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拉丁美洲大事，概可归纳为三条轴线：新冠疫情无远弗届，民粹政治方兴未艾，美国大选余波荡漾。这三条轴线又互相缠绕：美国对疫情的漫不经心和对大选的愿赌不服输影响到拉美，而巴西右翼民粹主义和特朗普政府的共振尤其值得玩味。

疫情冲击拉美民生

　　2020年初，有四位无视新冠疫情威胁的国家领导人，分别是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土库曼斯坦总统别尔德穆哈梅多夫、尼加拉瓜总统奥尔特加、巴西总统博索纳罗。他们被媒体称为“鸵鸟联盟”。
　　鉴于拉美抗疫成效不佳，巴西前总统卡多佐、智利前总统拉戈斯、哥伦比亚前总统桑托斯和墨西哥前总统塞迪略，于4月联名投书媒体发出警告。尴尬的是，就在投书被刊登的同一天，博索纳罗将认真推动防疫的巴西卫生部长曼德塔革职。刻意忽视疫情威胁的博索纳罗，曾谓“天要下雨，人会淋湿，有些人还会淹死，就这么回事”。
　　眼下，巴西在全球疫情死亡榜上排名第二（死亡近18万人），总病例数排名第三。近日博索纳罗表示，虽然巴西政府将向民众免费发放经批准的新冠疫苗，但他本人不会接种，当局也不会强制民众接种。原来，博索纳罗本人7月曾确诊新冠，痊愈后支持率不降反升；50%的受访者表示，认可他反对封锁以保持经济发展的做法。
　　不过，中国的抗疫成果也得到部分认可。巴西淡水河谷公司3月即从中国采购500万套新冠病毒快速检测试剂盒（15分钟出结果）。7月，中国外长与拉美和加勒比地区国家外长举行视频会议，表示将帮助当地购买中国研发的疫苗，并呼吁疫情后建立更密切关系。尽管11月9日巴西国家卫生监督局曾叫停北京科兴生物公司与圣保罗布坦坦研究所合作研发的新冠疫苗，但两天后即宣布恢复试验。
　　当下全球累计确诊数逼近7000万例，拉美就占到20%之多。根据联合国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经济委员会8月底的预测，拉美国家2020年受疫情影响GDP将下降9.1%，人均国民收入可能退回到2010年水准。受影响最大的将是贸易领域，2020年拉美和加勒比地区出口总额将下滑23%。
　　这也是100年来最严重的公卫危机。该地区陷入极度贫困的人将增加1500万，20年来为扶贫取得的进展岌岌可危。随着生活水准的下降，该地区在病毒大流行前曾经历的社会动荡可能卷土重来。

民粹政治阴魂不散

　　民粹政治在拉美源远流长，而且左翼民粹和右翼民粹互别苗头，此起彼伏。
　　首先看玻利维亚的“代理总统”。玻利维亚前总统莫拉莱斯在抗议浪潮中遭罢黜约一年后，左翼候选人路易斯·阿尔斯在10月大选中获得55.1%的选票，中间派候选人卡洛斯·梅沙仅获得28.8%的选票，悬殊差距比预期还大。
　　57岁的阿尔斯属于社会主义政党，是务实经济学家，曾在莫拉莱斯总统任内担任经济与财政部长，协助玻利维亚蓬勃发展获得赞赏。一度流亡阿根廷的莫拉莱斯，虽仍是阿尔斯所属政党“走向社会主义运动”党魁，但阿尔斯表示，11月9日已返国的莫拉莱斯不会在政府任职。

这一小撮的“代理总统”，系指巴西前总统罗塞夫为其前任总统卢拉的代理人，哥伦比亚现任总统杜克是前任总统乌里韦的代理人，阿根廷现任总统阿尔贝托·费尔南德斯是前任总统克里斯蒂娜的代理人。

　　选后《经济学人》在其拉美专栏上，将当选的阿尔斯归纳为拉美“代理总统”之一。这一小撮的“代理总统”，系指巴西前总统罗塞夫为其前任总统卢拉的代理人，哥伦比亚现任总统杜克是前任总统乌里韦的代理人，阿根廷现任总统阿尔贝托·费尔南德斯是前任总统克里斯蒂娜的代理人。究其原因，一是总统任期有限，二是本世纪以来原材料价格飙涨导致部分国家领导人有更多的财源可执行其民粹政策。
　　其次看智利公投敲响新自由主义丧钟。10月25日智利举行修宪公投，78.3%选票赞成修改1980年由军政府制定的宪法，79.0%赞成全新的制宪委员会。此一结果可能敲响新自由主义在拉丁美洲的丧钟。
　　1975年《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安东尼·刘易士曾谓：“任何一个政治或经济理论都可能被人曲解误用。但是，如果只有芝加哥学派经济理论在智利实施必须以高压统治为代价，那它的作者是否应该负起某种责任？我们对于学术界扮演的社会角色，不免心有所危。”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2019年更直白地指出：“新自由主义相信市场是通往共同繁荣的最可靠道路，这样的信仰在今天已经奄奄一息了。陷入这种境地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对新自由主义和民主信心的同时减弱，既非巧合也非单纯相关。新自由主义已经破坏民主近40年了。”
　　告别军政府30年后，智利选民总算有机会终结新自由主义。拉美这一波社会思潮的出现，其实是对1980年代以来新自由主义一统天下的反扑，诚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再看秘鲁总统为何遭弹劾。11月初，秘鲁总统比斯卡拉被控在担任莫克瓜区首长期间，接受承包公共工程的公司约62万美元贿赂，被国会高票弹劾下台；右翼“人民行动党”的国会议长梅里诺10日宣誓暂代总统至2021年7月总统任期届满，并承诺于同年4月11日舉行大选。
　　但百姓质疑总统遭弹劾是“国会政变”，连续6晚在首都利马等地示威，拒绝承认国会议长暂代总统。11月15日上午梅里诺被迫向国会提交辞呈，随后总理安特罗领导的新内阁也全体辞职。次日下午，国会批准76岁的紫党议员萨加斯蒂为国会主席和临时总统。
　　毕斯卡拉2019年9月解散国会，与藤森1992年4月关闭国会一样，均属民粹手法。秘鲁民主是否持续受制于民粹主义，数月后的大选见分晓！

美拉关系经受考验

　　继3月乌拉圭籍的路易斯·阿尔马格罗获23票顺利连任“美洲国家组织”（33个会员国）秘书长后，6月美国财政部提名特朗普的拉美事务最高顾问墨里西欧担任美洲开发银行（IDB）行长，以便“引领拉美度过日益恶化的疫情”。这是IDB首次由美国人担任行长，被质疑美国打破了“君子协定”。
　　墨里西歐是古巴裔，曾任美国驻IMF的执行主任，以反对古巴卡斯特罗政权及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闻名。他在IMF任内，曾支持对阿根廷右派政府一笔史上最大570亿美元的贷款；后来代表美国出席阿根廷左派总统的就职典礼时，因委内瑞拉部长也应邀出席，他愤而退席。已于10月1日就任新行长的墨里西欧，将把他的意识形态带进IDB。
　　为了适应美国的政治转变，墨西哥总统洛佩斯2020年7月上旬访问白宫。这是洛佩斯任内首次出国访问，因为他曾缺席2018年在阿根廷召开的20国集团峰会和2019年在秘鲁举行的太平洋联盟峰会等重要国际会议。
　　虽然洛佩斯强调访美是庆祝7月1日生效的《美墨加协定》，但加拿大总理特鲁多托辞婉拒出席，真正原因是后者觉得墨西哥在协定谈判过程中“出卖”了加方。由于洛佩斯访美期间未能和拜登会面，墨国前驻美大使沙鲁坎认为，洛佩斯此行“对墨西哥和美国的长期和战略关系是自杀的行为”。
　　但洛佩斯总统认为，美墨关系“从未如此亲近”。在特朗普下台前，洛佩斯已有所回报。墨西哥前防长萨尔瓦多·西恩福戈斯10月在加州遭美国执法单位以贩毒、洗钱罪名逮捕，美联邦检察官11月17日以“敏感”外交政策考量为由撤销控诉，将其转交墨西哥调查。墨外长厄伯拉特赞许此举象征墨国外交胜利。洛佩斯总统则向华府表示，感谢“听取我们的立场并进行纠正”。
　　相较于邻国墨西哥，美国更关心委内瑞拉局势，可惜无力回天。2019年1月马杜罗宣誓连任就职12天后，反对派议长瓜伊多自行宣布为临时总统。4月30日清晨，瓜伊多所领导的“终结篡权”行动，演变成“流产政变”。美国国务卿蓬佩奥随后强调“军事行动是可能的。如果必须要这样做的话，美国会这样做”；但美国并没有采取行动，除了2020年5月一场民间雇佣兵自导自演的失败登陆战。

时隔5年重掌议会控制权的马杜罗，随后向拜登抛出“橄榄枝”，呼吁其在上台后解除对委内瑞拉制裁。但美联社指出，拜登也曾宣称马杜罗是“独裁者”。

　　2020年1月，瓜伊多前党友路易斯·帕劳在马杜罗及81名议员支持下，当选为新议长。帕劳在就职演讲中，指摘“瓜伊多将自己的政治利益摆在国家利益之上”，因此“已成为过去式”。瓜伊多则于《国家报》办公室，在约100位反对派议员投票支持下，连任议长并宣誓就职。委内瑞拉宪政僵局因此从“双总统”演变成“双议长”。
　　对于“双议长”危机，美国给了瓜伊多形式上的支持，蓬佩奥和副总统彭斯双双祝贺瓜伊多“连任议长”。巴西、玻利维亚、哥伦比亚等国，则拒绝承认帕劳为新议长。2月4日特朗普发表国情咨文演说，瓜伊多受邀为座上宾；特朗普在演说中再度强调，瓜伊多是“委内瑞拉真正的合法总统”。
　　看似充满希望的瓜伊多，稍后却因特朗普忙于连任选举顿失奥援。更糟的是，特朗普受诸多民粹政策拖累，失去了抨击委内瑞拉民主的正当性。以美国智库“自由之家”对全球人口逾100万之国家民主品质的排名为例，2020年美国排在第33位，介于斯洛伐克和阿根廷之间。向来以“民主教师爷”自居的美国，在特朗普拒绝接受美大选结果后，有何立场谴责马杜罗“篡权”？
　　美援未至，瓜伊多所属的“人民意志党”等26个反对党，决定不参加12月6日的国民议会选举。最后，4个联盟参选，其中两个属于反对派。此次选举投票率为31%，初步计票结果显示执政党竞选联盟获胜。时隔5年重掌议会控制权的马杜罗，随后向拜登抛出“橄榄枝”，呼吁其在上台后解除对委内瑞拉制裁。但美联社指出，拜登也曾宣称马杜罗是“独裁者”。

“热带特朗普”

　　特朗普大选失败，一方面因纵容民主，另一方面又受民主捆绑，再方面又破坏民主、玩弄民主。过去4年，特朗普可谓在“艾利森的修昔底德陷阱/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福山的历史终结论”中翻滚。
　　世人目睹美国民主自由体制混乱沉沦的同时，也看到中国在经济调控及社会控制上的体制优势。难怪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忧虑地警告：“疫情最终将结束，经济最终将复苏。但民主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回来。而且许多人没有意识到，我们离失去民主比想象中的还要更近。”
　　拉美主要国家对美国大选结果的反应中，最耐人寻味的是，曾被称为“左翼特朗普”的墨西哥总统和被称为“热带特朗普”的巴西总统，至本文截稿时仍未祝贺拜登当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