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顺着这条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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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走了,来不及给他的三个女儿留下只言片语,也没给我的母亲留下半点叮嘱,就走了。姐姐说,弥留之际,父亲反反复复地喊着我的名字。而那时,我却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里。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我那高大健康的父亲,会突然躺进医院。父亲向来身体健壮,很少看见他吃药,偶尔感冒也是喝几杯开水就会好起来。而他却生病了,以闪电般的速度离开了我们。
  父亲躺在医院时,我却还一无所知地在巴黎读书绘画,享受生活。直到父亲离开这个世界。上苍给我开了一个极其残酷的玩笑,让我生不如死。
  我爱父亲,深深爱他。他经常平静地对我们姐妹仨说:“我最骄傲的是把生存的能力给了我的三个骄傲的公主。”可是,今天,我怎么感到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从小到大,父亲和母亲教育我们姐妹,好好做人,凡事都要好好的,好好的。父亲常说:“人活着已经很幸福。无论做什么都要努力,懂得珍惜。”父亲在世时,我从没仔细品味过这话的含义。今天,父亲走了,我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活着真好!
  父亲喜欢游走天下,热衷于收藏。一次,我们一家到陕西转亲戚,在邻村一位老婆婆家里吃饭时,一只青花瓷碗引起了父亲的注意,唠嗑时,他的话题总离不开那只碗。老婆婆说那碗是她家的祖上传下来的,已经用了很久,要是父亲喜欢拿走就是了。老婆婆的家简陋极了,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父亲没把碗带走,临走时,他把一万元放在炕上,说下次来的时候再把碗带走。我清楚记得老婆婆颤抖的嘴唇、浑浊的泪水,还有跪在土炕上的那两条细瘦的腿。我曾经问父亲,为什么买了碗又不带走?父亲笑着说:“傻丫头,拿走了婆婆用什么吃饭?”
  现在才明白,原来父亲收藏了善良。
  父亲喜欢玩泥巴。心血来潮时,立马让母亲给他订当天的机票,直飞西藏,第二天拿着红黑相间的泥巴返回香港。他的书房隔壁有加工泥巴的小作坊。这时候,父亲会在作坊里呆上个把星期。他的作品多是一些动物,狮子、老虎、小猫、小鸡、小猪……我尤为喜欢那头踞坐在石球上的墨绿色狮子,眼睛发亮、笑容满面,长长的鬃毛迎风飞扬。这座泥塑是父亲的至爱,用他的话说就是:专业水平。
  父亲极爱我们。
  姐姐出生时,父亲停下了手头上的所有工作,整日整夜地守在母亲身边,说:“你真了不起,给我生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娃。”父亲因为姐姐的降临而变得像个小孩子,嘴巴整天都合不上了。朋友、同事、邻居都知道他每天下班回家就帮着母亲洗尿布、煮饭,端水。邻里乡亲们对母亲说:“不知道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有这么个好男人。”母亲听着,心里可甜着呢。
  我的降临,用父亲的话说是捡了个“傻宝贝蛋”。父亲和母亲说我的出生给他们增添了不少困扰。人长得丑;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最可恨的是没日没夜地哭个不停,嗓门越哭越大。母亲说,一听到我哭她和父亲就想哭。他们怕我把脑袋哭坏了,还怕我把耳朵哭聋了,怕我哭得太厉害日后落下个鸭嗓子……父亲对母亲说:“声音难听没有关系,只要她能长大成人。”外婆曾偷偷告诉我,父亲和母亲准备把我拿去“送人”。当然,那是依照青海的习俗,认个干爸干妈。据说,那样孩子才好养,最重要的是不会哭个没完没了。长大后的我确实长得不如姐姐好看,但声音极好听。父亲说是哭出来的。
  小妹的到来,已没有多少新鲜感了,但父亲还是喜欢得放不下。父亲视我们三姐妹为掌上明珠。三人中最调皮的是我。为了一本《宝葫芦的秘密》,我会把姐姐的头发抓住不放,直到姐姐哭着把书还给我为止。为了把新书《辽恩卡流浪记》先睹为快,我把妹妹压倒在床上,用鬼故事恐吓她,直到妹妹尖叫着向母亲求救。父亲说:“不像女娃娃,行为暴力。”
  姐妹仨中父亲极爱我。
  小时候的我常常逗得父亲哭笑不得。比如,突然约了班里七八个同学冲到他的办公室,在那里过家家、写作业。父亲从来不会因为我们的突然光临和捣乱而生气,他一直乐呵呵的,更加助长了我的贪玩,当然,我在同学中威信极好,同学们羡慕地说:“你真幸福,有一个这样的好爸爸。”
  一次在草地上玩耍时,看见一只受伤的小鸟,当我兴冲冲地扑过去的时候,尾随其后的父亲赶忙俯下身子,一迭声地说:“小心点,小心点。”在小鸟养伤的日子里,父亲天天都会陪我在鸟笼旁趴着,呶着嘴啾啾地与小鸟说话。眼看着小鸟能在笼子里上下扑腾了,父亲便开始跟我商量放飞的事情。我不依,任凭父亲怎么哄也不依。一个放学的下午,回家看到小鸟不见了。我那个哭呀,哭得昏天黑地。母亲都慌了。父亲抱起我:“哎哟,怎么搞的,是不是不小心没把笼子关好呀?”
  记不起父亲是怎么把我哄住的。过了一个星期,父亲才承认小鸟是他放走的。父亲说:“小鸟关在笼子里多孤单呀,它也有阿爸阿妈、兄弟姐妹,把它放了,它还会回来看你的。”也奇怪,父亲的话音刚落,天空便传来一阵悦耳的鸟鸣。多得数不过来的鸟儿呈扇形俯冲下来,然后在贴近树梢的地方打了个旋,洒下一片碎银似的声音,这才头尾相衔地向西北方向飞去。那一刻,父亲也呆住了。半晌,才轻声地问:“看见它了吗?”我噙着泪,默默地点了点头。
  太阳一天天升起,父亲一天天变老,我们姐妹仨也羽毛渐丰,与父亲朝夕相处的时间少了,但是我们总保持着经常全家聚会的习惯,或在汕头,或在广州,或在香港。凡是有父亲的地方就有我们姐妹的笑声。周末聚会中,母亲和我们姐妹仨争着做父亲的亲密朋友,父亲总是骄傲地对母亲说:“我这一生有你们,幸福呀。”
  父亲最放心不下的是我。母亲说父亲常常聊起我们姐妹仨:“老大很优秀,许多事情可以独当一面;老三的稳重和细心是她一生的财富;老二呢,我就是放心不下老二,她的浪漫、孩子气,她的心无城府,她的我行我素……人的一生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发生,我得找时间好好教教她。老二可是我的骄傲。”每次说起我们姐妹,父亲的言语里少不了对我的担忧,但也少不了对我的肯定。
  前年的冬天,我们一家在东京过年。那天,雪花漫天飞扬,父亲望着窗外兴趣十足地对我说:“我们出去走走。”
  父亲之所以只叫我,是因为我在那里漫不经心地画着漫画。披上大衣和围巾,我们融进茫茫大雪里。冬天的东京,仿佛是在童话里似的,大街上重重叠叠地耸立着好像水晶玻璃雕刻出来的楼房,雪花降落在高高低低的房屋上,飘落在我们的肩膀上头发上眉毛上,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一切恍若梦境。父亲说:“想念青海了吧。瞧这些飞扬的雪花,它们在跟我们说话呢。”天,我的父亲,怎么有这么美好的心啊!父亲的声音,让我想起那遥远、亲切、快乐而安逸的草原。雪咯吱咯吱地响着。父亲揽着我穿梭在人群里。“你在馥郁芳香的温室里看世界,你的世界单纯,洁静,你就顺着这条大道走下去。记住,无论遭遇什么样的挫折,都要保持这份心境。”我们一路聊一路走,直到母亲打电话催我们回去。
  生活没有亏待我,给予我的比我应当得到的还多,我正顺着这些小路,悄没声儿地走着。
  父亲离开我们的那个夏天,他刚刚五十九岁,几个月后的一天,是他的六十岁生日。我们姐妹仨捧着遗像和母亲一起给父亲过了六十岁生日。那个夏天,父亲流着泪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曾经装满母亲和我们姐妹仨的眼睛。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很简单。按照父亲的遗愿,他的骨灰洒在了香江、珠江、青海湖三个地方。
  父亲走了,真的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但是,父亲的灵魂永远飘荡在他曾经热恋过、生活过、工作过的土地上。
  父亲的离开是我一生中锥心的疼。
  发稿/庄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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