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访汶川:废墟上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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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地重建将打破行政区划,自然會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汶川“原地重建”的方案目前已大致成形。“没有办法”和“不晓得”,已经成了汶川人的口头禅。
  
  8月的岷江,一如往日地流淌。
  8月5日下午5时49分,青川县发生6.1级余震,造成1人死亡、23人受伤。此前的8月1日,平武、北川地区发生6.1级余震,造成231人受伤,2000多间房屋倒塌。两三个月来,震区余震不断,次生灾害频仍,岷江峡谷中的汶川县城,已成一片“耸立”的废墟,县府所在地威州镇约3万人至今大多仍居住在帐篷中。
  从阿坝州到汶川县的各级政府官员,已经接到上级的明确指示:汶川“原地重建”。据了解,8月8号,汶川县政府将召开会议议定重建具体方案,且需在10号拿出整体方案向上级汇报。如今,由县发改委牵头制订的原址重建方案已大致成彤。
  
  云朵上的羌寨
  
  “6·18”汶川羌族大迁移,说起来确有史诗般的悲壮。
  “云朵上的民族”,是人们给予羌族的美誉,它听起来很有浪漫的色彩,但安家在高山峭壁之上,更多的是生之艰辛。
  龙溪乡是汶川县西北杂谷脑河东岸的一个羌族聚居乡。羌寨散落在龙溪沟两岸的悬崖峭壁之上,最高的寨子是大门村的马房组,海拔2780米,其次垮坡村的夕格组,海拔2600米,布兰和龙溪这些寨子也都在海拔2000米以上。6月中上旬,寨子几乎尽数垮塌的龙溪羌民在雨季来临之际,又不得不面对泥石流的威胁——一些寨子现正位于或临近大面积的滑坡体,一旦连续降下暴雨,整个寨子就可能被泥石流裹挟而去。在这种情状下,汶川县政府组织龙溪乡羌民进行了“6·18”大迁移。
  
  那日,村民们贱卖了家畜,背着柴火、铺盖,和一些从废墟中刨出来的家私,从山上转移到政府预先在玉龙搭建的临时安置点——虽说安置点的条件也很艰苦,水电未及通,但毕竟是相对安全的。长龙般的搬迁队伍盘旋在高耸入云的山间。
  不想,一个月之后,大多从山上转移下来的羌民,又在政府劝说之下返回山上。返回后,许多村民才发现家中已是一无所有,家畜没有了,田地也干涸了。
  记者抵达龙溪寨时,村民刚返回一个多星期,许多人家只剩下一些土豆勉强度日。一位大妈说起便泣不成声,政府的救济金和救济粮只发了一个月,即便是政府的救济钱粮及时发放下来,龙溪寨的村民重建家园的日子也遥遥无期——旧的寨子位于一个大的滑坡体上,根本不能原地重建,而唯一可能的重建点则是村民的耕地,如果在耕地上重建,那么他们未来又能向哪里讨生活呢?
  一位垮坡村村民幽默地说:“我们为什么叫‘垮坡村’,就是年年都垮坡。地震后就没法了,连水源都震没了。不然,我们哪里愿意离开。”他指了指安置点两旁已被震松的山体,说其实这里也不安全,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和“不晓得”已经成了汶川人的口头,禅。
  汶川县常务副县长张通荣是个难得的十才,在汶川百姓中有着很好的口碑。在过去的两个月中,无论高山羌民的大迁移,还是后来迫不得已的迁返,政府方面都是由他出面去说服村民。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们才去做村民的思想工作,让他们从山上转移下来。但转移到玉龙之后,问题又来了,因为临时安置点占用了玉龙的耕地,玉龙的老百姓又不干了。”张通荣说,矛盾激化了,只能采取权宜:之计,劝说龙溪的村民暂时返乡。
  不难想象,这位副县长所承受的压力之重。
  据了解,汶川县原有耕地10.65万亩,地震导致灭失土地4.2万亩,严重损毁4.8万亩,仅存耕地1万多亩。换句话说,汶川有近半数耕地已经完全消失。那么,原地重建的汶川未来该如何解决5万农村人口的生产和生活问题呢?
  
  威州居民,何去何从?
  
  威州镇是汶川的县城所在,因为扼守要冲,该镇在历史上赫赫有名。不过,解放前威州镇的人口并不多,且多聚居在山上的姜维城一带。地震后,岷江断流长达10分钟,政府将全城居民转移避险之处,即是姜维城。
  解放后,人们开始在姜维城下的岷江河谷的狭长地带繁衍生息,至今威州镇聚居的常住人口多达3万,加之阿坝师专的7000名学生以及外来人口,近4万人。人们不仅利用了原本狭窄的岷江河谷冲积扇,还大肆地围河造田,如此频繁的人类活动,给岷江峡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负担——现在深陷于周边垮塌山体的新楼盘时代广场即为明证。如今,阿师专几千学生已经疏散,其余近3万人要么外出投亲靠友,要么居住在随处搭建的帐篷中。
  汶川仅有几处耕地可用于建设集中安置点:一处位于雁门乡,可安置2057户;另一处位于七盘沟,可安置1200户,距县城分别为3.5公里和4公里。此外,绵虒镇尚有239亩耕地可用,留足安全间距后仅能安置2958户,但也受到山体滑坡和洪水上涨的双重威胁,其余各乡镇已无任何安全之地可用。
  由于活动板房紧张,8月1日前后汶川县政府颁布了相关规定,城镇“三无”人员优先入住活动板房,待前述人员安置完毕之后,再行安置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如城镇“三无”人员放弃入住活动板房,则可得到每月约90元的补贴。
  不过,由于离城区太远,生活不便,加之活动板房都搭建于岷江边潮湿的耕地之上,许多住进活动板房的人已经患上风湿病,不少人又纷纷撤回到城里的帐篷。而居住在帐篷中的普通城镇居民和机关工作人员,已出现情绪烦躁,濒临崩溃的状况。
  
  孩子的未来
  
  记者去汶川的直接缘由,是听闻汶川映秀镇映秀小学将于8月15日前在原址搭建的活动板房内复课。
  映秀镇是汶川地震的震中所在。映秀小学总共473名学生,共有225人遇难。该校校长谭国强妻子、小孩全部遇难,几乎一夜白头。“在刚刚死去几百名学生的地方复课,旁边又紧埃着映秀万人坑,这些孩子怎么读书?怎么成长?”汶川画家大唐卓玛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不禁泪流满面。
  然而,知情人说,没有办法,映秀小学决定原地复课之后,家长反而不闹了。小学的孩子哪能自己作主?许多教师自然不愿留在那里,只能想办法给他们调换环境。
  在映秀小学采访时,恰好一个女学生由外婆领着登记。她的外婆告诉记者,女孩的母亲疯了,父亲在地震中死去,她没有经济能力,只好把她送到山西寄读,在那里读书不需要任何费用,包括生活费。
  “如果有能力的话,我也不愿送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孩子的外婆说。女孩也说,她宁愿留在映秀小学,也不愿去山西。对她来说,山西远在天边。
  汶川负责文教工作的王蕾副县长说,汶川除三江乡、水磨镇、白石村、水田坪村和映秀镇小学以及县幼儿园原址复课之外,其余约1.3万名学生不得不选择异地复课:汶川县桑坪中学1400名学生和200名教师,远赴广东碧桂园;璇口中学1200名师生将由山西长治市和潞宝集团接纳;威州中学3100名学生则转移至成都龙泉驿阳光体育城复课;威州小学迁往自贡复课;雁门小学异地安置在四川资中;龙溪小学在宜宾异地复课;而接纳了不少高山羌族学生的特教中心则迁往西昌,因为路途遥远,许多家长选择了让孩子退学……为安置这1.3万多名学生异地复课,王蕾等人可谓忍辱负重,历经艰辛。
  有媒体称,这是地震灾区所有县市中汶川独有的“风景”。因为,汶川根本无处原地复课。
  接下来,学生的生活费用怎么办?“能够指望的经济来源只有三个部分:对口支援、爱心捐助以及国家的政策性补贴。”王蕾说。
  此外,坐落于汶川威州镇的阿坝州师专和威州民族师范学校由于分别直属于省教育厅和州教育局,已自行安排异地复课。当记者见到阿坝师专马校长时,他明显有些不堪重负——他不仅要安排学校在彭州和郫县两处异地复课,还得为筹集学校的运转经费四处奔波。
  
  原址重建
  
  汶川属于少数民族地区,它曾经为国家的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时,汶川的耿达和卧龙被划归其中,这几乎占去原汶川国土面积的一半。前几年,紫坪铺水库修建时,又淹没了汶川的百花乡、老璇口镇以及映秀和水唐的一部分村子。当时,都江堰曾允诺将玉堂的土地划给汶川,作为补偿,后来却不了了之。汶川也未曾在紫坪铺水电站的发电收益中分利。
  玉堂镇曾被一些人认为是汶川异地重建的不二之选。当时,玉堂便打出了“寸土不让”之类的横幅标语。打破行政区划,自然会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
  清华大学尹稚教授曾提出以“压缩规模、舒解功能”为方针进行汶川重建。在尹稚教授的设想中,四川省应当划给汶川两块“飞地”,作为产业用地和教育用地。当然,这只是专家原有的设想。
  记者从相关渠道了解到,目前已基本成形的“原址重建方案”中,七盘沟至雁门的带状为政治中心,阿坝师专和桑坪中学迁建至汶川原来的工业区水磨镇,而水磨镇原有企业则外迁。作为交换条件,成都将划出一块工业飞地给阿坝州。
  假如上述原址重建方案落实,汶川的未来将如何呢?那将是记者再访汶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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