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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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期提要](见2011年11B)
  离奇命案接踵而至,受害者却全是作恶多端的罪犯,高毅等一众警员被狼狈戏耍。而犯罪现场之一留下的一个弹痕。却将线索指向十五年前的一桩血案……
  15、心脏上的子弹
  四周都是冰,是雪,是无尽的白色。还有寒冷。高毅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雪原上跋涉着。雪雾如同层层围墙,把远处的山脉沟壑全都遮挡起来,不露出半点形迹。
  他冷得瑟瑟发抖,不得不双手抱胸,裹紧衣裳。每一步踏入雪地,白雪都要没过膝盖,步履艰难。鞋子渗入了雪,又被自己微弱的体温融化,湿漉漉的。
  他不知道何处是终点。但他不能停,只能往前走。如果在这雪原上放弃,就等于死亡。
  不是—个人的死亡,而是他和她的。他确信,她就在前面某处,等着他。若等不到他,她必死无疑。
  高毅打了个寒战,彻底醒来。
  窗外的清晨清冽干净,冷空气溢满房间。
  手还是夹烟的姿势,搁在沙发扶手上。
  “科长,照片上有新发现。”小孙刚好推门进来。
  高毅坐起身,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抬手看看表,刚才睡了整整半个小时。
  高毅跟着小孙,快步走进技术科。在技术科的墙面上,贴满了照片。
  “严若发现这些照片其实像拼图,若把它们拼接起来……”小孙说着,非常熟练地移动着照片。很快,自板上露出一幅黑白画面:一些拼接起来的三角形和菱形。
  这是什么?
  看起来原本应该是一幅画,被拍摄成黑白画面,剪成若干份,放大成了A4照片。
  “很抽象的一幅画。”高毅说,“为什么都是三角形和菱形呢?”
  严若把电脑转向高毅:“我做了比对。科长,你再看看。”
  在电脑屏幕上,也出现了一幅由三角形和菱形拼接的图案。不同的是,这幅图有颜色:褐黄和棕绿色。严若把图片缩小,随着画面信息的扩大,出现了更多的拼接图案,也随之出现了画面的整体:一条蟒蛇。
  那些图片是放大了的蟒蛇蛇纹。
  这些蛇纹照片,让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起案件。三分钟后,高毅联系上了另一座城市,云城警方。
  原来,以前在云城,曾经发生过几起凶杀案。凶手在案发现场都留下了各式各样的蛇纹标志物。
  在和对方的交谈中,高毅了解到,蛇纹是凶手的签名。而且,凶手至今在逃。
  “请问,你们是谁负责这几起凶杀案?”高毅问。
  “藏央。”对方说。
  女警藏央。高毅听说过这个名字,在警界颇有些名气,是个让上级喜欢又头疼的不安分神探。不过,据更多的传闻说,她更出名的是脾气。事情越奇,传闻就越杂乱。有的说她温柔似水,有的说她刚如坚冰,有的说她行事果断,有的说她多疑无信,有的人喜欢她说她很好相处,有的人恨她,说她一意孤行……传来传去,高毅从中总结出四个字:不好捉摸。
  “可以请她过来一趟吗?”高毅问。
  对方犹豫了一下说:“她不在本市。领导将她调到边境城市抓捕偷渡到邻国的恶性赌犯去了。她办案不守规矩,让去抓赌徒,是对她的惩罚。”
  “那么,能尽快通知到她吗?这个案子很急。”高毅说。
  对方想了想说:“好,我们尽快。”
  才放下桌上的电话,高毅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是从法医室打来的。
  “科长,这具尸体的死法有点怪。”法医说。
  “如何个怪法?”高毅把手机调到扬声器,让在场的小孙和严若都能听到。
  听见法医继续说:“死者前胸有伤口。那里是致命伤。根据检查,是刀伤,直接插入心脏。但是,我们在死者的伤口里,发现了一枚子弹。”
  “子弹?”高毅问。
  法医说:“是的。刀伤在前,子弹是被强行塞人心脏的。”
  16、世界是由巧合组成的
  四周是蓄意制造的黑暗。黑暗才是最好的衬托。
  衬托那些荧荧飞舞的绿光。一点、两点、三四点,无序地,混乱地在一片漆黑中上升或者俯冲。绿光留下的轨道有点像自己的人生,无序而混乱。
  那人看够了,便从黑暗中退出来,把那些绿光关在门后。
  那些绿光是他养的飞蛾。他在蛾子的身上涂了绿色的荧光粉,让它们在飞行中留下轨迹。
  他正在研究这些轨迹。待研究成熟之后,他就要把这些轨迹画下来,成为他生命中的另一件诡异作品。
  他转过身,迎着窗口,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一张很稚气的脸。“幼稚和怪异”,评论家都是这么说的。
  他走向洗澡间,沐浴,更衣,换上一套纯白衣裤,虔诚地向工作间东南角上供奉的天地灵位敬上一柱檀香。然后,鞠躬。
  他敬畏天地,敬畏这个世界所有的“碰巧”和“机缘”。他相信,这个世界是由巧合构成的。人说“世事无常”就是这个道理。不过,他们只清楚了事情的一面。“无常”便是不可预料,便是无数巧合的链接。那些绿色轨迹,正象征着这些链接。这样高深的哲理,那些肤浅的评论家又怎么会看得懂呢。
  他忽然觉得世上知己甚少。除了,除了订购那幅画的客户。
  想到这里,他转身,走到了一个巨大的画架前。画架大概有三米宽,五米长。他静静地站在画架前,怔怔地看得出神,带着敬畏的神情。这幅画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新的挑战。
  画作早已完成了,就等着那个客户来将其取走。客户要求他不署名,他也同意了。可是,现在,此时此刻,当他最后再次面对这幅画作时,觉得如果不留下自己的名字,实在是终身的遗憾。
  那就悄悄地留下一个名字吧。他对自己说。
  他拿起笔,在这幅巨作的右下角,用稍微深一点的灰色,写了一个很小很小的“L”。这个字母,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因为它不但小,而且细,像一根转弯的纤维。
  这时,门铃响了,客户来取画了。
  17、深渊
  “嘭!”关闭车门的声音。
  白欣尽管睡着了,却不敢睡得太死。她惊醒过来!摇晃停止了。车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随着另一声轻微的响动,她听到车门被打开了,并且闻到了寒冷的气息。这气息并不清爽,含混着油漆的味道。
  她竖起耳朵,想从周围的细小声音中辨别出女儿的方位。但是,一切都太安静了。没有女儿的哭泣。
  她感到自己被抬出了后备箱。
  接下来会是什么?像吕鸿被索魂者抓住后的虐待?
  她被扛了起来。接着,她听见了扛她的人的脚步声,有时候踩在水泥地板上,有时候踩在木板上,发出断裂声响,带着沉闷的回音。
  这个地方听起来像是一个工地。
  脚步声忽然停止了。然后是按键启动的声音。她感觉身体在上升。自己在一部电梯里,在上楼。
  几秒之后,电梯停止了。
  除了扛她的人发出的喘息声外,一切如深渊般安静。白欣听不到车流声,听不到任何可以用来辨别位置的杂音。
  忽然,她感到自己被抛了起来,耳边传来风声。就在她刚刚明白过来时,她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席卷了她所有的神经, 她晕了过去!
  18、冷血与雾里看花
  高毅让法医把那颗子弹送到技术科之后,自己只身赶往大亚旅行社。从血刃手江淙龙身边找到的枪是多年前杀死张属常的那支枪,同时也是杀死洪荔的枪。而被害人洪荔,曾经是大亚旅行社的导游。
  这几个事件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高毅预感到,警方面临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罪犯。这名罪犯比他以前接触的罪犯智商更高,更有心计,因为,高毅看不到罪犯的动机!
  看不到动机便是雾里看花。
  大亚旅行社所在的位置是一栋高达十七层的办公楼。高毅在一楼看了一下地图,这栋楼里一共有二十多家公司。大亚旅行社在顶楼。
  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少,当上到十七层的时候,就只剩下了高毅一个人。
  随着一记清冷的“叮咚”之声,电梯停了下来。两扇门徐徐打开。
  高毅的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招牌,上面用烫金字体写着:大亚旅行社。高毅绕过招牌,看到公司被布置得十分典雅,墙角窗口的室内花草郁郁葱葱,四面墙上贴满了旅游海报,办公桌上堆着不少资料,桌子上的一台电脑也都开机,风景屏保轮回滚动。在一台电脑旁边还放着一杯外卖咖啡,如烟般的蒸汽从嘬饮的小孔里冒出来。
  这里到处都是上班的痕迹,却空无一人。
  桌上的电话响了。几声过后,无人接听。
  高毅警惕起来,踏进了办公室。在一张办公桌下面,他看见一名女子晕倒在地。
  高毅蹲下去,试探了一下女子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热气。他轻轻摇了摇女子的肩膀。女子毫无反应。
  在这间办公室里,高毅只找到女子一人。在办公室靠里的位置,还有另一扇门。门牌上写着“经理室”。里面传来模糊声响。
  高毅掏出手机,请求局里增援,然后掏出手枪,向经理室走去。
  经理室的门没关,露出一条缝隙。
  透过这条两指宽的狭缝,可以看到在靠窗的老板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纸箱。纸箱在桌面上轻微摇动着,高毅心里不由一紧……
  清早,老罗才进办公室就接到了法医室送来的子弹。他昨夜整夜都没睡好,半梦半醒中一直在想这个扑朔迷离的案件。身在技术科,老罗很少出现场。这次案情蹊跷,让老罗产生了跃跃欲试的冲动:也许能从这把枪上发现线索。
  今早,一接到这枚子弹,老罗自身就立刻变成了一颗上膛的子弹,蓄势待发。
  凶手为什么要在受害人的刀伤里塞进一颗子弹呢?难道这颗子弹含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老罗把子弹在观测仪器上放好,自己通过电脑进行观察。子弹的纹路让老罗稍稍吃了一惊!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站起来,重新设置了仪器,检查了子弹。子弹的表面有一些三角形和菱形的花纹。他刚才进门时碰到正要回家的严若,听她提起蛇纹照片的事情。而子弹上的这些纹路,看起来的确像是蛇纹。
  难道,这是凶手的签名?!
  老罗继续自行检查子弹,在子弹的底部发现了一组数字,这不像是子弹编码,更像是个手机号码。
  老罗好奇极了,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手机……
  旅行社的办公室中,高毅拿着枪,面对着办公桌上那个摇晃的纸箱。
  高毅走近,看到办公桌下躺着一名男子。男子身穿西装,大约四十岁上下。悬挂在墙上的照片里,就有男子和某名人的合影。看来,这名男子便是经理。男子斜靠在老板椅的椅子脚上,鼻息一松一紧,胸脯一起一伏,乍一看去,好像是睡得很熟。
  纸箱还在摇晃,高毅用桌子上的尺子挑开了纸箱的盖子……
  老罗按照这组数字一个一个地拨过去,铃响三声之后,听到留言的声音。这条留言的内容很古怪:宝塔路四号。
  老罗“喂”了两声,留言结束,对方挂机。
  老罗重复拨过去,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宝塔路四号。
  老罗皱了皱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罗在电脑里查询宝塔路四号,很快就查到了那个地址:第五人民医院。
  高毅谨慎地挑开了纸箱。
  里面有个小孩。手脚都被捆住了,嘴里也塞着围巾,惊恐地看着高毅。高毅一看,心里又喜又急。喜的是,这个小孩正是白欣的女儿然然。急的是,小孩找到了,白欣又在哪里?
  “然然,别怕。”高毅轻轻呼唤着然然的名字,替她松了绑。小女孩嘴里的围巾一被抽出,就“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高毅一边哄着她,一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然然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高毅终于弄清楚了整个事件过程。一个很英俊的叔叔从幼儿园接走了然然。叔叔告诉然然,自己是她妈妈的同事,也是警察,要带她去公安局找妈妈。可是,才进了叔叔的车,自己就睡着了。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捆在一个纸箱里。
  “别哭,然然。”高毅轻轻地把遮在然然额头的发梢拨开,抽出桌上的纸巾,为小孩擦去眼泪和鼻涕,“你看你,这么长的鼻涕,都可以用来糊纸人了。”然然一听,破涕为笑。
  “叔叔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高毅问。
  “个子很高。”
  “叔叔的车是什么颜色的?”高毅又问。
  “白色。”
  “车大不大?”
  “不大。妈妈呢?”然然反问。
  高毅一时语塞,顿了顿说:“你妈妈出差了,让高叔叔来接你。”
  “我不要你!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刚哭停的然然,再次放声大哭。对付罪犯,高毅有一套。但是对付小孩,高毅就不行了。就在高毅犯难的时候,几名警察和救护队已经赶到。一名女警赶上前来,抱过然然,小声地劝哄着,然然才渐渐安静下来。
  救护队组长告诉高毅,这两名工作人员是被乙醚弄晕的。他们也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被丢弃的乙醚湿巾。然而,因为这是一间旅行社,人来人往十分嘈杂,收集指纹痕迹简直就是难上加难。况且,无论是谁,既然有如此复杂的计划,行事也一定会十分小心,找到其指纹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
  高毅联系上了白欣的母亲,要把然然交给她。他带着然然往楼下走去。刚走到大门口,只见,从车流中蹿出一辆白色面包车,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高毅护住然然,闪到了一边。
  面包车并不停住,而是从车上扔下一件东西之后,疾驰而去。高毅试图看清面包车的车牌,却发现车牌号的位置是空的。
  被扔下的东西全体通红,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一动不动。高毅让一名跟随在旁边的警员护住然然,走近一步,尚未完全看个仔细,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件通体发红的东西是一个人,一个全身猩红的人。那人的头发有点长,完全是火一样的红色,质地僵硬,像干了的扫把;没穿衣裳,赤裸的全身如同一具用红色金属贴身打造的盔甲;最奇怪的是那人的脸。高毅从未见过那样一张脸,整个脸庞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有鼻子,也是红色!
  风送来一股浓烈的油漆味。
  红油漆!
  那人的全身都被刷满了红油漆!高毅看清,那是一个女人。她被捆住,嘴上和眼睛上绑着胶布。胶布也被油漆刷红。
  高毅俯下身去,撕下了她嘴上和眼睛上的胶布,胶布的位置下露出两 股惨白皮肤。现在,她有眼睛有嘴唇了。
  高毅心里一阵剧痛,认出了她!这个被红油漆刷满全身的人便是白欣!
  撕下胶布的疼痛让白欣醒了过来。她先看见高毅,然后看见一个陌生的警员牵着一个小孩满脸狐疑走了过来。警员和小孩全都一脸惊恐。白欣认出了小孩正是女儿然然,一直悬在心里的巨石落了地,露出—个笑容。一抹血泡从白欣唇边涌出,她随即昏了过去。
  救护队员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经过简单的检查,他们告诉高毅,白欣身上大部分肋骨已经断裂,腿骨断裂,内出血。
  “我们必须把她送到最近的医院,尽快抢救!”救护队员说。
  等把白欣送进急救室后,还没等高毅松一口气,他就接到了老罗的电话。高毅听完,心头一震,全身紧张起来。
  白欣被送去的医院,正是第五人民医院。
  19、再来一次
  小孙一人留在办公室中,收集有关蛇纹案件的资料。
  他的电脑忽然“噼啵”一声,有信。
  昨天,他正是在邮箱里收到了血刃手发来的邮件。但是,根据时间对比,在邮件发出的时候,血刃手正在购物中心。警方没有在血刃手的身上找到任何可以用来上网的东西。血刃手的手机是以前的旧款式,只能拨打电话,没有上网功能。
  刚才,他检查了血刃手的手机,发现除了用来拨通劫持人质的郭有庆那部手机外,就没有再打过其他号码。也就是说,如果血刃手还有另一部手机,也被凶手拿走了。
  严若检查了邮件,并未设置定时发送。那份邮件是杀死血刃手的凶手寄出的。严若也对电邮进行了追踪,但还没有结果。
  小孙打开邮箱,又是一封署名“血刃手”的来信……
  20、怀疑和等待
  最大的恐惧是在恐惧中等待,心悬一线地等待未知的降临。
  白欣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然然也被送到白欣的母亲家。高毅派了几名警员对她们进行了24小时全天保护。
  为什么子弹上蓄意留下的地址是这家医院?难道对方还有更大的阴谋?!
  这里成了危险之地。高毅立刻通知了徐科诚。
  可是,至此,医院里一切正常。
  对于病人众多的医院,徐科诚不敢有大动作。任何闪失都会导致无辜人员的受伤和死亡。他只能让特警队员换上便衣,扮演成不同角色,分散到各个位置。
  时间一点一滴流失,病人家属医生护士来来往往,一切看来都和平常一样。
  手术室上的灯尚未熄灭,白欣还在手术台上。
  徐科诚挨着高毅在手术室门口坐下,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一边小声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毅摇了摇头:“我想,绑架白欣,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又把她全身刷满油漆又送回来,这是嘲弄。嘲弄警方无能。”
  “那你又怎么会出现在大亚旅行社?”徐科诚问。
  高毅把事情的大概告诉了徐科诚。他觉得手里似乎充满了线索,可细想起来全是一团乱麻。
  徐科诚拿出一支烟,刚想抽,想起这里是医院,就把烟拿在鼻子上使劲地闻,希望尼古丁能够通过气味传输到大脑:“刚刚抓到索魂者,就出现这几个案件。你看,它们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我们已经抓捕了索魂者的大部分成员,但是尚未一网打尽。也许,他的余党要进行反击报复。”高毅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江淙龙是个流窜隐蔽多年的连环杀手。他手里的枪是多年前军区副司令员张属常的配枪。我们查过时间,张属常被谋杀的时候,江淙龙正在另外一个城市作案。那个时候,江淙龙的受害人已经定型。他喜欢杀害女性,绝不会去谋杀一个男子。”
  “那么,昨天发现的那具独眼男尸呢?他是谁?听说他死去的姿态十分怪异,跪在地上,用一根竹竿顶住了下巴。”
  “我们检查了然然老师家的院子。没有竹子。竹竿是凶手自己带来的。至于那名男子的身份,我们还没有结果。”
  徐科诚点了点头:“看来,一切都在凶手的计划之中,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一般情况下,我们都能找出动机。然而,这次,我们只能静观其变。”高毅说着,眼神平视前方,“老徐,我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什么?”徐科诚问。
  “凶手把我们引到这里,手段过于明显。这所医院并不是凶手的目的地。在这所医院里,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时,高毅的手机又响了。他一看,号码是老罗在子弹上发现的号码。
  高毅接起来,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人都收到了吧?”
  “你是谁?”高毅知道对方指的“人”是指自欣和她的女儿然然。
  “其实,你看,我把人送回来,无非是想表达一个意思。”
  “什么意思?”
  “这是我为你量身定做的一个游戏。实际上,为了这个游戏,我和我的朋友打了赌。”
  “赌什么?”
  “这只是一个开端。我们还可以绑架更多的人,杀死更多的人。不过,只要你承认放弃不玩,认输的话,这个游戏就自然终止。你看,白欣多惨,然然也惨,你不如放弃吧?”
  高毅冷笑了一下。
  对方也传来笑声,不过不是太有力气:“好吧,既然你还想玩下去,我也就继续和我的朋友赌下去。不过,如果你想放弃的话,就在当天的报纸上刊登一条声明,就写‘放弃’两个字。”
  手机忽然中断。高毅回拨,听到不远处传来铃声。他挂断电话,铃声终止。他再拨,铃声又在远处响起。
  高毅向徐科诚示意,拿出枪,向铃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手机铃声是从走廊后面传来的,手机放在走廊边的长椅上。走廊里,空无一人。
  手术室门上方的红灯发出一声短暂的“嘀”声后,熄灭了。高毅和徐科诚同时紧张地站起来。半分钟后,一名护士模样的女子走了出来,疲倦地解下口罩,用手背抹一抹头上的汗珠,皱着眉说:“严重的内伤。身上骨骼多处断裂。你们,是警察?”
  高毅点点头。徐科诚焦急地问:“情况究竟怎样?”
  护士叹了一口气:“双腿断了。脊椎没断。”
  高毅忙问:“腿有恢复的可能吗?”
  护士点了点头:“她还算是幸运的,双腿能够恢复。你们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去重症病房看她了。不过,她还会昏迷几个小时。”
  高毅谢过了护士,觉得“幸运”这个词,很沉重。他的脑海里,手机里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高毅,你不如就此放弃吧。”
  等待的时候,高毅悄悄避开徐科诚,走到阳台上,给拉萨的同事打电话,询问找寻吕鸿的结果。
  对方的回答仍然是:“还在继续搜索。”
  一阵风吹来,高毅打了一个哆嗦。从列车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即使找到,冰天雪地的,能够“幸运”活着的几率又会有几成?她会不会就此放弃?
  21、两封电邮
  小孙打开了电邮,对方居然在线。
  小孙:你到底是谁?
  对方不回答,打过来字幕:我已经找好了下一个目标。
  小孙:谁?
  对方:我可以给你一条线索。不过,我有一个前提条件。
  小孙:什么条件?
  对方:这条线索只能你一个人知 道。否则,作为对你背叛的惩罚,我会杀死另一个目标。
  小孙想了想:我答应你。
  对方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阳台。阳台上有一片城市风景。
  小孙打印出那张照片,拿起外衣,并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离开了警局。
  小孙上网的同时,严若刚刚回到家。一进家门,就听见电脑发出嘟嘟声音,有人在QQ上找她。严若打开,看到对方署名“血刃手”。
  严若:你想干什么?
  对方:你想救人吗?
  严若:谁?
  对方:一个女子。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里,不过,我有一个前提条件。
  严若:什么条件?
  对方:这条线索只能你一个人知道。否则,作为对你背叛的惩罚,我会杀死另一个目标。
  严若想了想:好吧。
  对方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间很小的公寓。公寓里有一张小床,床边有个书架。严若感到奇怪极了,她把照片放大,看到书架上的书大部分都是电脑内的书籍。
  “啊!”严若倒吸一口凉气。这正是自己所在的公寓!
  严若刚要从电脑边站起来,忽然后脑勺一阵剧痛,两眼一黑……
  22、即能让你死,也能让你死而复生
  昨夜,当白欣在车厢里颠簸时,在国境线的另一端,一个尚未发达却和中国接壤的小国里,有一个男子在兴奋地叫喊着“转”!
  “转!”这个男子再次兴奋地喊叫着!庄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他的额头蒙着一层油,厚厚的镜片层层泛圈,小眼睛在涟漪后比他手里的烟头还红,嘴唇向前一撅一撅,不停地喊“转”!这样的人,庄家看得多了,容易兴奋,也容易上钩!
  “快转啊!别闲着!”男子又往上掳了掳袖子。其实,他的袖子已掳得不能再高了。
  庄家使劲,轮盘带着好运和噩运飞快地旋转起来。飞转的数字在盘面上连接成几条线。
  一个女子身着黑色连衣裙,站在门口,等着赌场保镖安检时,听到了男子的狂吼。
  “又来个菜鸟?!”女子轻声说。
  保镖从未见过这个女子,眼睛里的波光风情万种,嘴角虽只有右边有个酒窝,微微一笑就勾魂摄魄的,连衣裙却很廉价,一看就是买的地摊货使劲熨过的。他耸耸肩,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略微看了一眼,侧身让女子进去。
  女子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偏了一下头,抛来一个媚眼。保镖很知足地笑笑,心想,又一个初来乍到的风尘女子。
  “停!停!停停停!”随着轮盘的转动,男子的喊声变了,近视眼能准确地捕捉到指针经过所赌数字的每一个瞬间。
  轮盘慢下来了,渐渐慢下来了。是赢是输,很快就会见分晓!
  男子紧张至极。他已经在这里输尽了所有家当,房子在来之前匆匆卖掉了,车子也在上个月卖掉了。他就是不甘心,因为一年前,他初来这里时是赢过的。那时候,运气好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轮盘还在缓慢地转动着,就不停下来,逗着他玩。
  这次,在男子的面前摆了厚厚一摞赌币,每一片都是透明的金黄色,是全赌场最高的价码,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赌了。可是,不赌,他堵不了财务上的那个大窟窿。他已经赌光了今年应该拨给十几个农村小学的校舍修建经费。
  “停!你他妈停啊!”纤细的血管在男子的脑门上一条条鼓起来,细蛇一般盘亘着。
  指针缓缓地,缓缓地慢下来。离数字12不远了。还差一点点!12是他的幸运数,今晚就赌这个数!
  9、10、11……指针好像被某个东西拽住了,向前的脚步显得艰难。
  “走啊!你他妈走啊!”男子急得直跺脚,恨不得生一只无影手,把指针往前拨一拨。此时,他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指针往前挪移发出的轻微的铁质摩擦的响动;他什么也看不见,眼珠子只有指针。
  男子的希望还没有完全泯灭,指针还在朝前走,像条独腿在沼泽里跋涉。
  指针终于停住了!
  12!
  男子欢呼起来!他赢了!这时候,他的五官才从赌桌上拔出来,才看清了周围的人,听到各种杂音,并且闻到一股香气。这香气过浓,龙卷风一般覆盖周围所有的气味。要是平常,他会觉得这股香味俗不可耐。但今天,一切都很美好,因为,他赢了。这一把,把一切都捞回来了。赌运就是这样,能让你死,也能让你瞬间死而复生。
  带着好心情,他才有空向香气的源头看去,看见一个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子。女子向他靠过来,丰腴且凸凹有致的身体几乎是贴着他,小声说:“给我买杯红酒怎么样?我渴了。”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已经让男子知道她是以什么为生的了。男子高兴着呢,搂住女子往吧台走。谁知女子又说,“到你宾馆房间去喝。”声音低低的,近似呢喃。
  男子想,好运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他换了钱,直接打进中国的账户,带着女子走出赌场。窟窿堵上了。这次偷渡出国用国家的钱来赌,运气好,又一次天衣无缝。
  赌场外是条土路,落魄得和赌场里的装修很不配套。只在十米外的路口有盏微弱的路灯,嗞嗞地泛着黄光。无数的飞虫在光晕里上下起舞。风又闷又湿。气温大概有三十多度。这个国家就是这样,赌场建筑在贫穷之上。
  这鬼地方。一分钟也不能多呆。男子一边搂着女子的蛮腰,一边脚步不停地想。
  走过土路尽头,再穿过一条栽满白槿花的小道,就是大路了。再走几步,就是旅店。
  不过,这名男子再也没有回到旅店。
  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确实已经离开了那个鬼地方。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艘渡轮里,手上戴着手铐。他感到头晕,挣扎着把头往上抬一抬,透过轮船的窗户,看见河流边上的房屋。房屋上的招牌都是中国字。糟了!本来是可以悄悄地来悄悄地回去的。生活还是会和原来一模一样。现在,被抓了个现行。
  那个女人呢?
  他的眼睛忽然停留在甲板上。那里站着一个抽烟的女子,T恤牛仔裤,凝视着河对岸的风光。女子把烟头往河水里一扔,转过身来。男子倒吸一口凉气。她正是昨夜在赌场“巧遇”的风尘女。
  轮船进了口岸。两名警员走上前,从女子手中接过男子。其中一名男警员对女子说:“还是你行,要不然我们永远拿不住他的把柄。”
  女子耸了耸肩,不搭理他,表情很懒。
  那两名警员看她不领情,也不介意,人反正是抓到了,就带着男子走了。在他们身后,一直停着一辆小轿车。这时候,车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下了车,向女子走来。
  女子一看见他,认识他是当地刑侦科的警员,一抹希望在眼睛里一闪。
  “藏央!”男子开口,顺手递过来一个信封。
  女子打开信封,看到蛇纹,表情凝重起来。
  同事说:“他又出现了。地点是在另外一个城市。我们刚收到的消息。一定是他!你们局长解除了对你的暂调,调你过去协助破案。我们先去你宿舍拿你的行李,然后送你去机场。”
  藏央摇了摇头,往车里一钻说:“本来就是‘流放’,我没带什么行李,直接去机场吧。”
  飞机起飞时,藏央已经把那份资 料的每一个细节熟记于胸:一个跪在客厅里的男子。下巴下方杵着一根竹竿。在他的身边,散落着放大的照片。照片缩小之后,显露出原来的图案——蟒蛇的蛇纹。
  这是他的“签名”!藏央追踪他,胜过关注自己的情人。藏央苦笑一下,自己就从未有过情人。
  如果是他,藏央绝对不会放过他!
  不过,藏央望着窗外的云朵,皱了皱眉,心想,如果真是他,除了蛇纹,还应该有另一个作案特征。对于这个凶犯,藏央太熟悉了。以他的习惯,他应该留下两个作案特征。蛇纹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对方刑侦队却没有提及。
  是他们不愿说,还是没有找到?
  23、职责与陷阱
  当载着藏央的飞机就要降落本市的时候,小孙已经出发了。他从对方发来的照片上找到了那个地址。
  小孙在出发之前心里就咚咚打鼓,手指在手机按键上犹豫不定,是否应该把这件事情通知局里,通知高毅?对方狡猾冷酷,白欣就是他的猎物,自己一个人可能无法对付。左思右想,他最终还是放弃通知警局。原因仍是同一个,因为对方狡猾冷酷。
  小孙不会轻易相信任何罪犯。但他相信这名罪犯的话:你若是把这件事告诉第二个人,我就会杀死另一个目标。这话又凶又狠,凶手的口气说到做到。
  对方还定下了时间,就在发送照片的一个半小时之内。如果时间一到,小孙还尚未找到营救地点,那么,对方就杀人灭口。
  小孙明显地感到这是一个引诱自己上钩的陷阱,但他不能忽视救人的机会。他是警察,救人是他的职责。小孙想,就算是陷阱也要往下跳。
  照片上的地址并不难找。阳台外的景致和对面大楼上的标志已经提供了房间的位置:嘉年华酒店2101室。
  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地址,让小孙更加相信这是一个陷阱。不过,小孙也清醒地给自己打气:我不怕你,我是有备而来。
  小孙在大堂查到了2101室的客人姓名:孙萌。有名有姓,还有身份证复印件。但小孙认定这些信息都是假的。
  大堂负责登记的服务员说这名客人昨天就入住了,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戴眼镜,看不清容貌。
  小孙要了备用钥匙,只身上楼。
  站在2101房间的门口,他先侧耳听了听。里面安静极了。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门牌。小孙插入钥匙,扭动门把手,轻轻进入。
  里面漆黑一片。窗帘是关上的。小孙顺手去按电灯开关,发现电源已被切断。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打开,看到这是一件套间。房间内有一张红木桌,桌子上有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沙发上散乱着一些女性内衣。在侧面,还有一道通往卧室的小门。门内漆黑一片。小孙走近,用手电一照,探头一看,看到床上躺着—个人。
  那人脸朝下,背朝上趴在床上,鲜血顺着脖子流了一床一地。
  小孙立刻感到事情不对,一转身,手电照在一张狰狞的脸上。对方手里还举着一把刀,向他全力刺来……
  24、一个签名,两具尸体
  白欣全身裹满绷带,呼吸的频率通过呼吸机传递过来。高毅和徐科诚默默守在一旁。高毅看看表,自从送白欣到医院,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这期间,医院里一切正常。
  这时,一名警员带着一个女子推门进来。女子头发乌黑,像男子般推成板寸,身穿黑色紧身夹克,牛仔长裤,手里拿着一本证件,递到高毅面前,微微一笑说道:“例行公事,请检查我的证件。”
  高毅惊异地站了起来。他知道上面派了藏央来协助破案,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高毅接过她的证件,看过后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
  徐科诚也站起来和她握了握手。
  “死者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凶手。”藏央开门见山后直接问,“你们是不是在死者的周围发现了很多照片?”
  高毅点了点头:“它们是一些被放大的蟒蛇蛇纹!”
  “我追查这名罪犯很多年了。他总是在现场留下蛇纹签名。”
  高毅说:“死者是被刀刺入胸口心脏死亡的。我们的法医在心脏里发现了一颗子弹。子弹的外壳被刻上了蛇纹。照片和子弹都是签名。而且,在子弹的末尾,有一个电话号码。号码注册是用了假身份证。打通后只有一个留言。留言的地址正是这家医院。”
  “蛇纹照片和蛇纹子弹,两个签名?”藏央皱了皱眉,“这就怪了。”
  “什么意思?”
  “凶手从来都是只留下一个签名,两具尸体。”
  “两具尸体?!”高毅和徐科诚异口同声。
  “是的。这是这名凶犯一贯的签名方式。凶犯在现场,只会留下一个签名,两具尸体。一具是在显眼的地方,死者通常保持着惹人注目的姿态。就像你们发现的那名死者,他是跪着的,下巴上还支撑着一根竹竿。另一具,是暗藏起来的。不花点心思,是找不到的。高毅,我们需要再次返回现场。”
  “老徐,”高毅转过身,“请你一定看好白欣。她一醒,请你马上通知我。”
  徐科诚郑重地点了点头。
  25、睁着的眼睛
  案发后,然然的老师刘婕一家再也不愿意走进这栋房子半步,全家暂时住到了亲戚家。一度繁花似锦的小院霎时充满了阴森之气。
  在路上,藏央告诉高毅,这名留下蛇纹签名的凶犯已经作案三起。在凶犯可以留下的两具尸体之间,不但都有蛇纹签名,而且彼此之间都有联系。第一起,被发现的第一名被害人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子,第二名被害人是她的情敌;第二起,两个受害人以前在一个单位共事过;第三起,也是最惨的一起,死者是一对父子。凶手选择猎物没有规律,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可以是老人,也可以是年轻人。这样的随性而行,让警方无法做出判断。所以,直到现在,还未抓住凶犯。
  藏央说到这里,激动的眼神忽然安静下来,带着决心,“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他。”藏央的眼神让高毅感到熟悉。追捕血刃手的警员李深志也有这样的眼神。
  小院门口围着警戒线,围观的行人现在都已散去,只还留有一名警察看守。对方见来人是高毅,立刻用钥匙打开了门。
  进门之前,高毅接到同事的电话,说大亚旅行社的两个职员已经醒来了。据他们说,当时两人都觉得背后传来一股凉风,还没转身,鼻子上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一捂,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屋内还残留着血迹的味道。走廊上有一个挂钟,滴答滴答。整栋房子安静极了,仿佛这时正是半夜。
  藏央和高毅仔细检查了每一个房间。一楼,餐厅和厨房一目了然。用人房里堆放着一些杂物。书房的地板上被围出一个圈,那里是发现死者的地方。楼上几间卧室也只有家具。最后是发现刘婕一家的阁楼。里面除了几个箱柜之外,没有其他家具。
  藏央小心地打开一个个柜子,都失望地摇了摇头。
  “所有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高毅提醒道。
  “这栋房子有地下室吗?”藏央问。
  “有。但是我们也都检查过了。”高毅记得和小孙走下地下室的情景,黑暗的房间,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灯光瓦数极低,没有窗户。地下室里空荡荡的,只是靠墙摆放着几排旧货 架,上面摆了一些暂时不用的家居杂物。在旧货架底端,放了一面很高的镜子。镜子右上角已经被打破了,和很多家庭一样,舍不得扔,也就放进了地下室。
  在藏央的要求下,高毅熟练地从厨房的挂钩上取下地下室的钥匙,从用人房旁边的楼梯下去,打开了门。
  还未打开电灯,高毅就看到地板中心多出一块黑影。他心想不好。
  果然,当光线照亮整个房间之后,高毅看见在地下室的正中间趴着一个人。侧着脸,右边脸颊贴在地面上。
  藏央走过去,将那人翻过来,看到了一副男人的、因为惊吓而扭曲的五官。男人的眼睛睁得很大,似乎还活着,还能看见临死前惊恐的场景。
  高毅仔细一看,低声说:“他的眼皮是被胶水黏住的。”
  这个已经安静下来的案发现场再次繁忙起来。
  死者六十多岁,身材滚圆,像个啤酒桶。他是被勒死的,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痕迹。死亡时间是十二个小时之前。也就是警方首次在书房发现尸体之前。
  “你看他的衣领?”藏央说。
  高毅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尸体身上的夹克衫领子很奇怪地向上翘起来,并不像是因为天冷而把领子翻起来。
  最奇怪的是,门外值班的警察根本不知道这具尸体是如何出现在地下室里的。他说他一直坚守岗位,从未离开过。
  “你尿急怎么办?想大便怎么办?”藏央直截了当地问,毫无委婉。
  男警员没想到这名女警员如此直率,红了一下脸:“是上过一趟厕所,用了一楼的卫生间。”
  “你方便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我是从里面把大门闩上了才去上厕所的。所有的窗户都是从里面插上了插销。如果当时有人要进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高毅重新检查了大门和后门。这栋小楼就这两扇门。值班警员说的是实话。这两扇门都从里面安装了插销,从外面是绝对不可能打开的。其他的窗户和二楼的阳台门也都是小楼内部插上的。也就是说,在警员上厕所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入这栋小楼。
  那么,凶手是如何把这第二具尸体放进地下室的呢?高毅再一次感到这名凶手来头不小,步步处心积虑。
  这时,高毅看见那名警员忽然一脸惊讶。他顺着对方的眼神回头,看见藏央趴在地上,脸贴在水泥地板上,和尸体躺在一起。看来传言不虚,这果然是个怪女人。
  藏央躺了几秒,“忽”地站起来,走到侧面的架子下,蹲下来,伸长手臂,十分困难地在下面摸了摸。先摸出一根橡皮筋,然后摸出一把旧勺,最后摸出一颗弹珠。
  “你这是……”高毅问。
  尸体这时已经被翻向正面,藏央掀开他的上衣,看了看;然后吃力地把他翻过来,同样掀开他背部的衣裳,又看了看。
  藏央盯着高毅的眼睛,眼珠子黑亮黑亮,问道:“如果你是凶手,这具尸体如此沉重,即使你是个高大的男子,你是会抱着这具尸体进入地下室呢,还是背着他?”
  高毅明白了她刚才的做法。尸体的正面和背面都没有拖痕,答案就只有一个:“背着他”。如果是背着这具尸体,肯定会将其背部朝下摆放。这样更方便。然而,尸体被发现时是背部朝上的,这说明凶手有意将其翻转过来。
  “不过,”高毅接着说,“你怎么知道只有一个人作案。万一是两个人抬下来的呢?”
  “万一是两个人抬下来的,也不会将尸体翻过来,胸部朝下摆放吧?”藏央看了看屋子四处,“不过,我的推论也许是错的。我原以为凶手这样摆放尸体,而且用胶水把他的眼睛粘起来,是要让他一直看着某样东西。只是……”藏央把从架子下掏出来的三样东西拿在手里,吹了吹灰,耸耸肩,表情失望地说,“只是,这几样东西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
  高毅将这件东西接过来。橡皮筋是黑色,女孩子用来扎头那种,已经断了;勺子是把质量不好的铁勺,长期放在地下室,已经生锈;弹珠是黑淡蓝色,里面有西瓜瓤一般的黄色花纹,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高毅说:“这家人是一对老夫妻加一个女儿。女儿是幼儿园老师。女孩子很少玩弹珠。再说,即使是其他小孩的弹珠,又怎么会掉进地下室。又怎么会那么新?”
  藏央一听,眼珠子亮了起来。她一把抓过弹珠,在手里掂了掂:“如果这是凶手蓄意让死者盯住的东西,这又有何意义?”
  看着藏央手中发亮的弹珠,高毅也不知道答案。
  “这个小区有监控摄像吗?”藏央问。
  高毅摇了摇头:“我们之前就调查过了。这里的摄像头是摆设,都已坏了。”
  藏央说:“看来,凶手选择这里,是做了周密的调查,这里对于他,是作案天堂。”
  凶手是如何把第二具尸体藏进地下室的,这是一个谜?
  这两具尸体又分别是谁呢?
  这时,高毅的手机响了,是小孙,他在电话另一头喘息着说:“科长,我,我抓住凶手了。”
  高毅听了,并不开心,反而更加忧虑,因为,他从小孙的声音里听到了连他本人也没有注意到的情绪,既有带着信心的兴奋,又有充满怀疑的恐惧。
  26、逃犯都被送上了门
  小孙皱着眉头,眉心积满焦虑,嘴角不经意地上翘,好像带着浮冰般浅浅的微笑,经不起揣摩,一踩即碎。这样的表情高毅以前在一名老警察脸上见过,是骄傲和疑惑两者皆有的。人若紧张得几乎要被崩断了弦,这样的表情最单薄也最危险。
  隔着单向玻璃,高毅看到被小孙抓来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瘦长脸,络腮胡。他被铐牢的手放在桌面上,两眼平视前方,一动不动。
  “要不要现在就审讯?”小孙问。
  高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点燃了一支烟,想了想说:“再等等。小孙,你不觉得这张脸眼熟吗?”
  小孙眯起了眼睛,再一次很仔细地观察起来。在把男子押回警局的路上,小孙已经把对方上上下下打量过很多遍了:一脸的络腮胡,手上的皮肤没有一点老茧,和年龄很不相称;个子偏高;他的眼睛,除了在举着斧头向他冲来的一刹那有点精神外,其他时间都暗淡无光。
  一个能够杀死江淙龙,杀死书房陌生男子和在地下室里诡异地放置尸体的男子,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小孙开始有点失落和神伤。
  这时法医打来电话,告诉高毅,在酒店房间发现的尸体已经死亡五个小时。刀砍在后脖颈上,直接致死。
  另一名出现场的警察也告诉高毅,根据从酒店调出的监控录像,确实有个戴眼镜戴帽子的年轻男子登记了2101号房间,并且留下了身份证件。男子当时拿着一个行李包,进入房间后就没有再出来。三个小时后,受害人自己进入酒店。等受害人进入房间两分钟后,年轻男子就出来了,手里没有包。然后,一直到小孙进入房间之前,被小孙抓住的这个大胡子才进入了房间。
  “科长,我们还在浴室里找到了一件被抛弃的雨衣。雨衣上都是血。凶手一定是穿着雨衣杀死床上那名男子的,目的是以防鲜血溅到身上。另外,我们在床下找到了第一个男子带进屋的行李包。”
  “里面有什么?”高毅瞟了一眼审讯室中的男子,问道。   电话那边的警员回答:“里面有一个大信封。封好口的。上面写着‘高毅亲启’。是凶手留给你的信。”
  高毅让对方马上把信封送过来。挂上电话时,他听到藏央看小孙还没有领悟,正很耐心地点拨小孙:“你一下子没认出来,这不怪你。你那时还小。你看,若这人再胖上个两圈,剃光胡子,你说他像谁?”
  小孙仔细地向审讯室看去,审讯室里的男子也向窗口看来,眼神好像要看穿玻璃一样。
  小孙在脑海里把男子的脸充气般充圆了,惊讶地脱口而出:“是他?!”
  “知道该用哪种方式审了吧?”藏央说着,默契地看了一眼高毅,眼神在说:你这个年轻的兵有潜力。
  小孙的脸忽然红了起来。就算他比面前的这两个人略微年轻些,毕竟也在刑侦科干了两三年了。再怎么说,他们也不能拿他当小孩逗。只是,他还不能和这两个人抬杠,他现在理亏,谁叫他一意孤行,过于莽撞,差点送命。还算逮着这个男子,挽回些面子。小孙敬重高毅,不过,他对藏央也挺有好感,觉得这名女警员身上即有一种侠气,又有一种亲切之气。
  刹那间,小孙忽然觉得,其实高毅和藏央还挺般配。这个想法让他马上想起了吕鸿,禁不住问:“吕鸿到西藏了吗?”
  高毅一听,怔了一下。吕鸿乘坐的火车翻车的事情,科里还没有人知道。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公布这个消息。于是,高毅撒了个谎:“到了,还好。”
  藏央立刻看破了高毅的表情,知道他在撒谎。小孙提起的“吕鸿”是谁?她为什么对高毅,对这个刑侦科的所有人那么重要?但是,对这一切,此时藏央不便问。她拉了小孙一把,说:“我和你一起审。”小孙又红着脸点了点头。
  看到小孙脸红,高毅默默笑了笑,别看这小子飙车那股疯劲儿,抓凶犯那股勇劲儿,在女孩子面前还是改不了脸红的毛病。
  审讯室里,大胡子男子的烟瘾上来了。这些年,他就靠香烟慰藉。他很想跑,却跑不了,不是因为手上的手铐,而是因为他此刻全身无力。要是有支烟就好了。正想着,一支烟滚到了他的面前。
  男子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两个警察,一男一女,两人都挺年轻。男的他认识,自己要杀没杀成的。那个女的,虽然陌生,眼神却拔辣拔辣的。要是放在从前……男子不再往下想了,抓过烟,四处找打火机,却听见半空中什么地方,打火机响了一声。
  他寻着声音望去,看见那男警侧身给女警点燃了一支烟,然后自己点燃。这两人点烟抽烟的姿态都挺匪气。男子心里一凉,遇上喜欢走歪道的警察了。他最怕不守规矩的警察,也就不打算开口要打火机了。同时,男子暗暗下定决心,什么也不说,打死也不说,看你们能把我怎么着儿。
  “杀我干什么?”小孙抽口烟,斜睨着男子,停顿两秒后吐出烟雾,又补充一句,“我又不是女人。”
  男子心里又一凉,糟了,自己那点小秘密他们也知道了。他把头偏开,还是不说话。沉默就是最好的武器。
  审讯室外的高毅看了这一幕,一眼看穿男子的心理防线一开始就被小孙给击溃了,觉得小孙是越来越老道,舒心地微微一笑。笑容很短暂。
  藏央早知道他要用沉默顽抗,便从小孙刚才准备的文件袋中抽出几张照片,放到男子面前,像摊牌一样轻轻摊开。
  男子看了一眼,眼神有些苍白。
  照片上都是女子。女人们都挺漂亮。他不但记得她们的容貌,还记得她们各自洗发水,香水的气味。
  男子把眼神收回来,还是不说话。
  藏央笑了笑,顺手又抛来一张。照片上有另一个女孩儿,脸上瘀肿多处,已经死去。他记得她。因为她反抗了,于是他就掐死了她。也就是因为这起人命官司,他才放弃了大红大紫的演艺生涯,一直逃亡。
  审讯室里没有声音,只有沉默。
  在沉默中,大胡子男人看到这名身材性感的女警员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不交代也行。那名女子身上有你的体液,脖子上有你的指纹。你是逃不了的。”女警嘴里的气息喷在他的耳朵里,又暖又痒。
  继而,他又听见这女警用更低的声音说:“是谁让你进了酒店,出卖了你,被我们抓住的呢?你现在不说,以后也就永远没人知道了。不过,不知道没关系,我还想谢谢那个人呢,让我们最终……”女警吹出一口气,继续说,“抓住了你。”这一次,女警的口气冰凉冰凉。
  女警说完,倏地直起腰来,做出“再审下去也是浪费时间”的表情,看了男警一眼。男警也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收拾了桌上的照片,跟着女警转身要走。
  就在这一秒,男子忽然觉得事已至此,应该把那个把他套到酒店的人供出来,自己才不亏。“等等……”男子说。
  审讯室前的单向玻璃前,高毅又一次短暂地微微一笑。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荷尔蒙过高,智商过低。
  根据男子的交代,他就是一直在逃的偶像电视剧明星李辉。他利用自己的优势和外表,约会时用药迷奸了不少渴望一夜成名、新出道的女演员和女影迷。他交代的人数众多,数目超出了警方的记录。这也在预料之中,很多女性出事后都保持了沉默,才让李辉能够不断得逞。最后一个因为买到了假药,药性不够,醒来时反抗了,被他仓皇扼死。
  李辉说,他是在无聊上网的时候收到了一个免费的游戏样品。游戏号称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打开游戏,看到了一个充满了裸体女子的房间……游戏很像日本的成人电子游戏,他玩得很尽兴。在游戏的最后,有一条显示,说只要他花两千元钱,就能和真人玩。把游戏变为现实。显示还说,可以在游戏后付款,不满意不收费。
  “我一直在逃,躲避警察,生活已经够郁闷的了。于是,我想,不就是嫖嘛,有什么可怕的,不满意还可以不付款,就注册了。对方立刻给我发来了地址。我一看是宾馆,就什么怀疑都没有了。我进门之后,先是看到了女性内衣,心里乐开了花。可是,等我进入里面房间后,却看到了一具尸体,我害怕极了,正要走,看见大门处又进来了一个男人,手里还拿着电筒。我想惨了,中计了,就从尸体的后脑勺上抽出了刀……”李辉一边说着,一边躲避着小孙的目光。
  “你进门的时候,门难道没锁?”小孙问。这样的酒店房门是不可能一直开着的,就算是客人忘了关,门也会自动关闭。
  李辉摇摇头:“锁了。但是电邮中说,钥匙就放在门口的擦脚垫下面。我一去就找到了钥匙。”
  李辉说完了,看着两名警察就要离开审讯室,觉得自己交代得还不错,就急忙举着手里的烟,慌慌张张地请求:“能把打火机借我用一下吗?”
  他看见女警员停住了脚步,从男警员的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向他走来。
  藏央对李辉招招手,笑了笑,让他把香烟给她。
  看到了女警员脸上妩媚的笑容,李辉以为她对他的交代很满意,要亲自为他点烟,急忙屁颠屁颠地把手里攥着的烟递过去。
  藏央接过烟,又笑了笑,忽然收住笑容,把烟扔在地上,使劲地用脚后跟碾了碾,碾成一摊细碎,鄙夷而 小声地说了一句“人渣”,转身走了。
  27、信和动机
  审讯完李辉,酒店里发现的信封也送到了。
  信封就放在高毅面前的办公桌上。棕黄色信封,A4大小。信封上的字体是标准宋体,用打印机打出后贴上去:高毅亲启。
  藏央坐在他的斜对面,抽着烟,沉默地盯着高毅。
  高毅早已感到了她的目光。他也知道这个女警员正在观察自己,从他对小孙撒谎说“吕鸿还好”的那一秒一开始。
  小孙在隔壁,还在仔细研究从嘉年华酒店拿回来的监控录像。
  2101号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带蛇纹的“签名”,也没有隐藏第二具尸体。
  到此为止,这个案子从开始到现在,都和电子游戏有关。电子游戏像一个诱饵,引诱生发了一场又一场血腥古怪的谋杀。
  高毅戴上手套,撕开了信封。
  里面有两份资料。资料上还附了照片。
  高毅一看前面一份资料,叹口气说:“我看,你要找的人已经出现了。”
  藏央一听,立刻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快步走过来。
  一共有六张照片。照片被订书机订在纸上。最上面的两张并列的照片上,是那对被杀死的情敌,中间两张照片,是那对同事,最下面的两张并列的照片,是那对父子。
  藏央惊讶地说:“他们都是蛇纹杀手以前的受害人!”
  “你再看看背面。”高毅说。
  藏央把资料转过来,在反面,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子躺在大床上。照相的角度是大床侧面,可以拍到趴在床上的男子斜侧的脸。这个男子正是嘉年华酒店中的被害男子。
  藏央发现,其他照片都是用打印机打印的,只有这最后一张照片是五分钟快速成像的。凶手一定是在杀死男子后,拿出相机,弯下腰,把镜头对准死者侧压的脸部,“啪”地按下快门。
  “你的意思是……”藏央虽然这么问,心里却也早已同意了八分。
  “对于蛇纹杀手,你们有没有可以用来确认身份的证据?”
  “指纹。”藏央说,“在被他杀死的那对父子里,在儿子的尸体旁有一把刮胡刀。那把刀的刀柄上刻着蛇纹,既是凶器又是签名。我们在刀面内侧发现了大半个指纹。”
  高毅立刻拿起电话,把这个消息通知了当值的法医。
  高毅拿起了第二份资料。
  第二份资料上也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是在地下室发现的死者。照片旁边写着死者的名字:杨业,是本市一家马桶厂的退休职工。高毅一看马桶厂的名称,吃惊不小!
  斯迪奥马桶厂?!
  藏央也看到了高毅的表情,疑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高毅向藏央讲述了两件疑案。
  案子发生在两年前。清晨上班的时候,工人们一打开工厂大门,就看见大厅新做的马桶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大门,身体赤裸,向前低垂着头。工人们一下子哄笑起来,以为是谁在搞恶作剧。
  一名年轻男工走上前,刚要伸出指头戳对方一下,指头立刻停在空中,人也被吓得无法动弹。原来,坐着的人是一具全身赤裸的男尸。男子没有头颅,所以从背面远远看上去还以为是低着头。男子身上有多处被殴打的新伤瘀痕。
  案发后,警方做了层层调查,一开始没有查出这名受害人的身份。男子被害的那晚,工厂是六点关门,和往常一样。根据工厂看门的老头说,他一般睡眠都不好,一有动静都能够听到,但是当晚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后来,警方发现,马桶厂除了本厂职工会偷些小零件外,基本上没有遇到过外贼。看门老头是个常年酒鬼,那天晚上早就喝得一塌糊涂。
  警方后来发现,当天马桶厂有两名男职工没有来上班。他们年纪相仿,一个叫李大庆,一个就是杨业。
  马桶厂男尸案案发后第二天,在弹珠厂又发生了一起案件。
  “弹珠?!”高毅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藏央站起身,从证物袋里掏出那颗弹珠。
  高毅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地接着说:“当时,死者也是一名男性,也是被砍去了头颅,赤身裸体地躺在一箱子崭新的弹珠中。弹珠厂的看门人那天晚上去录像厅看录像了,半夜一点才回来。弹珠厂的一名工人当场就认出了死者。他说和死者一起在公共卫生间洗过澡,知道死者后腰上有一处胎记。死者叫李前。李前的父亲正是李大庆。也就在当天,在李前家门口,李前的母亲收到一个纸箱,在里面发现了父子俩的头颅。据李前的母亲说,李前父子在案发前和住在隔壁的父子吵过架。父亲叫杨业,儿子叫杨冬。杨冬也消失了。”
  “看来,书房里的男子很有可能就是杨冬。”
  高毅打开电脑,调出当年的资料,照片上的男子正是杨冬,只有一只眼睛。案卷资料中说,杨冬小时候就没有母亲,离家出走后半年,被警察找到送回来时只剩下了一只眼睛。
  “杨冬和杨业一直在逃,肯定十分警惕。那么,真凶又是如何让这父子俩上钩从而杀死他们的呢?”藏央问。
  “白欣。”高毅回答,“前几个月,白欣查到了杨冬的踪迹,差点抓到了他。白欣是诱饵。电子游戏是诱饵;我是江淙龙的诱饵;白欣是杨业和杨东的诱饵;小孙是酒店死者和李辉的诱饵。我们,是真凶的活饵。”
  说到这里时,高毅在两份资料的下面,发现了另一张打印出来的字条,上面只有一个词:放弃?
  “这是什么意思?”藏央问。
  “凶手说这是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游戏。他说只要我选择放弃,他的游戏就终止了。否则,还会有更多杀戮。”
  与此同时,高毅的手机响了,是徐科诚打来的,他告诉高毅,白欣醒了。
  红灯意味着等待。藏央看了一眼十字路口对面交通灯下等待的车流,忽然说:“我看,真凶不但是在玩游戏,而且还是在打扫卫生。真凶是个清洁工。”
  “说说看?”高毅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从包里掏出烟,发给藏央一支,借着等待红灯的机会点燃了烟。
  藏央吸了一口烟,说:“说到清洁工,我是这样想的,最先被害的是江淙龙,他是冠以‘血刃手’之称的连环杀手;第二名死者杨冬,还有地下室的杨业,他们既是受害人,也是杀死李大庆和李前的嫌疑犯。我们在嘉年华酒店发现一具尸体,一个活人。尸体很有可能就是蛇纹杀手,而那个活人李辉也是在逃的通缉犯。在这个案件中,所有的受害人都是在逃的通缉犯。”
  说到这里,藏央转过脸来,看着高毅,“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死者都是被警方追捕的凶手。幕后真凶在帮我们清理垃圾?”
  高毅点了下头,说道:“不过,在杨冬的体内,发现了一枚子弹。子弹是刻意塞进去的。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只是向我示威,要逼我放弃。对方还有其他目的。”
  “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藏央问。
  “那要等游戏结束才能知道。”高毅说。
  红灯灭,绿灯亮。高毅沉默不语,一踩油门,向前方的医院驶去。
  28、转机
  白欣躺在床上,全身打着石膏,闭着眼睛,像一具木乃伊。她的丈夫也来了,站在床边,手里悄悄地攥着离婚协议书。当他看见白欣身边站着的徐科诚和高毅时,那份协议书也就 始终不敢拿出来。
  徐科诚告诉高毅,自欣醒过来一小会儿,但是什么也没说就又昏睡过去了。
  高毅问他这段时间医院里是否有何异常?徐科诚摇了摇头说一切正常,但高毅不敢掉以轻心,真凶指明这家医院,定有目的。徐科诚让他放心,他已经24小时安排人监护。
  一切安排完毕,高毅,藏央和徐科诚一起离开了医院。分手时,高毅得到确切的消息,在嘉年华酒店死去的男人,正是藏央一直寻找的蛇纹杀手。
  藏央听到这个消息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夜幕又已降下,徐科诚提议开车送高毅回家,高毅说想走一走,让徐科诚把藏央送到警局招待所。
  在路上,藏央实在忍不住,就问徐科诚,吕鸿是谁?徐科诚告诉她,吕鸿是一名法医,她是高毅的女朋友。接着,徐科诚一边开车,一边把高毅和吕鸿以及索魂者一案的细节告诉了藏央。
  望着车窗外闪烁的红绿灯,藏央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为了避开徐科诚的目光,藏央点燃了一支香烟,把眼泪逼回去。
  高毅走在夜色中的人行道上。高毅认为,在这连续发生的案件中,有一条不容忽视的线索,就是软件游戏。真凶以血刃手的名义给小孙寄来了游戏,然后给李辉也寄来了游戏。那么,江淙龙和嘉年华酒店的那名死者生前,是否也收到了电脑游戏呢?也许,电子游戏会成为破案的转机?
  高毅拿起了严若的电话,让她和小孙一起去查一查江淙龙的电脑。掏出手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护城河旁边的马路上。河里的水已经被抽干,河底被改造成地下步行街。但是,桥面上的汉白玉老石桥还是被当作文物保留了下来,经常有游客在石桥上流连照相。
  此时,他看到,在距离一百多米的桥面上,在夜幕星空的衬托下,有一个瘦高个儿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人,两人也正在看桥。
  隔得远,又背着光,高毅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他觉得那真是一幅平和安详的剪影,和自己的生活截然不同。
  严若的手机响过数声之后,是一个陌生男子接的。他的声音很沙哑:“高毅,你打电话来的时间比我预料的早啊。”
  “是你?”高毅大吃一惊!这人正是在医院里给他打电话的男子。
  “你收到我在嘉年华给你留的信了吗?”
  “严若呢?”高毅不屑回答,直接问。
  “在我这儿。”
  “你想怎么样?”
  “要你放弃。”
  “你若敢动严若一根指头,小心……”
  高毅尚未说完,就被对方截住:“……小心你怎样?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奈何得了我?”
  这时候,高毅听到手机里有嘟嘟的声音,那是另一个电话打人的提示音。高毅迅速一看,是拉萨的朋友打来的。难道,他们找到吕鸿了?但此时,这个电话,高毅还接不了。
  “你到底有何目的?难道是为了报复?”高毅说。
  “哈哈哈!”对方大笑起来,笑声并不洪亮,好像没什么气力,“你错了。不是每一次死亡都是为了报复。有时候,我做这一切,纯粹是为了好玩,就像上次和对你说的,是为了和朋友打个赌。”
  “杀死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打个赌?这让我很难相信。难道你不想顺便杀两个警察,解解气?”高毅说。
  “你真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报复?”
  “索魂者的案件被媒体介绍得纷纷扬扬,把他渲染得无所不能。你这样做,难道不是替他报仇?”高毅故意提到索魂者,因为这一系列的凶杀案都是在索魂者被捕后发生的。他想弄清他们之间是否有联系。
  对方轻轻地咳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呛到了,说:“我不认识索魂者。我也看了新闻,我自知和他不一样。他仗着人多靠暴力,我人少,就我一个,靠智商。”
  “靠智商?”高毅故意说,“能写一个破游戏程序,也算智商?”高毅刻意贬低对方,以此激怒他。人在愤怒的时候总会说出自己不愿意说的话。大半时候是真话。
  对方上钩了,说道:“其实,高毅,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要跟你聊聊。整个案件是我设计的一款游戏。从江淙龙到李辉,从杨业杨冬到蛇纹杀手,包括你,白欣,小孙,严若还有藏央,所有的人都是游戏中的人物。这款游戏,现在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你不用担心严若,只要你放弃,我会送她回来的,就像把白欣送回来一样,决不食言。只要,你放弃!”
  紧接着,对方挂机。
  高毅明白了,不但电子游戏是个诱饵,诱惑玩游戏者进入角色;不但警察是诱饵,让对方能够抓住通缉犯;而这所有的逃犯,本身也是诱饵,诱惑自己进入对方的游戏。诱饵连着诱饵,用诱饵钓取诱饵,对方的目的不只是要自己放弃那么简单。这一切,是一块巨大的无边沼泽。
  拉萨的来电还在闪烁。
  高毅立刻接听起来,他听到对方说:“老高,我们在山沟里找到好几具尸体,都没有吕鸿。现在这边下大雪,寸步难行,两米内毫无视线,找寻工作,也完全中断了。老高,老高?!你在听吗?老高……”
  高毅挂上了电话。找寻因大雪而中断,那么吕鸿真是要靠自己了。高毅真想抛开一切去找她,可是他不能走!
  高毅站住,望着夜空,强迫自己相信,在尸体中没有找到吕鸿,是个好消息。他说服自己,找不到她,就说明她还活着。高毅丝毫不知道,他此时的心境和白欣被绑架时一样。
  一辆汽车在他身后戛然刹车,车主探出头来,狠狠地骂了一句“神经病”。高毅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不知不觉站在了马路当中。那辆车后传来更多的刹车声。他迅速瞟了司机一眼,转身走去。
  就在他离开之时,石桥上轮椅中的人把手机往旁边的草丛里一扔。
  身后推轮椅的人小声说:“你说,高毅会就此放弃吗?”
  轮椅上的人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这,很不好说。”接着,他对着石桥上的夜空中笑了笑,“高毅是个硬汉,他会一查到底的。看来,我要输了。不过,有了他,这段时间,就成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29、寻找缝隙
  “等我把一切做好之后,我会把严若送回来,就像把白欣送回来一样。”
  这句话,冷冰冰的,刀子般往高毅心坎上扎。难道,我就只能等待,等着他把严若变成另一个白欣?或者,我就此放弃?在报纸上刊登个声明,他就把严若放回来,结束这一切?
  不能放弃!绝不!
  高毅穿过马路,把那一群愤怒的司机和他们的喇叭声甩在身后,走进了一条巷道。在他的左边,是高高的老城墙。城墙上的灯光打在路边的树枝上,在他的身上投下迷惑的阴影。他在阴影中走动,毫无目的地走。
  高毅把案子中所有的细节在脑海中一一排列。太多细节,而且来得太突然,排山倒海一般。但他相信,就算是巨浪,也会留有缝隙。对方留下如此之多的案发现场,一定会留下痕迹。一定会!
  此时的夜,渐渐深了,过路的行人看见老城墙根下有一个男子,在飞快地走。他们都觉得这个人很怪,眼神凝固,胡子拉碴,肩膀上似乎被压上了千斤巨石,脚步又沉着有力。这人像个疯子,一直向前走,毫不回头 地向前走。
  30、我的计划天衣无缝
  “邹涛,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也早点休息。”轮椅上的男子已经躺在了松软的床上。他旁边白色的床头柜上,堆满了盒装的,瓶装的药物。
  伺候他的人正是推着他走上汉白玉石桥的男子。灯光下,他的面容一览无遗。他大概有二十多岁,长相颇为英俊,皮肤出奇地白。“干爹,你吃药吧。”邹涛从各种药盒中抖出一些黄色红色的药片,递给男子。
  男子接过来,笑了笑:“今天辛苦你了。你出去吧,我会自己吃药。”
  邹涛不动,好像还有话说。
  男子抬起头来,立刻明白邹涛想说的话。他又笑了笑说:“如果你赢了,我就把关于你的一切告诉你。”
  邹涛轻声说:“他并没有放弃。”
  “他只是尚未放弃。我们还没有赌到最后。”老头儿的声音严厉起来。
  邹涛只好退出房门,轻轻关严。老人见门已关上,就把药片塞进了床垫之下。在大床斜对面有一个书橱。书橱上摆满了书脊。在书脊的缝隙间,露出一个很小的圆孔。圆孔里,有只眼睛一眨一眨。
  在老人的大床对面,是一扇巨大的窗户,窗户对面,有一栋大楼,几乎所有的灯都还亮着。老人拿起身边的望远镜,对准了大楼。
  他看见,白欣躺在床上,一位护士刚给她换了点滴里的药,正转身离开。
  他的嘴角笑了笑,心想,我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这真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与此同时,在老人的隔壁,邹涛隔着墙上的圆洞,看见老人又没吃药。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此刻,被这个男人收养多年后,他还是无法判断自己对他的感情。以前,他对他,只有恨,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可那时,人太小,杀不死他;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他个子变高,力气变大,他却犹豫着不杀他了。他的恨意中,搅进了一种奇怪的情感,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份情感很阴冷,不是爱。
  爱是什么?
  爱是很暖的东西。就像自己和洪荔在一起的时时刻刻。
  邹涛是偶然间在书店遇到洪荔的。为了帮干爹干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邹涛没有朋友。他闲散的时光都是和书本一起度过的。他记得叔本华说,生活是个钟摆,从一头的寂寞摆到另一头的痛苦。然而,遇到洪荔后,他觉得洪荔可以让他的钟摆停下。
  和洪荔暗暗相处三周后,邹涛决定离开干爹向洪荔求婚。
  就在这时,洪荔却忽然绝情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中说,她不能和邹涛在一起。因为邹涛身上有一股看不见的寒气。
  邹涛因此痛苦了一段时间。洪荔的离去,让他相信,只有干爹会永远和他在一起。但他却无时无刻不想离开他,他觉得这个叫“干爹”的人身上,始终有一股可怖的寒气。
  就在这样的心境下,他和干爹打了赌,设下谜局,如果他赢了的话,干爹就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他,并且让他走。
  老人和邹涛的公寓是一个三室两厅的大公寓。老头儿一间,邹涛一间,还有一间,是“客房”。
  这次的“客人”,是严若。
  严若的手和脚都被捆绑着,眼睛被布蒙住,嘴巴被胶布粘住。在漆黑和恐惧中,她努力地听,用耳朵来辨认,却毫无所获。在这里,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没有风,就说明这是一个封闭的房间。她在想,吕鸿,白欣当时被劫持,也是这样可怕吗?
  严若没办法站起来,她只能滚动身子,身体一次次撞击在水泥墙壁上。她变换着方向,逐渐摸索出这是一个空房间。终于,她的身体撞到了一块木板,那是门。严若往后滚几圈,再次撞向那扇门,发出“嘭嘭”的声响。
  也许,这里是某个地下室;也许,只要我不停地撞出声音,就会有人听到的。严若给自己鼓着劲儿,再一次向木门撞去。
  忽然,门开了,一串脚步走进来。她认识这脚步声,他来给她送过水,把水瓶放在她嘴边,一点点喂给她。
  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住,然后一阵剧痛后,她嘴上的胶布被撕掉了。
  “我要上厕所。”严若说。
  她感到有一双手把她扶了起来,扶着她往前走。一扇门被打开了,她被推了进去,手被松了绑。
  严若低声说:“你出去,好吗?我不会逃的。”
  对方没有动。严若的脸红得比葡萄还紫,她的声音有些颤,“求你了。”
  对方犹豫了一下,脚步退出去。严若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她伸出手,摸索着找到马桶,褪下裤子,坐了上去。
  等她一切结束时,一双手伸过来,把她拽出去,重新捆上。
  “谢谢你。”严若说。她想,这个人也许会成为逃生的突破口。
  对方不回答,重新拿起胶布,把她的嘴巴贴起来,扔进刚才的房间。这时候,严若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你再闹,我就把你从六楼扔下去。”
  严若点了点头。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绑架她的男人,成了她今后的宿命。在她生命的旅途中,她将再次和这个绑架她的男人相遇,用另一种方式。
  在被困住的这段时间里,严若已经做出了决定。如果她能活着出去,她将回绝所有猎头公司的邀请,因为,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在眼布下的黑暗中,她看清楚了那股吸引她留在警局的神秘力量。她属于那股力量!
  31
  高毅停下脚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了刘婕家的门口。两次案发之后,这栋小楼更加阴森恐怖。在发现第二具尸体之后,高毅断定这栋楼不会再对凶手有任何意义,所有的勘侦也已完全结束,他撤走了值班的警察。
  高毅撕下大门上的封条,走进花园。他顺着房子四周走了一圈,发现所有的窗户和门都是从里面插好锁好的。他也尝试着去开,门窗丝毫不动。高毅绕到正门,忽然看见一个影子刚好溜进了大门口。影子看见门上的封条已被撕掉的时候,略微迟疑了一下。
  谁?
  影子的身材泄露秘密,是个女人。
  女人走到小楼门口,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对着门缝捅了几下,门就开了。
  “藏央,大半夜的,你跑来干什么?”一个声音在女人的身后响起。女人回头一看,是高毅。
  “我睡不着,想再来看看现场。”藏央回答,然后反问,“你呢?”
  “我想起这里有个地方不对劲,不太确定,所以回来看看。”高毅说。
  “哪里不对劲?”藏央问。
  高毅让藏央先进屋再说。进屋后,他把藏央带进了二楼的一间卧室。卧室里堆着毛毛熊,床单和窗帘都是浅粉色的。这里是当幼儿园老师的刘婕的卧室。看来,她仍旧童心未泯。
  高毅把藏央带进了卧室里的卫生间,说:“你看,这里少了什么东西?”
  藏央没有开灯,而是用备用手电照了照,说道:“镜子。”说完,藏央又回头再看了一遍卧室,发现只有床头柜上有一面小圆镜。
  是的,作为一个女孩,特别是作为一个年轻的幼儿园老师,卧室里只有一面小圆镜,卫生间里又没有大镜子,很不可能。
  高毅用手电照了照卫生间一侧的墙壁。那里有一片白色,白色周围是灰色。白色的区域高两米,宽半米。那里曾长期挂过一面镜子,阳光和灰尘在墙上留下了痕迹。镜子近期内被取走了。   “你说,镜子呢?”高毅明知故问。
  “在地下室。”藏央回答说。
  地下室里的灯光发出昏黄的光线,亮度低得好像主人为了省电,买了瓦数最小的劣质灯泡。在下楼时,高毅把凶手给他打来电话并且劫持了严若的事情告诉了藏央。藏央听后,狠狠地低声骂了一句:“王八蛋!”
  灯一开亮,藏央就伸手摸了一把灯泡,然后把手伸回来,看看指尖,然后,她对高毅摇了摇头,说:“灯泡上也没有灰尘,是新安上去的。有人为了不让我们看清楚地下室里的东西,故意换了低瓦数的灯泡。”
  地下室乍看和上次来一样,周围摆着货架,上面堆着杂物。房间正中用白色勾勒出杨业死时的位置。
  高毅用手指轻轻地拂过镜子右上角的裂痕,然后说:“裂痕上没有任何灰尘。是新的。”
  “做得很巧妙。很多人家的地下室都光线昏暗,我们根本就没有怀疑。但是,为什么非要把镜子弄破放在这里呢?”
  高毅把手伸向了镜子后面的墙壁。这面墙和地下室里的其他几面墙一样,为了省下装修的费用,根本没有刷白,而是保留着水泥的本色。高毅的指尖碰到了墙壁,软软的。
  他稍稍使劲儿捅了捅,居然按下去一个小圆窝。是一层布!
  高毅顺着布的边缘一路摸过去,发现整整一面水泥墙实际上是用布画成的!他唰地撕下了布,在布后,出现了一个半米宽的隔断,隔断后才是真正的墙壁。墙壁上有一个硕大的挂钩。
  原来,凶手和尸体就藏在这块伪装成墙壁的布后,等警员们离开后,凶手再悄悄出来,把杨业的尸体放在地板上。
  在警员检查地下室的时候,在凶手刻意更换的昏暗灯光下,警察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空旷的地下室,四周都是水泥墙和旧货架。镜子是正对着楼梯口的,因此警员们立刻看到了镜中自己的影像。警员们都是普通人,他们的注意力就此被自己的影像转移了。而且,这样的转移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只要几秒,让检查的警员确认这是一个空旷的地下室,没有人,就足够了。
  藏央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钩说:“凶手在警方到来之前就藏在画布后,并一直把杨业的尸体挂在这个挂钩上。那你估计,凶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他能离开的机会很多。他可以身穿警服,假装是警务人员,在我们的人确认地下室没人后,放好尸体后悄悄离开。当时进行勘察的人很多,他完全可以设完局后,丝毫不慌乱地逃走。就算当场有人再次返回地下室,也会产生原来没有尸体后来又神秘地冒出尸体来的震惊效果。他模仿蛇纹杀手的目的也达到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找到这幅画的作者。”高毅说。
  32、字母
  高毅找来一个瓦数特高的灯泡,调换了地下室的灯。地下室一下子明亮起来。就算是在明亮的灯光下,若不是预先知道那是一块画布,若不仔细看,也不能看出画布和真实的墙壁有何不同!
  这幅画,可谓是以假乱真、惟妙惟肖。
  高毅和藏央顺着画布的边缘一寸一寸地寻找,试图找到作者留下的蛛丝马迹。这是一张普通白布,原料是单调的灰色加白色,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他们来回看了几遍,什么也没找到,就在要放弃的时候,高毅看见画布一角有一条凸起,有点像被故意画成水泥没刷好堆砌在一起的样子。水泥的颜色稍深些。
  “你看,这像什么?”高毅问。
  藏央仔细看了看,说:“像个英文字母‘L’。”
  33、脆细的线索
  老画家徐瘦正睡得迷迷糊糊,便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是在做梦,可是敲门声却不间断。他打了个愣怔,醒了过来,竖耳一听,果然是有人敲门。徐瘦拿起表一看,半夜四点。这时候,会是谁呢?
  半夜来人,一般都不会是好消息。
  徐瘦披起衣裳,打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一男一女,脸色疲倦,冷得直哆嗦。两人同时掏出证件,徐瘦戴上眼镜看清,他们都是警察,男的叫高毅,女的叫藏央。
  “有事?”徐瘦问。
  高毅拿出手机,给老画家看。徐瘦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有一张照片,上面有一面墙。
  “水泥墙?你们半夜来就是为了让我看水泥墙?”徐瘦有点不高兴了,甚至开始怀疑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
  “这是画在画布上的墙。”藏央说。
  徐瘦觉得这事很有趣,就请两人进了屋。
  坐定后,高毅从手机上调出另一张照片,递给徐瘦。
  徐瘦看后,自言自语地说:“像个字母‘L’。”说完,表情先是一皱眉头,然后拿出一把尺子,在手机的照片上量一量,故弄玄虚似的,量完后又轻轻一笑。
  “你认识?”高毅问。
  徐瘦点点头,“你看‘L’的这个小拐弯,微微有一点圆,像打了个卷儿。还有‘L’的长边和短边,这两条边的比例是黄金比例。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小子叫李天,是个另类画家。他曾经雇了一个人站在一所高校大门口旁边的围墙上,在那人的身上和脸上画了和围墙砖块一样的颜色,上百的学生老师进进出出,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他们都还以为是一面墙呢。”
  “你知道他的地址吗?”
  徐瘦点点头,写下了李天的地址。徐瘦还想多问几句,却见两名警察早已起身,走出了门。
  “真够性急的。”徐瘦说。
  高毅和藏央的确很急,他们担心对方为了杀人灭口,早已杀死了李天。
  还好,在按响门铃之后,打着哈欠的李天来开门了。当他看过照片后,很得意地点点了头:“是我画的。对方当时不允许我留下签名,但我还是忍不住写下了。”
  “对方是什么样子?”藏央问。
  “一个男子,很年轻。皮肤苍白。”李天说。
  “有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电话?银行账号?”
  李天摇了摇头:“他自己找上门来的。货也是他来取的,取货时付的是现金。”
  臧天一听,摇摇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看来,又断了。
  “你能画出他的模样吗?”高毅问。李天是画家,应该没问题。
  三分钟后,一张草图出现了。鸭蛋脸,直鼻梁,嘴唇有些女性化。高毅一看,就辨认出他是警方根据刘婕的描述画下的男人。
  李天画完后,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还记得他的一个特征,不知道是否对你们有用?”
  “请说。”藏央说。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气味,像消毒水,像来苏水的味道。”李天一边说,一边赤裸裸地盯着藏央的眼睛看。他想,他虽然谈过七八次恋爱,却还没有做警察的女朋友。
  在高毅和藏央临走时,李天忽然叫住了藏央:“你很漂亮,有空来找我,我给你画像。我这里,”李天瞅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高毅,接着说,“还有几瓶上等红酒。”
  藏央点头笑了笑,说:“画像可以,如果你想泡我,小朋友,还是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高毅听了,转过头去,忍俊不禁。
  34、明天已经到了
  天空有一点点泛白,黎明就要来了。高毅和藏央坐在通宵夜点的大排档前,喝着热汤,等着面熟,沉默不语。
  “你担心严若?”藏央打破了沉 默。
  “对方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高毅说,“他把白欣从高处摔下,摔断了她的肋骨和双腿,又给她涂上红油漆……”
  大排档老板端着面来了。高毅只好住嘴不说。他昨天就吃了几块面包,可现在面对这碗热气腾腾的面,仍旧没有一点胃口。
  “吃吧,先吃点东西。不知道,明天还有什么等着我们呢。”藏央安慰着。她想问问吕鸿的情况,却又觉得还是不要提这个话题好了,免得再惹高毅伤心。
  “明天已经到了。”高毅说着,抬起了筷子。
  藏央划了几口面,然后问:“你说凶手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他的目的只是玩玩吗?”
  “我想他也是随口说说。这么大的场面,恐怕不只是玩玩吧?”高毅说完,忽然停了下来,想想又说,“凶手应该是两个人!”
  “两个人?”
  “对。李天画像里的男子十分年轻,而给我打电话的这个男子,声音却听起来很老。而且,他说话有气无力的,好像是生病了。”
  “对!李天不是说,这个年轻人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那是医院的味道!”藏央兴奋地说。
  “医院?!”高毅恍然大悟。
  35、结局也是开始
  邹涛睡得正熟。
  睡梦中,他看到了一条漫长的隧道。隧道里没有灯,只在黑暗的尽头有一点光亮。梦见隧道,是暗示自己对未来的未知和恐惧。
  他在潜意识中知道,自己又做同样的梦了。
  半梦半醒中,他也知道,每一次做这个梦,隧道的尽头总会有不同的东西等待着他。
  今晚,隧道尽头又会是什么?带着一点点好奇,他向前走去。
  随着目标的接近,隧道的光芒由白色变成了淡蓝色。他看到了一片蓝天。蓝天下有一栋很旧的房子,房子上的烟囱冒着白烟,外面的院子里挂着晾衣绳,白色的床单在晾衣绳上迎风摆动。
  这是家。在邹涛的记忆中,家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家”的房门敞开着,好像是在欢迎他。妈妈会在家吗?爸爸会在家吗?他们会是什么样?
  邹涛向“家”走近一步。“家”里好像升了个大火炉,热气腾腾,把整个屋子烧得暖洋洋的。邹涛觉得扶在门把上的手汗津津的。他推开了门,看到了一张床。
  床上有个人,盖着被子,背对着他,不断地咳,咳得很凶,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一样。
  邹涛向前一步,叫一声“爸爸!”
  床上的男子转过脸来,露出凶狠干涩的目光,干爹的目光。
  “是你!”邹涛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这时候,他听到隔壁传来激烈的咳嗽声,间歇中还有痛苦的呻吟。
  时间到了吗?邹涛的内心泛起复杂的情绪。医生早已说他没有几天了,他也盼望着他早点死去的同时,又希望他能好起来。难道是他这几年的养育让自己心动了吗?恐怕不是!
  尽管这样想着,邹涛还是跳下床来,向隔壁跑去。干爹已经躺在了地上,身边是一口一口带血的浓痰。
  邹涛把干爹抱到床上,又拿来了水。
  过了一会儿,干爹不咳了,喘了口气,攒了些力气,看着邹涛说:“你知道,我一直没吃药吧?”
  邹涛点点头:
  “你从开始实施这个计划起,就中断吃药了。”
  干爹笑了一笑:“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患的是绝症,你想,吃药也没用。”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实施这个计划吗?”男人咳了两声,又问。
  “难道不是为了和我打赌吗?你说过,如果我赢了,你就告诉我我的身世?高毅没有放弃,我赢了。”
  男人哈哈一笑,眼睛里散发出狡黠的光芒:“我反正是要死了,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计划这一切的真正动机了。我并不是为了和你打赌。”
  “你不是?”
  “我是嫉妒。”
  “嫉妒?”
  “我嫉妒江淙龙,嫉妒杨业和杨冬,嫉妒蛇纹杀手和李辉!他们和我一样,也是作恶多端!甚至比我还坏!为什么我得了绝症可他们还有活泼的生命?!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所以,我想在死之前,杀死他们!而且,我还要向所有人证明,尽管我已患了绝症,但我才是最强的!”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打赌?”
  “如果我不和你打赌,你会照我的话去实施这一切吗?”老头的双眼再次露出狡黠的目光。
  与此同时,高毅和藏央已经走进了医院。他们从急诊室的门口匆匆走过,向医院一楼值班室走去。
  值班室的护士看了画像,耸了耸肩,说:“这人,我不认识。再说,医院是个大地方,不好找。”
  “这人的亲戚肯定是个重病患者。”高毅说。这也是白欣被安排到这家医院的原因。这样才能让这个患者看到白欣,欣赏到他的战利品。
  值班护士说:“还是没办法找!你们只能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去问。”
  “你能请人帮忙吗?”藏央问。
  护士点点头:“我可以请保安帮忙问。你们把这张画像复印几张,去找保安吧。”
  “那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邹涛看着满脸红光的干爹问。那红光,预示着死亡之前的回光返照。
  干爹避而不答,指了指望远镜。邹涛立刻拿过来。
  他拿起望远镜,对着医院的方向看了看:“看见警察受罪,那就是我的药。严若呢?”
  “关在屋子里。”
  “明天你也给她刷上红漆,扔到公安局门口去吧。”
  邹涛点了点头。
  就在高毅和藏央一层层找寻的时候,一名肿瘤科的女护士主动来找到了他们。她说认识这张画像上的人,他的父亲患了癌症,晚期。
  “他们住在几号病房?”高毅一直坚信凶手就在这座医院里。
  “他们不住这里,只是每天坚持过来化疗。”女护士说。
  “不住这里?”藏央觉得线索又断了。
  女护士指指对面:“有一次,我看见儿子推着父亲进了对面那座大楼。那里是居民区,有很多人家把房间租给病人。”
  “哪一间?”藏央问。女护士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高毅说完,转身就走。
  高毅带着藏央来到了白欣的病房。他站在窗前,对面的大楼一览无余。楼上所有的灯都黑着,只有几扇窗户还亮着灯。
  “你要这个吧?”藏央递过来一个钥匙扣,上面有一个小型单孔望远镜。
  高毅十分惊讶,藏央耸耸肩说:“我随身都带着的。”
  高毅接过来,对准了对面。他慢慢移动着镜头,在其中的一扇窗户里,他看到一个老头儿也在拿着望远镜朝这边望。老头儿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老头儿看见他,吓了一跳!而老头身边的男子,正是李天画像上的人!
  “他们来了。”干爹对邹涛说。
  “我们走!”邹涛要背起他。干爹摇了摇头,“你走吧。我得的是绝症。再说,我杀死了血刃手和蛇纹杀手,另外还杀了杨业父子,我的心愿已经了了。我想,我现在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杀了我!”
  邹涛怔了一下。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恨我。你想杀了我,却总下不去手。今天是个好机会。杀了我!”
  邹涛不置可否,老头儿抓起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我不想被警察抓到,我要你杀了我。”   老头看到邹涛还是一动不动,就继续说:“你赢了,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世了吗?”
  邹涛点了点头,但是手上依旧没有力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把一支枪交给江淙龙了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在杨冬的刀伤里塞进一颗子弹吗?是我杀死了你的父母,是我把你从你的父母身边掳走,是我教你如何杀人,是我带你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老头儿说的这一切,邹涛不敢相信。
  老头儿继续说:“那把枪,是杀死你父母的枪。而那颗我让你塞进杨冬前胸的子弹,是先穿过你父亲,又穿过你母亲,最终落在了你的面前的子弹。我故意设计了这一切,就已经告诉了你你的身世。你却笨得没有反应过来……”
  邹涛开始愤怒了:“当时,你杀死我的父母,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为什么!”邹涛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不觉地加重了手力。如果不是你,我还有母亲和父亲。我的一生将光明正大,将会不一样!
  愤怒中,邹涛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老头的眼睛凸出来,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他做不到,他只是用最后的气力喃喃而语:“你的母亲,背叛了我,带着你和另一个叫张属常的男人跑了。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我,就是想死在你的手里。”
  弥留中,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这番话,邹涛到底听清楚了没有。邹涛的脸上没有其他表情,只有愤怒,他一个劲儿地使力,再使力。
  老头最后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当高毅和藏央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了一具尚还温暖的尸体。
  在另一个房间里,他们找到了被捆住的严若。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天光明亮起来,照在老朽的尸体上,照在严若惨白而疲倦的脸庞上。
  高毅向透进天光的窗口望去,他看到了一个曙光来临的城市。
  在这座城市的某条巷道里,有个年轻人刚刚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开始了逃亡生涯。
  高毅把目光看得更远一些,试图看到西藏拉萨。在那里,有一个女人不知所踪。高毅转过身,碰上了藏央的眼睛。
  “去找她吧。”藏央扶着严若,轻声对高毅说。
  一个小时后,高毅回到了家中,准备收拾前往拉萨的行李。他推开门的时候,发现门下塞了一个信封。这两天都没有回家,所以他没有收到信。
  高毅坐下来,拿起信封,看到了上面熟悉的笔迹。
  吕鸿的笔迹。
  信是几天前从距离拉萨附近的火车站寄出的。他把吕鸿送到那里,在吕鸿的要求下,他提前下了车,并没有把她送到终点。
  他抽出了信瓤,想起吕鸿临走时决绝的眼神,双手不禁有些颤抖:毅,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认为我已经到达拉萨了。
  其实,我对你撒了谎。
  我不会去拉萨。
  在你下车之后,我也下了车。当我看见漫天雪花的时候,我忽然间明白,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就算是到达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我也不会成为原来的我。
  请你不要来找我。
  我想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
  你也不必担心,当我的心情平静下来后,自然会回来。
  如果在栀子花下一次绽放之前,如果命运已经注定我不能回来,如果,时间已经开始让你忘记我,那就请你不要犹豫,忘了我。
  太多的“如果”,因为我已不是我,因为我没有灵魂的躯壳无法对任何人负责,包括你,包括我,包括我们的爱情。
  你的,鸿
  高毅杵着额头,信从手中滑落。
  吕鸿真正地消失了。他想找,也没地方找。窗外的阳光忽然间陨落,四周黑暗。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时钟秒针奔走的声音,和一种不同寻常的、细细的沙沙声。
  这声音怪极了。
  高毅循着声音找去,发现它是从温箱温暖的橘黄色光芒里发出的。
  在温箱里,在这不合时宜的季节,一只只黑色的小蚕已经破茧而出,正拱动着身下的纸板。
  高毅急忙从冰箱里取出桑叶,放置片刻,略微回暖后擦干,放进温箱。他想起了昨天早上在办公室里的那个梦。原来,那不是梦。
  高毅的嘴角往上微微一动,用连命运之神也无法察觉的姿势笑了,眼睛里有眼泪在打转。
  他对着蚕宝宝们说:“吕鸿,你看,就连小蚕也能在冬天出来,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请你不要放弃,我会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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