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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梁家辉之前,朋友说,你帮我看看梁家辉的屁股是不是还那么翘。说这句话的缘由是因为《情人》,这部1992年的电影使梁家辉蜚声国际,走在欧洲街头,也不时会有影迷上来要签名和合影,《情人》还为他赢得了“亚洲第一美臀”的称号。而大部分内地观众熟悉梁家辉,大概是从《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李翰祥导演)开始的。凭借在《垂帘听政》里扮演咸丰皇帝,梁家辉成为了香港电影金像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影帝。
去年,梁家辉一口气拍了三部电影,《太极1:从零开始》、《太极2:英雄崛起》,还有警匪片《寒战》,这三部戏又恰巧集中在今年秋天上映。在《太极》和《寒战》中饰演反派的彭于晏接受采访时说,渴望能成为梁家辉一样的男人。梁家辉则说自己到了这个年龄,除非有导演要拍黄昏恋,要不然都是和晚辈们合作了。这些晚辈们才是前途无量的后浪,自己则已经上了沙滩,像潮水一样又慢慢退回大海了。
这个自称被“拍在沙滩上”的前浪,是三次香港金像奖、一次台湾金马奖影帝的得主。
做任何事情,态度都很重要
在《太极》里面,梁家辉是一代太极宗师陈长兴,陈氏太极的掌门人。为了演这个角色,梁家辉花了两个半月的时间天天跟着老师学太极。电影拍摄结束之后,打太极的习惯也被坚持了下来,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他现在每天都会练上两次太极,早上晚上各一次。做任何事情,态度都很重要,梁家辉说。
最初决定加盟《太极》,有三个原因:第一是冯德伦导演;第二是陈国富监制;第三是可以让他显露身手,了结自己多年来想拍武打动作片的夙愿。而接拍《寒战》的原因则更加简单直接:因为看到了香港招牌型警匪片的新希望。
好几年前,在一个偶然的聚会上,梁家辉遇到了冯德伦。那时候冯德伦正在拍《精武家庭》,梁家辉说,你要不要提拔我一下,我时日无多,再过几年就打不动了,如果你要拍动作片的话能不能考虑下我这个演员。于是这次开拍《太极》,冯德伦想到了梁家辉,给了他一个蛮重头的武打角色。
梁家辉管这叫做“鱼龙撒网”,还认真地解释起来——就是作为一个演员,在某些场合碰到不同类型导演,寻找机会的一种方法。很难想象,从影三十年,梁家辉早已演遍该演的角色,拿完该拿的奖项,居然还会如此放低身段推销自己。不光如此,在片场上,他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会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所有年轻演员,还会帮忙搬轨道,看到放烟工不知道镜头在哪里,他穿着戏服就下去帮忙放烟。“我希望把我三十年的经验带到现在的片场里头。”梁家辉说。“他很热爱他的工作,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他都表现得如此敬业,所有工作人员都被他对待工作的热情所感染。”彭于晏毫不掩饰对这位前辈的景仰之情。
梁家辉总是觉得自己应该也有责任去影响和帮助别人。拍电影《天上人间》的时候,导演拿了政府的钱,找到梁家辉,梁家辉没有片酬,就直接拍了。结果电影拍到一半,导演哭了,说没钱了,没法接着拍下去了。梁家辉又自掏腰包投了100多万,于是他匪夷所思地成为了制片人。
拍《我的教师生涯》的时候,梁家辉发现除了导演,整个团队都是电影学院刚毕业的学生,生活条件很艰苦,接下这个电影是为了积累经验。他就拿出钱来让大家改善伙食和住宿条件。梁家辉觉得拍电影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既然已经接了这个电影,就要坚持下去。
脱光衣服和穿着衣服是一样的,只是演戏而已
“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大家都说你年轻的时候很美,而我想告诉你,依我看来,你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美,我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胜过你年轻时候的美丽。’”这是电影《情人》中一段著名的台词。这部电影如此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二十年后,提到梁家辉,还是绕不开那个温文尔雅、弱势内敛,把情感深埋在心里的西贡少爷,和湄公河畔湿热的空气。
梁家辉第一次在片场见到《情人》中那个法国少女的时候,珍·玛琪只有17岁。“她从英国小镇走出来,之前没有怎么见过这个世界,突然被带到越南,面对这么多外国人,在她面前有这么多成年工作人员,她的压力应该比我大很多才对,我都30多岁了。”梁家辉回忆说。看到珍·玛琪的时候梁家辉立刻明白了,自己有责任去影响她。于是之后每次拍激情戏,都是梁家辉先脱,试戏的时候他也脱得光光的,为了不让珍·玛琪感觉到压力,让她了解,其实脱光衣服和穿着衣服是一样的,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尽管梁家辉说,那个时候,他其实也是个蛮害羞的人。
《情人》的巨大影响力和在国际上引发的轰动,使得很多同类型的剧本和角色纷纷找上梁家辉。可他是一个很反叛的人,不愿意重复自己的角色,哪怕这个角色很成功很卖座。他其实不挑角色,凡是没有演过的,他都愿意试一试。他从不本色演出,上了片场,他就是那个咸丰皇帝、西贡少爷、凶残跋扈的黑社会大佬,或者侠骨柔情的周淮安;戏服一脱,他又立马回到自己。在《情人》之后,梁家辉拍了《阮玲玉》,紧接着接了一部叫《92黑玫瑰对黑玫瑰》的港产片,这是一部充满怀旧感的喜剧片。没成想这部喜剧也在香港“轰”一下就火了,还再次让他成为金像奖影帝。
拍的全是闹剧,现实却没有丝毫喜感
《92黑玫瑰对黑玫瑰》火爆之后,梁家辉还希望换个类型去演其他角色,但是彼时香港电影进入了一段黑暗时期,很多外来势力,也掺合到电影圈来,包括黑社会。他们用各种方法和手段逼迫艺人创作大量在他们身上卖钱的角色。所以从《92黑玫瑰对黑玫瑰》之后,梁家辉开始疯狂地接戏,最疯狂的时候一年接13部电影,每一部都是同样的类型。
那时候双胞胎女儿出生,恐吓电话直接打到家里,梁家辉无力还击,更无法退出。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情景:12个制片坐成一排,都是有“背景”的。梁家辉把一年的戏表往桌上一放,没有经纪人,也没有签约公司,说:这就是我从一月到十二月的档期表,你们自己去分配吧,分好了之后还给我,我就按照这个来拍。就这样过了近三年,全部都是疯狂的闹剧,后来人们把那段时间梁家辉拍的电影称作“梁家辉的烂片”。那段时间梁家辉其实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每天就是拍戏拍戏,从这一组赶去那一组,拍的全是闹剧,现实生活却没有丝毫喜感。从女儿出生到快三岁,梁家辉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每天睡眠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到45分钟,所谓的休息就是在凌晨的时候回家15分钟到20分钟,洗个澡换件衣服,然后往车上一躺,司机就要按照时间表载他去另外一个片场。 两年零九个月后突然有一天,有一组的女演员垮掉了没来,制片人说,你们很幸运,今天可以休假半天。梁家辉开心地飞奔回家,觉得总算可以在白天见太太跟女儿一面了。进了家门口,梁家辉大叫着“我回来了”,两个女儿跑出来准备迎接他,却在见到他后又跑了回去。因为从出生到这个时候,她们只听过爸爸的声音,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梁家辉突然觉得很难受,那时候已经快到年底,他决定拍完这堆通告就离开电影圈,哪怕一家人跑到国外藏起来也好。没想到这种坚决的态度反而令那些制片人不敢来找麻烦。就这样,梁家辉休息了两年多,完全没有接戏,也没有离开过家,每天就是跟妻儿在一起,变着花样做早餐,接送女儿上幼儿园,给她们讲故事、做按摩,再看着她们睡觉。直到两年多后女儿要上小学需要学费,钱也差不多花光了,香港电影环境也慢慢好了一点,梁家辉才重返电影圈。
也许三小时,也许半小时,没人知道还要等多久
梁家辉的演艺生涯是伴随着港片起起落落的,这么说并不为过。
虽然没有了恶势力的胁迫,但2000年之后的几年,整个香港电影开始走下坡路,大制作的影片基本难寻踪迹,就连徐克也开始拍两千万制作费不到的片子。那段时间,香港从每年四百部片子剩下每年不到四十部的产量。找上梁家辉的影片也随之减少,到后来连中型制作的片子都没有了,只剩下小制作影片,剧本也都是凑合那种,如果实在看不上眼,梁家辉就干脆不拍,赋闲在家了一段时间。
又过了一段时间,李玉找到了梁家辉,说自己有一部电影,需要找一个有份量的演员来支持,才能找到投资人。在此之前,梁家辉看过李玉的《今年夏天》,那是一个关于两个女同性恋的故事。这一次,梁家辉看过剧本后,对李玉
说:“你胆子好大,这种本子在内地根本不可能通过的。”李玉说:“我就是要拼一拼。”梁家辉说:“那好,你是导演,你要挑战内地(的电影审查制度),我陪你去玩一下。”这就是后来的《苹果》。
《苹果》之后,梁家辉又接拍了《我的教师生涯》,这是一部彻彻底底的主旋律影片。拍完《苹果》以后,梁家辉想知道,既然国内还有这么勇敢的导演,为什么国产电影还会沦落?于是他以很低的片酬接拍了《我的教师生涯》,就是为了弄明白主旋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测试一下内地片场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段时间,梁家辉觉得香港电影已经彻底没希望了。
如今,他又把港片的现状比喻成一架正在候机坪上的航班,在等候通讯塔的起飞信号。乘客已经登机,空乘机长准备就绪,但是没有人知道还需要等多久才能起飞,也没人知道排在前面的航班还有多少架,也许要等三个小时,也许只是半个小时,但是你清楚,你乘坐的这家航班是可以起飞的。
能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梁家辉欣慰地看到,经历了大的断层之后,香港电影界这两年还是涌现出一些人来,比如彭浩翔、余文乐、谢霆锋、古天乐……尽管他们也都算不上年轻了。制作班底比如摄影师、灯光、美术指导也开始多了起来,虽然整体实力和投资额还都差强人意,但终归还是有一部分人,在等待港片这架航班起飞。《寒战》是近十年来投资最大、最具规模的港产片,这让梁家辉看到了香港电影的新希望。他坦言,如果《寒战》的票房好的话,或许会让投资人对港片恢复一点信心。
等到“下一班就是你了”的时候吧
梁家辉好几次都想过退出电影圈,又迫于经济原因或者被黑社会胁迫重新拍片,到现在,问他有没有真正考虑过什么时候退休,他想也不想地说“没有”。“虽然嘴巴里总是念叨退休,但如果真的看到某些电影某个角色需要我,或者真的看到一个本子不愿意放下来的话,我肯定还是会拍。”梁家辉说。“我是一个香港人,电影在我心目中一直就是一个商业产品,是服务观众、娱乐观众的一种创作,都不算是艺术创作,没有到这种份儿上,就是一种价值创作,就像拍广告一样,就是吸引消费者。”
但是这些年,随着合拍片的增多,梁家辉开始思考:中国内地那么大一个市场,不缺资金和人力,电影局的审核也在逐年放松,虽然不是完全解禁,但至少可以拍很多不同题材的电影,我们为什么却还是把电影当作一个娱乐产品看待,而不是文化产业。“我们现在拍的电影尽管是大制作,却还是给大中华地区的人看,外国人根本不看你。我希望能利用电影这个平台,把我们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向外散发出去。”就像胡金铨的《龙门客栈》、李安的《卧虎藏龙》,或者像李小龙一样,把中国人的侠义精神、江湖文化放在里头,去影响世界,而不光是一部动作片。梁家辉说,等到有那么一天,自己接到了这么一部影片,那才是他可以安心退休的时候。“毕竟我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一个电影人,虽然我也分阶段对电影持有不同的态度。”梁家辉说。
话锋一转,想要退休还需要一个前提,就是要看到香港电影再次起飞,“最起码也得是排到了跑道第一个,下一班就是你了”,梁家辉说。也许他这一代的香港演员心底都有一份责任感,从港片走出来,不希望看到港片的沉沦甚至消失。所以现在无论是合拍片还是地道的港产片,梁家辉都会支持一下。而且女儿已经大二了,还有两年大学毕业。梁家辉觉得她们大学毕业以后就应该自己去选择人生道路,他不会去管,所以他的负担就会轻很多,不像以前那样有各种各样的忧虑。
采访手记
明星不当,偏要去当演员
恩师李翰祥曾经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明星你不当,偏偏要去当演员。”
梁家辉着实是个“怪咖”。从南极回来之后,他觉得不应该鼓励人们去南极,就删掉了拍摄的所有南极的照片和视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环保主义者。
他写了20多年的专栏,却突然对文字产生了怀疑,觉得随着年龄增长自己好像越来越封闭,不再想把内心的情感与人分享,不再想对别人掏心掏肺了。然而和他对话,你却会发现他的心如此轻易地就会被打开,对于任何话题他从不藏着掖着或者故弄玄虚“打太极”,他坦诚而充满善意,会热情地和你打招呼,帮你搬东西和开门,你几乎要被他的善意淹没了。
当年因为到内地拍片,被台湾当局封杀,导致昔日以台湾为最大市场的香港片商不敢找他拍戏。生活最窘迫的时候,梁家辉和哥们儿在铜锣湾练了一年的地摊儿,卖自己设计、制作的小工艺品,手镯项链什么的,不时有路人认出,这就是香港金像奖的新科影帝。曾经有个记者拍到了梁家辉在练摊儿的镜头,他蹲在地上,没有丝毫回避,反而友好地向记者挥手笑。记者问他,摆地摊儿和拍电影有什么不同?梁家辉回答:“没什么不一样啊!都是艺术,你看,我卖的这些不都是艺术品吗?”
去年,梁家辉一口气拍了三部电影,《太极1:从零开始》、《太极2:英雄崛起》,还有警匪片《寒战》,这三部戏又恰巧集中在今年秋天上映。在《太极》和《寒战》中饰演反派的彭于晏接受采访时说,渴望能成为梁家辉一样的男人。梁家辉则说自己到了这个年龄,除非有导演要拍黄昏恋,要不然都是和晚辈们合作了。这些晚辈们才是前途无量的后浪,自己则已经上了沙滩,像潮水一样又慢慢退回大海了。
这个自称被“拍在沙滩上”的前浪,是三次香港金像奖、一次台湾金马奖影帝的得主。
做任何事情,态度都很重要
在《太极》里面,梁家辉是一代太极宗师陈长兴,陈氏太极的掌门人。为了演这个角色,梁家辉花了两个半月的时间天天跟着老师学太极。电影拍摄结束之后,打太极的习惯也被坚持了下来,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他现在每天都会练上两次太极,早上晚上各一次。做任何事情,态度都很重要,梁家辉说。
最初决定加盟《太极》,有三个原因:第一是冯德伦导演;第二是陈国富监制;第三是可以让他显露身手,了结自己多年来想拍武打动作片的夙愿。而接拍《寒战》的原因则更加简单直接:因为看到了香港招牌型警匪片的新希望。
好几年前,在一个偶然的聚会上,梁家辉遇到了冯德伦。那时候冯德伦正在拍《精武家庭》,梁家辉说,你要不要提拔我一下,我时日无多,再过几年就打不动了,如果你要拍动作片的话能不能考虑下我这个演员。于是这次开拍《太极》,冯德伦想到了梁家辉,给了他一个蛮重头的武打角色。
梁家辉管这叫做“鱼龙撒网”,还认真地解释起来——就是作为一个演员,在某些场合碰到不同类型导演,寻找机会的一种方法。很难想象,从影三十年,梁家辉早已演遍该演的角色,拿完该拿的奖项,居然还会如此放低身段推销自己。不光如此,在片场上,他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会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所有年轻演员,还会帮忙搬轨道,看到放烟工不知道镜头在哪里,他穿着戏服就下去帮忙放烟。“我希望把我三十年的经验带到现在的片场里头。”梁家辉说。“他很热爱他的工作,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他都表现得如此敬业,所有工作人员都被他对待工作的热情所感染。”彭于晏毫不掩饰对这位前辈的景仰之情。
梁家辉总是觉得自己应该也有责任去影响和帮助别人。拍电影《天上人间》的时候,导演拿了政府的钱,找到梁家辉,梁家辉没有片酬,就直接拍了。结果电影拍到一半,导演哭了,说没钱了,没法接着拍下去了。梁家辉又自掏腰包投了100多万,于是他匪夷所思地成为了制片人。
拍《我的教师生涯》的时候,梁家辉发现除了导演,整个团队都是电影学院刚毕业的学生,生活条件很艰苦,接下这个电影是为了积累经验。他就拿出钱来让大家改善伙食和住宿条件。梁家辉觉得拍电影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既然已经接了这个电影,就要坚持下去。
脱光衣服和穿着衣服是一样的,只是演戏而已
“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大家都说你年轻的时候很美,而我想告诉你,依我看来,你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美,我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胜过你年轻时候的美丽。’”这是电影《情人》中一段著名的台词。这部电影如此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二十年后,提到梁家辉,还是绕不开那个温文尔雅、弱势内敛,把情感深埋在心里的西贡少爷,和湄公河畔湿热的空气。
梁家辉第一次在片场见到《情人》中那个法国少女的时候,珍·玛琪只有17岁。“她从英国小镇走出来,之前没有怎么见过这个世界,突然被带到越南,面对这么多外国人,在她面前有这么多成年工作人员,她的压力应该比我大很多才对,我都30多岁了。”梁家辉回忆说。看到珍·玛琪的时候梁家辉立刻明白了,自己有责任去影响她。于是之后每次拍激情戏,都是梁家辉先脱,试戏的时候他也脱得光光的,为了不让珍·玛琪感觉到压力,让她了解,其实脱光衣服和穿着衣服是一样的,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尽管梁家辉说,那个时候,他其实也是个蛮害羞的人。
《情人》的巨大影响力和在国际上引发的轰动,使得很多同类型的剧本和角色纷纷找上梁家辉。可他是一个很反叛的人,不愿意重复自己的角色,哪怕这个角色很成功很卖座。他其实不挑角色,凡是没有演过的,他都愿意试一试。他从不本色演出,上了片场,他就是那个咸丰皇帝、西贡少爷、凶残跋扈的黑社会大佬,或者侠骨柔情的周淮安;戏服一脱,他又立马回到自己。在《情人》之后,梁家辉拍了《阮玲玉》,紧接着接了一部叫《92黑玫瑰对黑玫瑰》的港产片,这是一部充满怀旧感的喜剧片。没成想这部喜剧也在香港“轰”一下就火了,还再次让他成为金像奖影帝。
拍的全是闹剧,现实却没有丝毫喜感
《92黑玫瑰对黑玫瑰》火爆之后,梁家辉还希望换个类型去演其他角色,但是彼时香港电影进入了一段黑暗时期,很多外来势力,也掺合到电影圈来,包括黑社会。他们用各种方法和手段逼迫艺人创作大量在他们身上卖钱的角色。所以从《92黑玫瑰对黑玫瑰》之后,梁家辉开始疯狂地接戏,最疯狂的时候一年接13部电影,每一部都是同样的类型。
那时候双胞胎女儿出生,恐吓电话直接打到家里,梁家辉无力还击,更无法退出。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情景:12个制片坐成一排,都是有“背景”的。梁家辉把一年的戏表往桌上一放,没有经纪人,也没有签约公司,说:这就是我从一月到十二月的档期表,你们自己去分配吧,分好了之后还给我,我就按照这个来拍。就这样过了近三年,全部都是疯狂的闹剧,后来人们把那段时间梁家辉拍的电影称作“梁家辉的烂片”。那段时间梁家辉其实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每天就是拍戏拍戏,从这一组赶去那一组,拍的全是闹剧,现实生活却没有丝毫喜感。从女儿出生到快三岁,梁家辉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每天睡眠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到45分钟,所谓的休息就是在凌晨的时候回家15分钟到20分钟,洗个澡换件衣服,然后往车上一躺,司机就要按照时间表载他去另外一个片场。 两年零九个月后突然有一天,有一组的女演员垮掉了没来,制片人说,你们很幸运,今天可以休假半天。梁家辉开心地飞奔回家,觉得总算可以在白天见太太跟女儿一面了。进了家门口,梁家辉大叫着“我回来了”,两个女儿跑出来准备迎接他,却在见到他后又跑了回去。因为从出生到这个时候,她们只听过爸爸的声音,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梁家辉突然觉得很难受,那时候已经快到年底,他决定拍完这堆通告就离开电影圈,哪怕一家人跑到国外藏起来也好。没想到这种坚决的态度反而令那些制片人不敢来找麻烦。就这样,梁家辉休息了两年多,完全没有接戏,也没有离开过家,每天就是跟妻儿在一起,变着花样做早餐,接送女儿上幼儿园,给她们讲故事、做按摩,再看着她们睡觉。直到两年多后女儿要上小学需要学费,钱也差不多花光了,香港电影环境也慢慢好了一点,梁家辉才重返电影圈。
也许三小时,也许半小时,没人知道还要等多久
梁家辉的演艺生涯是伴随着港片起起落落的,这么说并不为过。
虽然没有了恶势力的胁迫,但2000年之后的几年,整个香港电影开始走下坡路,大制作的影片基本难寻踪迹,就连徐克也开始拍两千万制作费不到的片子。那段时间,香港从每年四百部片子剩下每年不到四十部的产量。找上梁家辉的影片也随之减少,到后来连中型制作的片子都没有了,只剩下小制作影片,剧本也都是凑合那种,如果实在看不上眼,梁家辉就干脆不拍,赋闲在家了一段时间。
又过了一段时间,李玉找到了梁家辉,说自己有一部电影,需要找一个有份量的演员来支持,才能找到投资人。在此之前,梁家辉看过李玉的《今年夏天》,那是一个关于两个女同性恋的故事。这一次,梁家辉看过剧本后,对李玉
说:“你胆子好大,这种本子在内地根本不可能通过的。”李玉说:“我就是要拼一拼。”梁家辉说:“那好,你是导演,你要挑战内地(的电影审查制度),我陪你去玩一下。”这就是后来的《苹果》。
《苹果》之后,梁家辉又接拍了《我的教师生涯》,这是一部彻彻底底的主旋律影片。拍完《苹果》以后,梁家辉想知道,既然国内还有这么勇敢的导演,为什么国产电影还会沦落?于是他以很低的片酬接拍了《我的教师生涯》,就是为了弄明白主旋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测试一下内地片场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段时间,梁家辉觉得香港电影已经彻底没希望了。
如今,他又把港片的现状比喻成一架正在候机坪上的航班,在等候通讯塔的起飞信号。乘客已经登机,空乘机长准备就绪,但是没有人知道还需要等多久才能起飞,也没人知道排在前面的航班还有多少架,也许要等三个小时,也许只是半个小时,但是你清楚,你乘坐的这家航班是可以起飞的。
能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梁家辉欣慰地看到,经历了大的断层之后,香港电影界这两年还是涌现出一些人来,比如彭浩翔、余文乐、谢霆锋、古天乐……尽管他们也都算不上年轻了。制作班底比如摄影师、灯光、美术指导也开始多了起来,虽然整体实力和投资额还都差强人意,但终归还是有一部分人,在等待港片这架航班起飞。《寒战》是近十年来投资最大、最具规模的港产片,这让梁家辉看到了香港电影的新希望。他坦言,如果《寒战》的票房好的话,或许会让投资人对港片恢复一点信心。
等到“下一班就是你了”的时候吧
梁家辉好几次都想过退出电影圈,又迫于经济原因或者被黑社会胁迫重新拍片,到现在,问他有没有真正考虑过什么时候退休,他想也不想地说“没有”。“虽然嘴巴里总是念叨退休,但如果真的看到某些电影某个角色需要我,或者真的看到一个本子不愿意放下来的话,我肯定还是会拍。”梁家辉说。“我是一个香港人,电影在我心目中一直就是一个商业产品,是服务观众、娱乐观众的一种创作,都不算是艺术创作,没有到这种份儿上,就是一种价值创作,就像拍广告一样,就是吸引消费者。”
但是这些年,随着合拍片的增多,梁家辉开始思考:中国内地那么大一个市场,不缺资金和人力,电影局的审核也在逐年放松,虽然不是完全解禁,但至少可以拍很多不同题材的电影,我们为什么却还是把电影当作一个娱乐产品看待,而不是文化产业。“我们现在拍的电影尽管是大制作,却还是给大中华地区的人看,外国人根本不看你。我希望能利用电影这个平台,把我们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向外散发出去。”就像胡金铨的《龙门客栈》、李安的《卧虎藏龙》,或者像李小龙一样,把中国人的侠义精神、江湖文化放在里头,去影响世界,而不光是一部动作片。梁家辉说,等到有那么一天,自己接到了这么一部影片,那才是他可以安心退休的时候。“毕竟我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一个电影人,虽然我也分阶段对电影持有不同的态度。”梁家辉说。
话锋一转,想要退休还需要一个前提,就是要看到香港电影再次起飞,“最起码也得是排到了跑道第一个,下一班就是你了”,梁家辉说。也许他这一代的香港演员心底都有一份责任感,从港片走出来,不希望看到港片的沉沦甚至消失。所以现在无论是合拍片还是地道的港产片,梁家辉都会支持一下。而且女儿已经大二了,还有两年大学毕业。梁家辉觉得她们大学毕业以后就应该自己去选择人生道路,他不会去管,所以他的负担就会轻很多,不像以前那样有各种各样的忧虑。
采访手记
明星不当,偏要去当演员
恩师李翰祥曾经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明星你不当,偏偏要去当演员。”
梁家辉着实是个“怪咖”。从南极回来之后,他觉得不应该鼓励人们去南极,就删掉了拍摄的所有南极的照片和视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环保主义者。
他写了20多年的专栏,却突然对文字产生了怀疑,觉得随着年龄增长自己好像越来越封闭,不再想把内心的情感与人分享,不再想对别人掏心掏肺了。然而和他对话,你却会发现他的心如此轻易地就会被打开,对于任何话题他从不藏着掖着或者故弄玄虚“打太极”,他坦诚而充满善意,会热情地和你打招呼,帮你搬东西和开门,你几乎要被他的善意淹没了。
当年因为到内地拍片,被台湾当局封杀,导致昔日以台湾为最大市场的香港片商不敢找他拍戏。生活最窘迫的时候,梁家辉和哥们儿在铜锣湾练了一年的地摊儿,卖自己设计、制作的小工艺品,手镯项链什么的,不时有路人认出,这就是香港金像奖的新科影帝。曾经有个记者拍到了梁家辉在练摊儿的镜头,他蹲在地上,没有丝毫回避,反而友好地向记者挥手笑。记者问他,摆地摊儿和拍电影有什么不同?梁家辉回答:“没什么不一样啊!都是艺术,你看,我卖的这些不都是艺术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