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2年10月30日
　　地点：广州表哥茶餐厅
　　人物：米锐
　　职业：失业中
　　米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吃了一惊，电话中她说自己19岁，可眼前这个染着酒红色短发的蓬蓬裙女孩，看起来分明是个未成年少女。她不仅外表单纯，思维也有点幼稚。
　　我初中毕业后就直接上了一所师范学校，一年前中专毕业，工作并不好找。巧的是爸爸的一个朋友开了家私人幼儿园，就这样，我进入那家幼儿园当了一名幼教。
　　幼教工作琐碎，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欢孩子。如果不是对幼儿园的另一名男老师陆彦有好感，我想我一天都不会在那里待下去。
　　陆彦学历比我高，外地人，长着一双好看的弯月眼，外形俊朗有范儿。我承认自己对他一见钟情，其实何止我呢，幼儿园其他未婚女老师几乎都对陆彦有好感。
　　让人惊喜的是，陆彦对我比其他女孩儿都要热络，他总唤我“小精灵”。偶尔一起带着孩子做户外活动时，我在陆彦面前像只兔子般跳来跳去，他笑得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能够逗自己喜欢的男生开心，这让我很得意。为了更大程度地吸引陆彦的注意，我开始想尽千方百计搞噱头。
　　幼儿园里有个和陆彦同龄的男老师，个子矮矮的，一着急说话就结巴。陆彦每次听到那名男老师结结巴巴地说话就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这一幕被我看在眼里。
　　此后，只要陆彦在场，我总会想着法去逗那位男老师，不是抢走他的教具就是在他办公桌上放各种整蛊仿真动物玩具。
　　那名男老师被我整得晕头转向，结结巴巴地越着急越说不上话来。看到这个场景，陆彦笑得简直要岔气，一边笑还一边指着我故作严肃：“你呀……你可太坏了。”
　　因为爱耍宝，同事们还算喜欢我，不过，也有让人郁闷的事。有一次，我将一条仿真整蛊蛇放到那个说话结巴的男老师椅子上，结果受了惊吓的他因为躲避时用力过猛，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他急了，红头涨脸地郑重警告了我。
　　我只好灰头土脸地和人家道歉认错。陆彦颇善解人意，一再帮我安抚那名生了气的男同事，转过头来，他又说笑话逗我开心。
　　陆彦的表现让我很快释然，不过，从此再也不敢和那名男同事开太过分的玩笑。但恶搞的习惯并没有因此而终止，不同的只是换了对象而已。
　　其实不是我有整蛊的瘾，而是受不了陆彦的眼神离开我。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我安安静静地装淑女，陆彦便几乎无视我的存在。只是，有那位男老师被整的前车之鉴，大伙儿都提防着我，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另辟蹊径。
　　米锐滔滔不绝地说着，灵巧的手指不时在短发上抓来抓去，她似乎一刻都不能安静下来，狡黠的眼睛在茶餐厅中东转西转，又是鼓嘴巴又是吐舌头，种种卖萌pose让人目不暇接。
　　陆彦是典型的微博控，我@了他的微博，发现他对热笑话和冷幽默特别感兴趣。我很快受到启发，迅速变身为冷幽默控，又是百度又是搜狗地网罗搞笑段子@给他。不仅如此，我还跟着《江南style》学了全套的马步舞式，搭配嘻哈式怪腔怪调，自拍成视频传到微博上。陆彦对此大加褒赏，甚至称我比鸟叔还牛。
　　因为这个自创视频，陆彦特意邀请我去他们班上为小朋友们表演，当陆彦交叉双手跟在我身边大跳马步舞的时候，我真觉得满世界的星星都亮了。
　　我和陆彦的关系越来越铁，就在我觉得自己和陆彦只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的时候，危机却骤然来临。
　　幼儿园新来了一个美女幼教，欢迎会上，陆彦本来正和我悄悄说笑，可一抬眼的瞬间，立刻石化了。那个美女幼教杀伤力超强，直接将淡定的花样美男陆彦秒杀。
　　看着陆彦花痴样的眼神，我既嫉妒又郁闷。新美女同事进校那段时间，我疯狂淘宝，几乎每天都要变换裙子。可是，差强人意的五官基础摆在那里，无论怎么折腾，我也无法有仙女姐姐的风范。
　　陆彦明显和我疏远了很多，其实我知道，他并非有意疏远我，而是如今需要更多时间去接近美女幼教。
　　我很沮丧，凑巧的是，园里领导安排我去带小班新生。新入园的小朋友们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天天闹哄哄的，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闹，我本就嘈杂的心愈发烦乱。
　　某一天，上班的路上，我看见陆彦在前面走，立刻来了精神，本想偷偷从背后跑过去和他打一声招呼。谁想，距离他还有几步远时，陆彦忽然狂奔。往远处一看，原来那个美女幼教刚从公交车上下来。
　　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深渊里。到了班上，两个小朋友又因为一个玩具扭打起来，我忍无可忍一把将那两个小孩子推到墙角去罚站。哪知他俩并不老实，在墙角处还互相踢来踢去。我的暴脾气上来，找来一条凳子，让两个小朋友一边一个半仰在上面，并吓唬他们，谁敢乱动中午就不让吃饭。
　　这招果然奏效，不仅那两个小朋友不敢再闹，其他小朋友也安静多了。我坐在讲台上，回头看见那两个小家伙腆着肚子仰在凳子上的架势，觉得好笑，于是用手机拍下来直接发到了微博上。
　　让我意外的是，这条微博很快被陆彦转发，不仅转发，他还评论了一句：如此有创意的pose，除了我们幼儿园的精灵公主，还有谁想得出来？
　　陆彦称我为“精灵公主”，这种感觉太妙了。更妙的是，那天下班，隔着美女幼教，陆彦主动跟我打了招呼。
　　那天晚上，看着微博上陆彦笑嘻嘻的头像，再看看随手拍的那张搞笑照片，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恶作剧搞得太过分，同事们会生气，但如果恶作剧对象换成那些小朋友呢？因为幼小和萌，那些场景是不是更能吸睛？
　　说到这里，米锐一直跳跃的眼神有些许黯淡，她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似乎总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一双手神经质般死命攥住衣角扯来扯去。所有身体语言的指向都在告诉我，这段回忆让她有点难为情。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拍了一组两个小朋友互掐的照片发到微博上，镜头中，一个小朋友骑在另一个身上，各种打掐拧咬，口水范儿十足。 　　这组照片同样被陆彦转发，不仅他转发，别的网友也迅速@了我。我偷偷告诉陆彦，其实那两个互相掐架的小朋友是我故意安排的。陆彦听闻，弯月般的眼睛又笑眯起来，他还用手点着我的额头：
　　“遇到你这么个古灵精怪的老师，小朋友们有得哭了。”
　　陆彦手指的温度让人贪恋，我多希望这样的温度能经常落在额角上。于是，恶作剧的名目愈发繁多起来。
　　作为幼儿园老师，让那些三四岁的小孩子配合，实在易如反掌。因为他们每天都会犯N多错误，之前项多罚站或者批评一下，现在，他们可不那么好过了。
　　只要有人违反纪律，我就变着法地捉弄他们。比如用胶带粘嘴巴，比如将垃圾桶倒扣在他们的头上。偶尔心情不好，我还组织班上的小朋友集体半裸着学青蛙跳自娱自乐。更好玩的一次，我在新闻上看到奥巴马竞选时的一张图片，背景是两个小朋友互吻，于是勒令班上的男女小朋友积极仿效，接吻时间长的还能得到一朵小红花。
　　所有这些图片，我全部发到了微博上。
　　我的目的是吸引陆彦的目光，结果却招来了众多围观者。让我不爽的是，那些围观者对我说三道四，有的含蓄点：这么做有点过吧；有的很犀利：你这样也配为人师表？
　　别人的抨击和指责让我很恼火，更恼火的是，这种难堪被陆彦看在眼里。无法和那些网友隔空开战，我就愈发变本加厉地把各种恶搞照片发到微博上作为反击。
　　得承认，这时候有些手段确实有点过了。拍照时，那些小朋友个个鬼哭狼嚎也让我有片刻手软，可为了逞一时之强，我顾不了那么多。
　　其间，陆彦有找过我，他偷偷告诉我应该适可而止。这个小插曲让我很惊喜：陆彦私下里如此懂得维护我，是不是说明他已经爱上我了？
　　我正准备找个机会同陆彦表白，却不想，骤然被网上一条新闻殃及。温岭女幼教虐童照被曝光后，虽然我迅速删除了微博上那些恶搞照片，但还是有网友不断攻击我。
　　不仅如此，先前就对我不满的那些小朋友家长，集体找到幼儿园领导，要求严惩我，并威胁要将我告到区教育局。
　　同事们虽然知道我没有什么坏心，但没有人出来为我说话，就连陆彦，也躲得远远的。我被辞退那天，想和他说声再见，他却连面都没露。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尤其是看到网上那个女幼教因为虐童而被拘时，更是后怕得要死。哗众取宠没有为我博得爱情，相反，还差点将我推到身败名裂的悬崖边上。
　　这一切，除了自己，又能怪谁呢。
　　米锐的故事讲完了，看得出，事到如今她已经后悔当初的举动了。不过，更深层次的伤害——比如这些记忆给那些孩子造成了怎样的创伤，这个90后女孩儿并未意识到。
　　整理采访笔记时，我忍不住一次次为米锐的浅薄和无知而痛心，在我看来，头脑简单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问题还有，在米锐长大的过程中，我们的教育有着某种致命的缺失，比如仁爱，比如良善，比如德行。希望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