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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哪辈子欠他的，我班上怎么就收了这么个学生！成绩差不要紧，别给我捅娄子呀！到班上没一个月，他就闯了大祸，差点儿没把我气晕过去。
前天，快下课时，坐后排的肖静娜忽然小声报告：“董伙宝抽烟！”
我正坐在前面讲台上改作业，听到肖静娜的报告，看了董伙宝一眼。这家伙曾经抽过烟，我也多次找他谈过话，事情还闹到校长那里去。这会老毛病又犯了？我放下笔，一步一步向后排走去。走到董伙宝跟前，我什么也不想说，直接将手伸给他。
董伙宝抬起头看看我，马上站起来，故意装成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看着我的手，不说话。
我耐着性子，小声短而急促地命令他：“看什么看？烟给我！”
董伙宝先不满地瞪了一下肖静娜，接着一推干净：“没烟，哪有烟？”
“没烟？你以为我没看见？”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董伙宝的裤口袋，他裤口袋里鼓鼓的，好像是装着什么东西。肯定是烟盒吧？我马上胸有成竹地又问了他一句：“真的没有？我再问一次。”
“真的没有。”董伙宝嘴很硬。
平时有什么事，董伙宝是很能抵赖的，有时抓住把柄，他也不承认。同学们都知道董伙宝的底细，他是一个富家公子，老爸是搞建筑承包的，家里钱多。因此，董伙宝对谁都有点“钱老大”的架式，不太买别人的账，跟哥们之间有个磕磕碰碰，一般都会用钱私了。
哎！真没料到，董伙宝是这么个难摸的刺球！再难摸，今天也得摸！全班六十几个同学眼睁睁地看着我，这样严重违反校规的事，我若是听之任之，今后还怎么教育其他同学？我一气之下迅速将手伸进董伙宝的裤口袋一摸，好像真的不是烟。指尖触到的并不是硬硬的烟盒，好像是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塑料绳吗？再一摸，我浑身立即麻酥酥的，从头到脚一身鸡皮疙瘩，马上联想到那种自己从来都不敢看的极其恶心极其可怕的东西——蛇！我手猛然往回一缩，大声喊：“董伙宝！你口袋是什么东西？啊——”我的声音都吓得变调了！
董伙宝见我害怕的样子，不慌不忙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团软软的东西，放到课桌上。
那软软的不知名的小东西慢慢地伸展开来，开始在课桌上蠕动……
“啊——蛇！”
先是肖静娜第一眼认出那个东西是一条小蛇，立即提着嗓子不要命地一声尖叫！
接着，周围同学都一起叫了起来：“啊——蛇！”
“这是无毒蛇，不咬人的，大家别怕。”董伙宝解释说，“现在还有人拿蛇当宠物养哩。”
胆小的同学根本不听，吓得连跑带爬，纷纷逃往教室门外。
我看桌上真是蛇在蠕动，也吓得想往一边躲。但我又不能在学生面前过分失态，就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喊道：“坐下！都给我坐下！哪里是蛇？”声音一下岔了气，听起来自己都觉得可怕！
“明明是一条小水蛇，咋说不是呢？”认出蛇的同学一起大声推翻我的错误结论。“就是就是！就是蛇！你连蛇都不认识呀？吓死人了！老师快跑！”又有一部分同学逃到门外去。
看样子，班丑已经外扬，左边的初一（1）班，右边的初一（3）班，肯定都听到了，纸包不住火。我狠狠地瞪了董伙宝一眼，命令他赶快将小蛇捉住，悄悄处理掉，否则……后边的话我没说出来。
董伙宝意识到这个祸闯大了，一副知错的样子，离开座，主动去捉蛇。
这条小水蛇不如刚才那么好捉，刚才下了体育课，他根本没费多大劲就在学校后边的小水沟里捉到了。董伙宝本来想放了它，但又舍不得，这条小水蛇太可爱了。浑身细细的金色花纹，很美！现在别说城市里，就是在农村，因为大量使用农药化肥，哪里还能经常见到这种蛇？平时见蛇几乎跟见恐龙一样难了。他没舍得扔，悄悄地装进裤口袋，带进了教室。他本不是为了吓人，准备课后在哥们儿面前好好炫耀一番，让大伙开开眼界，没想到闹得天翻地覆！
这会，小东西不知逃到哪去了。也许是听到那么多尖叫声吓得躲起来了，也许是想回到水里去找妈妈了。哎！到底逃到哪去了呢？董伙宝到处找，才在讲台旁边的篓子下找到那条吓成一团的小水蛇。
小水蛇刚才从桌上逃到地上，可能摔着了，这会死活不让董伙宝抓，一见到有手伸向它，就拼命地爬，爬得飞快，在地面上不断爬出“S”形来，三爬两爬，就爬出教室，爬向过道，爬向楼梯，又顺着楼梯，迅速往楼下爬去。
“丁零零！”下课铃突然响起。
整个教学楼所有的教室门同时大开，同学们纷纷涌出门来。有人一眼看到小蛇在楼道里爬，大叫一声：“呀！蛇——”
这么一喊不要紧，整个四层教学大楼，顿时大乱！所有同学，小心翼翼地想向前跑，又怕脚踩着蛇，就一起用尖叫来释放恐惧！
老师们一时也吓得手足无措，一边要小心脚下踩着蛇，一边要去维护自己班上的秩序，楼上楼下，学生叫，老师喊，吵得沸反盈天！一条小小的水蛇，搅翻了全校几千师生！
“这事真闹大了！”我赶快往校长室跑，想告诉校长事情的真实情况。
突发的全校大骚动，校长根本不等我回报，立即启动突发事件预案。
预案命令发出后，校长还是没空听我说话，他连忙戴上头盔，跑出办公室一看，大声喊了一下：“天！要出大事！”急忙回头，从书柜上拿下电喇叭，在楼下大声指挥，要楼上各班老师将自己班的学生叫进教室去，坐好，千万不要在楼道里拥挤，以免发生踩踏事故。校长一边喊，一边赶快用手机报警！
我想阻止他报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过几分钟，110、120滚动着红绿灯，从不同方向往校园开来。
大概附近的一些家长已经听说学校出了蛇，他们不知是蟒蛇、眼镜蛇还是五步蛇，就怕孩子被咬，吓得跌跌撞撞往学校跑……
半小时后才证实——一场虚惊。
一个月不到，董伙宝就给我们班闹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不但轰动了全校，在市里也有了名。说什么我也不想在初一（2）班呆了，马上给校长写申请，坚决不当班主任。 校长竟然批准了我的申请，允许我不当班主任，但还留在初一（2）班教语文，办公室、办公桌什么都没变——我终于解脱了！
初一（2）班班主任位子没空两天，就来了个新班主任。他姓马，叫马末都，跟那个大收藏家马未都几乎同名。我问马老师为什么叫这名，他说他在家排行最尾，个子又小，爸妈就叫他“末儿”。
我一听要笑，这名也真叫绝了！名如其人，这“末儿”老师个子也真叫小的，站在讲台后边，整个人也高不了讲台多少，看上去还没有初一（2）班的傻大个王大磊高。这人一小，什么都小，马老师小鼻小眼小嘴巴，还戴着一副小眼镜，整天文文静静，对所有人几乎没有一点脾气，什么事都那样温良恭让。
我特别不能理解，校长派这么个温柔小书生来初一（2）班，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能当好这个班的班主任吗？他能对付董伙宝这样的刺头吗？要对付董伙宝这样的主，非得要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站在讲台一声吼，教室也要抖三抖”那样的才行。我想，不出一周，初一（2）班肯定还会闹出惊天动地的事来。
今天是新班主任上任的第一天，我主动到班上来给马老师介绍情况，帮他稳稳局势。
小马老师真不愧为师大毕业的高才生，虽然学的数学，但说起话来，文气十足，他很快就将班级今后的“施政方针”总结为两字：诚，爱，要大家都以自己的诚心相互爱护……
“报告，末老师！”
小马老师话没讲完，后排的董伙宝不耐烦了，报告要去厕所。
小马老师推推眼镜，看了看他，估计是董伙宝，未见其人，早闻其名。他认真打量了一下董伙宝，问：“董伙宝？你是董伙宝吗？”
董伙宝轻轻地“嗯”了一下。
小马老师没有立即让董伙宝去厕所，先纠正他的语言错误：“我姓马，不姓末。你都读初中了，难道连‘马’和‘末’都不能分清吗？以后要加油啊！”
董伙宝听了马老师说的话，有点脸红。
马老师见董伙宝站着有点尴尬，就让他先去厕所。
从厕所回来，董伙宝老老实实坐了一会，就用笔在本子上乱画起来，画着画着，就画起了前面的马老师，画得十分夸张：小个子、大脑袋、小眼睛、小鼻子，小鼻子下面一张没门牙的大嘴巴，不断向外吐出由小到大的圆圈。
董伙宝没画完，小马老师的课已经讲完了。他能感觉出来，这节课谁听了谁没听。
马老师走下讲台，慢慢地往后边踱，踱到董伙宝桌边站定，推推眼镜，专注地看着他的画作。
或许董伙宝已经完全投入到他的漫画创作中，马老师踱到桌边，他全然不知。
“应该给我装上门牙。”
一句突如其来的天外之音，吓得董伙宝魂不附体。他下意识地用整个身子覆盖住画画的本子。
“怎么啦？为什么这么紧张？”马老师温和地问。
董伙宝不吭声，就那样护着画。
马老师说：“是的，一幅好画，价值连城。听说毕加索曾把他的一幅得意之作捆在自己腰上睡觉，生怕被人偷走。你用身子护着有什么用？还是被我看到了。”
董伙宝老那样全力护着，马老师就说：“下课后，到我办公室去一下好吗？把你的画作也带去，我们谈谈。”
下课后，我知道董伙宝面临两种选择，去还是不去？去，这位小马老师会谈些什么？以前所有班主任都叫他去办公室好好谈谈，可去了，哪一次好好谈过，都拿他当出气筒，要么大声训一通，要么酸酸地挖苦一番，要么让他回去叫家长。这种把戏他看得多了，估计这“末儿”老师也使不出什么新花样。去就去，每天进出老师办公室几次，还在乎这一次？大不了再挨一次训。
“报告！”
我的办公桌在马老师后边，一听是董伙宝来了，就想看看小马老师第一次如何处置这个“刺头儿”。
马老师马上放下笔，说：“请进。”
“请进？”老师对找来谈话的学生还说“请”？新鲜！以前我都是直接说一句：“进来！”学生进来后，再给他脸色看，先震慑他一下，给他一个下马威。这个小马老师也太温良了，还用“请”。
董伙宝进了门，马老师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顺手拉把椅子叫他坐。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我大为震惊，这哪是班主任找学生谈话的固定程序？倒有点像接待校长。
连董伙宝也一时不习惯，好像有一种突然被招安的感觉。可再怎么样，也不能一下改变他对老师只会训人的看法，心里一直很忐忑。董伙宝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想听这位“末儿”老师的下文。
听了好一会，暴风雨的前奏似乎已经过了，不但没砸下雨点，反倒来了一阵温和的细语：“我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好吗？”
给他讲故事？小马老师你不忙啊？那些作业本不用改吗？课间这么一点点时间，还让这种不受欢迎的学生来听故事？
“印度有一个猎人，驯养了一条好猎狗，他对猎狗非常友好，非常信任它。一天，猎人的妻子不在家，他要出去打猎，没人照看孩子，就把猎狗留在家里看孩子。
“晚上，猎人打猎回来，放下猎物就叫他的孩子，可叫了几声，家里没人。他打开门，屋里也没有见到孩子。到房间一看，一个可怕的场面让他惊呆了：床前到处是血迹！血迹旁边有气无力地卧着那条猎狗。
“猎人的第一反应是猎狗吃了他的孩子！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猎枪，‘啪’一枪将猎狗打死！
“这时，孩子听到枪响，知道爸爸回来了，连忙从床下钻出来，一看狗已经死了！大声哭起来：‘爸爸，你为什么要打死它呀？你走后不久，一条大蟒蛇从窗户里钻进来要吃我，不是猎狗拼命击退蟒蛇，我就没命啦！’
“猎人一听，后悔莫及！当场折断猎枪，一辈子不再打猎。”
马老师讲完故事，问董伙宝：“这个小故事的主题是什么？”
董伙宝莫名其妙地望着马老师。
马老师又问道：“如果那个猎人能相信猎狗不会吃他的孩子，这个悲剧会发生吗？” 董伙宝摇摇头。
马老师又说：“做人要以诚信为本，朋友之间更要相互信任。我要看你的画，你不让我看，是不是有点不信任我？咱们是师生没错，可我们还是朋友关系呀，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朋友吗？”
董伙宝有些不相信马老师的话，像他这样臭名昭著的坏孩子，还有资格跟老师做朋友？他直直地望着马老师，不知道如何是好。
马老师看看他，说：“你的眼睛里完全是一种不信任的目光，你为什么会这样玩世不恭？你对所有老师都一直这么敌视吗？那好吧，等你的目光变温和了，变诚恳了，咱们再谈，好吗？”
“你想跟我谈什么？就是那幅漫画吗？”董伙宝开口了。
马老师立即接着说：“对。我觉得你画得很不错，你是个人才。”
我和董伙宝几乎同时眼一亮：人才？这种人还是个人才？
我看看董伙宝，他一脸茫然，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把那幅漫画拿了出来。
马老师接过董伙宝手里的漫画看了看。“噗！”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笑个不停：“你还没给我装上门牙？哎呀！要是我真的掉了这颗大门牙，我就没信心找女朋友了。”
马老师这么一说，我笑，董伙宝也笑。
“别笑，你真的画得不赖，人物很传神，知道吗，这就是你的高人之处。你认为我说你是个人才是嘲笑你吗？”
董伙宝不吭声。
“那你认为人才的内涵是什么？各门功课都突出叫人才，有一技之长也叫人才。才，是指人的某种专长，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做得很好，能把一件事做好，就是对社会有用的人。我想，如果你觉得有些主课跟不上，没关系，不用灰心，尽力就行。只要你把自己当成一个有人格尊严的人来看待，在班上不要违反纪律，改变你的人生态度，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会成为你的朋友的。”马老师停了停，又问，“你的父母对你有什么期待？”
“考大学。”
“考大学不一定都考一本二本，我看你将来考三本，学美术专业，肯定没问题，将来好好学习工艺美术，同样能出人头地。”马老师说完，又看了看董伙宝，“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已经听懂了我的话，是吗？”
董伙宝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地上一跪，哇地一声哭起来：“老师！”
马老师一时有点措手不及。
我跟着站起来，也有点措手不及。
前天，快下课时，坐后排的肖静娜忽然小声报告：“董伙宝抽烟！”
我正坐在前面讲台上改作业，听到肖静娜的报告，看了董伙宝一眼。这家伙曾经抽过烟，我也多次找他谈过话，事情还闹到校长那里去。这会老毛病又犯了？我放下笔，一步一步向后排走去。走到董伙宝跟前，我什么也不想说，直接将手伸给他。
董伙宝抬起头看看我，马上站起来，故意装成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看着我的手，不说话。
我耐着性子，小声短而急促地命令他：“看什么看？烟给我！”
董伙宝先不满地瞪了一下肖静娜，接着一推干净：“没烟，哪有烟？”
“没烟？你以为我没看见？”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董伙宝的裤口袋，他裤口袋里鼓鼓的，好像是装着什么东西。肯定是烟盒吧？我马上胸有成竹地又问了他一句：“真的没有？我再问一次。”
“真的没有。”董伙宝嘴很硬。
平时有什么事，董伙宝是很能抵赖的，有时抓住把柄，他也不承认。同学们都知道董伙宝的底细，他是一个富家公子，老爸是搞建筑承包的，家里钱多。因此，董伙宝对谁都有点“钱老大”的架式，不太买别人的账，跟哥们之间有个磕磕碰碰，一般都会用钱私了。
哎！真没料到，董伙宝是这么个难摸的刺球！再难摸，今天也得摸！全班六十几个同学眼睁睁地看着我，这样严重违反校规的事，我若是听之任之，今后还怎么教育其他同学？我一气之下迅速将手伸进董伙宝的裤口袋一摸，好像真的不是烟。指尖触到的并不是硬硬的烟盒，好像是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塑料绳吗？再一摸，我浑身立即麻酥酥的，从头到脚一身鸡皮疙瘩，马上联想到那种自己从来都不敢看的极其恶心极其可怕的东西——蛇！我手猛然往回一缩，大声喊：“董伙宝！你口袋是什么东西？啊——”我的声音都吓得变调了！
董伙宝见我害怕的样子，不慌不忙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团软软的东西，放到课桌上。
那软软的不知名的小东西慢慢地伸展开来，开始在课桌上蠕动……
“啊——蛇！”
先是肖静娜第一眼认出那个东西是一条小蛇，立即提着嗓子不要命地一声尖叫！
接着，周围同学都一起叫了起来：“啊——蛇！”
“这是无毒蛇，不咬人的，大家别怕。”董伙宝解释说，“现在还有人拿蛇当宠物养哩。”
胆小的同学根本不听，吓得连跑带爬，纷纷逃往教室门外。
我看桌上真是蛇在蠕动，也吓得想往一边躲。但我又不能在学生面前过分失态，就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喊道：“坐下！都给我坐下！哪里是蛇？”声音一下岔了气，听起来自己都觉得可怕！
“明明是一条小水蛇，咋说不是呢？”认出蛇的同学一起大声推翻我的错误结论。“就是就是！就是蛇！你连蛇都不认识呀？吓死人了！老师快跑！”又有一部分同学逃到门外去。
看样子，班丑已经外扬，左边的初一（1）班，右边的初一（3）班，肯定都听到了，纸包不住火。我狠狠地瞪了董伙宝一眼，命令他赶快将小蛇捉住，悄悄处理掉，否则……后边的话我没说出来。
董伙宝意识到这个祸闯大了，一副知错的样子，离开座，主动去捉蛇。
这条小水蛇不如刚才那么好捉，刚才下了体育课，他根本没费多大劲就在学校后边的小水沟里捉到了。董伙宝本来想放了它，但又舍不得，这条小水蛇太可爱了。浑身细细的金色花纹，很美！现在别说城市里，就是在农村，因为大量使用农药化肥，哪里还能经常见到这种蛇？平时见蛇几乎跟见恐龙一样难了。他没舍得扔，悄悄地装进裤口袋，带进了教室。他本不是为了吓人，准备课后在哥们儿面前好好炫耀一番，让大伙开开眼界，没想到闹得天翻地覆！
这会，小东西不知逃到哪去了。也许是听到那么多尖叫声吓得躲起来了，也许是想回到水里去找妈妈了。哎！到底逃到哪去了呢？董伙宝到处找，才在讲台旁边的篓子下找到那条吓成一团的小水蛇。
小水蛇刚才从桌上逃到地上，可能摔着了，这会死活不让董伙宝抓，一见到有手伸向它，就拼命地爬，爬得飞快，在地面上不断爬出“S”形来，三爬两爬，就爬出教室，爬向过道，爬向楼梯，又顺着楼梯，迅速往楼下爬去。
“丁零零！”下课铃突然响起。
整个教学楼所有的教室门同时大开，同学们纷纷涌出门来。有人一眼看到小蛇在楼道里爬，大叫一声：“呀！蛇——”
这么一喊不要紧，整个四层教学大楼，顿时大乱！所有同学，小心翼翼地想向前跑，又怕脚踩着蛇，就一起用尖叫来释放恐惧！
老师们一时也吓得手足无措，一边要小心脚下踩着蛇，一边要去维护自己班上的秩序，楼上楼下，学生叫，老师喊，吵得沸反盈天！一条小小的水蛇，搅翻了全校几千师生！
“这事真闹大了！”我赶快往校长室跑，想告诉校长事情的真实情况。
突发的全校大骚动，校长根本不等我回报，立即启动突发事件预案。
预案命令发出后，校长还是没空听我说话，他连忙戴上头盔，跑出办公室一看，大声喊了一下：“天！要出大事！”急忙回头，从书柜上拿下电喇叭，在楼下大声指挥，要楼上各班老师将自己班的学生叫进教室去，坐好，千万不要在楼道里拥挤，以免发生踩踏事故。校长一边喊，一边赶快用手机报警！
我想阻止他报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过几分钟，110、120滚动着红绿灯，从不同方向往校园开来。
大概附近的一些家长已经听说学校出了蛇，他们不知是蟒蛇、眼镜蛇还是五步蛇，就怕孩子被咬，吓得跌跌撞撞往学校跑……
半小时后才证实——一场虚惊。
一个月不到，董伙宝就给我们班闹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不但轰动了全校，在市里也有了名。说什么我也不想在初一（2）班呆了，马上给校长写申请，坚决不当班主任。 校长竟然批准了我的申请，允许我不当班主任，但还留在初一（2）班教语文，办公室、办公桌什么都没变——我终于解脱了！
初一（2）班班主任位子没空两天，就来了个新班主任。他姓马，叫马末都，跟那个大收藏家马未都几乎同名。我问马老师为什么叫这名，他说他在家排行最尾，个子又小，爸妈就叫他“末儿”。
我一听要笑，这名也真叫绝了！名如其人，这“末儿”老师个子也真叫小的，站在讲台后边，整个人也高不了讲台多少，看上去还没有初一（2）班的傻大个王大磊高。这人一小，什么都小，马老师小鼻小眼小嘴巴，还戴着一副小眼镜，整天文文静静，对所有人几乎没有一点脾气，什么事都那样温良恭让。
我特别不能理解，校长派这么个温柔小书生来初一（2）班，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能当好这个班的班主任吗？他能对付董伙宝这样的刺头吗？要对付董伙宝这样的主，非得要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站在讲台一声吼，教室也要抖三抖”那样的才行。我想，不出一周，初一（2）班肯定还会闹出惊天动地的事来。
今天是新班主任上任的第一天，我主动到班上来给马老师介绍情况，帮他稳稳局势。
小马老师真不愧为师大毕业的高才生，虽然学的数学，但说起话来，文气十足，他很快就将班级今后的“施政方针”总结为两字：诚，爱，要大家都以自己的诚心相互爱护……
“报告，末老师！”
小马老师话没讲完，后排的董伙宝不耐烦了，报告要去厕所。
小马老师推推眼镜，看了看他，估计是董伙宝，未见其人，早闻其名。他认真打量了一下董伙宝，问：“董伙宝？你是董伙宝吗？”
董伙宝轻轻地“嗯”了一下。
小马老师没有立即让董伙宝去厕所，先纠正他的语言错误：“我姓马，不姓末。你都读初中了，难道连‘马’和‘末’都不能分清吗？以后要加油啊！”
董伙宝听了马老师说的话，有点脸红。
马老师见董伙宝站着有点尴尬，就让他先去厕所。
从厕所回来，董伙宝老老实实坐了一会，就用笔在本子上乱画起来，画着画着，就画起了前面的马老师，画得十分夸张：小个子、大脑袋、小眼睛、小鼻子，小鼻子下面一张没门牙的大嘴巴，不断向外吐出由小到大的圆圈。
董伙宝没画完，小马老师的课已经讲完了。他能感觉出来，这节课谁听了谁没听。
马老师走下讲台，慢慢地往后边踱，踱到董伙宝桌边站定，推推眼镜，专注地看着他的画作。
或许董伙宝已经完全投入到他的漫画创作中，马老师踱到桌边，他全然不知。
“应该给我装上门牙。”
一句突如其来的天外之音，吓得董伙宝魂不附体。他下意识地用整个身子覆盖住画画的本子。
“怎么啦？为什么这么紧张？”马老师温和地问。
董伙宝不吭声，就那样护着画。
马老师说：“是的，一幅好画，价值连城。听说毕加索曾把他的一幅得意之作捆在自己腰上睡觉，生怕被人偷走。你用身子护着有什么用？还是被我看到了。”
董伙宝老那样全力护着，马老师就说：“下课后，到我办公室去一下好吗？把你的画作也带去，我们谈谈。”
下课后，我知道董伙宝面临两种选择，去还是不去？去，这位小马老师会谈些什么？以前所有班主任都叫他去办公室好好谈谈，可去了，哪一次好好谈过，都拿他当出气筒，要么大声训一通，要么酸酸地挖苦一番，要么让他回去叫家长。这种把戏他看得多了，估计这“末儿”老师也使不出什么新花样。去就去，每天进出老师办公室几次，还在乎这一次？大不了再挨一次训。
“报告！”
我的办公桌在马老师后边，一听是董伙宝来了，就想看看小马老师第一次如何处置这个“刺头儿”。
马老师马上放下笔，说：“请进。”
“请进？”老师对找来谈话的学生还说“请”？新鲜！以前我都是直接说一句：“进来！”学生进来后，再给他脸色看，先震慑他一下，给他一个下马威。这个小马老师也太温良了，还用“请”。
董伙宝进了门，马老师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顺手拉把椅子叫他坐。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我大为震惊，这哪是班主任找学生谈话的固定程序？倒有点像接待校长。
连董伙宝也一时不习惯，好像有一种突然被招安的感觉。可再怎么样，也不能一下改变他对老师只会训人的看法，心里一直很忐忑。董伙宝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想听这位“末儿”老师的下文。
听了好一会，暴风雨的前奏似乎已经过了，不但没砸下雨点，反倒来了一阵温和的细语：“我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好吗？”
给他讲故事？小马老师你不忙啊？那些作业本不用改吗？课间这么一点点时间，还让这种不受欢迎的学生来听故事？
“印度有一个猎人，驯养了一条好猎狗，他对猎狗非常友好，非常信任它。一天，猎人的妻子不在家，他要出去打猎，没人照看孩子，就把猎狗留在家里看孩子。
“晚上，猎人打猎回来，放下猎物就叫他的孩子，可叫了几声，家里没人。他打开门，屋里也没有见到孩子。到房间一看，一个可怕的场面让他惊呆了：床前到处是血迹！血迹旁边有气无力地卧着那条猎狗。
“猎人的第一反应是猎狗吃了他的孩子！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猎枪，‘啪’一枪将猎狗打死！
“这时，孩子听到枪响，知道爸爸回来了，连忙从床下钻出来，一看狗已经死了！大声哭起来：‘爸爸，你为什么要打死它呀？你走后不久，一条大蟒蛇从窗户里钻进来要吃我，不是猎狗拼命击退蟒蛇，我就没命啦！’
“猎人一听，后悔莫及！当场折断猎枪，一辈子不再打猎。”
马老师讲完故事，问董伙宝：“这个小故事的主题是什么？”
董伙宝莫名其妙地望着马老师。
马老师又问道：“如果那个猎人能相信猎狗不会吃他的孩子，这个悲剧会发生吗？” 董伙宝摇摇头。
马老师又说：“做人要以诚信为本，朋友之间更要相互信任。我要看你的画，你不让我看，是不是有点不信任我？咱们是师生没错，可我们还是朋友关系呀，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朋友吗？”
董伙宝有些不相信马老师的话，像他这样臭名昭著的坏孩子，还有资格跟老师做朋友？他直直地望着马老师，不知道如何是好。
马老师看看他，说：“你的眼睛里完全是一种不信任的目光，你为什么会这样玩世不恭？你对所有老师都一直这么敌视吗？那好吧，等你的目光变温和了，变诚恳了，咱们再谈，好吗？”
“你想跟我谈什么？就是那幅漫画吗？”董伙宝开口了。
马老师立即接着说：“对。我觉得你画得很不错，你是个人才。”
我和董伙宝几乎同时眼一亮：人才？这种人还是个人才？
我看看董伙宝，他一脸茫然，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把那幅漫画拿了出来。
马老师接过董伙宝手里的漫画看了看。“噗！”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笑个不停：“你还没给我装上门牙？哎呀！要是我真的掉了这颗大门牙，我就没信心找女朋友了。”
马老师这么一说，我笑，董伙宝也笑。
“别笑，你真的画得不赖，人物很传神，知道吗，这就是你的高人之处。你认为我说你是个人才是嘲笑你吗？”
董伙宝不吭声。
“那你认为人才的内涵是什么？各门功课都突出叫人才，有一技之长也叫人才。才，是指人的某种专长，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做得很好，能把一件事做好，就是对社会有用的人。我想，如果你觉得有些主课跟不上，没关系，不用灰心，尽力就行。只要你把自己当成一个有人格尊严的人来看待，在班上不要违反纪律，改变你的人生态度，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会成为你的朋友的。”马老师停了停，又问，“你的父母对你有什么期待？”
“考大学。”
“考大学不一定都考一本二本，我看你将来考三本，学美术专业，肯定没问题，将来好好学习工艺美术，同样能出人头地。”马老师说完，又看了看董伙宝，“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已经听懂了我的话，是吗？”
董伙宝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地上一跪，哇地一声哭起来：“老师！”
马老师一时有点措手不及。
我跟着站起来，也有点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