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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刘大户遇到了点烦心事。
刘大户的小儿子考取了状元,按理,刘大户该高兴才是,可刘大户的小儿子差人从京城捎回家书,说要回乡祭祖,这可愁坏了刘大户。
按旗镇的规矩,谁家考取了功名,都要在镇前立一座功名坊,旗镇一百年间出了三个状元、一个榜眼,四家的牌坊高大巍峨,着实光了宗耀了祖,令人羡慕。如今轮到刘大户了,知府也准了,可官银却迟迟不到位。刘大户就琢磨着来年开春一定要大兴土木,盖过那四家。哪怕多掏些银子也值得。可儿子突然要回来,一下子把刘大户的计划都打乱了,人回牌坊在,老辈的规矩不能破啊,可这冰天雪地的,咋整啊?
“咋整?找王木匠呗。”管家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刘大户,他眼前一亮:“对,快请王木匠。”
提起王木匠,在旗镇可以说家喻户晓。他四十多岁,外乡人,身材颀长,十指关节粗大,据说力大无穷,丈把长牛腰粗的木头在王木匠手里,就像儿童的积木似的,摆在哪儿都服服帖帖。最绝的是,王木匠有一手绝妙的雕工,雕出的龙啊、凤啊、麒麟啊、貔貅啊个个栩栩如生,跟活的一样。 有一次,一个惯贼到一户人家偷东西,得手后从后院逃走,猛抬头,借着月光看见阁楼上有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再一细看,竟是钟馗,惯贼吓得屁滚尿流,扔下东西逃回了家里,从此一病不起,没过俩月,竟一命呜呼了。他的同伙悄悄溜到那户人家,发现阁楼上供奉着王木匠雕刻的钟馗像,虬髯圆眼,跟真的一样,难怪惯贼被吓破了胆。王木匠的名声不胫而走,坊间更是越传越神。王木匠雕的钟馗像一时间洛阳纸贵。
王木匠还有一手绝活,就是速度。有人亲眼看见王木匠一个下午雕了一百零八个罗汉像,个个神态逼真,姿态各异,竟没一处败笔。王木匠雕完罗汉像时,神态自若,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其间还喝了一壶茶,休息了一个时辰。好像那些罗汉本来就在王木匠心里,只不过是搬了趟家似的。
三天后,王木匠被请到了刘大户家的书房。
刘大户命人奉上最好的茶,恭恭敬敬地说明了要建功名坊的事。
王木匠没吭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这才缓缓地说:“难啊!”
刘大户说:“只要王师傅办好此事,价钱随您定。”
王木匠说:“这不是钱的事,冰天雪地倒好说,可您让我上哪找干活的人去呀。”
王木匠说的是实情。那年,恰逢洪灾,地里几近绝产,家家户户寅吃卯粮,很多青壮年客走他乡,剩下的,不是走不动的,就是老弱病残,想找个壮劳力实在是难上加难。即使有几个年轻力壮的,也一脸菜色,饿得连走路都打晃,更别提干活了。
刘大户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呀?”
王木匠说: “要想建功名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您能出一万担麦子。”
刘大户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他咋知道我囤了一万担麦子呢?
原来,刘大户新近从外地买回了一万担麦子,就为明年开春青黄不接时能暴赚一大笔,所谓无商不奸,这十几年刘大户就是靠着倒买倒卖发家的。
看王木匠看着自己,刘大户说:“一万担太多了,两千担如何?”
王木匠说:“至少一万担,少一粒也不行。”
刘大户咬着后槽牙说:“好吧,建好了才给。”
王木匠说:“得先付一半儿。”
刘大户戏谑地说:“好,那你必须半个月内完工,否则……”
“用不了那么久,三天足够。”
“只要三天!”
“就要三天。否则倒赔您一万担。”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一天,刘大户派管家去看,只见修建功名坊处一块石头、一根木料也没有。
第二天,刘大户又派管家去看,那里还是空空如也。
第三天,刘大户坐不住了,他坐着马车亲自去看,修建功名坊处别说人,连个喘气的活物也没有。他心说,完了,肯定上当了。这王木匠一定是带着五千担粮食跑了。这小子,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也不好好打听打听,我刘大户可是马王爷在世,头上长着三只眼呢!他咚地跺了一下脚,吩咐管家带上家丁,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王木匠找出来。
不用找,王木匠自己来了,他是来要剩下的五千担麦子的。
刘大户说: “好你个王木匠,三天到了,功名坊影都没有,竟还有脸提麦子?”
王木匠说:“刘员外,您说的这是哪的话呀?”
刘大户二话不说,薅起王木匠的衣服领子来到了建功名坊处,还没到地儿,他的手就不自觉地松开了。
只见镇外广场上,一座高大的功名坊矗立在云端。走近一看,四柱三间七楼的功名坊,汉白玉的底座,晶莹剔透,泛着圆润的光,上面是一座碉楼,高大巍峨,朱漆立柱,平实稳健,上书一副对联“紫气东来,十年寒窗志得意满;德被天下,一身正气傲雪斗霜”。立柱顶端是蓝红相间的门楣,气派典雅,牌楼正中三个楷书金字“状元坊”,大气庄重,和刘大户家这座功名坊相比,其余的四座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刘大户不禁看得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鼓掌叫好来。
春节前三天,刘大户的儿子终于回来了,刘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好一顿热闹。
除夕夜,更是鞭炮齐鸣,烟花漫天。和刘大户家的热闹有一拼的,是旗镇老老少少家家户户都吃上了热乎乎的面食。
选自《小说月刊》2016.2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