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是除不尽的圆周率

来源 :诗选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624624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黄昏之诗


  海浪涌过去两到三次
  蜜蜂飞走十之八九。楚王所好
  那热甜的细腰
  孟加拉虎在液晶屏中张望
  罗马军团的盔甲繁重
  书房,就是这样一直在下沉
  沉到了底,也就更耐心,更安静
  阿拉丁擦拭煤块和笔尖
  其中的革命,始终有一道视线,以及
  格瓦拉咬着雪茄的味道
  窗外,春风吹动绿叶初绽的元宝枫
  从深山里来的黑橡木书桌
  暮色般沉着
  接住了我今天炼出的青铜

秘密的经验


  对一件事物凝视太久
  其中的虚幻性就开始出现
  像青天白日进入灵魂和黄昏
  大千世界成为天坑般的数学
  而窥见了秘密的人将会变成瞎子
  博尔赫斯就是这样
  他让天下,归属于一位图书管理员
  并用人民和细沙这个比喻
  稳定地拥有国家、山河与城市
  要成为一个不朽的写作者
  这几乎是必然的方法
  那么,你可能也会越来越盲目
  触觉生活凉热,听辨先秦诸子
  仍对世道抱有热望
  在黑暗中,摸索话语的幻灯机

巨 匠


  一个屠夫走进饲养场
  一万头生猪齐齐噤声
  一个铁匠迈进杂货店
  十万枚钉子开始晃动
  一个木匠进了山
  树林中突然刮起大风
  但我认为这件事可能是错的
  想起一部俄罗斯电影
  主角是一个野蛮强大的伐木机器
  电影的名字因此叫《西伯利亚理发师》
  可能又错了,我接着想到海德格尔
  来自德国,身后的女徒弟叫阿伦特
  他终其一生,教书,写作,犯错,不悔改
  为人类制造了一件虚无的容器
  叫作:思
  以上这些人,我认为均堪称巨匠
  他们所干的,无一例外全是手工活

午后头痛,不药而愈


  今天立秋
  我已于昨日黄昏过江
  会老友,饮酒,聚谈至深夜
  上午无事,又抽烟,聚谈至午饭
  无关诗书,多是家国、历史、革命
  间杂一些人名和敏感词
  午睡无梦,一小时后起床
  觉得阵阵头痛
  独自坐下,用诗句来说
  就像,成吨的煤块在闷燃
  秤砣锤着厚木板
  鐵皮屋顶上的核桃滚来滚去
  定音鼓的胖头鱼的神经元……
  这时有人敲门,邀我湖边散步
  一番寒喧,告辞不往
  回到桌前把秋天两个字
  慢慢默诵,慢慢写了十遍
  秋天,秋天,秋天,秋天,秋天……
  浙渐地,头痛消失了
  石头缝里铁青的拳头松开了
  出现了金灿灿的雏菊
  一阵风吹开了窗户
  乱枝纠缠的黑松林就地散开
  波光粼粼的长江行驶着大船

春 望


  1
  春天到了结束的时候
  江山如画,展开更为茂盛的卷轴
  木质轮回,奋力生长
  披星戴月的那行尸走肉
  我也是当中手足无措的一个
  经受人类讲习的如此悲痛的一课
  看青山的断头台上
  每天黄昏,夕阳放下烧红的铁球
  2
  多么怀念那泥沙俱下的进行中的世界
  美利坚总会离开不列颠
  悉达多总会成为释迦牟尼
  总会有不怕死的树,从草莽胜出
  而李时珍分类咀嚼草药
  牛顿在树下等待苹果成熟
  胜利者和失败者都不必自证清白
  一首短诗,容得下漫漫长夜
  3
  许多事情还在继续,许多时光没有度过
  但是不再说了
  聪明人吃着知识的宴席
  恢弘合唱的海水漫过全部岛屿
  左顾言他的时候,栏杆生根发芽
  引用了几代人的怕和爱
  铁器强硬,刻下肯定的一句
  —— 我们生活于黄金时代
  4
  哑巴在语言深处精耕细作
  蒙面人打桩,像击筑
  那种古老的、心惊肉跳的乐器
  我们耻辱的心肠被寸寸夯实
  情况尽在掌握,山河随物赋型
  徐徐铺开一幅多么好看的画轴
  而在那尽头,并没有易水来的人
  并没有匕首

带着石头过河


  你一举跃过青葱的树篱
  又被一段横卧的流水挡住去路
  但见清波荡漾,泥泞四布
  你需要从陡峭的河岸斜切过去
  方法论竖着一根食指,叫做
  摸着石头过河,你稍加思忖
  俯身将其中一块捡起,握在手里
  沉甸甸的,圆润,几道漂亮花纹
  像某种美德和真理已经得到确认
  恰好掂量你的体重,又填补你的空缺
  所以现在的你多么稳定!你走在
  峭崖和流水之间,不左倾也不右斜
  踩钢丝的困难也被一并克服
  生命,得到了齐腰深的平衡   不偏不倚,从中庸之道将沟壑逾越
  回到书房后,椭圆的一块放在案上
  你有些意外,它体温不散,冒着热气
  似乎具有了语言的能力
  那么,你带回的,是一个石头亚当
  还是一个石头孔子
  你有些担心,今天的移动
  将会影响大地的秩序和山河的本性
  而石头却是心照不宣的
  有时想它的夏娃,有时背它的《论语》
  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不规则的镇纸
  一道咒语压住书页,地平线不再抖动

继 续


  意识到放在膝头的双手的重量
  你忽然感到一阵惊慌
  让寂静再深一些吧
  手上将多出一把亮晶晶的铲子
  在悠闲的时光里挖地三尺
  让信心恢复的就是这样一种继续
  凡是重复使用的,皆应视为源头
  凡是不可商量的,皆应归入信仰

思 念 你


  我一直在想你
  漫山遍野,碧草无边地想你
  多希望语言,是明亮的锄头啊
  能够说出的话却很少
  给你写一首圆圆的诗吧
  圆得超过月亮、苹果和珍珠
  看上去这么小
  对你的想念则是除不尽的圆周率

最好的园丁


  要做一个最好的园丁
  勤劳不够,不能是五大三粗的莽汉
  手艺高超不够,精心的钟表匠
  不能理解蚁穴和鸟巢的生动和轻
  要做一个最好的园丁
  拥有铁锹、锯子和锛子,不够
  拥有水龙头、水管和帽子,不够
  翘着下巴,手打凉篷,拥有形象还是不够
  最好的园丁心目明亮,头脑清澈
  桃李烈火焚身,金银木层层堆雪
  槭树满身绿色的羽毛,它要飞
  马兰花蓝色的灵魂要出窍
  一旦觸及灵魂,蝴蝶就出现了
  叹息一会儿吧!最好的园丁
  满脑子春秋时代的风流韵事
  没有好恶,也不在乎速朽
  草木苦乐不均,但万古长青
  最好的园丁,在这里也在那里
  自身充沛,像一颗恒星,把它们照耀
  (选自《草堂》2020 年第10 卷)
其他文献
桃 花  软红嫩绿燕初来,篱外山间几欲开。  一树娇颜休掩映,东风吻上美人腮。  茶  流云皓月傍山泉,黄蕊青芽凝翠烟。  朝暮匆匆炉鼎沸,人生况味一壶煎。  荷  翠帶轻纱冰月襟,流霞红缦水之浔。  枯容岁岁凭风雨,野渡横塘瓣瓣心。  冬 日  风物萧条不可闻,霜寒霭重水云分。  聊将思绪裁书信,些许情怀寄与君。  无 题  静月悠悠飞殿东,清茶半盏画堂中。  无痕往事无痕梦,自在流云自在风。
期刊
蝶恋花·梅雪情  漫卷西风云碧啸。千里冰天,犹有花枝俏。细萼冷香疏影纱,冰妍玉骨春天傲。  冷艳也非柔情少。幽梦一枝,只与雪拥抱。雪里羞红仙子笑,榴裙舞月香满道。  踏莎行  燕舞青技,蜂采蜜酿,桃花烁烁李花泛。唤友朋户外探春,娇红嫩绿迷眼乱。  水岸双影,依稀旧梦,梁祝化蝶永相伴。繁花簇簇對粉蝶,天成画卷人称赞。  一剪梅  瑟瑟寒风笼万家,千里长亭,满是霜花。邀杯思念几时休,离梦今朝,望断天涯
期刊
玻璃碎了  终于等到玻璃碎了,  玻璃的碎裂声从夜空撒落下来,  草丛里,树林间,湖面上,  到处是闪烁的碎片。  风吹进来,风把  碎片吹进来,风把玻璃的  碎裂声吹进来。  玻璃碎了,夜晚也跟着碎了,  所有的碎片,在夜晚的  碎裂声中,  再次撒落下来——  (选自《诗刊》2020 年11 月号上半月刊)父亲的中药罐  闲置在阳台角落的那只中药罐  已经快一年了,这是父亲  用了九年的中药罐
期刊
陈人杰的《西藏书》摆放在案头好久了,我尝试为这部以吟咏西藏大地风物人情为主的题材和风格都较为独特和别致的诗集,写下自己的感触与心得,尽管一再地打开它,在那些有如神工的诗行之中流连驻足,乐而忘返,但好长时间以来,我始终找不到恰当的言辞来准确描述自我阅读的体悟和感怀。这位优秀的浙江诗人三次被派援藏,在海拔四千九百米高寒地区战胜一切困难而出色完成组织安排的工作,对其诗作不作细致的描述和归总,似乎对不起诗
期刊
大运之河  拓土之际,中原腹肌板结  抽签之时,水路尚在瞳孔里暗流  京杭遥远间只有马蹄在数数  需要液态的流动  是动脉或静脉  吸管 江南香米和白盐  以血红素的模样流淌  把所有的帆当成风筝  大河那根两千多里的  线 系着  一支短笛卧野  风吹过船桨之声和船笛  还有绷直的纤绳上跳跃的号子  这台不老的织机  每天穿梭的银梭金梭  南来北往的月牙  所有的码头都该是琴柱  长河 这架古琴
期刊
孩子与灯盏  孩子——  我看见你了  真明亮  灯盏——  我也看见你了  真漂亮手心里的蝸牛  风雨之后  许多只蜗牛在人行道上爬呀  爬呀爬呀爬呀爬呀  奋不顾身  一只蜗牛  被我放在手掌上之后  再也不敢爬了  钻进了一个自带的陀螺里  我始终没有攥住手心  在蜗牛的时间里  我静静地等待了蜗牛一百年  蜗牛也没有爬出来  假装死了  可怜的蜗牛  怎么那样害怕我的手心  我的手心没有心
期刊
故乡的蝴蝶  复眼微微转动,口器沾满花蜜  “一只命运的蝴蝶  正挥动着改变世界的翅膀”  这只蝴蝶,在苦荞上,按住一片光明  此刻,它正吹着山风  像一个王者傲视自己的疆土  遍地迷离小花,乖巧可人  它们已从蝴蝶翅膀上的斑点里读透  群山的秘密  倘若它们飞起来,像蝴蝶一样飞起来  故乡会颤栗;我,会哭泣山峰高处  山峰高处,是林场的尽头  绵延而陡峻的路  有时是云雾的骨头,有时是静虚  日
期刊
旧 物  收拾屋子,在一个多年没动过的箱子里  发现了儿子小时候穿过的好多衣服  —— 有朋友们送的婴儿小套装  精致,可爱,像可以挂在墙上的手工艺品  有奶奶给做的小棉袄,花色俗气  可是厚厚的棉絮依然蓬松温暖  都是十年前的旧物了,十年之中  孩子早已变成少年  孩子的奶奶也已离开了人世  一件件打开它们,然后再重新叠上  就仿佛触摸到那些已逝的时光  它们离我还是那么近,近得  可以清晰地看
期刊
黑夜里的鸟  一只鸟,在叫  我很快就找到了  它的大体位置  很多鸟,在叫  我走来走去,不知道  在哪一棵树上,林子也不大  方圆一百米  所有的声音,像面团一样  裹在一起  仿佛只有,一只鸟不一定是黑夜  白天和黑夜一样长吗  有人在白天做暗事,有人在黑夜做光明的事  是阳光在检验着你,还是黑夜在检验着你  真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心脏里有很多的黑洞,还是  大脑里有很多很多的缝隙 
期刊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急匆匆地走进这片树林  确定无人后,一屁股瘫坐在地  嚎啕大哭起来。她边哭边捶打大地  先前在林中叽叽喳喳的雀鸟  被惊得仓惶逃窜。这个悲伤的人  身体里好像堆积了太多的苦水  哭得泣不成声,哭得天昏地暗  有那么一瞬,她的声带  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只剩下  不断重复的“妈呀”“天啊”之类的哭喊  此刻,世界很安静  雀鸟、小虫,和远远呆立的我  都学会了隐身在哭声的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