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留言】古希腊神话中有个巨人安泰，他的力量来源于大地母亲。只要不离开大地，就力量无穷，所向披靡。本文主人公是跟岩土打交道的文物保护专家，他的成功当然源自大地，也出于谦卑和认真。而这也正是很多人所稀缺的……
　　
　　感谢，还是感谢
　　
　　说起文物，您会想到什么？泛着幽光的匕首，锈迹斑斑的器罐，深山古墓或海底沉船？
　　其实，目前占文物总和很大一部分的是石质文物，比如石碑、石造像、摩崖石刻、石窟寺等。不过，这些裸露在外的石质文物历经千百年，多有损坏，保护起来也就更难。坐在记者面前的兰立志，正是石质文物保护的专家。
　　兰立志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儒雅：西服，条纹衬衫；说话时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富有逻辑；讲解专业知识深入浅出，比喻形象恰当；而他略显消瘦的脸庞和渐白的双眉，竟跟周恩来有几分相似。
　　他很认真。为了让我能直观了解文物保护项目的施工方法，他找出铅笔，在纸上认真地勾画解释什么是拱形桥式托体、地质断层和滑坡。
　　跟很多专家不同的是，兰立志显得更为谦恭。“我要感谢我们班子成员……”“我很感谢郭旃（原国家文物局文物处处长）……”“这要感谢我们的工人……”在3个多小时的采访中，从他口中冒出的名字大约有二十几个，他清楚记得这些人对自己的帮助。兰立志的感激不做作。
　　兰立志的本职工作原本跟文物关系不大。他是辽宁省有色地质局一0一队的技术副队长，平常主要跟岩土打交道，处理了很多岩土方面的技术难题。“我是半路出家进了文物领域。”他笑着说。2001年，因在文物保护领域成绩突出，他被国家文物局纳入文物保护专家库成员。
　　在外人看来，文物专家做的工作体面而光鲜。同事开玩笑，说他“坐飞机跟打出租车一样”，开会都是在风景宜人的景区，“多舒服。”兰立志直摇头，“没少吃苦。”
　　55岁的他曾多次去西藏。世人视之为人间圣地，他却头疼不已。“在那蹲下去起来就眼冒金星，上楼快了容易晕。”数次入藏留给他的后遗症是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现在头顶已经“露天”了。繁忙是他的生活常态。经常大年初一刚过，开会的电话就打到了家里；有时刚下飞机，几个小时后又得赶下一班。
　　2011年5月，汶川地震三周年前一周。地震灾后文化遗产抢救表奖会在成都召开，一0一队负责的都江堰地质灾害治理榜上有名，兰立志却没能到现场领奖。他正在内蒙古大草原上为新的文物保护奔走。“虽然年纪大了，遇上有挑战性的项目，我还愿意跑。”
　　
　　平顶山立功
　　
　　兰立志第一次接触文物保护，源自抚顺平顶山惨案遗址。
　　1932年日本侵略者为报复抗日队伍，将抚顺城南平顶山村三千多名百姓召集起来，先是用机枪扫射，对倒地未死者刀劈、枪刺，尔后用汽油焚尸，再将尸首掩埋灭迹。1970年代，遗址被挖掘出来，层层叠叠的尸骨上，弹孔和刀痕清晰可见。这是我国唯一保存完好的日本法西斯屠杀现场遗址。
　　只是，遗址正被大自然悄悄侵蚀。“遗址在河滩上，地下水很浅，大部分遗骨的含水量已经达到40%以上，很容易发霉变质。”为保护遗址现场，从挖掘之初，国家文物局每年都组织专家讨论，如何进行隔水、防潮保护。
　　1993年，一0一队参加了第七次研讨会。“我们队熟悉地质情况，当时技术手段也比较成熟。”兰立志提出了拱形桥式托体方案：在地下灌上水泥，做成拱形桥的样子，把遗骨和水隔开，以后地下水会从桥洞中流走。不过，连续两次会议这个方案都没通过。专家认为，这个方案在当时不具备可行性。
　　第九次会议结束，一0一队的方案再次被否决。当天夜里，兰立志跑到宾馆找到郭旃和专家组组长，力荐自己的方案。“按照当时的理论，确实有难度。但采取一定的工艺，不是做不到。”他要求试验一下，郭旃同意了。几天后，兰立志带着队员在仅有两具遗骨的最少处试验，结果成功。
　　可等到兰立志兴冲冲赶到北京后，又被否了。“还是认为不可行。”爱较真儿的兰立志跟领导争执了起来。“试验都做成了，怎么能说不可行？”几天后，文物局领导到辽宁公干，兰立志跟单位请示后坐着飞机就跟了回来。这是他头一次坐上飞机。
　　几经争取，文物局领导到现场看了一0一队的试验，最终同意了他们的方案。但要求却几近苛刻：为保护遗骨不变形，不允许放炮，“在上面摆了碗水，检测是否有震动。”后来，一0一队的工人们蹲在地上，用锤子一点点凿出洞，“就像蚂蚁啃骨头。”他们做到了零震动。尔后，通过改进施工工具，拱形桥式托体成形，平顶山遗址内遗骨的含水量控制在5%的范围内，保存至今。
　　当年仿佛小蚂蚁一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撼动了诸多专家没能动摇的大树，兰立志自己总结说：“不拘泥于理论，关键是理念要创新。”
　　
　　古城遇慧眼
　　
　　第一次成功后，一0一队和兰立志给国家文物局留下了深刻印象。1996年的一天，文物局突然打来电话，邀请他们参加重庆钓鱼城的保护施工。
　　七百多年前，蒙古第四任大汗、成吉思汗之孙蒙哥率大军南下攻占南宋时，被炮击死于钓鱼城。当时正在整个欧亚大陆追亡逐北的各路元军纷纷撤回国争夺汗位。可以说，钓鱼城之战改写了世界历史。之后历朝都有社会名流在此题词留念，有不少文化古迹。但多年风雨侵蚀，古城多有损坏，需要维修加固。
　　保护方案是由北京某个文物单位设计的，一0一队只负责施工。进了现场，兰立志看出了问题。“我往远处一看，判断下面肯定有地质断层。原方案设计的加固跟古城是在断层的同侧，相当于病人背病人，根本没效果。”
　　他判断的标准有两条。一是逢沟必断，“两侧山岭中间是沟，就要怀疑是否有断层。”第二，整个山上的植物稀疏，但中间植被却长得茂密，“说明下面土层厚，不正常。”
　　兰立志本可以按照设计方案施工，但他冒着增加施工成本的风险，当场进行勘测，发现确有断层。“我必须对工程负责。”后来兰立志重做设计方案，施工成功。对这次带有浓重传奇色彩的成功，兰立志的归纳依然谦逊：“隐蔽的地质结构很难准确判断，但是跑大地质年头多了，就有经验了。”
　　最初保护方案设计者中也有地质专家。他们的失误，也许是少了几分认真——对工程质量的认真，对科学真相的认真。
　　
　　我是中专生
　　
　　“其实，我这个专家是被逼出来的。”至今，1998年前后的那场有关事实和利益的争论，还让兰立志记忆犹新。
　　当时，因国家投入减少，地质队被迫进入市场从事建筑工程项目施工。恰逢抚顺市开发一批商品楼，有个建筑单位借用一0一队的资质进行施工。可楼房交工仅一年多，很多房屋墙体上出现了裂隙。老百姓怀疑买到了豆腐渣工程，四处反映情况。有关部门组织专家调查后，认为是桩基施工质量有问题造成的。
　　兰立志时任一0一队总工程师。他在现场蹲了7个月，经过多次现场调查分析认为：施工中的问题，不会造成楼体上出现压扭性裂缝，他怀疑地下有断层。“浑河断裂就在抚顺，而且还有采煤塌陷区。”
　　在沈阳棋盘山召开的讨论会上，省里的专家不认同他的观点，认为地质队想推卸责任。兰立志的火立刻蹿了上来。“作为一个技术人员，眼中没有利益，只有事实。我很敬重老前辈，但如果你们不顾事实下结论，就不配当专家！”双方不欢而散。
　　接着建设部派来了专家组，也认为是施工有问题。兰立志据理力争，“不行咱们搞个勘探，看下面到底有没有断层。”后来打出的岩心跟断层完全吻合，而且顺着断层走向上的建筑物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专家组最后承认：是采煤沉陷引起断层活化造成了楼体开裂。这个结论最终挽救了一0一队的声誉，并为抚顺市的城建规划提供了可靠依据。
　　算一算，从工作开始，兰立志就一直在跟不同的专家“争吵”、“干仗”。我很奇怪，年轻的兰立志当年跟专家争论的勇气源自何方。他说：“我就是个中专毕业生，怎么想的就怎么说，错了也不怕笑话，就当是个学习的过程。”
　　兰立志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届考生，因发挥失常考入了长春冶金地质学校。进地质队后因工作需要，他没有继续考学深造，但一直坚持自学。跟专家的交流、甚至争论，都成了他提高的动力。很显然，他很享受这种“冲突”。“顺顺当当的走，学不到东西。只有遇到问题、解决问题，才能成长起来。”
　　多年后，当兰立志也成为专家，他年轻时的认真执着依然未变。“科学容不得虚假。任何时候都必须实事求是，认真对待。”我想，也许这种本色，正是他越走越远的原因吧……W责编 ／马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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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立志，辽宁省有色地质局一0一队技术副队长，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国家文物局文物保护专家库成员。曾先后参与十几项国家和省市级文物保护修复工程，解决了众多石质文物保护难题。2011年辽宁省职工十大创新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