳话。
  再说那婆婆原本怀疑赵五娘躲起来吃独食,每每刁难,五娘虽深感委屈却不言。婆婆无意中发现贤媳原来一直把相对好的留给他们吃,自己却吃着猪食,情急之下婆婆一把抢过媳妇手里的糠慌忙咽下,不料一口血随即喷将出来,婆婆被粗糙的糠活活噎死了,苦日子到底是无法再撑下去了,不久,公公也去世了。五娘剪掉一头青丝卖了,用麻裙兜土,双手垒坟,埋了公婆,亲手绘成公婆遗容,背上琵琶,一路弹唱乞讨,进京寻夫。巍巍丞相府外,你看着蓬头垢面怀抱琵琶的五娘,定会心生凄惶。高高府邸墙内,她夫君锦衣玉食怀拥娇妻福绵绵。牛小姐旁敲侧击试探蔡伯喈会不会休了五娘,蔡伯喈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怎道丑恶褴褛杀,也只是我妻房,义不可绝。”嗯,还算有情义。所幸勤劳贤惠的赵五娘终与贤德明理的牛小姐成了知己,牛小姐让夫君的发妻做姐姐,自己甘做妹妹,全剧以蔡伯喈携两妻回乡祭奠父母的大团圆而欢天喜地。
  《琵琶记》虽是改编,高则诚却用尽了心思。
  多年宦海浮沉中的辛酸苦辣,元代高压统治下的生灵涂炭,一一呈现在他的笔端。糟糠之妻不抛弃,贫贱夫妻真感情,高则诚让蔡伯喈的背亲弃妇变成了忠孝两全,而赵五娘那孝敬担当、勤苦自立、坚贞不渝的美好形象也永远留在了看戏人的眼眸里。据说新中国成立前露天演出《琵琶记》时,扮演赵五娘的演员怀抱琵琶往台口一下跪,台下的银圆、铜钱就如雪花般往台上抛。你可知那些站着看戏的往往都是劳苦大众哦,他们的钱来之不易,但他们甘愿为赵五娘慷慨解囊。于是,很多戏班子都把《琵琶记》当作救命戏来演,每逢戏班子遭遇困境,他们就演《琵琶记》,只要赵五娘的角色背着琵琶往台口一跪,整个戏班子就能渡过难关。《琵琶记》一经问世,就以其清丽的曲文、本色的口语、双线的结构、规范的音律、细腻的关目、周密的布局、真实的人情而蜚声剧坛,轰动朝野,妇孺皆知,出现了“演习梨园,几半天下”的盛况,成为元末剧坛上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连朱元璋都高度称赞:“四书五经,布帛菽粟也,家家皆有,高明《琵琶记》,如山珍海味,贵富家不可无。”后人把高则诚的《琵琶记》与王实甫的《西厢记》相提并论,作为南戏、北剧的代表作。今天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句“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等都出自高则诚的《琵琶记》。早在19世纪,《琵琶记》就有英、法、德、美、日、朝鲜、拉丁文等的选译和介绍,朝鲜还出了一部类似《琵琶记》的作品叫《沈清传》。1924年,闻一多曾指导中国留美学生将《琵琶记》改编为英语话剧,公演于美国波士顿美术剧院,梁实秋、谢冰心等都参与了演出。
  在瑞安,我们以最崇敬的方式纪念高则诚。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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