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张成贵老头砌屋的手艺,在本乡一带那是赫赫有名的,解放前还威震过老县城,以后承蒙乡间人的信赖,乡里活做不赢,无暇顾及城里。三十几年过去,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初,张老头被外甥恳请到城里来“救援”,他手艺人讲义气,只好过去帮忙。按照外甥信中的地点找到这个厂子。外甥早已在厂门口等侯,城底是在城里闯荡多年,他外甥打扮阔气、西装革履,一见舅父带人来到,顿时眉开眼笑地说:“舅舅您老真准时,这年头时间就是金钱,我们忙得招架不住,只好请您老出山”。说着他给每人递了一支烟。张老头不接,“你那烟我抽不惯,还是我这烟来劲”,说着他摸出自己两毛钱一包的香烟。
外甥领着他们去民工居住地,路上张老头见外甥碰上有点官样的人就献媚敬烟,心中有些不快。他想:在乡下砌屋主人看重的是我们的手艺,敬我们为上宾,每日酒席招待,而在这里外甥怎么是这副模样呢?外甥似乎看出了舅父的心思,便解释说“这都是要打交道的厂长、科长和基建管理人员,要和他们搞好关系”。到了民工住地,外出民工的艰苦处境呈现在张老头眼前。草草搭建的油毡棚又低又矮,住地潮湿,四周无排水沟,且有很大的臭气弥漫。外甥算是个“包工头儿”,单隔出几平米,屋里一条木凳,床上铺盖还算整齐。他们边喝茶边商量正事。他对舅舅说“这里做事规矩甚多,要听从他人交待,不准顶撞领导,不能多嘴,不能对他人评头论足,只管埋头做事”。张老头听了这话,心里不禁一震,脸上已有不悦之色,心想难道手艺人凭手艺吃饭还会低人一等吗?没想到这城里做事规矩这么多,他本想发作,但想到是短期帮工于是忍了下来,反正到时还要回乡的。
没想到他一时竟回不去了。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张老头这一帮忙,竟帮出个名声来了。他带领一班生龙活虎的后生,在陌生的新厂里干起活来,要质量有质量,要工期有工期,厂里负责人每每当着张老头面竖起起大拇指,夸他们“张家班”行。于是厂里将他们留了下来。一栋六层楼宿舍工程不再招标,厂里甘愿自备“粮草”,请技术过硬的“张家班”来做。在当今招标风盛行的年代,深居偏远山区的老手艺人能获如此殊遇他有点受宠若惊。开始雄心勃勃,决定晚年也建一栋高楼大厦让城里人看看。
2
会不会是乐极生悲?这宿舍工程开工不久张老头便陷入了苦恼之中。这天春雨已似箭射向地面,他仍无心避雨,在已经开挖基曹的工地上巍然不动,一支不带嘴的低档烟,抽不燃了,还含在嘴里。人们常说:秋雨连绵愁煞人。而他此刻正是如此。这能怨谁呢,怨天,不要下雨,可这是自然规律,谁也阻挡不了,何况他还是个以农为本的农民呀,他知道春雨贵如油。怨地,这底层的土质形成已久,谁也不确定在这里建房,却碰上了深深的浮土层。怨人么,厂里和市建委各部门都似乎在照章办事,有文件可依,要办如此多的手续。看来只有怨自己运气不好,偏偏拖到雨季开工,又碰到了基础浮土层超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帆风”。他担忧,稍不注意塌方事件随时都可能发生。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照说厂里半年前就已与他签订了建房承包合同,如若事情顺利的话,六层楼房早已建成,起码主体工程早已完成,那内外粉刷装修的活儿既便是碰上雨季,总不会这样令人担忧。也不会怎么影响进度的。偏偏厂里与市建委各部门有扯不完的皮,什么建筑税,什么开工报告,什么图纸会审,打不完的“官司”,请不完的“客”。半年功夫在这托沓扯皮之中,一眨眼过去。最后这项工程才过了建委施管站质管站等各路关口,“恩准”开工。
开挖基槽时,这西头一长溜八九间的基槽都好挖的很,都不过一米多,最深也不超过两米。张老头当时满怀喜悦,照这样挖下去那很快便可砌墙了。不担心碰上雨季最难挖基槽的困境。可是东头八九间地势变了,先是三四米,而后是五米,越挖越深,人在下面作业,面对高高的浮土层,真像跌进了无底的深渊,他们虽然按照施工惯例,放了坡度,无奈越挖越深,根本感觉不到微微斜坡,只见一堵浮土墙悬在跟前,随时都要倒塌下来似的。下面挖的人恐慌了。在上面观看阵势的张老头也感到恐慌,这般超深的基础,这般要命的浮土墙,他要尽快同厂里基建负责人商量,采取措施,防止浮土墙塌方。
基建负责人也不太好找,科长出差了,围着偌大的一个厂子转了几圈,他才找着一个年青的施工员。那后生冷冷的问:“找我什么事呀?”“我的老爷呀”上城里做手艺才半年多,这几乎成了张老头的一句口头禅,他先是带点玩笑的口吻喊,后来喊惯了便对每个基建科人员都这么喊了,一副乞求的样子。喊完他便从工作服左边的口袋里掏出包带嘴高级烟来,敬上一支。那施工员随手接过来没吭声,便点火抽起来。张老头将高级香烟又装进衣服口袋里,随即从右口袋里摸出一支短短的低档烟自己抽上。不知内情的人还搞不清这种发烟法,其实关于烟这一项他有难言的苦衷,好像向厂里有关人员敬烟成了习惯似的,一见他们的面,不从口袋里掏出烟敬上,连话都难得讲出口。否则遭遇白眼、难堪的场面可能发生。这样一天敬下来,往往没两包高级烟那是不够的。这笔开销从哪里来,扣大家的辛苦钱?他年近六十,做手艺半个世纪,懂得手艺人的辛苦,下不了那个狠心。于是他将这笔开销自己认了,自己还抽低档烟。记得他当“包工头”起初这样发烟时,接烟者惊愕:“咦,张老头,你怎么还抽差烟”?他嘿嘿一笑:“这烟来劲,习惯了。”
那年轻施工员刚从学校毕业出来,心中没底。他却以高身份者对下属的姿态嗯嗯着,而后说:“这个问题得慎重考虑,我们研究研究再告诉你。”基建科张科长不在,谁来主持研究会,难道还要拖?真急人。
雨,还在揪心地下着。最东头那边浮土墙出现在小面积塌方,基槽被挖成基坑,用钢管、竹架板搭成斜道上下。那个年青施工员匆匆来了。张老头立即从斜道上赶来面授机宜。施工员有十多天没来这方工地了,本想说:“东头几间由于基槽越深,都挖成这个大地坑好了。”可是一看东头已是一个三十来米长、十来米宽、深三米多至五米的大地坑了,这话又咽到肚里,只下达了加快作业的命令:“你们要抓雨停的时间,突击挖到实地,抢出片石基础。”说完,他拔腿就走,走时又回过头来,说“还要注意安全问题。”
张老头望着年青施工员的背影,摇了摇头,看来他们并没有认真研究啊。自己近来设想的一种方案,必须向他们交一下底。这东头几间基础一时还没全见实地,特别是东头第一间更深,令人担忧。他亲自和手下人一道,在这间打木桩下了支撑,用竹架板挡住浮土墙,当然,不敢再挖下去。他早听说过,这栋宿舍为了不超已批下来的面积,第六层上西头空下六间不建,如若将东头第一间六层不建,加满西头第六层,不是两全其美么?可是这种方案,他建造者无权决定,再简单的事情上了官场,也会变得复杂,甚至难于实现。然而再难也要争取这样改一下原设计。于是他追上年青施工员,将自己的方案讲了一遍。施工员一惊:“什么?改设计……我们没有权力表态。”“那反映一下嘛。老爷吔。”“反映?能反映得清?不请市建委各有关部门来共商,你的方案要实行,只怕是白日做梦了。”“那请他们快来呀。”“请,谁请?你们请,嗯!”施工员脸上露出喜色,“把各路神仙都请来,兴许能解决问题。”
3
为了举行这次工作宴会,张老头在厂机关食堂设立的最豪华的雅座定下两桌酒席。这雅座有漂亮的屏风,屏风上面的山水画、美女图,可供美食者,在酒醉饭饱之后,再来一番精神享受。那大圆桌中间已摆好各色美酒,四周围有瓜子糖果,开席前总得有个茶会,各方共商一下因浮土墙引起的变更设计方案。为了方案的落实,张老头毫不吝惜,他从雅座到厨房不停地奔忙,担心对到来的客人迎接不周,害怕疏忽了某些细小的礼节,而引起客人不快。厨房里的胖厨师一见张老头笑咪咪的,这点笑带点媚味。“张老板。”他亲热的喊到,似乎张老头承包了宿舍工程,无形中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为了共商有关事宜,联络各方感情,在这地方多次见过这种带媚的笑容了。于是他毫无表情,难言之隐压在心中。
尽管约定好的时间到了,可客人还没有来。张老头一想起这些难请之客,就感到恐慌。这期间,他曾经以反映问题的方式到过市建委,那个办事人员见他土头土脑的,只问个事由,根本没让他去见建委负责人,只一句冷言冷语就打发他走:“你回去等着吧。”
张老头一脸沮丧归来,今天拖明天,明天等后天,后天到了,明问有小车接么,没有小车,一拖又是一个礼拜。那最东头的浮土墙,说不定哪天泡了春雨,会冲奔下来。他急步走出厨房,到厂办公到找着厂办主任,敬上高级烟后,便问派小车接客的情况,那主任抽上烟,不耐烦地说:“没车!”张老头小心翼翼地说:“上几天,我和施工员找您老联系过派车的事,您老答应今日派车。”“有特殊情况嘛,原来派给你们基建的车,一小时后送吴副厂长到省里开会,去给你们接客,万一误了吴副厂长的事,哪个负得起责?”主任口气咄咄逼人。张老头一时语塞,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有点哆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抽上,缓和一下紧张的心里,才说:“上午打了电话联系,客人都在市设计室等。”“好吧,我是有言在先,我们车去不久留。”
张老头终于和基建科的人员在餐厅门口迎来了客人,这时已近十二点钟。张科长领着一位大块头人物,向瘦个子张老头走来,真像横在张老头眼前的墙。张科长介绍说:“这是市建委专管基建工作的郝副主任,他对你们的问题极为重视。”“是啊,”大块头主任接口说,“农民兄弟进城搞基建不容易,理应支持。”张老头忙表示谢意,心里却想:“我的爷吔,光支持还不够,莫老拖着,尽快解决令人害怕的浮土墙问题,我就为你烧高香了。”
客人们围坐在大圆桌四周,边吃茶点,边轻轻松松拉扯一下变更设计方案的事,便完成了公干。十二点半一到,服务员撤下茶点,来往穿梭着摆上美味佳肴。
“天有不测风云”,春天的天气更是说变就变的孩儿脸。客人们酒足饭饱后,个个红光满面,正在慢慢品茗剔牙,吞云吐雾。这时,忽然天上乌云飞聚,狂风骤起,风停,下起大雨来。张老头蓦然惊了,微微颤动的手,连茶杯也拿不稳,“叮咚”掉在地上。他似乎有什么预感,连忙着“失陪,失陪”径直走向门外。
雨越下越大,人冲进雨里,简直透不过气。张老头横下一条心,拼命往工地跑。待他赶到工地,惨祸发生了。最东头出现大面积的浮土墙塌方,一群农民工哭叫着在挖斜道里被压住的工友……
张成贵老头砌屋的手艺,在本乡一带那是赫赫有名的,解放前还威震过老县城,以后承蒙乡间人的信赖,乡里活做不赢,无暇顾及城里。三十几年过去,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初,张老头被外甥恳请到城里来“救援”,他手艺人讲义气,只好过去帮忙。按照外甥信中的地点找到这个厂子。外甥早已在厂门口等侯,城底是在城里闯荡多年,他外甥打扮阔气、西装革履,一见舅父带人来到,顿时眉开眼笑地说:“舅舅您老真准时,这年头时间就是金钱,我们忙得招架不住,只好请您老出山”。说着他给每人递了一支烟。张老头不接,“你那烟我抽不惯,还是我这烟来劲”,说着他摸出自己两毛钱一包的香烟。
外甥领着他们去民工居住地,路上张老头见外甥碰上有点官样的人就献媚敬烟,心中有些不快。他想:在乡下砌屋主人看重的是我们的手艺,敬我们为上宾,每日酒席招待,而在这里外甥怎么是这副模样呢?外甥似乎看出了舅父的心思,便解释说“这都是要打交道的厂长、科长和基建管理人员,要和他们搞好关系”。到了民工住地,外出民工的艰苦处境呈现在张老头眼前。草草搭建的油毡棚又低又矮,住地潮湿,四周无排水沟,且有很大的臭气弥漫。外甥算是个“包工头儿”,单隔出几平米,屋里一条木凳,床上铺盖还算整齐。他们边喝茶边商量正事。他对舅舅说“这里做事规矩甚多,要听从他人交待,不准顶撞领导,不能多嘴,不能对他人评头论足,只管埋头做事”。张老头听了这话,心里不禁一震,脸上已有不悦之色,心想难道手艺人凭手艺吃饭还会低人一等吗?没想到这城里做事规矩这么多,他本想发作,但想到是短期帮工于是忍了下来,反正到时还要回乡的。
没想到他一时竟回不去了。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张老头这一帮忙,竟帮出个名声来了。他带领一班生龙活虎的后生,在陌生的新厂里干起活来,要质量有质量,要工期有工期,厂里负责人每每当着张老头面竖起起大拇指,夸他们“张家班”行。于是厂里将他们留了下来。一栋六层楼宿舍工程不再招标,厂里甘愿自备“粮草”,请技术过硬的“张家班”来做。在当今招标风盛行的年代,深居偏远山区的老手艺人能获如此殊遇他有点受宠若惊。开始雄心勃勃,决定晚年也建一栋高楼大厦让城里人看看。
2
会不会是乐极生悲?这宿舍工程开工不久张老头便陷入了苦恼之中。这天春雨已似箭射向地面,他仍无心避雨,在已经开挖基曹的工地上巍然不动,一支不带嘴的低档烟,抽不燃了,还含在嘴里。人们常说:秋雨连绵愁煞人。而他此刻正是如此。这能怨谁呢,怨天,不要下雨,可这是自然规律,谁也阻挡不了,何况他还是个以农为本的农民呀,他知道春雨贵如油。怨地,这底层的土质形成已久,谁也不确定在这里建房,却碰上了深深的浮土层。怨人么,厂里和市建委各部门都似乎在照章办事,有文件可依,要办如此多的手续。看来只有怨自己运气不好,偏偏拖到雨季开工,又碰到了基础浮土层超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帆风”。他担忧,稍不注意塌方事件随时都可能发生。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照说厂里半年前就已与他签订了建房承包合同,如若事情顺利的话,六层楼房早已建成,起码主体工程早已完成,那内外粉刷装修的活儿既便是碰上雨季,总不会这样令人担忧。也不会怎么影响进度的。偏偏厂里与市建委各部门有扯不完的皮,什么建筑税,什么开工报告,什么图纸会审,打不完的“官司”,请不完的“客”。半年功夫在这托沓扯皮之中,一眨眼过去。最后这项工程才过了建委施管站质管站等各路关口,“恩准”开工。
开挖基槽时,这西头一长溜八九间的基槽都好挖的很,都不过一米多,最深也不超过两米。张老头当时满怀喜悦,照这样挖下去那很快便可砌墙了。不担心碰上雨季最难挖基槽的困境。可是东头八九间地势变了,先是三四米,而后是五米,越挖越深,人在下面作业,面对高高的浮土层,真像跌进了无底的深渊,他们虽然按照施工惯例,放了坡度,无奈越挖越深,根本感觉不到微微斜坡,只见一堵浮土墙悬在跟前,随时都要倒塌下来似的。下面挖的人恐慌了。在上面观看阵势的张老头也感到恐慌,这般超深的基础,这般要命的浮土墙,他要尽快同厂里基建负责人商量,采取措施,防止浮土墙塌方。
基建负责人也不太好找,科长出差了,围着偌大的一个厂子转了几圈,他才找着一个年青的施工员。那后生冷冷的问:“找我什么事呀?”“我的老爷呀”上城里做手艺才半年多,这几乎成了张老头的一句口头禅,他先是带点玩笑的口吻喊,后来喊惯了便对每个基建科人员都这么喊了,一副乞求的样子。喊完他便从工作服左边的口袋里掏出包带嘴高级烟来,敬上一支。那施工员随手接过来没吭声,便点火抽起来。张老头将高级香烟又装进衣服口袋里,随即从右口袋里摸出一支短短的低档烟自己抽上。不知内情的人还搞不清这种发烟法,其实关于烟这一项他有难言的苦衷,好像向厂里有关人员敬烟成了习惯似的,一见他们的面,不从口袋里掏出烟敬上,连话都难得讲出口。否则遭遇白眼、难堪的场面可能发生。这样一天敬下来,往往没两包高级烟那是不够的。这笔开销从哪里来,扣大家的辛苦钱?他年近六十,做手艺半个世纪,懂得手艺人的辛苦,下不了那个狠心。于是他将这笔开销自己认了,自己还抽低档烟。记得他当“包工头”起初这样发烟时,接烟者惊愕:“咦,张老头,你怎么还抽差烟”?他嘿嘿一笑:“这烟来劲,习惯了。”
那年轻施工员刚从学校毕业出来,心中没底。他却以高身份者对下属的姿态嗯嗯着,而后说:“这个问题得慎重考虑,我们研究研究再告诉你。”基建科张科长不在,谁来主持研究会,难道还要拖?真急人。
雨,还在揪心地下着。最东头那边浮土墙出现在小面积塌方,基槽被挖成基坑,用钢管、竹架板搭成斜道上下。那个年青施工员匆匆来了。张老头立即从斜道上赶来面授机宜。施工员有十多天没来这方工地了,本想说:“东头几间由于基槽越深,都挖成这个大地坑好了。”可是一看东头已是一个三十来米长、十来米宽、深三米多至五米的大地坑了,这话又咽到肚里,只下达了加快作业的命令:“你们要抓雨停的时间,突击挖到实地,抢出片石基础。”说完,他拔腿就走,走时又回过头来,说“还要注意安全问题。”
张老头望着年青施工员的背影,摇了摇头,看来他们并没有认真研究啊。自己近来设想的一种方案,必须向他们交一下底。这东头几间基础一时还没全见实地,特别是东头第一间更深,令人担忧。他亲自和手下人一道,在这间打木桩下了支撑,用竹架板挡住浮土墙,当然,不敢再挖下去。他早听说过,这栋宿舍为了不超已批下来的面积,第六层上西头空下六间不建,如若将东头第一间六层不建,加满西头第六层,不是两全其美么?可是这种方案,他建造者无权决定,再简单的事情上了官场,也会变得复杂,甚至难于实现。然而再难也要争取这样改一下原设计。于是他追上年青施工员,将自己的方案讲了一遍。施工员一惊:“什么?改设计……我们没有权力表态。”“那反映一下嘛。老爷吔。”“反映?能反映得清?不请市建委各有关部门来共商,你的方案要实行,只怕是白日做梦了。”“那请他们快来呀。”“请,谁请?你们请,嗯!”施工员脸上露出喜色,“把各路神仙都请来,兴许能解决问题。”
3
为了举行这次工作宴会,张老头在厂机关食堂设立的最豪华的雅座定下两桌酒席。这雅座有漂亮的屏风,屏风上面的山水画、美女图,可供美食者,在酒醉饭饱之后,再来一番精神享受。那大圆桌中间已摆好各色美酒,四周围有瓜子糖果,开席前总得有个茶会,各方共商一下因浮土墙引起的变更设计方案。为了方案的落实,张老头毫不吝惜,他从雅座到厨房不停地奔忙,担心对到来的客人迎接不周,害怕疏忽了某些细小的礼节,而引起客人不快。厨房里的胖厨师一见张老头笑咪咪的,这点笑带点媚味。“张老板。”他亲热的喊到,似乎张老头承包了宿舍工程,无形中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为了共商有关事宜,联络各方感情,在这地方多次见过这种带媚的笑容了。于是他毫无表情,难言之隐压在心中。
尽管约定好的时间到了,可客人还没有来。张老头一想起这些难请之客,就感到恐慌。这期间,他曾经以反映问题的方式到过市建委,那个办事人员见他土头土脑的,只问个事由,根本没让他去见建委负责人,只一句冷言冷语就打发他走:“你回去等着吧。”
张老头一脸沮丧归来,今天拖明天,明天等后天,后天到了,明问有小车接么,没有小车,一拖又是一个礼拜。那最东头的浮土墙,说不定哪天泡了春雨,会冲奔下来。他急步走出厨房,到厂办公到找着厂办主任,敬上高级烟后,便问派小车接客的情况,那主任抽上烟,不耐烦地说:“没车!”张老头小心翼翼地说:“上几天,我和施工员找您老联系过派车的事,您老答应今日派车。”“有特殊情况嘛,原来派给你们基建的车,一小时后送吴副厂长到省里开会,去给你们接客,万一误了吴副厂长的事,哪个负得起责?”主任口气咄咄逼人。张老头一时语塞,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有点哆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抽上,缓和一下紧张的心里,才说:“上午打了电话联系,客人都在市设计室等。”“好吧,我是有言在先,我们车去不久留。”
张老头终于和基建科的人员在餐厅门口迎来了客人,这时已近十二点钟。张科长领着一位大块头人物,向瘦个子张老头走来,真像横在张老头眼前的墙。张科长介绍说:“这是市建委专管基建工作的郝副主任,他对你们的问题极为重视。”“是啊,”大块头主任接口说,“农民兄弟进城搞基建不容易,理应支持。”张老头忙表示谢意,心里却想:“我的爷吔,光支持还不够,莫老拖着,尽快解决令人害怕的浮土墙问题,我就为你烧高香了。”
客人们围坐在大圆桌四周,边吃茶点,边轻轻松松拉扯一下变更设计方案的事,便完成了公干。十二点半一到,服务员撤下茶点,来往穿梭着摆上美味佳肴。
“天有不测风云”,春天的天气更是说变就变的孩儿脸。客人们酒足饭饱后,个个红光满面,正在慢慢品茗剔牙,吞云吐雾。这时,忽然天上乌云飞聚,狂风骤起,风停,下起大雨来。张老头蓦然惊了,微微颤动的手,连茶杯也拿不稳,“叮咚”掉在地上。他似乎有什么预感,连忙着“失陪,失陪”径直走向门外。
雨越下越大,人冲进雨里,简直透不过气。张老头横下一条心,拼命往工地跑。待他赶到工地,惨祸发生了。最东头出现大面积的浮土墙塌方,一群农民工哭叫着在挖斜道里被压住的工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