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二里巷的老房子里住进了人，这个，我早就观察到了。
这是一间出租屋，已经换了好几拨人了。
不过，这次来的人……有点儿意思。
上学时，我特地早出门几分钟，为的是打探清楚房客的消息。
我旋风一样跑出门，身后响起我妈的叫声：“女娃子走路这么风风火火的，赶着投胎去？！”
“嘁，”我不屑一顾，“还不是你带出来的！”
自小，我就被妈妈当作男孩养，因为镇上老人说：头胎女娃长男相，二胎保准是男娃。
果真，我三岁时，有了弟弟；我五岁时，又有了一个弟弟。弟弟们的到来让爸妈喜笑颜开，但我的“女生男相”却再也改不了了。
短发，皮黑，闯祸，声音还有点粗，奶奶咂着嘴说：“以后咋嫁人啊？！”
我从小在批评声里泡大，巴掌也挨过不少。骂个一两声，对我来说是耳旁风。
才两分钟，我就跑到了二里巷。
果然，那扇窗户开着。
一只手在窗台上摆了一面镜子，接着，一个头出现在镜子后面。
对一个从没有出过镇子的女孩子来说，那是一张让我惊艳的脸。那么白，白里泛红，眼角斜斜地向上翘着，眼珠里像含了一泡水。
她开始梳头了。我看见，她拿着一把小木梳，浅咖色的，很像我家里的那把。
这个发现让我新奇不已，我兴奋地跑到学校，准备宣布这个消息。
要知道，混迹于一群男生之中，总要有些资本的。
五（4）班的教室里照旧闹哄哄的，虽然是早读时间，还有人在教室里跑，好多人的书包还没有打开。
我朝桌子上一坐，喊道：“安静，发现一个异类！”
教室里果然安静下来，我眉飞色舞地讲起来……
丁零零……上课铃响了。
教导主任走了进来，我们知道，他是来“镇压”我们的。
任课老师上课前，通常都会让教导主任先镇住我们，然后再开始上课。
教导主任阴着脸，像炮楼一样站在讲台上，他用眼睛扫视了一圈，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五（4）班，你们头脑必须清醒！是你们需要学校，不是学校需要你们！”
教导主任走到我旁边，用指关节重重地敲着桌子，说：“几个头子听好了，如果这次再把老师气走，学校勒令你们退学！”
从一年级开始，我们班就被老师暗地里称作“乱班”，被分到我们班当班主任的老师都会被气得哭鼻子。
上学期的班主任崔老师，这学期说什么也不带班了，所以，班主任由教导主任兼着。
这学期，谁又会来做我们的班主任呢？
教导主任走到门口，用我们从没有听过的温柔声调说：“小章老师，请进来吧！”
二
啊！是她！窗前的照镜人！
“我姓章，立早章。我来自上海，将在这里支教两年。”她的声音很甜，像拌了蜂蜜。
上海，那是多远的地方啊！对于来自上海的章老师，我们充满了好奇，还有点畏惧。
用我的死党高士鹏的话说：会不会是“美女杀手”啊？
是不是杀手暂时不知道，但章老师的确是美女！
不像镇上的女人总是穿得大红大绿，章老师衣服的颜色永远是淡淡的：玫瑰灰、浅橄榄绿、淡鹅黄、粉银灰……她一点也不时髦，但怎么看怎么舒服。
当她念着课文，穿过桌子间的过道时，一阵淡淡的香气便飘散开来。这香味我很熟悉，是檀香。对，我家床底箱子里的那把檀香木梳也是这个味道。
几乎在一瞬间，我们这群五（4）班的捣乱分子就被章老师的美给征服了。甚至，忘了我们的捣乱大计。
本来，我们都喜欢杂志上的刘亦菲的，但现在，章老师成了我们的明星！
于是，“追星”行动开始了！
为了在课堂内外多见见章老师，我们用了各种方法。
李伟他们居然拿着作业本去问问题了，这样，不仅能近距离地看见章老师，还能得到她的表扬呢！要知道，他们以前是很少写作业的。
郊游时，全班拍集体照，一向往后躲的我们突然站到了第一排，挤在章老师两边，亮出剪刀手。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们一班人仿佛脱胎换骨，成了好学生的典型：刻苦学习，尊敬老师，积极参与各项活动……教导主任狐疑地看着认真打扫包干区的我们，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后来，行动更进一步。
我注意到，每次我们在操场上玩篮球的时候，章老师总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看，她好像对篮球很感兴趣。
于是，一天放学后，我壮着胆子邀请章老师打篮球。没有想到，章老师一口答应了。
我拿出自己带来的球请大家玩，但是，才打了一场，篮球就破了皮，真扫兴！
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还可以跟踪。
章老师回家，要沿着柳河走。于是，我们编了一顶柳枝帽子作为伪装，在河对岸的柳丛间一路追随。我们发现，章老师有一次进了一家木器店，问了伙计什么。
等章老师走开后，我就进去问店员。
店员告诉我：你们章老师要修一把木梳，可我们这儿修不来。
三
如果说，前段时间的表现是出于“追星”的冲动的话，那么，让我真正对章老师产生敬意的是那次课间发生的事情……
那天，我和李伟他们在操场上聊天，犯着鼻炎的李伟在地上吐了一口痰。
如果换作平常，我们肯定装作恶心状，把李伟驱逐到一边。
但今天有些不同，李伟吐在地上的痰迹正好是个“丁”字形，那是丁有寿的姓。
“你居然敢蔑视我！”丁有寿一下来了气，“看我的。”
丁有寿没有痰，就往操场上吐起唾沫来。一口又一口，想用唾沫连成一个“李”字。
我们来劲了，也纷纷加入吐唾沫的行列。一时间，唾沫四溅。 正当我们玩在兴头上时，背后一阵凉气，传来了教导主任冷冷的声音。
“真是恶习难改！”教导主任背着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们。
这时，教导主任背后闪出一缕淡粉色——章老师来了。
“这是……”章老师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赶紧说：“李伟最近鼻炎犯了，可能孩子们寻开心呢！”
教导主任看着我们说：“赶紧打扫呀。”
大家明白过来，赶紧去教室找扫帚、拖把。
章老师也和我们一起清扫，但是，有一块痰迹始终粘在地面上，扫不干净。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弯下腰去，用纤细白皙的手指仔细地擦拭。
李伟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我的脸上也火辣辣的。唉，我们都做了什么啊！
打这事情以后，我和李伟他们不追星了，我们追随章老师，她是真的对我们好。
四
每个学年，老师们都要挨个到学生家中家访一次。
以我的经验来看，家访就是告状，老师会当着家长的面，把你在学校的种种表现“如实地反映”。
接着，家长们就会全力配合：“老师，你帮我狠狠地管。不严不学好，不打不成才！”
因此，我最讨厌老师来家访了。
但是，今年不一样哟！
那是一个周末的早上，章老师敲响了我家的门。
妈妈听说是章老师，诚惶诚恐地去开门。
章老师进门后，在一张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下。
妈妈拿出家里最好的茶杯沏茶，露出了特别夸张的笑容。
“我们家思娣像男娃儿，淘气得很，给章老师添麻烦了。”妈妈说。
谁知，章老师的第一句话是：“哪里，思娣懂事得很，头脑很聪明。”
这句话像火种，点得我心花怒放。
“思娣对任何事情充满兴趣，这样旺盛的求知欲是很宝贵的。”章老师接着说道，“思娣喜爱运动，身体素质很好。”
“思娣不怕困难，能想出很多种方法解决问题，心态非常好！”
…………
原来，我身上有这么多优点！怎么我从来没有发现呢？！
听了章老师的话，妈妈一脸笑容。从小到大，她的大女儿还没有被别人这样夸过，这次，她真是破天荒自豪了一把。
家访快结束时，章老师喊我：“思娣，你来。”她从提袋里掏出一个篮球，说：“这个给你。你的那个不是已经坏了吗？
“这……这可怎么是好！”妈妈说。
“这是旧的，以前我男朋友的，不用的话，橡胶也会老化。”
“咱们可以自己买。”妈妈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我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以前也喜欢和学生打篮球，他觉得每样东西都被用到才有价值。”
“那，啥时候喊你对象来咱家吃饭？”妈妈不知道怎样表达谢意，笨嘴拙舌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章老师低下了头，“他前年过世了。”
“啊？！”妈妈和我都愣在了那里。
章老师反倒笑了起来，说：“支教，一直是他的愿望。我来到这里，也是完成他的心愿。”
“那，我们更不能要你的东西了。”妈妈嗫嚅着。
“没关系，他还给我留了这个。”章老师掏着口袋，摸出了一把木梳。那把木梳，缺了两个齿，散发着檀香味。
章老师走了，妈妈目送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多好的姑娘啊！”妈妈感叹着，然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揪着我的耳朵说：“你们这群鬼娃子要是不长点出息，真是对不住人家。”
从此，我真的好好学习了。不是因为已经到了六年级，是因为——章老师！
很奇怪，知识是个欺负人的东西，当你不去征服它的时候，它就压在你头上，让你所有学科全线崩溃；当你决心和它拼搏的时候，它就退后了，能驾驭它的感觉真好。
先是章老师教的语文成绩有了起色；然后，数学成绩也好了起来；接着，其他科目的成绩也都噌噌往上蹿。越到后来，我觉得学习越像是琼浆玉露，从中能找到无尽的快乐。
李伟、丁有寿他们呢，好像也变了。
我们不再喜欢闲聊，不再喜欢瞎逛，不再喜欢恶作剧， 因为，所有的劲头和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了！
我们几乎变成好学生了！
六（4）班——乱班，这个称号早成了过去式，教导主任还组织低年级的同学来参观我们上课呢。
五
度过激烈紧张的6月考试，我们迎来了漫长的暑假。
忽然听说，章老师要回上海了。
“对啊，章老师说过来支教两年的！”我想起来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她，还要送点礼物。”
送什么好呢？
一股檀香味萦绕在我鼻尖，我想起了……
“妈，章老师要走了，我想……”我顿了下说，“能不能把咱家的檀香木梳送给她？”
我怕妈妈不同意，又加了一句：“咱家的梳子和她那把一模一样。”
妈妈正在切菜，听到我的话，她停下了菜刀，说：“让我想想。”
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那把梳子是我妈的嫁妆，婆婆用过，太婆婆用过……据说，以前是皇宫里的妃子赏赐的。
就在我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妈妈走进我的房间，她把用绸布包裹的木梳交给我，说：“拿去给章老师吧，她配得上用这个。”
我真的很感谢妈妈，拿着木梳朝二里巷跑去。
我敲着窗框，章老师推开了窗。
“章老师，我……我……这个东西你一定要收下！”怕章老师拒绝，我丢下梳子马上就跑。
身后，传来章老师的喊声：“思娣——”
后来，我考上了县一中。
我留起了长发，个子蹿高了，声音也变细了。当有人夸我文静秀气时，我都不敢想象我曾经的鲁莽岁月。
我变了，但，某些东西不会变。
比如，对章老师的思念——
她现在还好吧？那把木梳她用了吗？
初一暑假，我回到家。
在妈妈屋里小憩时，又闻到了那股檀香气味。
我爬到床底下揭开木箱，咦？檀香木梳还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我妈。
“哎，你送去的那天她就送回来了。说礼物太贵重，不能收。”
妈妈从箱子里打开另一个小包裹，拿出了一个发夹。
“瞧，这是章老师临走时送的，说你头发长长的那天给你。这个事情，她叫我保密来着。”
我戴上发夹，在柳河边坐了一个下午。
眼睛始终是湿湿的，眼前的桃红柳绿都模糊成了章老师的影子。
就在那天，我确定了我的报考方向——师范学院。
等我长大后，我要做另一个章老师。
二里巷的老房子里住进了人，这个，我早就观察到了。
这是一间出租屋，已经换了好几拨人了。
不过，这次来的人……有点儿意思。
上学时，我特地早出门几分钟，为的是打探清楚房客的消息。
我旋风一样跑出门，身后响起我妈的叫声：“女娃子走路这么风风火火的，赶着投胎去？！”
“嘁，”我不屑一顾，“还不是你带出来的！”
自小，我就被妈妈当作男孩养，因为镇上老人说：头胎女娃长男相，二胎保准是男娃。
果真，我三岁时，有了弟弟；我五岁时，又有了一个弟弟。弟弟们的到来让爸妈喜笑颜开，但我的“女生男相”却再也改不了了。
短发，皮黑，闯祸，声音还有点粗，奶奶咂着嘴说：“以后咋嫁人啊？！”
我从小在批评声里泡大，巴掌也挨过不少。骂个一两声，对我来说是耳旁风。
才两分钟，我就跑到了二里巷。
果然，那扇窗户开着。
一只手在窗台上摆了一面镜子，接着，一个头出现在镜子后面。
对一个从没有出过镇子的女孩子来说，那是一张让我惊艳的脸。那么白，白里泛红，眼角斜斜地向上翘着，眼珠里像含了一泡水。
她开始梳头了。我看见，她拿着一把小木梳，浅咖色的，很像我家里的那把。
这个发现让我新奇不已，我兴奋地跑到学校，准备宣布这个消息。
要知道，混迹于一群男生之中，总要有些资本的。
五（4）班的教室里照旧闹哄哄的，虽然是早读时间，还有人在教室里跑，好多人的书包还没有打开。
我朝桌子上一坐，喊道：“安静，发现一个异类！”
教室里果然安静下来，我眉飞色舞地讲起来……
丁零零……上课铃响了。
教导主任走了进来，我们知道，他是来“镇压”我们的。
任课老师上课前，通常都会让教导主任先镇住我们，然后再开始上课。
教导主任阴着脸，像炮楼一样站在讲台上，他用眼睛扫视了一圈，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五（4）班，你们头脑必须清醒！是你们需要学校，不是学校需要你们！”
教导主任走到我旁边，用指关节重重地敲着桌子，说：“几个头子听好了，如果这次再把老师气走，学校勒令你们退学！”
从一年级开始，我们班就被老师暗地里称作“乱班”，被分到我们班当班主任的老师都会被气得哭鼻子。
上学期的班主任崔老师，这学期说什么也不带班了，所以，班主任由教导主任兼着。
这学期，谁又会来做我们的班主任呢？
教导主任走到门口，用我们从没有听过的温柔声调说：“小章老师，请进来吧！”
二
啊！是她！窗前的照镜人！
“我姓章，立早章。我来自上海，将在这里支教两年。”她的声音很甜，像拌了蜂蜜。
上海，那是多远的地方啊！对于来自上海的章老师，我们充满了好奇，还有点畏惧。
用我的死党高士鹏的话说：会不会是“美女杀手”啊？
是不是杀手暂时不知道，但章老师的确是美女！
不像镇上的女人总是穿得大红大绿，章老师衣服的颜色永远是淡淡的：玫瑰灰、浅橄榄绿、淡鹅黄、粉银灰……她一点也不时髦，但怎么看怎么舒服。
当她念着课文，穿过桌子间的过道时，一阵淡淡的香气便飘散开来。这香味我很熟悉，是檀香。对，我家床底箱子里的那把檀香木梳也是这个味道。
几乎在一瞬间，我们这群五（4）班的捣乱分子就被章老师的美给征服了。甚至，忘了我们的捣乱大计。
本来，我们都喜欢杂志上的刘亦菲的，但现在，章老师成了我们的明星！
于是，“追星”行动开始了！
为了在课堂内外多见见章老师，我们用了各种方法。
李伟他们居然拿着作业本去问问题了，这样，不仅能近距离地看见章老师，还能得到她的表扬呢！要知道，他们以前是很少写作业的。
郊游时，全班拍集体照，一向往后躲的我们突然站到了第一排，挤在章老师两边，亮出剪刀手。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们一班人仿佛脱胎换骨，成了好学生的典型：刻苦学习，尊敬老师，积极参与各项活动……教导主任狐疑地看着认真打扫包干区的我们，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后来，行动更进一步。
我注意到，每次我们在操场上玩篮球的时候，章老师总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看，她好像对篮球很感兴趣。
于是，一天放学后，我壮着胆子邀请章老师打篮球。没有想到，章老师一口答应了。
我拿出自己带来的球请大家玩，但是，才打了一场，篮球就破了皮，真扫兴！
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还可以跟踪。
章老师回家，要沿着柳河走。于是，我们编了一顶柳枝帽子作为伪装，在河对岸的柳丛间一路追随。我们发现，章老师有一次进了一家木器店，问了伙计什么。
等章老师走开后，我就进去问店员。
店员告诉我：你们章老师要修一把木梳，可我们这儿修不来。
三
如果说，前段时间的表现是出于“追星”的冲动的话，那么，让我真正对章老师产生敬意的是那次课间发生的事情……
那天，我和李伟他们在操场上聊天，犯着鼻炎的李伟在地上吐了一口痰。
如果换作平常，我们肯定装作恶心状，把李伟驱逐到一边。
但今天有些不同，李伟吐在地上的痰迹正好是个“丁”字形，那是丁有寿的姓。
“你居然敢蔑视我！”丁有寿一下来了气，“看我的。”
丁有寿没有痰，就往操场上吐起唾沫来。一口又一口，想用唾沫连成一个“李”字。
我们来劲了，也纷纷加入吐唾沫的行列。一时间，唾沫四溅。 正当我们玩在兴头上时，背后一阵凉气，传来了教导主任冷冷的声音。
“真是恶习难改！”教导主任背着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们。
这时，教导主任背后闪出一缕淡粉色——章老师来了。
“这是……”章老师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赶紧说：“李伟最近鼻炎犯了，可能孩子们寻开心呢！”
教导主任看着我们说：“赶紧打扫呀。”
大家明白过来，赶紧去教室找扫帚、拖把。
章老师也和我们一起清扫，但是，有一块痰迹始终粘在地面上，扫不干净。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弯下腰去，用纤细白皙的手指仔细地擦拭。
李伟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我的脸上也火辣辣的。唉，我们都做了什么啊！
打这事情以后，我和李伟他们不追星了，我们追随章老师，她是真的对我们好。
四
每个学年，老师们都要挨个到学生家中家访一次。
以我的经验来看，家访就是告状，老师会当着家长的面，把你在学校的种种表现“如实地反映”。
接着，家长们就会全力配合：“老师，你帮我狠狠地管。不严不学好，不打不成才！”
因此，我最讨厌老师来家访了。
但是，今年不一样哟！
那是一个周末的早上，章老师敲响了我家的门。
妈妈听说是章老师，诚惶诚恐地去开门。
章老师进门后，在一张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下。
妈妈拿出家里最好的茶杯沏茶，露出了特别夸张的笑容。
“我们家思娣像男娃儿，淘气得很，给章老师添麻烦了。”妈妈说。
谁知，章老师的第一句话是：“哪里，思娣懂事得很，头脑很聪明。”
这句话像火种，点得我心花怒放。
“思娣对任何事情充满兴趣，这样旺盛的求知欲是很宝贵的。”章老师接着说道，“思娣喜爱运动，身体素质很好。”
“思娣不怕困难，能想出很多种方法解决问题，心态非常好！”
…………
原来，我身上有这么多优点！怎么我从来没有发现呢？！
听了章老师的话，妈妈一脸笑容。从小到大，她的大女儿还没有被别人这样夸过，这次，她真是破天荒自豪了一把。
家访快结束时，章老师喊我：“思娣，你来。”她从提袋里掏出一个篮球，说：“这个给你。你的那个不是已经坏了吗？
“这……这可怎么是好！”妈妈说。
“这是旧的，以前我男朋友的，不用的话，橡胶也会老化。”
“咱们可以自己买。”妈妈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我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以前也喜欢和学生打篮球，他觉得每样东西都被用到才有价值。”
“那，啥时候喊你对象来咱家吃饭？”妈妈不知道怎样表达谢意，笨嘴拙舌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章老师低下了头，“他前年过世了。”
“啊？！”妈妈和我都愣在了那里。
章老师反倒笑了起来，说：“支教，一直是他的愿望。我来到这里，也是完成他的心愿。”
“那，我们更不能要你的东西了。”妈妈嗫嚅着。
“没关系，他还给我留了这个。”章老师掏着口袋，摸出了一把木梳。那把木梳，缺了两个齿，散发着檀香味。
章老师走了，妈妈目送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多好的姑娘啊！”妈妈感叹着，然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揪着我的耳朵说：“你们这群鬼娃子要是不长点出息，真是对不住人家。”
从此，我真的好好学习了。不是因为已经到了六年级，是因为——章老师！
很奇怪，知识是个欺负人的东西，当你不去征服它的时候，它就压在你头上，让你所有学科全线崩溃；当你决心和它拼搏的时候，它就退后了，能驾驭它的感觉真好。
先是章老师教的语文成绩有了起色；然后，数学成绩也好了起来；接着，其他科目的成绩也都噌噌往上蹿。越到后来，我觉得学习越像是琼浆玉露，从中能找到无尽的快乐。
李伟、丁有寿他们呢，好像也变了。
我们不再喜欢闲聊，不再喜欢瞎逛，不再喜欢恶作剧， 因为，所有的劲头和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了！
我们几乎变成好学生了！
六（4）班——乱班，这个称号早成了过去式，教导主任还组织低年级的同学来参观我们上课呢。
五
度过激烈紧张的6月考试，我们迎来了漫长的暑假。
忽然听说，章老师要回上海了。
“对啊，章老师说过来支教两年的！”我想起来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她，还要送点礼物。”
送什么好呢？
一股檀香味萦绕在我鼻尖，我想起了……
“妈，章老师要走了，我想……”我顿了下说，“能不能把咱家的檀香木梳送给她？”
我怕妈妈不同意，又加了一句：“咱家的梳子和她那把一模一样。”
妈妈正在切菜，听到我的话，她停下了菜刀，说：“让我想想。”
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那把梳子是我妈的嫁妆，婆婆用过，太婆婆用过……据说，以前是皇宫里的妃子赏赐的。
就在我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妈妈走进我的房间，她把用绸布包裹的木梳交给我，说：“拿去给章老师吧，她配得上用这个。”
我真的很感谢妈妈，拿着木梳朝二里巷跑去。
我敲着窗框，章老师推开了窗。
“章老师，我……我……这个东西你一定要收下！”怕章老师拒绝，我丢下梳子马上就跑。
身后，传来章老师的喊声：“思娣——”
后来，我考上了县一中。
我留起了长发，个子蹿高了，声音也变细了。当有人夸我文静秀气时，我都不敢想象我曾经的鲁莽岁月。
我变了，但，某些东西不会变。
比如，对章老师的思念——
她现在还好吧？那把木梳她用了吗？
初一暑假，我回到家。
在妈妈屋里小憩时，又闻到了那股檀香气味。
我爬到床底下揭开木箱，咦？檀香木梳还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我妈。
“哎，你送去的那天她就送回来了。说礼物太贵重，不能收。”
妈妈从箱子里打开另一个小包裹，拿出了一个发夹。
“瞧，这是章老师临走时送的，说你头发长长的那天给你。这个事情，她叫我保密来着。”
我戴上发夹，在柳河边坐了一个下午。
眼睛始终是湿湿的，眼前的桃红柳绿都模糊成了章老师的影子。
就在那天，我确定了我的报考方向——师范学院。
等我长大后，我要做另一个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