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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顾：在去李富胜家的路上，王峰和夏月遇到一辆轿车，当王峰前去查看的时候，夏月竟然向自己袭来，原来这是“饕餮”设下的陷阱，王峰被夏雪制服了。但王峰对此早有准备，他将计就计，到目的地之后偷袭得手，以为胜券在握之时，“饕餮”却跟他说夏月被罪之法则“封印”了，想要救她就必须服从他的命令，并要求王峰砍断夏雪的手臂。
第九章：灰色的世界和更灰色的记忆
1
王峰在那天晚上和那个小女孩发生了关系，是她先主动的，王峰没有拒绝。在后来王峰问起她的名字时，她没有说。
名字之类的，就忘了吧。女孩这样讲道。
王峰就在心里给她取名为A。
A并不是处女，王峰并没有认为和她发生关系是一个错误。她当时已经超过14岁了，双方是两厢情愿，没什么不可以。在一年之前，前女友因为他工作的缘故与他分手，他郁闷了很久，一直很憋屈，也从不对人表露。这期间他避开所有人的追求只在外面玩了几个女人，是纯粹放纵的那种。心理的伤害他需要用肉体来弥补，更何况，这次是这个漂亮女孩自己主动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
完事之后王峰曾问过她你要钱么，A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王峰松了一口气，他不想给，否则可能会被定性为嫖娼，一旦被上头知道会对仕途有严重的影响。王峰还记得当时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同时A也笑了，她笑得很灿烂，完全破坏了当时萎靡的氛围，让王峰呆了一下。他在心里奇怪这女孩的笑意，但没有深究下去，只是把这当成是人生的一次偶遇，也可以算一夜情吧，以为就这样结束了，虽然还有一点留恋。
就算再遇到，王峰也没有想到是在育婴室前。
A没有看到他，穿着校服的她在看到医生出来时仓皇而逃。她来这里干什么，又为何要逃？
不会是怀孕了吧？
这个念头像霹雳一样击中他。这是最坏的结果，那时他并没有戴避孕套。但做怀孕检查不该在这里啊，应该是在厕所里才对吧。难不成她是主动想要一个小孩吗？
“怀孕”——这个词语往往会让男人对情人最美丽的幻想也荡然无存。
夏雪把孩子生下来的话，王峰就感觉世界末日到了。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哪有这么小的女孩会想要一个孩子呢？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多虑了，但这个念头就像是身体里的肿瘤一样，不管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不除去总归是一个麻烦。
说不定她要的还是钱，她想借这个孩子来敲诈他，敲诈他数不清的钱。
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过于敏感，甚至开始了迫害妄想症，调查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展开的。
他料到这个女孩还会来医院，继而跟踪她到家里，再查出了她的学校，再利用职务之便把她的档案调出来。
夏雪这个名字以及她名下的一切资料对于王峰而言再不是秘密，完成这一切都没花多少力气。
她原来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还曾当过语文课代表，好相处且与人为善，只是后来就变得性格怪异了。同学和老师都给出了相似的说法。
所谓的怪异，具体的表现为性格一下子自闭，在学校里基本不和人讲话。时常会做一些出格的举动。比如大家都在专心上课时她一个人从后门默默走出教室，过了一段时间，再面不改色地回来，浑身脏兮兮的。如果问她去了哪里，绝对是无用功。并且这种询问会让她不高兴，很可能下一次就不回来，只能等到第二天再见到。如果是大家一起上室外的体育课，她会一动不动地坐在教学楼的石阶上发上一节课呆，这已经算正常了。有时她还会跑到沙坑边上对着沙子写字，远远看过去她写得既认真又密密麻麻，如果你走近，她便会立即跳到沙坑里用脚飞快地把字迹抹去，再气呼呼地走掉。似乎在责怪别人偷看自己的日记。于是大家都传言她喜欢对沙子讲故事，而不对同学。朋友？她一个也没有。
因她的成绩一直还算不错，也没有在学校惹事生非，所以对于她的各种怪异举动老师们开始还会劝导，见没有用也就都睁一眼闭一眼了。
原来是这样啊。
在调查的过程中王峰心里的石头渐渐落了地。以此看来A有预谋敲诈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没有前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自身性格比较古怪罢了。现在不是很多小孩都这样么？在思想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过于独立，导致心理某方面产生了缺陷。他们没有应付这个世界的能力，只会极端地面对问题，让自己变成了有缺陷的人。这个女孩也是如此，王峰认为她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肆无忌惮地伤害到别人也毫无愧疚。从他的职业角度说，她具有明显的犯罪潜质。这一点她自己应该还没有意识到，周围的人也是，都对她缺乏应有的爱护和关心。这样一旦走上了不归路，一般不会从事经济犯罪或者诈骗抢劫，她只会杀人。
幸好这一切现在还没有发生。
事情到这里本该告一段落了，王峰可以一边庆幸着一边全身而退，只是在这时，一种不由自主的好奇心占据了王峰的心头。他仍不清楚女孩为何当时会站在育婴房外，又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她从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堕落至此。
一定是有什么不能见光的隐情，职业嗅觉这样告诉王峰，会不会是家庭暴力？这个可能性马上就被剔除了，女孩一家三口住在市区，她爸爸是船上的电工，常年不在家，一年只回来几次，街坊邻居都说他们家庭很和睦。
在夏雪性情发生改变的那段时间，在派出所的管辖区内也没找到任何可疑的报案记录和她有关。
这样一来，不是更让人觉得奇怪么？
说起来，想要杀掉夏雪的动机应该始于那时，他马上就动过要把夏雪杀死的念头。虽然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但如果没有这段过往，王峰也不会故意把夏雪和张离铐在一起。之所以深入如此诡异的恐怖事件，他只是为了当初的决定：
——杀掉夏雪。
人生就像是一个环，谁都会回到起点。
当时没有做到的事，总会带来报应。
王峰知道自己逃不掉，原谅有时并没有用，既然如此，他决定完成这一切。
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别人知道她有多么可怕了。
张离和夏雪铐在一起后，王峰就没有想过要再打开。张离是更危险的人物，更残暴狠毒。无法摆脱他的下场只有死亡，所以王峰故意把他们铐在了一起。
可没想到夏月居然被封印，下场只是夏雪平白断掉一只手。
他虽然很想杀死她，也无意让她经历更多的痛苦。
已经记不清八年前想杀死她的动机是否正确了。他现在只是想让夏雪解脱。他认为在夏雪的世界里，最需要的就是解脱。杀死她并非是因为仇恨，只是想帮助她。这个决定对于他而言，比逮捕罪犯更正义。
他想对当初的逃避给夏雪的人生造成的困扰道歉。
同时不想让她再受什么额外的痛楚，就一口气了断。
八年之前的场景重现。
没想到八年后仍然如此。
对于夏雪的这种复杂情感，王峰自己也无法看清，就像是魂魄被抽走了，王峰神情呆滞起来。
过了良久，他终于把视线迎向张离，此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常态，只有眼神分外凝重。
“我不会砍断她手臂的。”
“哦？”张离的神情诧异了一下，“你想违抗我么？”
“就在刚才，我突然明白了夏月被‘封印’的秘密，我不是要违抗你，我是要杀掉你，马上。”
2
作为一个警察，想调查出夏雪和李富胜不可告人的关系并非难事，只需要应用基本的蹲点和跟踪手段就行了。当得知这个结果时王峰不禁大吃一惊。从档案可以看出夏雪的父亲在船上工作，常年在外，所以夏雪对年纪大的男人有一种特别的向往也是正常的。但那位语文老师长得实在不起眼，眼神猥琐，怎么看也没可能会让这种妙龄少女主动献出贞操。
并且王峰发现只要是夏雪和那语文老师有“约”的日子，她必定会特意去沙坑那边玩，把自己的衣服和手都弄脏，这已经变成一种准备程序了。另外“约会”结束之后，夏雪晚上就会躲到医院储物柜过夜。她是偷偷溜出来的，她的母亲似乎一直也没有发现，看来母女俩的关系也比较淡薄。那么说来，她和自己发生关系的那天先被一个老头子上过——一想到这点就感到恶心。不过这下也知道为啥那天她看起来衣服脏兮兮的了。
所有细节都让王峰觉得夏雪对于和语文老师的这种关系是持有强烈排斥心理的。她不愿意，想逃避又看不到黑暗中的出口。正面临初中，这种事一旦暴露再被那语文老师反咬一口的话，可能就会被退学——想来也被如此要挟过——所以选择了默默承受。导致的结果是心理变得异常，严重自闭。
“你，可不可以不要跟踪我？”
王峰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他很想帮助这位叫夏雪的可怜女孩。这天，正当他跟后面想获取进一步线索的时候，没想到被她察觉了。她转过身，不顾两边擦身而过的行人，在远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不，不……我没有恶意。”王峰连忙走上前，没想到他们第二次对话是这样开始的，“其实，我只是想帮你从困境中解脱出来。”王峰搔了搔头皮。
在这瞬间夏雪的神情好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了，她小巧红润嘴唇微微张开，过了半晌突然对王峰大吼一声：“滚！”
王峰一下子就呆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看见夏雪满脸通红，眼睛凶狠地瞪着她：“请你别再来惹我了！”
说完之后，夏雪掉头就走，步履飞快。留下两边的路人对王峰投来奇怪的眼神，王峰注意到她用了“惹”这个字，这个字有一种亲昵的含义，说明她认出他了，她认出他就是那天晚上的人。
那为什么还会发这么大的火呢，是讨厌他么？可那晚她在他身下不是还挺开心的吗？
后来才明白原来是“解脱”这个词语触痛了她的神经。解脱有死亡的含义，她可能已经有过无数次自杀的念头，但还是选择活下去。而当时王峰只感到无法理解，他拿着夏雪的照片到那家医院找到了妇科大夫。
“这个女孩我有印象，她来看过。”她马上就认出来了。
“结果怎样？”问这句话的时候王峰显得有点心虚。
“她有了。”大夫平静地回答。
“有了？！”王峰张大了嘴，顿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是你的？王警察同志？”妇科大夫以半开玩笑的语气对他说。
“不，怎么可能？！”王峰强作镇定，“那她什么反应？”
大夫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看了他一眼然后接下去说道：“我劝她打掉，她不同意。”
“什么？！”这已经是王峰第二次失态了，脸色不用说，肯定无法想象的难看。
“当时我也有点想不到呢，不过没办法，我没法强制她打掉。并且……”说到这里，大夫欲言又止。
“并且什么？”
“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3
“你必须得把孩子打掉！”
王峰再次找到了夏雪，这次他的语气很坚定，就算夏雪不需要他做任何事，他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就这样——通过一个15岁女孩的肚子——来到这个世界的现实。
这次夏雪没有发火，也没有露出激动的神情，仿佛对他的到来早有准备。她先是用白而纤细的手指揪了一下裙角，然后对他说：
“喂，我们换个地方谈行么？”
王峰马上点头，他也不想在人行道上讨论这种事，在他印象里面第一次碰到的夏雪是一个浪荡的红尘女孩，第二次是由可人的初中女生变得歇斯底里，而这次，显出一种由内而发的成熟女孩气质。
“那个孩子不是你的。”
坐在了一家咖啡厅里，久久没有说话，等咖啡端上来后，她轻轻啜了一下，然后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因为这是我的孩子。”
这是毫无说服力的回答，只是王峰发现夏雪在说这句话时，眼神非常坚定，就像这样说过之后，这件事就毋庸置疑一样。
“你真的想把它生下来吗？”咽了一下口水，王峰有点低声下气地问道。
“是的。”
“然后你怎么办？辍学？你怎么养它？你父母怎么看？”抛出一连串问题之后，王峰发现自己比她还着急，就像脸上写着“孩子他爹”几个字一样。
夏雪似乎注意到这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稍纵即逝，继续用平淡的口吻说道：
“这不用你管。”
“你看这样行吧？”王峰知道这样讨论下去不会有结果，他用右手抹了一下下巴来掩饰内心的急躁，“究竟怎样你才能改变主意，你给我一个答复。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有些事情由不得你，我不会让你乱来的。”
“也行，那我告诉你我要什么。”面对他赤裸裸的威胁，夏雪似乎早有准备，她看向王峰，黑色的眸子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气魄。
王峰在心里紧张起来，但表面上还是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你说吧。”
“我要你杀了李富胜，他是我的语文老师。”女孩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
靠！让我去杀人？那还不如把孩子生下来呢！不过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是问道：
“你想他死，我可以理解。不过我想问一下，你想生孩子和想他死，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么？”
“我有了孩子之后，他就会主动离开我了。”说到这里夏雪把眼皮微微垂下，目光看向桌子，“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年纪有个小孩是多么可怕，我就会变成一个可怕的女人，甚至是怪物，惹人生厌。所有的男人都和你一样讨厌姘头生下自己的孩子，也就是说，我只要有了小孩，他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放心，在他知道这孩子是你的之前，就已经远远躲开我了。”夏雪最后这样说道，“我自己把这孩子养大好了。”
4
咖啡厅的“谈判”不欢而散，这让王峰受到了刺激，也暂时无可奈何。他总结了一下，夏雪想生下孩子的动机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语文老师一定用某种方法要挟了夏雪，让她服从他。夏雪想不出任何办法加以摆脱，无论她表现得如何让人讨厌，都妨碍不了李富胜对她的欲望。于是，她就想到一个点子：生下小孩，让李富胜远离她。
所有的男人都怕姘头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一条真理。
一旦这么做了，她的确可以摆脱掉李富胜，虽然结果是两败俱伤。
不，也不能这么说。王峰觉得自己可能并不了解夏雪的世界。当对某人的厌恶到达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只要他能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即使自己的世界从此黯淡无光也是值得的吧。
即使是辍学，鄙视，打骂，即使没有前途，也找不到黑暗的出口。不管大多数人的生活怎样，总有人会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长大。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否则社会也不会需要警察这份职业了。
但王峰必须要阻止夏雪。她的肆无忌惮也伤害了别人，自己就是其中一个，如果说他是咎由自取的话，至少那孩子是无辜的。
如果孩子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母亲讨人嫌，他会怎样理解这世界？
让新生命这样诞生，比谋杀它100次还要狠毒。
指标要治本，王峰认为要搞定这件事，挽救夏月、自己乃至所有人，都需要先搞定李富胜。
把警证出示之后，李富胜虽然有点晦气的样子，但还是乖乖地跟他来到了咖啡厅，上次和夏雪谈判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富胜的眼睛很小，眼珠更像是一个小点，猥琐地四下张望。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就像做贼一样。
“是一个朋友拜托我来处理这件事的，目前还没有进入司法程序。”王峰用鼻翼轻轻“哼”了一下，“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并不介意那样。”
“你搞错了，你肯定搞错了。”李富胜闻言神态也变得凝重起来，“哎，对于这孩子的变化我也很心痛，但和我无关。”
他开始紧张起来，这都被王峰尽收眼底，对于这种人他打交道的多了，于是掏出几张照片放在了桌上，“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李富胜表情一变，那都是王峰拍的夏雪偷偷去他家的照片，甚至还有一张是李富胜去夏雪家时拍的。如果一个警察连盯梢拍照都不会，就真的可以不用再混了。王峰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神色变化，一边在心里问候他的母亲。
这时李富胜嘴里先是嘴里发出了“噢”的拖拽音，再摆出“原来是一场误会”的表情：
“她以前是我的课代表，大家私交不错，我是给她辅导功课，不信你问她。”
王峰当下就想拍桌子骂他，这么恶心的事被警察找上门，想跟他私了，居然给推得一干二净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的不说，只要把这照片曝光，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得提醒你，这种案子不需要受害人报案就能直接逮捕你，你别以为威胁夏雪就行了，你现在不合作，到时别后悔！”其实要不是牵扯到自己，王峰早就这么做了。
“随便你吧。”李富胜突然也沉下脸来，“老子根正苗红，随便你告！”撂下这句话后，他竟然招呼也不打一下就站起身往外走，全然没把王峰放眼里，也褪去了为人师表的伪装，整一副流氓样。到了门口他还回视了王峰一眼，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王峰有种冲上去揪住他一顿暴打的冲动，不过还是克制住了。虽然心里很火大，但现在李富胜完全不想配合，肯定是有什么原因，那这个原因一定是出在夏雪身上，她一定还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好吧，其实我上次说了谎话。”再次找到夏雪时，她的模样变成了一个柔弱的学生，“我骗了你。”
“你说什么？”
“你别介意，我上次和你说的都是骗人的。”
“他跟你说了什么吧？他又威胁你了对么？什么都别怕，全告诉我就行了，我是警察，一定会保护你。”
“李老师是一个好人，其实是我喜欢他很久了。你可以问班里其他人，他们都知道我暗恋他。”
看来是自己晚了一步，肯定是李富胜给她打过电话了。王峰暗暗咬了一下牙，继续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生下孩子呢？不是说要让他离开你才这样做的么？”
王峰当时态度诚恳地就差跪在她面前了，可夏雪把头一扬，盯着斜上面看了约莫2、3秒钟后，把目光转向他：
“你不知道么？李老师没有孩子，他妻子没帮他生。可我猜可能是他身体的缘故。我怕他会离开我，所以我要生下它，李老师会很高兴的。”
“不可能！你在骗我！”
“没有，所以我才和你……”
“你别骗我了！”王峰感觉被她的话刺痛了，心里不舒服。
“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么？！”夏雪用不可理解的眼神看向他。
当时的王峰哑口无言，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明白夏雪当时骗人的原因，就和现在她面临手臂被砍的局面也不开口向他求救是一样的——想来李富胜也是吃准了这点——那原因就是：
——自尊。
有着悲惨遭遇的她，什么都没了，除了最后仅剩的一点自尊。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没有尊严地被侮辱过，不想公之于众，那样会让她无法生存下去，她情愿死也想要守护这个秘密！也许本来可以的。也许李富胜过一段时间就会不要她，也可能有别的方法能让她脱离苦海，但当王峰以警察的身份闯进她的生活，秘密眼看就要暴露的时候。夏雪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强迫自己爱上李富胜，或者说是假装爱上也行。
强奸案为公诉案，即使当事人不报警，警察也有权力抓人立案公诉，罪犯不能同受害人进行和解。但因为那女孩和自己有染，再加上没有证据能证明李富胜强奸过她，所以王峰没有立场再做什么。
总之，他在这起事件中一败涂地。
而夏雪也许是为了显示“爱情”的幸福，戏剧性地恢复“正常”，还考进了一所不错的女子高中。
想进入高中正常读书，孩子当然是不能有的。这一点总算如王峰所愿，心头病被药流了。但他心里总有预感，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
他已经把夏雪推入了无底深渊，不管是过了五年，还是十年，深渊只会越来越深，而不会消失。到再次看到的时候——不管它以多狰狞的姿态出现——王峰都想要把这一切彻底了结。
5
“杀死我可不能帮夏月解除封印呢。”张离没被王峰的话动摇，“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你的死活和她的封印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当然清楚这一点。”王峰把枪口对准张离，时刻准备扣下扳机。把张离和夏雪都杀掉的话，再加上李富胜、阿西和王水明，就只有两个带罪者还活着了。自己是冒牌的，夏月是其中一个，还有最后一个人身份不明。这种结局对夏月来说并不算一件好事，可供她推理自己是什么罪的线索太少了。她很可能会验证错误。但这只能靠她自己了，王峰暗想，现在的情况，总比让眼前这两个人活下去要好一点。
“他在装腔作势！”夏雪这时突然嚷道，“别被他唬住！他在装腔作势！”
“闭嘴！”在张离的训斥下，夏雪真的闭上了嘴。但看得出她为能表明立场而心满意足。
果然还是一点也没变，王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是换作了别人，多数会以说出解除夏月封印的方法来与他交易，这样至少手臂就不用被砍掉了。但她从来不会向他低头，不论付出多少惨重的代价。
这几乎就是她一生的写照。
不过他也不想砍断夏雪的手，他想弄断的，只是夏雪的记忆，那笼罩住一切的灰色过往。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应该委身过不少人，受过不少侮辱，自尊也一直被侵犯着，只唯独不肯向他低头。对于这一点王峰一直很奇怪，也许他是她自尊最后的屏障。
我救你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你杀掉。如果你能到另一个世界也会感谢我的。王峰在心里说道，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为了解除夏月的封印不是杀掉你，而是杀掉李富胜。”
“你说什么？”张离微笑起来，因为天色的缘故，已经快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李富胜不是已经死了么？”
“哼，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王峰把枪口瞄向张离的眉心，“他没有死。也许他危在旦夕，但他应该还没有死，夏月现在之所以会被封印，就是因为她是被选中杀死李富胜的人！”
此言一出，张离呆了呆，“哈，看来的确小看你了。”
当时看到李富胜在车子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王峰以为他死了，然后夏月就拿刀冲过来，刺在了车头上。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并不是袭击自己，而是在袭击这辆轿车，最终目的是为了车内的李富胜。那时的凯迪拉克四扇车门都紧锁着，对于夏月而言这就是一个无法进入密室。既然通过正常的途径无法进入，又根据规则七“罪会指导其他带罪者完成杀人，成功率为百分之一百”，她就必须要破坏车辆，所以才会像变异一样不受控制地突袭过来。
而当他把夏月制服之后，她就更加无法杀死李富胜了，作为带罪者的她又必须要完成规则七，但她被禁锢住了。这其实让法则出现了短暂的异常——这只是暂时的，会以李富胜的死而告终——所以夏月才进入了类似变身且欲罢不能的癫狂状态。以上就是夏月被封印的秘密。张离没有骗人。所有都是通过最基本的罪之法则来做到的。任何魔术谜底被揭开了就不稀奇。王峰庆幸自己能及时醒悟，但还是有两件事没有厘清：1，李富胜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2，如果这是张离和夏雪联合设计的封印术，又怎么能确保被罪选中去杀掉李富胜的带罪者是夏月，而不是别人。
对于第二点倒是有一个解释：他们的原始目的是杀死李富胜，但如果能顺带封印别人，则对他们更为有利。
并且这封印术的实施肯定不是一种巧合，否则李富胜不会进入这种将死未死的状态。在他们眼里，别人乃至同伴的生死，都成为了利用法则来控制别人的工具。
“哼，你还有什么可说么？没有遗言的话，我就开枪了！”不管接下去他说什么，王峰都会马上开枪，张离比他想象得要可怕很多。
不能再给他机会做任何事了，现在是干掉他最佳的时机，也是唯一的机会。
“哈哈哈~~”张离这时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件事实在太有意思了，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不想活下去了么？”
虽然很想扣下扳机，但王峰的好奇心还是被勾起了。他不想再惹上任何麻烦，也不想再和眼前的人说一句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什么意思？我想不想活下去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也发觉了吧，现在不是还少一个带罪者么？”
“杀掉你们之后，我就退出这起事件，其他人和我无关。”王峰不耐烦起来。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有必要告诉你了，你就是那最后一个带罪者！”
王峰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不屑地笑了起来：“你当我三岁毛孩耍啊？还有高级点的笑话么？”
“我知道你并不相信，因为你没被选中，你本来也确实不是带罪者。”张离说到这里被王峰的叫嚷声打断：
“那你还能把我变成带罪者？你以为你是谁？！”
“他办不到这一点。”这时夏雪接下去说道，“不过在王水明邮箱里的那封‘罪之源’你应该看过吧？那是我发的。我给他发了两封同样的‘罪之源’，看过的人就会成为带罪者。王水明看了两封同样的，也只能成为其中一员，也就是说另一封信仍然有效。当别人打开他邮箱查看的话，就会成为下一个带罪者。如果你没有看过，也就不会被选中。反之，你就是新的带罪者。”
“什么？！”王峰惊呼了一声。
“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的习惯。”夏雪这时把脸侧过来，“你的习惯也是你的弱点，你只能怪自己，其实之前只有六个带罪者。”
“而你，恰恰是第七个。”张离作出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真同情你吖，有时候，好奇心真是害死猫吖~~”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是第七个？”
“其实这个陷阱并不是针对你，只是设计成让一名警察成为‘罪之源’的第七个读者，来自投罗网。有了警察加入我们，杀人之后的善后工作才能方便完成。至于他是谁则完全是随机的，这是她原先计划的一部分啦。”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我想提醒你一下，快点做灵魂印证吧。”夏雪的语气中夹杂着一种哀伤的成分，“否则你随时可能倒下。”
这句话传进王峰的耳里，似乎就变成了：
——你永远也救不了我的，还是想办法救你自己吧。
（第九章结束）
第九章：灰色的世界和更灰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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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峰在那天晚上和那个小女孩发生了关系，是她先主动的，王峰没有拒绝。在后来王峰问起她的名字时，她没有说。
名字之类的，就忘了吧。女孩这样讲道。
王峰就在心里给她取名为A。
A并不是处女，王峰并没有认为和她发生关系是一个错误。她当时已经超过14岁了，双方是两厢情愿，没什么不可以。在一年之前，前女友因为他工作的缘故与他分手，他郁闷了很久，一直很憋屈，也从不对人表露。这期间他避开所有人的追求只在外面玩了几个女人，是纯粹放纵的那种。心理的伤害他需要用肉体来弥补，更何况，这次是这个漂亮女孩自己主动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
完事之后王峰曾问过她你要钱么，A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王峰松了一口气，他不想给，否则可能会被定性为嫖娼，一旦被上头知道会对仕途有严重的影响。王峰还记得当时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同时A也笑了，她笑得很灿烂，完全破坏了当时萎靡的氛围，让王峰呆了一下。他在心里奇怪这女孩的笑意，但没有深究下去，只是把这当成是人生的一次偶遇，也可以算一夜情吧，以为就这样结束了，虽然还有一点留恋。
就算再遇到，王峰也没有想到是在育婴室前。
A没有看到他，穿着校服的她在看到医生出来时仓皇而逃。她来这里干什么，又为何要逃？
不会是怀孕了吧？
这个念头像霹雳一样击中他。这是最坏的结果，那时他并没有戴避孕套。但做怀孕检查不该在这里啊，应该是在厕所里才对吧。难不成她是主动想要一个小孩吗？
“怀孕”——这个词语往往会让男人对情人最美丽的幻想也荡然无存。
夏雪把孩子生下来的话，王峰就感觉世界末日到了。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哪有这么小的女孩会想要一个孩子呢？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多虑了，但这个念头就像是身体里的肿瘤一样，不管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不除去总归是一个麻烦。
说不定她要的还是钱，她想借这个孩子来敲诈他，敲诈他数不清的钱。
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过于敏感，甚至开始了迫害妄想症，调查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展开的。
他料到这个女孩还会来医院，继而跟踪她到家里，再查出了她的学校，再利用职务之便把她的档案调出来。
夏雪这个名字以及她名下的一切资料对于王峰而言再不是秘密，完成这一切都没花多少力气。
她原来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还曾当过语文课代表，好相处且与人为善，只是后来就变得性格怪异了。同学和老师都给出了相似的说法。
所谓的怪异，具体的表现为性格一下子自闭，在学校里基本不和人讲话。时常会做一些出格的举动。比如大家都在专心上课时她一个人从后门默默走出教室，过了一段时间，再面不改色地回来，浑身脏兮兮的。如果问她去了哪里，绝对是无用功。并且这种询问会让她不高兴，很可能下一次就不回来，只能等到第二天再见到。如果是大家一起上室外的体育课，她会一动不动地坐在教学楼的石阶上发上一节课呆，这已经算正常了。有时她还会跑到沙坑边上对着沙子写字，远远看过去她写得既认真又密密麻麻，如果你走近，她便会立即跳到沙坑里用脚飞快地把字迹抹去，再气呼呼地走掉。似乎在责怪别人偷看自己的日记。于是大家都传言她喜欢对沙子讲故事，而不对同学。朋友？她一个也没有。
因她的成绩一直还算不错，也没有在学校惹事生非，所以对于她的各种怪异举动老师们开始还会劝导，见没有用也就都睁一眼闭一眼了。
原来是这样啊。
在调查的过程中王峰心里的石头渐渐落了地。以此看来A有预谋敲诈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没有前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自身性格比较古怪罢了。现在不是很多小孩都这样么？在思想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过于独立，导致心理某方面产生了缺陷。他们没有应付这个世界的能力，只会极端地面对问题，让自己变成了有缺陷的人。这个女孩也是如此，王峰认为她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肆无忌惮地伤害到别人也毫无愧疚。从他的职业角度说，她具有明显的犯罪潜质。这一点她自己应该还没有意识到，周围的人也是，都对她缺乏应有的爱护和关心。这样一旦走上了不归路，一般不会从事经济犯罪或者诈骗抢劫，她只会杀人。
幸好这一切现在还没有发生。
事情到这里本该告一段落了，王峰可以一边庆幸着一边全身而退，只是在这时，一种不由自主的好奇心占据了王峰的心头。他仍不清楚女孩为何当时会站在育婴房外，又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她从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堕落至此。
一定是有什么不能见光的隐情，职业嗅觉这样告诉王峰，会不会是家庭暴力？这个可能性马上就被剔除了，女孩一家三口住在市区，她爸爸是船上的电工，常年不在家，一年只回来几次，街坊邻居都说他们家庭很和睦。
在夏雪性情发生改变的那段时间，在派出所的管辖区内也没找到任何可疑的报案记录和她有关。
这样一来，不是更让人觉得奇怪么？
说起来，想要杀掉夏雪的动机应该始于那时，他马上就动过要把夏雪杀死的念头。虽然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但如果没有这段过往，王峰也不会故意把夏雪和张离铐在一起。之所以深入如此诡异的恐怖事件，他只是为了当初的决定：
——杀掉夏雪。
人生就像是一个环，谁都会回到起点。
当时没有做到的事，总会带来报应。
王峰知道自己逃不掉，原谅有时并没有用，既然如此，他决定完成这一切。
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别人知道她有多么可怕了。
张离和夏雪铐在一起后，王峰就没有想过要再打开。张离是更危险的人物，更残暴狠毒。无法摆脱他的下场只有死亡，所以王峰故意把他们铐在了一起。
可没想到夏月居然被封印，下场只是夏雪平白断掉一只手。
他虽然很想杀死她，也无意让她经历更多的痛苦。
已经记不清八年前想杀死她的动机是否正确了。他现在只是想让夏雪解脱。他认为在夏雪的世界里，最需要的就是解脱。杀死她并非是因为仇恨，只是想帮助她。这个决定对于他而言，比逮捕罪犯更正义。
他想对当初的逃避给夏雪的人生造成的困扰道歉。
同时不想让她再受什么额外的痛楚，就一口气了断。
八年之前的场景重现。
没想到八年后仍然如此。
对于夏雪的这种复杂情感，王峰自己也无法看清，就像是魂魄被抽走了，王峰神情呆滞起来。
过了良久，他终于把视线迎向张离，此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常态，只有眼神分外凝重。
“我不会砍断她手臂的。”
“哦？”张离的神情诧异了一下，“你想违抗我么？”
“就在刚才，我突然明白了夏月被‘封印’的秘密，我不是要违抗你，我是要杀掉你，马上。”
2
作为一个警察，想调查出夏雪和李富胜不可告人的关系并非难事，只需要应用基本的蹲点和跟踪手段就行了。当得知这个结果时王峰不禁大吃一惊。从档案可以看出夏雪的父亲在船上工作，常年在外，所以夏雪对年纪大的男人有一种特别的向往也是正常的。但那位语文老师长得实在不起眼，眼神猥琐，怎么看也没可能会让这种妙龄少女主动献出贞操。
并且王峰发现只要是夏雪和那语文老师有“约”的日子，她必定会特意去沙坑那边玩，把自己的衣服和手都弄脏，这已经变成一种准备程序了。另外“约会”结束之后，夏雪晚上就会躲到医院储物柜过夜。她是偷偷溜出来的，她的母亲似乎一直也没有发现，看来母女俩的关系也比较淡薄。那么说来，她和自己发生关系的那天先被一个老头子上过——一想到这点就感到恶心。不过这下也知道为啥那天她看起来衣服脏兮兮的了。
所有细节都让王峰觉得夏雪对于和语文老师的这种关系是持有强烈排斥心理的。她不愿意，想逃避又看不到黑暗中的出口。正面临初中，这种事一旦暴露再被那语文老师反咬一口的话，可能就会被退学——想来也被如此要挟过——所以选择了默默承受。导致的结果是心理变得异常，严重自闭。
“你，可不可以不要跟踪我？”
王峰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他很想帮助这位叫夏雪的可怜女孩。这天，正当他跟后面想获取进一步线索的时候，没想到被她察觉了。她转过身，不顾两边擦身而过的行人，在远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不，不……我没有恶意。”王峰连忙走上前，没想到他们第二次对话是这样开始的，“其实，我只是想帮你从困境中解脱出来。”王峰搔了搔头皮。
在这瞬间夏雪的神情好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了，她小巧红润嘴唇微微张开，过了半晌突然对王峰大吼一声：“滚！”
王峰一下子就呆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看见夏雪满脸通红，眼睛凶狠地瞪着她：“请你别再来惹我了！”
说完之后，夏雪掉头就走，步履飞快。留下两边的路人对王峰投来奇怪的眼神，王峰注意到她用了“惹”这个字，这个字有一种亲昵的含义，说明她认出他了，她认出他就是那天晚上的人。
那为什么还会发这么大的火呢，是讨厌他么？可那晚她在他身下不是还挺开心的吗？
后来才明白原来是“解脱”这个词语触痛了她的神经。解脱有死亡的含义，她可能已经有过无数次自杀的念头，但还是选择活下去。而当时王峰只感到无法理解，他拿着夏雪的照片到那家医院找到了妇科大夫。
“这个女孩我有印象，她来看过。”她马上就认出来了。
“结果怎样？”问这句话的时候王峰显得有点心虚。
“她有了。”大夫平静地回答。
“有了？！”王峰张大了嘴，顿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是你的？王警察同志？”妇科大夫以半开玩笑的语气对他说。
“不，怎么可能？！”王峰强作镇定，“那她什么反应？”
大夫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看了他一眼然后接下去说道：“我劝她打掉，她不同意。”
“什么？！”这已经是王峰第二次失态了，脸色不用说，肯定无法想象的难看。
“当时我也有点想不到呢，不过没办法，我没法强制她打掉。并且……”说到这里，大夫欲言又止。
“并且什么？”
“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3
“你必须得把孩子打掉！”
王峰再次找到了夏雪，这次他的语气很坚定，就算夏雪不需要他做任何事，他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就这样——通过一个15岁女孩的肚子——来到这个世界的现实。
这次夏雪没有发火，也没有露出激动的神情，仿佛对他的到来早有准备。她先是用白而纤细的手指揪了一下裙角，然后对他说：
“喂，我们换个地方谈行么？”
王峰马上点头，他也不想在人行道上讨论这种事，在他印象里面第一次碰到的夏雪是一个浪荡的红尘女孩，第二次是由可人的初中女生变得歇斯底里，而这次，显出一种由内而发的成熟女孩气质。
“那个孩子不是你的。”
坐在了一家咖啡厅里，久久没有说话，等咖啡端上来后，她轻轻啜了一下，然后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因为这是我的孩子。”
这是毫无说服力的回答，只是王峰发现夏雪在说这句话时，眼神非常坚定，就像这样说过之后，这件事就毋庸置疑一样。
“你真的想把它生下来吗？”咽了一下口水，王峰有点低声下气地问道。
“是的。”
“然后你怎么办？辍学？你怎么养它？你父母怎么看？”抛出一连串问题之后，王峰发现自己比她还着急，就像脸上写着“孩子他爹”几个字一样。
夏雪似乎注意到这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稍纵即逝，继续用平淡的口吻说道：
“这不用你管。”
“你看这样行吧？”王峰知道这样讨论下去不会有结果，他用右手抹了一下下巴来掩饰内心的急躁，“究竟怎样你才能改变主意，你给我一个答复。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有些事情由不得你，我不会让你乱来的。”
“也行，那我告诉你我要什么。”面对他赤裸裸的威胁，夏雪似乎早有准备，她看向王峰，黑色的眸子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气魄。
王峰在心里紧张起来，但表面上还是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你说吧。”
“我要你杀了李富胜，他是我的语文老师。”女孩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
靠！让我去杀人？那还不如把孩子生下来呢！不过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是问道：
“你想他死，我可以理解。不过我想问一下，你想生孩子和想他死，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么？”
“我有了孩子之后，他就会主动离开我了。”说到这里夏雪把眼皮微微垂下，目光看向桌子，“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年纪有个小孩是多么可怕，我就会变成一个可怕的女人，甚至是怪物，惹人生厌。所有的男人都和你一样讨厌姘头生下自己的孩子，也就是说，我只要有了小孩，他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放心，在他知道这孩子是你的之前，就已经远远躲开我了。”夏雪最后这样说道，“我自己把这孩子养大好了。”
4
咖啡厅的“谈判”不欢而散，这让王峰受到了刺激，也暂时无可奈何。他总结了一下，夏雪想生下孩子的动机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语文老师一定用某种方法要挟了夏雪，让她服从他。夏雪想不出任何办法加以摆脱，无论她表现得如何让人讨厌，都妨碍不了李富胜对她的欲望。于是，她就想到一个点子：生下小孩，让李富胜远离她。
所有的男人都怕姘头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一条真理。
一旦这么做了，她的确可以摆脱掉李富胜，虽然结果是两败俱伤。
不，也不能这么说。王峰觉得自己可能并不了解夏雪的世界。当对某人的厌恶到达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只要他能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即使自己的世界从此黯淡无光也是值得的吧。
即使是辍学，鄙视，打骂，即使没有前途，也找不到黑暗的出口。不管大多数人的生活怎样，总有人会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长大。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否则社会也不会需要警察这份职业了。
但王峰必须要阻止夏雪。她的肆无忌惮也伤害了别人，自己就是其中一个，如果说他是咎由自取的话，至少那孩子是无辜的。
如果孩子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母亲讨人嫌，他会怎样理解这世界？
让新生命这样诞生，比谋杀它100次还要狠毒。
指标要治本，王峰认为要搞定这件事，挽救夏月、自己乃至所有人，都需要先搞定李富胜。
把警证出示之后，李富胜虽然有点晦气的样子，但还是乖乖地跟他来到了咖啡厅，上次和夏雪谈判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富胜的眼睛很小，眼珠更像是一个小点，猥琐地四下张望。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就像做贼一样。
“是一个朋友拜托我来处理这件事的，目前还没有进入司法程序。”王峰用鼻翼轻轻“哼”了一下，“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并不介意那样。”
“你搞错了，你肯定搞错了。”李富胜闻言神态也变得凝重起来，“哎，对于这孩子的变化我也很心痛，但和我无关。”
他开始紧张起来，这都被王峰尽收眼底，对于这种人他打交道的多了，于是掏出几张照片放在了桌上，“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李富胜表情一变，那都是王峰拍的夏雪偷偷去他家的照片，甚至还有一张是李富胜去夏雪家时拍的。如果一个警察连盯梢拍照都不会，就真的可以不用再混了。王峰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神色变化，一边在心里问候他的母亲。
这时李富胜嘴里先是嘴里发出了“噢”的拖拽音，再摆出“原来是一场误会”的表情：
“她以前是我的课代表，大家私交不错，我是给她辅导功课，不信你问她。”
王峰当下就想拍桌子骂他，这么恶心的事被警察找上门，想跟他私了，居然给推得一干二净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的不说，只要把这照片曝光，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得提醒你，这种案子不需要受害人报案就能直接逮捕你，你别以为威胁夏雪就行了，你现在不合作，到时别后悔！”其实要不是牵扯到自己，王峰早就这么做了。
“随便你吧。”李富胜突然也沉下脸来，“老子根正苗红，随便你告！”撂下这句话后，他竟然招呼也不打一下就站起身往外走，全然没把王峰放眼里，也褪去了为人师表的伪装，整一副流氓样。到了门口他还回视了王峰一眼，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王峰有种冲上去揪住他一顿暴打的冲动，不过还是克制住了。虽然心里很火大，但现在李富胜完全不想配合，肯定是有什么原因，那这个原因一定是出在夏雪身上，她一定还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好吧，其实我上次说了谎话。”再次找到夏雪时，她的模样变成了一个柔弱的学生，“我骗了你。”
“你说什么？”
“你别介意，我上次和你说的都是骗人的。”
“他跟你说了什么吧？他又威胁你了对么？什么都别怕，全告诉我就行了，我是警察，一定会保护你。”
“李老师是一个好人，其实是我喜欢他很久了。你可以问班里其他人，他们都知道我暗恋他。”
看来是自己晚了一步，肯定是李富胜给她打过电话了。王峰暗暗咬了一下牙，继续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生下孩子呢？不是说要让他离开你才这样做的么？”
王峰当时态度诚恳地就差跪在她面前了，可夏雪把头一扬，盯着斜上面看了约莫2、3秒钟后，把目光转向他：
“你不知道么？李老师没有孩子，他妻子没帮他生。可我猜可能是他身体的缘故。我怕他会离开我，所以我要生下它，李老师会很高兴的。”
“不可能！你在骗我！”
“没有，所以我才和你……”
“你别骗我了！”王峰感觉被她的话刺痛了，心里不舒服。
“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么？！”夏雪用不可理解的眼神看向他。
当时的王峰哑口无言，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明白夏雪当时骗人的原因，就和现在她面临手臂被砍的局面也不开口向他求救是一样的——想来李富胜也是吃准了这点——那原因就是：
——自尊。
有着悲惨遭遇的她，什么都没了，除了最后仅剩的一点自尊。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没有尊严地被侮辱过，不想公之于众，那样会让她无法生存下去，她情愿死也想要守护这个秘密！也许本来可以的。也许李富胜过一段时间就会不要她，也可能有别的方法能让她脱离苦海，但当王峰以警察的身份闯进她的生活，秘密眼看就要暴露的时候。夏雪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强迫自己爱上李富胜，或者说是假装爱上也行。
强奸案为公诉案，即使当事人不报警，警察也有权力抓人立案公诉，罪犯不能同受害人进行和解。但因为那女孩和自己有染，再加上没有证据能证明李富胜强奸过她，所以王峰没有立场再做什么。
总之，他在这起事件中一败涂地。
而夏雪也许是为了显示“爱情”的幸福，戏剧性地恢复“正常”，还考进了一所不错的女子高中。
想进入高中正常读书，孩子当然是不能有的。这一点总算如王峰所愿，心头病被药流了。但他心里总有预感，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
他已经把夏雪推入了无底深渊，不管是过了五年，还是十年，深渊只会越来越深，而不会消失。到再次看到的时候——不管它以多狰狞的姿态出现——王峰都想要把这一切彻底了结。
5
“杀死我可不能帮夏月解除封印呢。”张离没被王峰的话动摇，“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你的死活和她的封印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当然清楚这一点。”王峰把枪口对准张离，时刻准备扣下扳机。把张离和夏雪都杀掉的话，再加上李富胜、阿西和王水明，就只有两个带罪者还活着了。自己是冒牌的，夏月是其中一个，还有最后一个人身份不明。这种结局对夏月来说并不算一件好事，可供她推理自己是什么罪的线索太少了。她很可能会验证错误。但这只能靠她自己了，王峰暗想，现在的情况，总比让眼前这两个人活下去要好一点。
“他在装腔作势！”夏雪这时突然嚷道，“别被他唬住！他在装腔作势！”
“闭嘴！”在张离的训斥下，夏雪真的闭上了嘴。但看得出她为能表明立场而心满意足。
果然还是一点也没变，王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是换作了别人，多数会以说出解除夏月封印的方法来与他交易，这样至少手臂就不用被砍掉了。但她从来不会向他低头，不论付出多少惨重的代价。
这几乎就是她一生的写照。
不过他也不想砍断夏雪的手，他想弄断的，只是夏雪的记忆，那笼罩住一切的灰色过往。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应该委身过不少人，受过不少侮辱，自尊也一直被侵犯着，只唯独不肯向他低头。对于这一点王峰一直很奇怪，也许他是她自尊最后的屏障。
我救你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你杀掉。如果你能到另一个世界也会感谢我的。王峰在心里说道，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为了解除夏月的封印不是杀掉你，而是杀掉李富胜。”
“你说什么？”张离微笑起来，因为天色的缘故，已经快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李富胜不是已经死了么？”
“哼，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王峰把枪口瞄向张离的眉心，“他没有死。也许他危在旦夕，但他应该还没有死，夏月现在之所以会被封印，就是因为她是被选中杀死李富胜的人！”
此言一出，张离呆了呆，“哈，看来的确小看你了。”
当时看到李富胜在车子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王峰以为他死了，然后夏月就拿刀冲过来，刺在了车头上。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并不是袭击自己，而是在袭击这辆轿车，最终目的是为了车内的李富胜。那时的凯迪拉克四扇车门都紧锁着，对于夏月而言这就是一个无法进入密室。既然通过正常的途径无法进入，又根据规则七“罪会指导其他带罪者完成杀人，成功率为百分之一百”，她就必须要破坏车辆，所以才会像变异一样不受控制地突袭过来。
而当他把夏月制服之后，她就更加无法杀死李富胜了，作为带罪者的她又必须要完成规则七，但她被禁锢住了。这其实让法则出现了短暂的异常——这只是暂时的，会以李富胜的死而告终——所以夏月才进入了类似变身且欲罢不能的癫狂状态。以上就是夏月被封印的秘密。张离没有骗人。所有都是通过最基本的罪之法则来做到的。任何魔术谜底被揭开了就不稀奇。王峰庆幸自己能及时醒悟，但还是有两件事没有厘清：1，李富胜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2，如果这是张离和夏雪联合设计的封印术，又怎么能确保被罪选中去杀掉李富胜的带罪者是夏月，而不是别人。
对于第二点倒是有一个解释：他们的原始目的是杀死李富胜，但如果能顺带封印别人，则对他们更为有利。
并且这封印术的实施肯定不是一种巧合，否则李富胜不会进入这种将死未死的状态。在他们眼里，别人乃至同伴的生死，都成为了利用法则来控制别人的工具。
“哼，你还有什么可说么？没有遗言的话，我就开枪了！”不管接下去他说什么，王峰都会马上开枪，张离比他想象得要可怕很多。
不能再给他机会做任何事了，现在是干掉他最佳的时机，也是唯一的机会。
“哈哈哈~~”张离这时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件事实在太有意思了，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不想活下去了么？”
虽然很想扣下扳机，但王峰的好奇心还是被勾起了。他不想再惹上任何麻烦，也不想再和眼前的人说一句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什么意思？我想不想活下去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也发觉了吧，现在不是还少一个带罪者么？”
“杀掉你们之后，我就退出这起事件，其他人和我无关。”王峰不耐烦起来。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有必要告诉你了，你就是那最后一个带罪者！”
王峰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不屑地笑了起来：“你当我三岁毛孩耍啊？还有高级点的笑话么？”
“我知道你并不相信，因为你没被选中，你本来也确实不是带罪者。”张离说到这里被王峰的叫嚷声打断：
“那你还能把我变成带罪者？你以为你是谁？！”
“他办不到这一点。”这时夏雪接下去说道，“不过在王水明邮箱里的那封‘罪之源’你应该看过吧？那是我发的。我给他发了两封同样的‘罪之源’，看过的人就会成为带罪者。王水明看了两封同样的，也只能成为其中一员，也就是说另一封信仍然有效。当别人打开他邮箱查看的话，就会成为下一个带罪者。如果你没有看过，也就不会被选中。反之，你就是新的带罪者。”
“什么？！”王峰惊呼了一声。
“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的习惯。”夏雪这时把脸侧过来，“你的习惯也是你的弱点，你只能怪自己，其实之前只有六个带罪者。”
“而你，恰恰是第七个。”张离作出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真同情你吖，有时候，好奇心真是害死猫吖~~”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是第七个？”
“其实这个陷阱并不是针对你，只是设计成让一名警察成为‘罪之源’的第七个读者，来自投罗网。有了警察加入我们，杀人之后的善后工作才能方便完成。至于他是谁则完全是随机的，这是她原先计划的一部分啦。”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我想提醒你一下，快点做灵魂印证吧。”夏雪的语气中夹杂着一种哀伤的成分，“否则你随时可能倒下。”
这句话传进王峰的耳里，似乎就变成了：
——你永远也救不了我的，还是想办法救你自己吧。
（第九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