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上的汽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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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启鼓,湖北襄阳市南潭县人。南潭县作协主席。曾在《长江日报》《解放军生活》发表作品。
  莽莽昆仑山,冰雪唐古拉。千曲百弯的青藏公路高耸入云端,冰封逶迤的天路在云雾间盘旋,被誉为“死亡之路”。
  三十七年前,这条两千多公里的青藏公路上,常年奔跑着一支支军人组成的运输队。他们是来自祖国各地操着南腔北调的青藏高原汽车运输兵。他们无需操枪弄炮,长年累月手握方向盘,身穿羊皮大衣,脚蹬大头鞋,在冰雪覆盖的青藏线上驰骋。每一趟运输任务都伴随着塌方、雪崩、飞石、沼泽地、泥石流的危险。“百步内有险情,十里间埋忠骨”是他们军旅生涯真实的影像。当年十八岁的我,就是这其中的一员。
  巍巍昆仑写青春
  陇海线上,葱郁的关中大地平膝的冬麦开始拔节、抽穗、扬花。满载军车的专列喷吐的浓烟淹没了车后的村庄、田野,急慌慌地钻进了一个个山洞。我们躺在闷罐车里憋得头胀,火车像巨蟒一般喘着粗气,扭捏起粗长的身躯向西爬升。
  爬了四天四夜,军车落地,大家真想美美睡一觉。连长叫唤着,催着引领着满载的车队朝西北方向狂奔。那些像猪圈样的土窑子,哈口气灰尘直往鼻孔钻,揩擤的鼻涕、喷吐的痰,粘黏着沙尘。洗晒的衣服、军帽旋即被风卷跑,大家玩命地追撵。好在鲜红的领章帽徽的颜色艳丽好识别,喘着气找到了,却被骆驼刺给锉得满是网眼。初来乍到,眼见路边的一根根三丈多高的电线杆,被风沙一瞬间掩埋得只剩拃把长露着。由于高原缺氧,煮东西不容易熟,吃面条要先捞一根,对着墙壁猛甩过去,能粘住,才敢吃。蒸的馒头,内芯永远是生的,硬邦邦的。我们哽咽的泪水直涌,还得强行吞下。混浊的饮用水是从一百多里外拉来的,淘米的水再洗菜,洗菜的水留着用作晚上洗脚。只一个礼拜,大部分人的鼻孔开始出血,嘴唇开裂。上下嘴唇粘连在一起,小心张开了,血像蚯蚓样地流。每个人都在遭受高原反应,轻者摇头晃脑脚似踩棉花、身如乘莲花,重则头痛欲裂欲死了之。少数人的指甲开始发灰、凹陷。“鬼剃头”在悄悄出现,水土不服折磨着我们这群来自内地的娃娃兵。
  “我们是一支历经战争磨砺的钢铁劲旅,从朝鲜战争到越南战场,我们是打不乱、拖不垮的运输兵。穿上军装那天起,我们就把自己的血肉之躯交给了祖国和人民,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我们要敢于战胜路途塌方、雪崩、泥石流、沼泽地等多种困难,才是英勇无畏的运输兵!”团长向我们发出战斗号令。
  天空下的柴达木盆地格尔木火车站,每天吞吐着上万吨堆积如山的各种物资,我们汽车运输兵从这里历经千辛万苦,把物资转运到两千公里外的边境哨所,西藏边疆的学校、医院、行政机关。
  汽笛啸鸣,千里驰援。
  巍峨的昆仑山是汽车兵闯开的第一道关隘。那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刺破云层的冰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冰冻山川,欲把运输队阻挡在山下。
  这里的山体全是赤褐色,条条细流犹如卓玛的辫子,从山间、谷口溢出,在低洼地聚拢汇合。雪山下的公路邊沿,不远千里的佛教信徒手握铁板,一路跪叩朝拜着,噼啪噼啪地叩击声振动山河。信徒们一步一个全身匍地,向着目的地——圣地拉萨行进。他们以信仰、虔诚和毅力支撑,引领身躯走向梦中神往的天国。
  在雪山的公路上行车异常艰难,山高路险,坡陡弯急且不说,时不时遇到一段段修路境况,须改道行走。调头倒车、转弯,种种惊险折磨得人心时时悬吊着。蹦跳的砂坡土岗简易路被风力一搅拌,沙直朝眼里钻,灰尘直朝颈里灌。我不停地加减档,修正方向,变换速度行驶。年老体弱的解放车发出吱吱呀呀的撕扯声,叫人心碎肺颤。
  延绵的雪山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冰川,随时会发生雪崩。班副提醒我稳住油门,不要急躁,谨防雪域行车头晕目炫,产生错觉。安全行车是保证完成任务的前提。
  顶峰上那一道道刀刃般的山脊巍巍坚挺,威武神圣不敢冒犯。神山圣水的昆仑山,因为圣洁挺立于茫茫云海,高天寒彻之上,给遥远的人以无限向往,让接近的人望而却步。一千多年前,文学家韩愈“昆仑高万里,岁尽道苦邅”的绝论,在此时此地体现的既真切又魔幻。
  “祖国在召唤,军徽在闪烁。攻坚克难的战斗号角已吹响,退缩、胆怯就是怂卒逃兵!”每到我们犯怂时,团长就嘶吼着给我们上课。
  车在吼,风在啸。我把油门踩到极限,大屁股解放车老牛样偏着颈脖子,沿着昆仑山哼唧着爬行。班副以余光对我警告,注意车速,青藏高原不是内地,高原含氧量只有内地的一半,在空气稀薄的高原爬坡,一定要稳住车速。
  眼看要爬上昆仑山口了,引擎盖缝隙处喷出一股股白烟来。不好,开锅了。我熄火停车跳下驾驶室扑向车头,正要掀开引擎,打开水箱盖,班副抢前一步把我拽下保险杠。脸上乌云翻滚,你想被开水烫死吗?保护好自己才能完成任务,晓得啵?他从坐垫下拎出一壶水拧开,轻轻地沿着水箱盖慢慢地淋,淋一会儿,等会儿,再淋。在昆仑风强劲地抽扯中,温度降了。副班长韩有国给我上了一堂高原生存课。
  车窗外,高山耸立,雪峰林竖。那雪峰在半明半暗的辉晕斗转里一刹那绯红,霎时又变成了胭脂色。一团团云朵翻江倒海前推后涌,像草原上奔驰的烈马争先恐后地狂奔。灰白色的云把雪山涂抹的浓墨重彩,看得我眼花缭乱,忘了修正方向。
  只觉车一抖,我的头猛一蹿,咔嚓一声,一股刹车片的焦糊味和车胎磨擦地面的臭味,刺得我五脏六腑直往外涌。下车一看,引道轮离公路边只剩两拃,不是班副刚才一脚紧急制动,车早翻下了万丈深渊。
  他一声不吭,满脸威严。自知教训是深刻的,后果是严重的,我怏怏下车,手持摇把,摇车。吭哧吭哧摇了两支烟的功夫,累得心肺肝子快蹦出了,发动机死活不转动。感到无助时,车轰的一声响了,吓我一跳。
  班副打响马达发动了车,我高兴地提着摇把钻进驾驶室。这次只是个小惩罚,再吊儿郎当、看“西洋景”,不会轻易地饶你了。我稚嫰的脸庞顿时羞赧地冒热汗。
  拐了七八个大弯,车前方出现望不尽的戈壁。只听风在啸,车像患了重度支气管炎病人样抽搐了几下,熄了火。我着急地车上车下忙乎,却发现不了“毛病”。班副纵身跳下车,用螺丝刀卸下化油器,嘴对着主量孔吹了吹,装上。又把怠速的螺丝紧了紧,令我摇车,摇了几转,车唱起了歌儿。   班副韩有国与他的笨徒弟——我一样,都是矮小骨廋的南方人。他当兵三年半,满口的宜昌话。在青藏高原这苍茫旷野里能遇到一个湖北同乡,我感到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不想这个筋廋矮小的“巴蜀人”,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愣头青”,对待工作却精确得比女人绣花还细致,与人相处、对待工作是万般的讲原则。
  人到五道梁,难见爹和娘,是老高原们刻骨铭心的记忆。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陆放翁的诗句放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我们的车队要进西藏,首先要从昆仑山口进入第四纪冰川,穿过五百多公里被称为“生命禁区”的东部季风区、西北干旱区的铁壁雄关。第四纪冰川发育得既宽又深,有裂口、有冰隙。其地形复杂,是真道酷寒的冰凍世界,雪域的神鸟——秃鹫也不愿瞥一眼。
  简易公路上,灰暗的天空下,一辆辆数不清、望不到尾的军车蒙着油布,酷像蜗牛在雪域高原爬行。身穿绿色军装、佩戴鲜红领章、头顶闪耀红星的运输兵们,紧握着方向盘向天空延伸,再延伸……
  寒光闪闪的冰峰,刺眼的积雪,让我们正处青春年华、生长于鱼米之乡的小兵们热血喷涌,心绪随着海拔的高度增升,荡起一股股肃然、神圣、崇高的职责感。
  车在行,心在揪。前方,满世界的峰峦横亘,冰雪弥漫,灿若银海浊浪。年轻的骑士踏冰碾雪,在车轮嘎吱嘎吱的碾压声中小心翼翼地淌过雪地冰路。
  公路沿着戈壁滩由低向高抻展,路两旁被风力搬运的残丘一个紧挨一个,扑面的砂砾捶打着挡风玻璃。我只好减速行驶,西风在窗外吼叫。天地一片昏暗,温度一下子降到最冷点。穿上皮大衣的班副,手持电筒,在前方引路,我挂低档,握死方向盘,半蹲半立瞪着眼向前颠簸着开。他满脸灰砾,耳朵内、颈脖子、鼻孔被砂砾粘黏、堵塞。他不停地吐着嘴中的沙,拍打衣领里的砾。喘着粗气的“老爷车”终于翻过了五道梁,又进了魔鬼般的二道沟。在这纵深十公里长、宽两百米的天上壕沟中爬行,是在与凶险的环境,气候玩命。约摸行进了两公里,车前方飞起淅沥的毛毛雨,趟过了两公里多的坑洼弯道,指甲般大的雪块欻欻地捶打着扑降下来,甩在驾驶室顶上,吓得我握方向盘的双手渗汗,内衣洇湿了也不敢停息。路两边,堆积着锈迹斑斑山样的滥铁废胎。“记住,新兵蛋子,世上有些事要急要快,还有更多的是不能急更不能快。不逞英雄汉,方落万年福,晓得不?”班副在旁边提醒我。青藏公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穿越冻土层里程最长的高寒公路,只要到过这里的人们都叫它“天路”或“死亡之路”。“我为啥要让你一路驾驶,就是要你吃完这一路的苦、受一路的罪,把你的心智和体肤磨砺地能单独完成任务了,我就放心了,小不点用脑子学着点。”班副半真半假地警告我。
  六个多小时的驾驭,我们分分秒秒地与惊险、寒冷、疲劳、恐惧蹦簸着,抗争着。
  青藏高原是伟大的,雄奇的,辽阔的,苍茫的,悲壮的……此时,地球上除了海洋之外,所有的地形地貌都延展在我们的车轮下。睃一眼哗哗啦啦泛着银光的水,不畏高寒,不惧山阻石挡,以柔克刚,从唐古拉山脉一路狂奔而来。
  一辆辆五十铃呼啸着超越了我们,卷起滚滚尘烟。
  从昆仑山口到唐古拉山六百多公里的路程中,我们交换着驾驶,谁也不敢打瞌睡。班副说,“你帮我点支烟,这山高路寒、冰雪天,又在修路,前方肯定还有困难等着我俩克服。小老乡,不能上车睡觉,下车尿尿啊!那样子的个话,危险就来了。”我紧盯着前方直点头。雪域高原行车不怕慢就怕站,好钢都是锤炼出来的,我们要把这次上高原执行运输任务作为战场磨砺,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不眠的沱沱河
  日头西斜,夜幕渐渐合拢。前方出现大面积塌方,我们只好沿着路边的缓坡前行。翻过波浪一样的坎,再溜下一道沟,被一辆车挡住了,走近一看是九班副张广安。
  他气呼呼地正在骂他的学员李同京,不时用脚猛踹车轮。李同京一身油腻从车底下钻出来,皮大衣垫在车轮下,车后轮陷进了沼泽地。这便道,表面上看似板结、干爽,可它暗地尽使诡计,让许多不明就里的初涉者中招。
  我和班副把皮大衣从车上拽出来,把九班副师徒两件皮大衣分成两组,分别垫塞在车轮前后,用铁锹铲出一道缓坡,把钢丝绳挂到陷进沼泽地车的挂钩上,拉车。陷车发动起来,两车同时发力,只听两辆车像老牛一样掏心挖肺地吼叫了几声,排气管喷出一股股浓黑的滚滚烟尘。陷车像虫一般爬出了沼泽地。
  张老兵李小兵跳上车满脸愉悦地向沱沱河兵站奔去,我和班副收钢丝提皮大衣,发动车准备赶路。
  发动机轰轰地响起来,一档起步油门踩的啪啪响,发动机吼得心肺肝要炸了,车死猪样还不动。
  我跳下车前后查了个遍,才发现旋转中干爽的土层被刨走了,后车轮陷进沙坑,已平起大梁下沿。车后轮大部分埋在土里,后桥无力地躺在沙土中。天空慢慢黑下来,车灯在远处隐隐约约的闪烁。沱沱河上游,有几盏灯像萤火虫样在眨。是牧民毡帐的灯火,还是动物的尸骨残骸发出的磷光?在荒无人烟的高原上遇到了这种境况,心中不免打起了寒颤。
  “小同乡,不要怕,即使狼来了,我们两人各攥一根铁撬棍,背靠背,不退让,量它再凶恶也无胜算!记住,发觉肩膀有摸的迹象,千万不要回头,快速抓住肩膀上的软物,猛的一个大甩背,危险就少了。再不就把大衣用汽油浇了点燃,可以防狼,狼怕火。”趁天刚黑,我们把皮大衣放车轮下,再试,还是不顶用。
  蓄电瓶的电越来越少,班副和我轮流手持摇把摇车。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皮大衣被碾成了树皮似的烂布,车还是趴在那里。我和班副的脸、军装上尽是油污,斑驳的如同草原豹身上的花斑。看到彼此的形象,我俩禁不住咧嘴傻笑。
  累得半死却没有一点效果。我们当即决定把物资一箱箱地扛到五十多米远的慢坡上,绝不损坏丢失一件。行走在漆黑的夜空下,脚下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一旦失脚,陷进明暗交错、砂砾混淆的沼泽湿地就麻缠了。我俩瘦筋巴骨,每人却扛着一箱六十多斤的军用罐头,脚穿四五斤重的大头鞋,手上拽不住,脚下拿不准踏踩点,在途中磨蹭了很长时间,汗水把衣服浸透了。高原本来就缺氧,干这种肺活量极大的活,我们头痛欲裂,嘴里干得恨不得把天空下的沱沱河水灌个干净。   我俩穿绒衣、内衣,换上解放鞋,踏实走稳,每一脚踏在有草蔸的地方。出汗时不解衣服,用随车带的毛巾垫敷。我从不沾烟,这一晚,一车货快卸下一半儿时,班副却逼着我抽了二十多支雪莲牌香烟。两年后回到中原,问起那晚上为啥让我抽那么多烟?他说,听说有绿光闪,狼不敢来,才不停地比着赛着猛抽烟。
  干了大半夜,浑身上下没一丁点儿干的,夜风扫来,我们打起了冷噤、寒颤的牙巴骨直打磕。当东方露出鱼肚白,我俩发动车,韩班副用半连动尝试着前进了几下,猛加油向后倒,车吼了吼、咆哮着冲出了泥坑。在山坡上装上货物,太阳才慢悠悠地爬上了地平线,离我们较近的对面山坡上有一堆玛尼石,色彩艳丽的经幡猎猎飘逸、挥舞着。有三两只雄鹰在沱沱河上空滑翔、搏擊、俯冲、抖翅。
  咕咕噜噜!咕噜噜!肚子找起了麻烦。一夜的超强度透支,我们的肚腹饿瘪得快贴到脊梁骨了,叫唤的心慌肝摆。
  班副的眼圈干涩灰青,脸上没一丝润色。他留在这里看货物,吩咐我提上撬棍,沿河道向上走,找扎有毡房的牧民要点吃的,把身上的二十多块钱搜出来让我带上,一定要付钱才能带走吃的,不能违反纪律。
  我沿河道北边逆流而上,防止再次陷进沼泽地,尽可能离河水远些的河岸行走。绿茸茸的小草已露出嫩芽,土肥的地方,墨样的水草葱郁嫩绿,像我青春勃发的年龄火一般地热烈奔放,没有丝毫的谦逊。肚子越来越饿,腿脚软绵,迈了左脚右腿软绵绵的才能跟上,头上开始冒虚汗。心腔空落落的,每行走一步,摇晃的心慌,眼花,头眩。
  我咬着牙走了两支烟的功夫,看到了山谷平坦地撑起一顶雨伞样的黑白相间的毡房。我摘下军帽一边挥一边向前跑,小跑了一段距离渐渐近了,一个黑点向我移动着吼叫着。毡房陆续出来三个黑影儿,一个红色影子朝我急慌慌地挥手,像是个女的。
  我扯着嗓子高喊。那匹像狗又不是狗、头大毛黑的动物狂吠着朝我奔来,它后面跟着艳丽的女子朝我急呼,我的腿一软,晕倒了。醒来时,我被一个老人抱在怀里,看她脸上的皱纹像有七八十岁了,跟我家乡的奶奶年龄差不多,满脸的慈祥。她身边一个穿着羊皮袄的老汉盯着我不动声色。老奶奶用皮子做成的水包,像喂婴儿一样,喂我一种有浓浓奶腥味的水。她旁边年轻的女子眯缝着一双丹凤眼对我笑眯眯地瞟过来。他们三个都在咕叽咕叽地争吵着什么,身上都有一种我不曾嗅过的陌生味儿。
  我太累太饿了,喝下奶腥味米汤样的水,渐渐恢复了体力。不出虚汗了,腿也硬实了,盘腿坐在毡房里撕扯、啃食着铜盆里的羊肉,羊腿。那位老汉指指我的帽徽领章,直竖大拇指,一遍遍地重复“金珠玛米,雅古都”。那个年轻的女子头上梳着很多条小辫儿,黑黝黝、油腻腻的一圈圈围贴在头上。她露出一嘴齐整洁白的牙齿,酱色油光的嘴唇不时地分开、闭合着。脸庞是被紫外线照射的高原红。她要是生在我们鱼米之乡的湖北,不晓得有多少小伙会爱上她。我在想。
  吃饱喝足了,我指指毡房外很远的地方,示意还有人等着吃东西呢。两位老人会意,找来两只像是动物皮缝制的葫芦瓢样的,圆圆的包,再灌上那种奶腥味的水。用一块很粗糙的麻线布包扎了三坨羊肉、两根羊腿帮我挎上。我掏出班副给的钱,塞进那个老人的手中,他硬生生地推挡着不要,反复几个回合谁也不相让。这时候穿着艳丽的那个女子,微笑着抿着嘴指指我头上的“三点红”——帽徽、领章。我明白过来摘下交给她。她一声惊呼,笑嘎嘎跑出了毡房。
  等我赶到停车的地方,班副已在驾驶室饿晕了,额上的虚汗一溜溜地淌,脸色蜡黄。被叫醒了眼睛也懒得睁,咂了几口奶腥味的水,慢慢说话了,渐渐恢复了体力。
  他的话多起来,却没问“三点红”咋不见了,只说了句,回到格尔木把他节省的那一幅给我得了,干部们要问的话他解释。他挂上高速档向唐古拉山飞奔。
  车窗外较远地方,一群群野驴拖起尾巴在晨雾里忽隐忽现地慢跑着,藏羚羊悠闲地行走着。那些雪域高原上的食草动物的耳朵时时在转动,像雷达一般全方位地搜索着信号,仿佛发现天敌,立马撒开四蹄狂驰。
  一夜的劳累,我们在轻松的神侃中,在香烟缭绕的呼吸中变得舒缓了,愉悦了。
  风雪唐古拉
  这一路,并非是闭上眼睛一去五百里。昨夜星光下的劳累还没完全消除,久久不能平静的胸腔如同雪域高原的冰川、山脉、皱褶在逶迤茫茫、九曲回肠的山道上。肠胃蠕动着不停向嗓门翻涌,酸楚难受。不敢回想昨夜今晨发生的一系列险境,经受了磨难和洗礼,我们师徒变得更坚强。
  班副问:“你知道为什么在沱沱河至二道河一百多公里路段我开不让你驾驶车吗?”见我迷糊,他只能实话相告,“因为你昨天一夜太劳累,太辛苦了,一大早跑那么远找来急需的救命粮,让你休息好了才能表达我的敬意。这些好吃的食品只能先放着,说不定后头还有想不到的困苦用得上啊。绒毛初露的芽儿,能经受住这样多的艰辛,小老乡你是好样的。”他对我竖起大拇指。
  要翻越六十多公里的唐古拉山,得把车的每个系统、油电路从外到内,由大到小,反复排查透,我们才能放心上路。
  行近唐古拉山脚跟,有淅沥的小雨点在丢撒。低速爬上了半山腰,颗粒状的雪籽开始敲击挡风玻璃。不是在驾车,我好像在舞龙灯,渗了汗的手握着方向盘左转右旋不听使唤。顷刻间,雪籽变成了葡萄般大的冰疙瘩,噗噗咚咚地直往引擎盖上狂甩。届时,山下的车越来越密集地向山上汇集、聚拢,甲虫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我们的老解放虽然爬得慢,但它马力大,底盘重,只要不停,用一档稳住油门还能向上挪动。班副温和地坐在副驾驶上吧嗒着烟。“不要急,稳住油门。”他不时地提醒我。
  说话间唐古拉山口越来越近,暴风雪瞬间掩埋了冰圪垯,狂风恣肆地撕打、啸叫着。前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雪花强劲地狂舞。司机们都在加大油门往上爬,爬过魂不守舍的鬼门关——唐古拉山口。
  天公有意识地考验着每个操盘人。漫天飞舞的雪遮掩了人的视线,山道被爬过的车轮一次次碾压,变得越来越滑溜。马力大的洋车轰隆隆冲上去了,爬过了山垭。上不去的车只能回退。那时的车没有配置先进的三压刹车装备,回退时,正在加力上坡的司机惊吓得左躲右避大把地甩方向。接连发生了冲撞、擦挂等事故。在冲力的作用下,十多辆民用车翻下了山谷。人们吓得汗毛直竖、汗水直沁。   山脚下的车被逼停,从唐古拉山那边过来的民用车辆被困堵。这边快翻过山的车不能走,只能靠边停摆。两辆拉水泥的民用大卡车停留时间稍长,砂砾土堆积的路面松软,大卡车慢慢地陷进了泥坑。任凭车主人前移后倒,吼叫得心肺肝子快爆飞、胸腔欲裂了。车,瘫子样趴着。
  车窗外,暴风雪狰狞地嚎叫着。车熄了火,只能攒住冰硌的摇把摇车,预防冻坏发动机。摇一圈,气喘吁吁,摇三圈,大汗淋漓。脸,风像刀子样刮割着。
  风雪唐古拉,生死演兵场。在闷罐车上听老兵们嘀咕过,多年前一支英军在翻越唐古拉山时,遇到恶劣天气,一眨眼一百多人被暴风雪活埋。今天,指战员们亲身领教了血盆大口的唐古拉山的猖獗,它一发威,会活生生地把我们吃掉。
  初踏高原冰雪地,大家饱尝了雪域高原的残酷无情。连长李少集、副连长李庆祥,喘着粗气,吃力地提着双腿组织全连官兵推车。大家蚂蚁搬大树一般,使出吃奶力气把一辆辆车移至路边停靠,想打通山道。漫天飞雪的唐古拉山山路上,鲜红耀目的军徽、领章在闪烁,在忙碌。
  寒风仍在狂扫,人睁不开眼。翻新的土壤经雪水浸泡,又有一辆比我们的车大得多的卡车,牢牢地铆在了那儿。全年一百多号人在车两侧助力推,五辆军车同时发力使用钢绳拉拽,牵引了半个小时,卧车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天路上的司乘人员只能等待外援了。
  大家回到车上,每隔半个小时摇上一会儿车,过一两个小时发动车加热。荒原奇寒,冰雪弥漫,暴风雪太猛太厚,前后方的兵站远隔百里之外,无法联系。
  平齐膝盖的落雪还在一层层堆码。全体指战员接受了唐古拉山一年四季冰天雪地的境遇。我们没有食物、水源、棉衣被褥等急需品,大部分人没上过高原。老掉牙的军车十六七年了,每逢车辆抛锚,体弱多病的“雷锋车”就趴窝。只要打开配件维修保养,每一次就要花小半天时间。望着窗外大雪倾泻着,抛洒着,风撞雪,雪碰雪在山谷中发出“刷刷”“啸啸”的呯击声、翻搅声,人人心中五味杂陈。有人高声呼喊着一名营养不良饿晕了的新兵,一名老兵把节省的水慢慢倒进他的口中。已经在这5231米高的唐古拉山度过了一夜半天了,大家忍受着饥饿、缺氧、冰冻和风雪暴虐的肆意鞭打。白天双脚冻得狗啃狼咬般疼痛时,可以在地上跺跺脚取暖,漫长的夜晚只得硬顶死扛了。一天多的时间,十多名新兵的左脚右腿冻伤了。老兵们冻伤的是鼻子,有的嘴唇和脸冻的乌紫,裂开的口子流脓水。指导员马正生、一排长汪道德、二排长李修国和我们三排的副排长窦金生,以及山东老兵张大奎组成的九人雪地营救小组立即展开急救。发现伤员就地教授一些简易自救措施,相互以雪搓揉疼痛处和瘙痒点。一两小时搓一次,直至发红发烫。
  冰天冻地的唐古拉山,汽车第四十九团二连的运输兵们,从一九八四年五月二十八日至三十一日,三天四夜窝在驾驶室进行特殊野外训练——以雪搓腿揉脚,防止再冻伤。
  两年后部队返回内地,我问起已升为连长的李庆祥,他说是山东老兵张大奎根据他老爸在朝鲜战场上惯用的抗冻法传授大家的。那时还没成年的老张,听他的父亲与回到故乡的战友们常年提起在朝鲜战场搓雪防冻伤的话题,吹到兴奋时,忘乎所以,悲伤至极处,捶胸顿足,大放悲声。
  谁也不晓得雪还要下多久。长时间受雪域刺激,少数人患了雪盲症,见雪眼流水,晕花。两天没进食,虚弱的人开始休克,昏迷。“啪”,班副想起了什么,猛拍自己的头。他从座椅下翻出了那两坨羊肉、两支羊腿和那两包腥得叫人呕吐的水交给指导员。“晓得责(这)斯(是)撒(啥)子么?酥-油-擦(茶),可遇不可求的。”操着浓郁川言的指导员对我们介绍道。
  急救小组在指导员的带领下,挨个检查病号、体弱者,给每个人撕下一两小块羊肉,抿一口酥油茶。把雪捏成小指头大的个儿,塞进水壶,揣怀里焐化饮用。伤员、体弱者,由党员具体负责执行。
  当天晚上,指导员把我和班副叫到大厢上。他说,“这次你们两个为全连做出了突出贡献,回到格尔木大本营我向上级如实反映你们的工作成绩。”随手把小半只节省的羊腿拿出来让我和班副舔。尽管肉很少,我们还是舔了好几遍,冰硌的牙疼。
  车厢上,我和班副不分昼夜地把脚抻到对方的胳肢窝或裆部取暖。
  第四天一大早,雪停了,风小了。唐古拉山苍苍茫茫,远处是满眼混浊。盘山路上载货卡车一辆挨一辆,嘴巴贴着前车屁股,脆弱地瘫在路边。路沿下,一辆民用车的主车在便道上,拖车悬连着倾斜在山坡上。驾驶室被挤压成扁形,变速杆、手刹从驾驶员腹腔插过,像两把匕首扎在那里。我们十多个人用铁撬棍撬开门,费了好大会儿功夫才把早已僵硬的尸体拖离。一辆车在坡下、拖车歪斜在山坡下,司机的上半身露在早已变形的驾驶室外,我们搬离时,他的双腿被挤压得拖不动,又上来两个人用力一拉,尸体像刀切一样齐整整地从膝盖骨一下子分离了。等我们用军毯把五具尸体包裹好,再以木板、坐垫一一放置妥,把十多辆四轮朝天翻仰在山脚下车内受伤人员仔细查验、核实,集中到一个安全地点,交给地方车队的有关人员,一晃上半天过去了。我们十几个体质相对较好的参与者,个个累的走不动了路。
  山垭上传来隆隆的马达声,推土机来了,有人吆喝着。司机们像抓住了救命草,纷纷从驾驶室蹦下,从大厢上跳出,呼喊着相互报信。四天四夜的风雪如同把我们投进地狱一般,极度的磨难总算到头了。两辆东方红推土机翻过唐古拉山垭口,把那辆堵在路中间的大卡车往垭口那边推送,通道很快打开。两台推土机返回来,停在另一辆僵尸般陷在坑中的民用大卡车屁股后,一阵轰隆隆震荡山谷的回声中,大卡车像鳄鱼样从泥坑中被拖出了路面,推送过了垭口。
  大家发动车,小心翼翼地紧跟着推土机向垭口爬。因为拥挤,有五六个争路抢道的民用车司机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茫茫无垠的山谷中。而我们这支穿着绿色军装的年轻队伍,无一死亡和重伤。全连四十五辆满载物资的车,无一丢失、损毁。车辆无一受损。
  车向南驰,藏南广袤大地绿茵浓郁,一根根沥青煮蒸过的电线杆沿路边急速地后闪,阳光照在葱绿的草地上泛着金辉,油黑的溪水与我们的军车较着劲向前奔流。
  天上西藏美丽边疆
  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场
  看到山鹰披着霞光
  像一片祥云飞过蓝天
  為藏家儿女带来吉祥
  黄昏我站在高高的山岗
  盼望铁路修到我家乡
  一条条铁路翻山越岭
  为雪域高原送来安康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耶
  把人间的温暖送到边疆
  从此山不在高
  路不在漫长
  各族人民欢聚一堂
  坐在电视前,我听着韩红天籁般的歌声,画面上天堑般的青藏铁路蜿蜒盘旋,三十七年前的往事一幕幕仿若昨日再现,那些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总也挥赶不走。当年在两千多公里的运输线上流汗流血未曾流泪的我时刻牵挂着西藏。打开西藏交通网,以拉萨市为轴心的铁路线已向四周扩展。西线:向山南—达旺,进而与孟加拉国延伸;东纵线:大格铁路西藏境内段;北接青海省玉树州玉树市;南连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两横:北横线,狮泉河—那曲—昌都—马尔康—绵阳;南横线,新康铁路—拉林铁路—川藏铁路—新藏铁路—日喀则—新疆和田。且拉日铁路只需三个小时到达。两纵两横配有活生生的效果图,像天女散花一般向四周五邻散开。
  最令人惊叹的是,国家投资两千个亿,时速在一百六十公里以上,途经十四个车站,总长一千六百二十九公里的川藏铁路已于2014年开工,2026年通车!
  我在祝福祖国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今天,总要回想起多年以前,我和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汽车运输的战友们,把生死置之度外,在青藏高原驾着铁骑行驶在冰天雪地间,一次次圆满完成上级交给的艰难运输任务的情景。不过,时至今日还有一些不能通火车的边防哨所,仍然要靠车拉人背牦牛驮的半原始交通工具来完成。他们每天依然要与恶劣的环境,说变即变的天气斗智斗勇。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一代代像幽灵样依附在炎黄子孙身躯上的军魂作动力,靠的是那世代不灭的、不能割舍的家国情怀在心中燃烧。
  责任编辑   杨   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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