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是凶手！
掠夺了真正爱着自己的人们的生命，让他们在失望、悲伤和恐惧之中死去的我，是个杀人犯！
鲜血从我头部、口中不停涌落。温暖的糊住我的视线。
我累了……
头脑中最后的意识，是企望这一切都快点消失。
连同此时让我痛彻心扉的回忆，这一切都快点消失……
1
清晨8点30分，一名女子跌跌撞撞走进医院急诊大厅。
鲜血从她头面部不断涌出，左手托出软绵绵已变了形的右手。几名在门口缴费的家属看到她这般骇人情景，齐齐惊叫。
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很快迎上前去。
“怎么回事？”有人问。
“家属在什么地方？”
女子两眼一翻，只来得及叫：“救我……”
然后昏死过去。
负责急救的，是今日值班的普外科总住院，沈丛然医生。
“头皮撕脱伤，须快速缝合！”
“头颅摄片看有无器质伤！”
“B超看有无脏器伤！”
“右前臂Colles骨折，行复位后小夹板固定！”
“监测血压、输液，进一步观察反应！”
一连串诊疗措施一气呵成。
病人很快被送进观察室。
“奇怪，没有家属送她来。”护士长对沈医生说。
“也许是车祸？肇事地点应该离医院不远。”丛然也困惑。前臂骨折可能是由摔倒所致。那头面部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她仔细察看过：虽然血流披面看着吓人，但主要都是头皮的出血和面部一些挫裂伤。不过CT检查结果没有出来，她不能确定病人没有其他颅脑损伤。
“我们的初步处理很得当，待她情况稳定后就可以视具体治疗需要转交病房或出院了。”护士长这句话实则是对丛然的赞许。在富有经验的她看来，沈丛然虽然是女性，但处事之果断谨慎，实在不逊于任何一名男外科医生。难怪不到三年就升上了住院总。
开始还有传言说她是找了关系才混进外科。在她的能力面前，谣言不攻自破。
每周一次的急诊值班，护士长是看得出这孩子的敬业精神的。
小伤口事件她固然是一丝不苟地解决，大场面，她也能镇定自若地应付。
谈不上柔美的相貌，却有一般女子所不能及的清隽气质。
也许是身为一名外科医生的缘故，27岁的她显得干练、沉着。
但又不失女子的娴静之气。
看着女子侧面的护士长心想：这么好的女孩，怎么27岁了还是单身？
可见在这个社会，女子太能干也并非好事。
就在护士长开小差的时候，刚刚的女伤患醒了。
她茫然地眨眨眼睛，转动头部，想看清这个洁白的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医院的急诊部。”有人好像看清了她的困惑。“你只是手臂骨折和头皮撕裂伤，没什么大碍。”
丛然知道病人醒来最需要的，就是确定自己的安危。
B超和CT都已显示伤者脱险。
她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不属医者服务范畴。
女伤患露出了微笑：“谢谢。”
这个笑容甜美、清澈。
丛然不是男人，在瞬间也怔忡了一下。这才看清，伤患和自己相仿年纪，容貌甚是美丽。
狼狈形貌之下不掩秀色。
“骨折夹板至少要维持4周到6周，但可不用住院，只需按时回医院复诊。”
丛然不确定对方是否听明白了自己的话。
伤患脸上的微笑在慢慢凝固，之后露出犹疑不定的神色来。
丛然已经觉得有点不对：“要不要帮你通知家里人？”
“我也想……可是……我是谁……”伤患喃喃自语，问出连医生也大惊失色的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
“护士长，您来一下。”丛然在角落对后者小声说明问题。
“怎么会这样？”护士长也吃了一惊，“没有颅脑器质性损伤呀。”
“难道……有隐匿损伤造成了暂时的逆行性遗忘？要不要留院观察几天？”
“也只有这样了。也不好就这样将病人推到街上去。”
在丛然安排下，伤患住进普外科病房的27床。
“现在怎样了？好些了么？”傍晚时分，下了急诊的丛然来看白天失了记忆的伤患。
“好多了，除了右手无法动弹。”女病人礼貌致谢。
“那么……还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么？”不知怎的，丛然对她有好感。
丛然不像一般女性，她对貌美的同性并不排斥。
“嗯……”女子露出若有所失的神情，“我该怎么办？”
“……”丛然也不知如何应对。
再过一会儿，她艰难地说：“外科病房对不需要手术的病人，无法收纳超过24小时……”
“啊。”女病人反应了很长一会儿，好像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啊。”
也只能发出这个单音节了。
她没有惶恐地自问“怎么办”。眼珠无措地转了一会儿，又茫然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臂。
丛然不知如何安慰。
“那……没有人来找我么？”病人问，“普通人受伤，总会奔向最近的医院，如果是车祸，我的伤并不重，对方没理由不送我来医院救治，我也没理由身无长物……难道，我是被人打劫了？所以才头部受创？可手臂的骨折又是怎么回事？我的家人见我不回，怎的不担心，出来寻找？”
当下丛然断定对方并无器质性损伤：就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之下，她的思路依然明晰。
“也许他们正在找你。”
“医生，人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失忆？”
“呃……可能你脑部受到振荡，造成一过性的遗忘……”
“不……”病人轻轻否定，低下头去仿若进入深思，又过一会儿，抬起头来。
“医生，你看我有无可能是遭遇了家庭暴力？”仿佛是下了决心一般地说。
“啊？”
“身无长物，是因为我被虐待后奔逃出来，无人寻找，是因为对方根本不在意。我的头部创伤并不重，怎会到现在都想不起前后因果来？除非，我遭遇了巨大的精神创伤，潜意识里不愿记起。”
“啊……”轮到医生发单音节。
女子抬起脸来，对女医生发出微笑：“我被遗弃了。”
内含的苦涩和故作的欣然在她面部交织，汇成奇妙的表情。
丛然不确定对方眼里的闪烁是不是眼泪。
在一瞬间，不知是否被她的凄然打动，女医生突然说：“这样吧，我租住的小屋可以容纳两个人，一直找不到人与我同住……”
女子露出惊讶神情，随即变为感动：“可以么？”
“嗯。”丛然也惊异自己的冲动，但她没有后悔。
她本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但更不会后悔。
“那么，你安心在这睡一晚吧。我还要值班。明天下午夜休，带你回家。”
女子感激地看着医生：对方神情宁静，仿佛说着再也平凡不过的话。她却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轻易的决定。
“哦。好。”她轻轻回答。
2
一夜加又一上午的手术，让丛然感到疲惫。
她揉了揉眼，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休息。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丛然，听说你收留了来路不明的病人？”是好友攸嘉。
“晕，你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密探吧？”
“你想得美。是你做这种事旁若无人。”攸嘉没好气。
“不是来路不明，是失忆了，病房又不能久住，我只是为她暂时提供场所。”
“那你知道她何时才会恢复记忆？丛然，请神容易送神难。”
“哦。”丛然沉默了一阵。她当然知道，攸嘉是在为她着想。
“算了，不谈这个。丛然，周末带高轩来我家吃饭吧。爸爸想见见他。”攸嘉当然知道她的沉默代表着不会改变决定，随即改变话题。
“周院长想见他干什么？”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这个消息，丛然开始感到头痛。
攸嘉的父亲，正是医院的院长。攸嘉也是本院医生。
说丛然是有关系进来的，其实也未尝不可。
好友和其父亲的过分周到，有时也让丛然烦心。
“什么院长院长的，别那么见外啦，我爸只是关心你和什么样的人在交往么。”
“我和高轩，还只是普通朋友。”
“你都27啦，不小啦。”
“你越来越像我妈了。”
“如果阿姨真的还在……”攸嘉倏地住口，丛然的父母在三年前因交通意外双双亡故的事实，不该在这种时候提起。
又是一阵沉默。
“好了，这事再说吧。我做了20个小时的手术，快累死了。”丛然挂上电话。
好友的关心和担忧她不是不领情。可是，工作正是需要她全身心投入的时候，别的事情，实在无暇顾及。
寂寞？那是一定的。否则，不会在走向病房的走廊上，想到马上就有和自己同住的人时，嘴角露出笑容。
是，她也是需要陪伴的。
“这就是我家了。”丛然打开屋门。
地方不大，就二室一厅，不到60平米。收拾得倒干净。
窗帘全拉着，屋子很暗。
女子走过去拉开窗帘。
“对了，该怎么称呼你呢？”
对方沉默。
“还没想起自己是谁吗？”
“嗯。”
“总不能一直没有名字吧……”
女子看着浅蓝色点缀白色小花的窗帘，忽然莞尔一笑：“不如叫我蓝白吧。”
“蓝白……好名字。”丛然也笑。对方和她一样简单纯粹。
“我想睡一会儿，你自便吧。可以上上网。冰箱里有吃的。”丛然已经累得受不了了，简单交待。
“哦。好。”
这就安置下来了。
蓝白泡了一包速食面，打开电脑开始上网。
另一间卧房里，丛然已经睡得香甜。
蓝白漫无目的的在网上浏览了一会儿，就感到了无聊。她趴在桌子上陷入深思。
我到底是谁？
古往今来无数哲人思考过的问题：我是谁？我如何来到这个世界？
蓝白估计自己至少已有25岁，但那25年来的记忆如今在哪里？
她想要知道的，并不仅仅是象征自己身份的名字，而是，那段过往。
我的父母呢？我有恋人、朋友么？还有，发生了什么事？
她抱住头。
没有，什么也没有。脑海里空茫一片。
就在此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怕吵醒丛然，蓝白一个箭步去开门。
“你是……”门外高大的青年，看见开门的陌生女性，吃了一惊。
她脸色苍白、头发略微凌乱。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却有一双小鹿般仓皇不安的大眼睛。
嘴角深抿，颊边有隐约的酒窝。
哪里来的落难佳人？
“你找谁？”女孩问。
“丛然在吗？她下午应该夜休。”
“哦。她在睡觉。”蓝白将一根指头竖在嘴边，“小声点。”
青年依言蹑手蹑脚地进来。
“那先别吵她，我等她醒好了。”
蓝白笑了。丛然的男友甚是体贴。
“要不要茶？”像主人一样招呼客人。
“丛然不喝茶的。”青年笑了。“我是高轩。你叫什么？”
“呃……我叫蓝白……”
“蓝白？好独特的名字。”
女孩笑容苦涩，咬着嘴唇不说话。
“是丛然的朋友？怎么没听她说过你？”
“哦，我们刚刚认识。”
蓝白并不知道和对方该说什么。好在高轩是个开朗的人，不断寻些话题出来，两人居然相谈甚欢。
直说到日头西斜，丛然才醒来。
“高轩，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男人笑着抚她脸上睡出来的印子。
蓝白自觉地别过头去。
但也看见丛然露出小女孩般娇羞的神情。
“对了，来给你介绍，我新认识的朋友蓝白，会暂时和我一起住。”
高轩露出诧异神色。他一直以为丛然喜欢独居。
这女子太内向、孤僻，只得方攸嘉一个朋友。和她相识了两年，三个月前才差不多确定了关系。她为人谦和，但似总是保持距离。高轩不确定她是否是爱上自己才和他交往还是仅仅认为二人条件相当。
两年了，他仍不敢说自己了解她。对她一直怀有好奇，想要探究更多。
那个蓝白何德何能，刚刚认识就和她同居了？
情不自禁向蓝白看去，刚好迎上对方投过来的眼神，只是轻轻一触，对方就羞涩地垂下了眼帘。
心里微微一动。
这女孩生得太娇美。高轩不敢再看。
三人结伴出去吃饭。
席间丛然把蓝白的来历告诉他。
高轩惊讶：怪不得她眼神苦楚，原来是丢失了自己的过往。
“有什么治疗可以帮她恢复记忆么？”他问丛然。
“不，医学手段有限。”
高轩在报社工作：“那么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想一想觉得说法不妥，“是寻找识得自己之人。”
“可是我没有钱。”蓝白摇头。
“我可以先替你垫上。”丛然说。
“不，我害怕……”
丛然知道她是在担心之前的揣测。
“要不这样，让高轩先帮你查查看，报纸和媒体最近有没有人在寻找你的下落。”
3
之后隔上好几天。
丛然每天上班，走的时候蓝白还睡着，回来的时候总见她坐在电脑前上网，似乎是无忧无虑的模样。从来没有问过高轩查得怎么样。但有几次丛然从自己房间出来喝水，都发现她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半夜起来上厕所也听见她辗转反侧的声音。
那边高轩的调查没有任何进展。
报上的寻人是天天有。但那都是在寻找走失的孩童、年少失散或素昧平生的亲友。不是没有人像水蒸气一样蒸发在都市里。但，身后都有人在不断追寻他们的消息。这是那些迷失的人们曾活过的证明。
可是，没有人在寻找一名年轻美貌的女性。她在某天消失，从此没有回家。没有人过问。
高轩不信。那么美好的女子会没有人惦记？
丛然天天打电话过来询问。
高轩和她开玩笑：“以前你的电话可没这么勤快。”
又问：“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不会找我？”
丛然讪笑：“你自有父母朋友，用得着我找？”
这便是拒绝了。
丛然还要安慰他：“我要是不见了你也不会找我的。只有攸嘉会。”
高轩想否定，但闪念之间，的确不能确定自己会那么做。就是这一犹豫，失去辩白机会。
只能怪自己自讨没趣。
看，这也是他无法对丛然情深的原因。
他们的关系好像比朋友近些，但又比情侣远上几分。
她太过理智，冷静到刻薄。把他挡在无形的屏蔽之后。
真令人气馁。
一日丛然回到家里，发现蓝白喜不自胜。
“丛然，我挣钱了！”
原来蓝白在网上无意中看到一家言情杂志征稿，撰写一篇投了过去就被采用，编辑非常热情，大力称赞蓝白文笔，并继续约稿。
“千字两百元。我给了他们你的地址和名字，见刊即发稿费。”蓝白没有身份证。
“你好厉害！”丛然也欢喜。倒不是因为蓝白吃住给自己增加了经济负担。她是真替她高兴。
“蓝白……”看她心情甚佳，丛然觉得有必要和她谈谈。
“高轩那里，没有发现与你身份有关的线索。”
蓝白“哦”了一声。她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似乎并不以为意。
“最近还是没有想起任何有帮助的事么？”
“没有。”
丛然纳罕。失去记忆的她如何能够这般安之若素。
换了自己会是如何？惊惶？恐惧？不过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了。也不害怕再失去什么。除了攸嘉。如果自己有一天消失了，那家伙恐怕掘地三尺也要把自己找出来。
高轩？不，丛然根本不把他纳入考虑范围。
“我会让高轩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把你的照片刊在报纸上。”
“不用。”
这次丛然听清了对方声音里的果断拒绝。
她居然在反感。
“现在这样不是蛮好的。”
很好吗？丛然不觉得。“你连身份证也没有！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生日！你父母不担心你？”
“如果有人担心，他们早找到我了。”蓝白摊开双手，“我现在有什么损失？为什么要找到那些抛弃我的人？”
“你那么确定你对过往毫无留恋？”
“我只确定我想要重新开始。”蓝白站起来想要结束谈话。“丛然，你这些日子收留我，我很感激。我很快会搬出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蓝白看了丛然一眼。这一眼哀怨至极。“丛然，上天已给了我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我希望你也能给。”
午休时丛然终于忍不住把这事说给攸嘉听。
“活该！你自找麻烦。”攸嘉不同情她。
“怎会有人不想知道自己过往？童年、父母、初恋……那么多美妙记忆……”
攸嘉看看丛然。
“记忆又不能当饭吃。”
又说：“说不定她早想起来了。因为回忆太过不堪，所以铁了心的要抛弃。”
“会是这样？”
“怎么不会？那天她受的伤……她自己也说可能是家庭暴力。”
“打她的，会是家人？恋人？丈夫？”
“不管是谁，她都不想再看到他们。”
“真可怕。”
“好在她有了经济来源，应该不会拖累你太久。”连攸嘉都舒一口气，“什么时候带高轩来我家吃饭？”
听到这个话题丛然就头疼：“他快两个礼拜没打电话给我了。”
“为什么？吵架了？”
“我们才不会吵架。”丛然白眼，“不过，那天我可能说了一些让他不高兴的话。”
当然会感到对方的不悦。她又不是傻子。
但，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取悦别人，谁不会？但丛然有自己的原则。要是他因为那些事情不高兴，那也只好由他。
之前类似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高轩还是隔两天就若无其事地再来找她的。
这次的确有些特别。
丛然皱起眉头来。
“你呀，别像个小孩了。男人也是要哄的。你这么强悍下去，谁敢要你？”
老朋友就是老朋友，说出来的话无从反驳。
丛然苦笑。
“高轩是个不错的人，错过他，你会后悔。”
丛然从善如流。
下了班后她拨通高轩的电话。
“喂？”很快听到对方生机勃勃的声音。
高轩作记者的，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处在最佳状态。再萎靡的人听到他的声音都要精神一振。
当初就是恋上他这一点。
有时工作累到极点。被他拖出去玩，居然又开心得不得了。仿佛活过来一样。
怎么可能没有好处？否则干吗要在一起？
那一瞬间丛然决定以后要对他温柔一点。
“我下班了，你呢？”
“啊，是你……”
丛然愣了一下，他居然到现在才听出自己声音。
“不然会是谁？”她开玩笑。
“……不好意思啊，最近太忙了。待会还有个任务。”
“哦……”丛然有些失望。不过她当然体谅，“那你注意身体。”
“好的。再联系。”
“拜拜。”
放下电话，丛然有些茫然。本来以为晚上可以和他一起过的，这下可好。
先前的情绪提的太高，现在有些放不下来。
怎么，你也会落寞？丛然嘲笑自己。
不能打电话给攸嘉，否则一定又会追问不休。
真逊！之前都打过电话给蓝白说自己今晚会很晚回来了。
无奈再打回家去。
“蓝白，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出去吃饭吧。”
“咦，不是说要晚点回来的吗？”对方诧异。
“嗯，临时改约了。”
“哦……对不起啊，杂志社编辑说想请我吃饭谈谈下阶段的创作，我正要走呢。”
“啊！那算了……我自己吃吧。”
“不好意思哦。”
“不要紧。拜拜。”
挂断电话，郁闷三倍。
更不想回家了。回家能干什么？上网？看电视？太无聊了。
其实平时不都是如此？只因今天心存希翼，结果心情一落千丈。
丛然告诫自己从此要吸取教训。
有些女孩会事先不打招呼跑到恋人家去，想给对方惊喜，结果看到男友和别人亲热。这能怪谁？大家都是戴好面具做人的。你看到自己不能接受的状况要撒泼摔脸，可没人奉陪。
谁顾惜的不是自己？凭什么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和高轩的芥蒂，看来他是放在心间了。
以前？再有什么事他都会到自己身边来的。
连自己有什么事都没过问一句。
不过丛然也没有太大失望。
她对他的感情就是那么多。现代人将自己保护得周全。除非他成了自己丈夫，否则自己也不必反应过度。
丛然将自己情绪调整，决定自己去吃顿好的。
干吗和自己过不去？
附近全吃厌了，特地选了个远地儿。
打电话订好位子。那个高档餐厅，一直计划着什么时候和高轩一起去一次。今天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待遇也不能差了。
心情又好起来。换了两部车才到达目的地。在走进去的十秒钟丛然知道自己又犯了新错误：
她看见有任务的高轩，和与杂志编辑有约的蓝白，两个人头靠头亲昵地坐在一起。
4
三天之后，才有电话打来。
居然还不是高轩。是蓝白。
“丛然，我有一笔近千元的稿费近期会汇来，那是你的了。在你家叨扰了这么多天，真是抱歉。”
丛然在电话这边一声不吭。
那晚蓝白当然没有回来。她住哪儿了？答案不言自明。
大家都是有风度的人。丛然当时走过去，三人环视。
没有恶语相向。开玩笑，丛然只担心自己的姿态没有摆到最好。
高轩也没有道歉。毋论言辞，丛然从他表情上觉得他比自己还理直气壮。
时代不同了，第三者更委屈。
都是为了你我们才要偷偷摸摸。
这不，说抱歉也不是为了鸠占鹊巢。
现代人爽快干脆，一切切忌拖泥带水。
丛然觉得说任何话都是在侮辱自己，当下挂上电话。
对谁也没有说，包括攸嘉。
还是攸嘉偶然发现高轩和陌生佳人约会。
不敢置信。走上前证实。
是，这名女子是相当美貌。但在攸嘉眼里，尚不及丛然万一。
“你是谁？”她直接了当地这么问。
蓝白先是诧异，看清了高轩尴尬脸色，立时明白是遇上了熟人。
“你告诉她我是谁。”妩媚一笑，命令高轩。
还好高轩还不至于那么无耻。只能对攸嘉报以求饶眼神。
攸嘉可不能善罢甘休：“丛然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这下可戳到了高轩痛脚。
“一直都是我在主动。我一直进，而她一直退。从不珍惜我做的一切，以为理所当然。连看见我和旁人在一起都不挽留。我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我甚至无法说，我爱上别人了，我们分手。我们在一起过吗？”
攸嘉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若换了自己，少不得都要原谅他了。可那是丛然。自己最好的朋友丛然。
于是攸嘉也只能说：“你从认识她第一天起，就已知道她是什么人。”
攸嘉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否则怎能与丛然交好。既然丛然已做出取舍，她是局外人，也只能替好友抱抱屈而已。
她下了结论：“丛然的淡漠，是你迷恋上她的理由，此时不应成为你抛弃她的借口。”
转身走开，没看见蓝白的冷笑。
10分钟之后丛然接到攸嘉电话。
“好你个沈丛然，分手了都不通知我，这朋友没得做了！”
丛然只能赔笑。
攸嘉叫嚣五分钟之后平息。她沉下声来：“就这样了？没有余地了？”
丛然用沉默来肯定。
“那女人是谁？”
“失忆病人。”
“啊？活该！你引狼入室……”又唠叨十分钟。
丛然只得一声不吭。
时到今日，她也并未后悔。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后悔做甚？
“算了，高轩那样的男人随手一抓一把。”
丛然感激。高轩还是她介绍给自己。此时反目，攸嘉毅然站在了自己这边。
自己当然不是全对的。
“我老爸有一帮子得意门生排着队等候你的接见。”攸嘉对她说。
明知对方看不见丛然也双手连摇：“不要不要。一个医生对上另一个医生，闷死。”
最怕两个人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高轩就永远不会这样。
看，不是不留恋的。
丛然黯然。
她爱他？当然不。但是有多少人是由于相爱才结合在一起的？
能意趣相投，愉快相对，已属难得。
又听攸嘉叨唠一阵，终于得以解放。
放下电话心想：那蓝白真是神通广大。我和高轩处了两年尚未修成正果，她两个月不到就掳了他去。
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是真的失了忆还只是想重新开始？
高轩此人其实驽钝有余，蓝白未必真爱他，只不过，想要重新开始，总要从攀附上一个新的男人开始。
丛然当然清楚，蓝白若果真有此心机，高轩决不是她的对手。
拿了身份证去取蓝白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笔稿费。
什么？有点志气不要？开什么玩笑，蓝白在自己家里白吃白喝白住近两月，临走还白拿。干吗为了一点“志气”和钱过不去？
况且那本就是自己该得的。
若是不要，自己损失更惨重。
拿着汇款单，丛然心中一动。
单子上有杂志的联系地址和刊号。
查询了电话拨过去。没多久就有人来接。
“喂，收到贵刊的一笔稿费，是前几天朋友住我这才留我家地址的，现在她回家了，我想再寄还给她。她手机丢了联系不上，请问贵刊知道她原来收稿费的地址么？”蓝白那样容易就成了杂志的固定写手，这点有些让丛然生疑。
“哦，您朋友的笔名是什么？”
“呃……这个我不太清楚。”
“那府上的地址呢？”
“上海xx路xx号。”
“哦，是嬿婉啊。”
好绮丽的笔名，丛然心想。
“是了，她说自己最近身份证丢了，稿费让朋友代领。怎么，手机也丢了吗？真是多灾多难啊。”
丛然心想，她现在可转运了。
“等等，我找她原来的地址。”
丛然头“嗡”的一声。
什么？她真的有原来的地址？
这说明了什么？蓝白一直是这家杂志的写手，根本不是失了忆以后才找到经济来源的。
她果然恢复记忆了！
“是这个了。xx街xx花园xx座。”
嗳？那可是高档住宅区。
蓝白出身不低，怎会甘愿蜗居在自己的小屋？
看来她也颇有毅力要摆脱旧日的富贵荣华。
也不容易。
5
丛然按了地址寻上门去。
当然不是为了报复。她只是好奇蓝白原先出身的环境。
她既然已经回忆起了一切，却又不肯回去，一定有她的理由。
她的家人怎的也不寻她？
丛然是特意请了事假去的。她按响那家的门铃，没有人应答。
看来这家没有老人。
那么，是蓝白和恋人或丈夫的家了？
不晓得她有没有结婚，否则，高轩岂不是和有夫之妇在交往？
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说不定，蓝白是料定了丈夫不可能同意离婚才谎称一直失忆。
这样就不算骗人了。
但既然没有老人，说明蓝白的父母不是住在这里。
丛然是替她父母难过：女儿因为某些原因，竟不能与亲人相认。
丛然没有想过再来。
蓝白的恋人或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才不关心。
下楼的时候差点撞上一名上楼的男士。
对方低着头，脚步虚浮，丛然闻到他身上一股酒气。
大白天喝酒。丛然皱起眉头，可以肯定对方不是成功男士。
然而对方看见她的反应令她吃惊。
他像看见鬼一样后退一步，差点踩空滚下楼去。
“你认识我？”丛然奇怪。对方明明是陌生人。
“不……不……应该不认识……”男人摇头否认，眼光却一直在自己身上停驻。
那种眼神令丛然反感。
她迅速离开。
回到家居然发现房门虚掩。
这一惊非同小可。是小偷？
然而一声熟悉的咳嗽提示了来客。
“蓝白？你怎么还来？”
“我有你家钥匙。你给的。”
“你该物归原主了。”丛然沉着脸道。
“嗯。我来拿留在你这里的化妆品。”丛然是不用那些的，故而蓝白一有了稿费，先去添置了这些。
“你那样的出身，会稀罕这个？”丛然不怒反笑。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蓝白沉不住气。
“你早已恢复记忆了，不是吗？你写稿的杂志编辑给了我你从前的地址。我刚从那回来。”
“什么？你见到他了？”
什么他？“谁？”
蓝白死死看着丛然。
漂亮的脸蛋显出无比的阴森来。
那种眼神令丛然有些不自在。
“喂，现在是我在问你。既然恢复了记忆为何不回家？那里条件好太多。”
蓝白不住冷笑。
“你找了去，是为了揭穿我，让他带我回家？”
“不是。”这个“他”，大概就是蓝白的恋人了。丛然明白过来，她是在担心这个。
“那样你就可以拆散我和高轩了，他就能回到你的身边，是不是？”
啊哈。对方会错了意。丛然摇头：“我才不在意高轩。”
“你说谎！你是在以退为进！”
“不管你怎么想。”丛然摊开双手，“但我该感激你让我看清高轩的假面。”
蓝白仔细察看对方。
丛然神情坦荡。
她回来，就是为看看丛然的近况。表面可能看不出来，但只要看看家里的环境，是不是好久没收拾，零食到处放，也能窥见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丛然的家里和之前一样整洁，让她失望。
蓝白寻不出破绽，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来。
“高轩整天和我说你如何如何的冷漠、无情。”
“咦？你们整天的话题是我？这可不是好现象。”
“他厌恶你。”
“不用厌恶，那也太浪费感情了。”丛然摆手。
蓝白忍无可忍。
“啪！”冲上来给丛然一记耳光。
丛然猝不及防，倒愣住了。
蓝白面目扭曲。她为何会恨自己至此？
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蓝白等着丛然也冲过来和自己厮打。
对方却站着一动不动。怔怔看着自己。
没有怒气。只有诧异。
她并不失态。自己和她相处了两个月，抢走了她的男友，扇她的耳光，她仍然没有失态。
此刻站在对面，用看陌生人和疯子一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蓝白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
怎么会这样？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一个冷静，一个暴躁；一个安之若素，一个丑态百出。
不用说也知道谁占了上风。
蓝白也慢慢冷静下来。
“是啊，我帮你过滤掉高轩这种人，你该感激我。”慢慢又露出妩媚的笑容来。
连丛然都奇怪：这个人怎么可以笑得这么无辜？
“不过，就算想再遇到高轩这样的人，对你来说，都很难吧？”
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就是令丛然沮丧的地方。
“而我，却还有大把机会重新开始。”
丛然点点头：“只要你能真正抛弃过往。”
“怎么，你以为我做不到？”
“不。一定可以。”
蓝白再也无话可说。
恨恨离去。
丛然马上给攸嘉打电话。
“她恨我！”
“谁？”
“蓝白！”
“怎么会？是她抢走了你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但她好像因为我不介意而很不高兴。”
“疯子！”
丛然苦笑。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她的。”
“所以说，好人做不得。”
第二天居然又接到高轩电话。
“丛然，蓝白居然说她和我交往只是为了报复你！”
“管我什么事？”预感得到证实，蓝白真的恨她！
为什么？
“她离开了。”
“回哪儿了？”不是回原来的家了吧？
“不知道。”
“你好自为之吧。”
“丛然，她故意勾引我的，原谅我吧！”
“那么你不该接受诱惑。”丛然冷静挂掉电话。
开玩笑，她可不是垃圾回收站。
丛然不是没有预料到这种局面。但，也没有觉得大快人心。
我们都有可能做出错误的选择。
此刻，她发觉失去高轩一点都不可惜。
蓝白上哪去了？
她身无长物，不可能随便离开。
难道又找到了下家？
不，丛然才不会替她担心。
美貌在身的蓝白比自己懂得适应这个世界。
直到她看见新闻。
6
“今日，一家民宅在火灾中化为灰烬，连同室内一名午睡的罗姓男子。失火原因尚在调查之中。”
电视上放出丧身火场的男人的影像。
丛然吃了一惊。居然是上次去蓝白家撞上的醉汉。
紧接着，屏幕出现抚面痛哭的蓝白！
“据罗先生的女友许小姐透露，罗先生很可能是忘记了关煤气而引起的事患。”
原来那就是蓝白的前男友。
丛然心想，他上次看到我露出那种表情，难道也认识我？
也许蓝白恢复记忆后和他联系上，他偷偷地看过我也说不定。
所以我找上门去才大吃一惊。
不过，既然知道蓝白住在我这为何又不把她接回家去？
不对！丛然心想，上次蓝白听到我去找他的消息明明很惊慌。
可怎的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全是谜团。
这下罗死了，蓝白不知又要怎样。
电视里她哭得倒是情真意切，我见犹怜的模样。
不过她演戏生动，不可小觑。
却收到了警察局的电话：“沈小姐，我们有些情况想咨询你，请过来一趟。”
丛然吃了一惊。
什么？沈家三代良民，从来没有进过警局。
“具体是什么事？”
“和昨日xx区发生的火灾有关，我们现在怀疑是有人纵火。”
“那管我什么事？”
“来了再说吧。”
不能不去。
踏进警察局，全身好不自在。找到了对方说的办公处。
“沈小姐，你好，好久不见。”
电话里的警察站起身来热情和丛然握手。
丛然吃惊：“我们见过？”
“呃……”警官脸上出现窘态，“可能你已不记得我，我姓莫。”
丛然不敢多言。
这时她看到蓝白。
原来她已经在，本来坐在对面，侧对自己。
她双眼红肿，美好的仪态不在。
“你终于杀了他。”冷冷地道。
丛然不知她指控如何而来。
“我杀了谁？”
“罗烨。”
“我根本不认识他！”
蓝白气极反笑：“你装的太像了，连我也被你蒙蔽过去。”
“我装什么？”
莫警官这时轻轻地道：“沈小姐，罗烨是你前男友。”
什么？
“不不，你搞错了，高轩才是，蓝白抢走了他。”
“蓝白是谁？”
“就是她。”丛然一手指住罪魁祸首。
对方冷笑：“你连我名字也不记得了？我是许嬿婉。”
哦，原来不是笔名。
警官也看出了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丛然比他还要疑惑。
“我根本不认识她。两个多月前，她受伤来到我工作的医院，醒来失去记忆，是我收留了她！结果她抢走我男友以做回报。”
“到底是谁失去记忆了？”蓝白，不，嬿婉冷笑。
“你想靠失忆来抹煞掉过去的一切，我才不会让你得逞。”她轻轻地用嘲弄的语气对丛然说。
接到丛然电话后攸嘉马不停蹄地赶到警局。
“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失魂落魄的丛然。
“他们……他们说我失忆……”
攸嘉慢慢抬起头来。
“我这里还保留着当年沈小姐伤人的记录。2004年，她因情绪失控用烟灰缸击中许小姐头部。”警官说。
许嬿婉撩起额前的一绺发，露出一道旧痕。
“疤还没退呢。”
“原来那个女人就是你。”攸嘉道。
“没错。”
“三年后你再次出现，故技重施，夺走丛然爱人。”
许嬿婉讪笑：“那要怪她自己留不住男人的心。”
丛然不解：“攸嘉，你在说什么？”
攸嘉转首看着好友，眼中露出哀痛的神色来。
“他们都说的没错。丛然，三年前你曾失去记忆。”
“胡说，你和我从大学起相识到今天，我可从未忘记。”
“医生说，你是选择性失忆。”
“不可能。我记得自己的一切。”
“不。丛然，你已判若两人。”
嬿婉露出得意神情。
“看你再装到何时。”
“住口！”攸嘉回身大喝。
再对丛然，放低了声音。
丛然从未听过她如此柔和语调。
“丛然，你和罗烨曾是恋人，毕业后准备结婚，许嬿婉出现破坏你俩多年关系。你不甘心，想和他们同归于尽。你父母赶去阻止，途中发生车祸。你因急火攻心而昏厥，醒来忘记与罗氏有关的一切。”
三言两语道破来龙去脉。
再残酷的事实，说出来也就那么简单。
丛然慢慢转过头去看嬿婉。
后者以为她这下势必继续否认或终于歇斯底里，不料她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住攸嘉：
“我相信你。攸嘉。你不会骗我。”
攸嘉看着丛然。自从那次醒来之后，她一直就是这副模样。
超然、冷静。
再不失控。
开始她也以为她是受激过度。慢慢发现，她是真忘记了。
这样的丛然固然更好。但她有时也怀念她的任性。
那时正好毕业，攸嘉要求父亲让丛然来这家远离市区的医院工作。她要好好地看护她。
渐渐发现丛然不再对异性动情，好不容易介绍个高轩给她，以为从此太平。
不料许嬿婉阴魂不散。
攸嘉曾去警告过罗烨，不许他再靠近她。罗烨也害怕丛然的过激行为，满口答应。
他不相信丛然会忘了自己。然而她不来惹他，那就最好。
因为自己变心后避而不见，丛然好几次揣着刀守在他家门口。
最后的那次，她号称要把他的心剖开来看看是什么颜色，又要剖自己的和他比较。争执之中他将丛然推到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然后丛然接到攸嘉电话，疯了般地冲出去，他从窗口看到她被摩托车撞倒，也不敢出去救她。
后来丛然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她的父母因车祸失事，据攸嘉说，丛然也失去记忆。
果然不再来找他。
然而和嬿婉在一起之后也逐渐感到厌倦。她生得太美，善于左顾右盼。
也不如丛然贴心。冬夜里，她会把他冰冷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取暖。
不任性的时候，她是娇憨而温柔的。
可是也怕了她的激烈。
她很爱他吗？应该是的。
比许嬿婉要爱的多。
又过了一年他失业，靠着家里富裕，整天无所事事，喝酒玩乐。
不愿意和嬿婉结婚。
嬿婉迁怒于丛然，一次暴力之后，不知所踪。
7
从警局出来已是晚上。攸嘉说：“我去你家睡吧。”
丛然说好。
她也不敢一个人面对这现实。
两人一起挤在丛然的小床上，沉默相对。
丛然突然问：“以前的我是怎样的？”
“暴戾、任性、固执己见。”
丛然不信：“有这么坏？”
“嗯。”
“那怎的你还在我身边？”
“我们是朋友。”
丛然感激地握住她手。
“罗烨为何不能体谅？”
“他爱自己胜过爱你太多。”
“不过我肯定做的不够好，否则许嬿婉怎能乘虚而入。”
攸嘉感慨。丛然真的改变。以前的她从不追究自身原因。
“罗烨不懂得珍惜你们多年感情。和许嬿婉一夜情之后就勒令你退出。”
“这么恶劣？”
“嗯。而且许嬿婉也恬不知耻，推波助澜。”
“看来她挨我那一下还嫌太轻。”
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警察好像怀疑我纵火烧了罗烨的房子。”
“开玩笑！”
“若是从前，恐怕还真是我做的。”
“我看是许嬿婉自己贼喊捉贼。”
“警察说，失火原因是煤气泄漏后遇到明火爆炸。罗烨酒醉，人事不知。”
“许嬿婉人呢？”
“据说是去了超市购物。”
“还真巧。家里没别人，哪来的明火？”
“就是这样才会怀疑是谋杀啊。”
“罗烨是真被人厌恶啊。”
“最糟糕的是那天是周末，我一个人在家，没有不在场证明。”
“那许嬿婉的不在场证明呢？”
“警方在查找超市里目击到她的人。”
“这算什么？可以在家设置好点火装置再离开的。”
“不过这样也太容易暴露了。”
“但如果装置在火灾中完全烧毁，不就发现不了了吗？”
“这倒也是。”
“这个罗烨真可恶，死了还不放过你。”
“不，他和我完全无关了。”
丛然想到那天她遇见他。但，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
终于彻底失去感应。
丛然想不出自己发狂时是何等模样。
但能明白那日许嬿婉暴怒的原因。
是了，居然有一天二人角色互换，无怪她不甘心。
最令人愤怒的，不是对方打你骂你，是他根本不在意。
看不见，也感受不到。
像罗烨，关了门就可以当世上没她这个人存在。
怎么做到的？
丛然自愧不如。
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还要痴缠。
这人肯定不爱她。否则，怎能无动于衷将她拒之门外。
傻瓜才想不明白。
这样一个狠人，谁杀得了他？
不是自己，只有嬿婉。
拖出我，是想免除自己的嫌疑么？
她回到他身边，只为了杀他？
为什么？她明明可以脱离他的掌控。
那么聪明的女子。
丛然在迷迷糊糊中睡去。
第二天顶着两个眼圈上班。
心情已经不畅，居然还接到高轩电话。
丛然不悦。他该适可而止。
“什么事？”
“和蓝白住在一起的男人，是她放火烧死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这是疑问句。”高轩有些气急败坏。
“那你去问她。”
“我若能和她说话，还用来问你？”
“你觉得她会告诉我吗？”
“丛然，那个男人，你也认识是吗？蓝白说那是你的前男友。”
“是。她做了两次第三者。”
“怎么你以前从没和我提到过？”
丛然苦笑。因为她也不知道。
不过用不着和他解释。
以前的那个沈丛然是个疯子。高轩连现在的这个也要放弃，对以往的肯定更加不感兴趣。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蓝白的事？”
“是她抢了我的爱人。”
“那为什么她反而要来报复你？”高轩不信。
真的，连丛然自己都想不通。
不过不要紧，十分钟后，有人来解释了。
是许嬿婉。找到医院里来。
丛然和她走到僻静处说话。
“是你。你杀了他，以为能得到他。”对方咬牙切齿。
丛然诧异。
“我都不知道他是谁了。”
其实嬿婉并不是不相信丛然真的失去记忆，她只是不能接受。
“你还缠着他的那些天里，我已经怀孕，他让我打掉。因为他被你堵在家里，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医院。”
一夜情的不良后果要算在自己头上。怎的快活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她？
丛然冷笑。
“医生告知我此后都不能再怀孕生育。”
代价大了。
“他居然还不愿意和我结婚！”
“你有更好的选择的。”
“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嬿婉面目狰狞。“我最好的青春全给了他了。”
我又何尝不是。
“你倒好，一个失忆全撇得干干净净。这三年里，我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嬿婉卷起袖子给丛然看，“他喝醉了酒就会打我。”
我也遭受过他的暴力。那时谁站在一边冷笑来着。
你那时就该完全明白他是什么人。
丛然不懂对方为何要把这账算到自己头上。
“我们三个人，要下地狱也要在一起！”
丛然看看她。
开始只有我们两个，是你插进来的。
等到发觉得不偿失，还要找我垫背。
如果放手，早不继续风流快活去了？
不过丛然不敢这么说。当年自己也无法做到。
当事人如疯似颠，看在旁观者眼里全是闹剧。
幸好自己及时醒悟，那还是以父母的生命作为代价。
不是不惨重的。
丛然以为自己受到的惩罚已经足够。
对嬿婉并无同情感。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你要一定分出个是非对错来，那随便你。”丛然淡淡地道。“不过我肯定会留在最后。”
“怎么，你也要杀了我？”
“高轩在找你，他关心你。”
“才不。他是不满意原先好好的生活被我破坏。信不信，他也会迁怒于你。”
丛然心想，原来人间的是非恩怨就是这么来的。
许嬿婉对别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怎的到了自己身上就犯了糊涂？
忽然恍然大悟。
“你爱他！你和当时的我一样爱他！”
嬿婉狠狠瞪她。
若非有爱，谁肯这么糟塌自己。
一直记得第一次看到罗烨，对方眉目清华，斯文俊秀。
连眼高于顶的嬿婉都立时为之心折。
处心积虑地要把他弄到手。
沈丛然以为，她的闺床是那么好上的？
她也为他付出了一切。
到头来，他记得的，却是沈丛然的狂态。
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居然是：“你绝对没有她爱我。”
要怎么爱才能比她更爱？也要用刀剖出他的心来？
失业了以后也不去工作，倚仗父母的福荫就想混到死。
这样一个男人，有哪点值得留恋？
嬿婉一直告诉自己：快点离开，才是正理。
无奈她做不到。
即使在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发现自己，最恐惧的事情仍然是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脸。
真恨不得和丛然一样失忆。
把脑子里爱着那人的部分，切割掉、碾碎。
有时候恨自己到用脑袋去撞墙。
怎么还不失忆？
现在，他终于死了。
谁干的？
当然是沈丛然。
她到最后都要剥夺自己最后一点生机。
嬿婉抬起头来。
她绝不允许！
8
莫钧走进家门的时候，妻子已做好了饭菜。
看到他眉头深锁，笑道：“怎么，纵火案还没有头绪？”
妻子殷仪，是一家广告公司职员，还是莫钧女友时就曾帮助他推理破案。
故而莫钧对妻子的能力不敢小觑。
“今天我见到了罗烨失忆的前女友，她当真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与三年前我见着她时的眼神狂乱、精神崩溃大不相同。看起来冷静睿智，这次换成现女友歇斯底里。”
殷仪感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也不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情，相反现女友，就值得怀疑。难道这么巧，她离开后就发生大火？可惜现场找不到明显的点火装置。”
“想听听我的看法么？”
莫钧一直在等这句话。他凝视妻子：“我就知道你有不同见解。”
“这段三人纠缠的公案，原本前女友已经脱套而出，可现女友虽然表面胜利，但多年来的相处一直处于之前三人的阴影之中，内心怨怼无法平复，所以不顾一切想要唤醒前女友的回忆，用意为何，不是希望后者再来与她争夺，只是想将她重新拖回痛苦的深渊。当年她目睹一切，只有惟有看见她的痛苦，方能弥补自己这些年来的伤痛。”
“女人的逻辑当真可怕。”
“不过她也发现前女友是铁了心的失忆，后者的冷淡才是无坚不摧的武器。她再次夺去她的男友，她却再不会为之动容。这一次的胜利，才是彻底的失败。连同上一回的那份一起输掉。”
“所以一气之下，杀了两人共同爱过的男人，想破釜成舟，再刺激前女友？”
“我倒不这么想。”殷仪微笑，“对现女友来说，不是‘爱过’，而是‘爱着’。否则对方如此不堪，为何还要守在他的身边？你也说了，她能轻易再抢走一个男人，可见魅力非凡。”
“的确，那女孩甚是美貌。”抬眼看妻子，见她别过脸去，立刻明白：妻子容貌平淡，自己说起美丽的女子不会生气，反要自卑。于是伸出手去，拉出妻子右手，柔声道：“不过还不及你。”
“呸。”殷仪忍不住嗤笑，“我们这次可不是主角，而是闲杂人等，容貌如何，自然忽略。像这般情爱纠葛，想来也是俊男美女们方有资格上演的好剧，若放在容貌平庸的人身上，还要自怨自艾，就不是悲剧，而是喜剧了。”
反手握住丈夫的大手，笑道：“这样说来，生得平凡，何尝不是我们的幸运？”
莫钧看着妻子。对方平和笑容与言语，再次慰藉他因案件而唏嘘不已的心。似那般激烈的感情，到底有什么好的？怎及得如此的和风细雨？为图一时之快，毁掉三个人的人生，还有什么胜负之分？
“她既爱着他，找回前女友的目的，想来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她更爱她，他为何不能珍惜？内心始终对他抱有希望，如何又会杀他？哎呀，现在他死了，那可真正不秒，我看她是不会放过那位沈小姐了。希望彻底颠覆，人生没有重来机会。只能执迷不悟。”
“会么？”莫钧大惊，“可昨天两人相见还是好好的么，也没见她有什么过激行为。”
“哦……也许是我多虑了。”殷仪宽慰他。
“不是她，也不是她，那还有谁？”
“你忽视了一个隐匿的对象。”
“谁？”
“让现女友第二次扮演第三者的男人，前女友的前男友。唉，这三人的关系已经复杂，居然又牵涉进一人来，这现女友当真是不对。”
直到此，终于得到对许嬿婉最客观公允的评价。由旁人口中说出，方才可信。
“啊！是那个人？”
“现女友为了刺激前女友，再次抢走她的男友，少不得和那男人在一起一段时间。然后发觉错误，回到罗烨身边，就甩下了那男人。那男人既然选择她，想必对她有情，怎能善罢甘休？你说过，前女友通过杂志编辑曾找到过罗烨的家。那个男人不呆不傻的话想必也能找到。待渐渐明白这一切的始末，一方面可能会埋怨前女友，另一方面，肯定也会对罗烨怀恨在心。”
“没错，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人？”
“不过，我倒也不倾向就是他。”
“啊？”
“你想想，如果那天他在现场，看见现女友出门，少不得要上前纠缠一番，怎会径直去向罗烨讨说法？况且现女友说明了离开之前罗烨酒醉入睡，那男人又如何进入室内布置杀人？再说，他们之间，也没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啊，男人总不会愚蠢到以为杀了罗烨现女友就会回到他身边。”
“如果不是他，那还有谁？”
“别急，这就来了。”殷仪笑道，“不过恐怕你无法接受，我才放到了最后。”
“快说。”
“煤气泄漏，遇上明火，方才爆炸。不过，这当中还有一个条件，就是非得在封闭的情况下不可，如果室内是通风的话，也没那么容易爆炸吧。”
“不错，门窗都是紧闭的。”
“可是罗烨酒醉，我倒不认为现女友在去超市前会关上所有的窗。室内肯定有股难闻酒气，看到大白天再次酒气冲天的男人，常人的反应第一就是气呼呼地开窗散气，对不对？”
“嗯。”
“那么窗户怎会又被关上？谁干的？”
“只有现女友了。那么还是她。”
“别忘了，整个事件中最恨罗烨的一个人。”
“谁？”
“就是他自己。”
“啊？”
“失业后整天买醉，难道不是自暴自弃的证明？他其实不够爱任何一个女人，但是前一个离开了，又一直念着对方好处。后一个又是强势的对象，她不准他反悔，不愿意离开他，甚至还不许前一个女人忘记三人之间的恩怨。他一定很恨她。不愿意和她结婚，互相牵扯着过一生，醉生梦死，真是可悲。当知道后一个又去找了前一个，而前一个已彻底将他当成陌生人以后，他比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这铁三角的崩溃。”
莫钧已听得目瞪口呆。
“现女友说离开家门前他已经睡了。谁知道呢？可以想象两人在一起没有任何话说。他厌恶她，就闭上眼睛装睡。已沉溺于酒精的他是没那么容易醉倒的吧。然后等她离开。他起来关好所有窗户。打开煤气。这还不够惨烈。罗烨是个温文面孔下隐藏暴力的人，一定有极端的情绪，也许会丢下一根点燃的香烟，然后回到卧室继续狂饮。煤气积聚到一定浓度，加上明火……‘砰’的一声……罗烨想用自己的生命来结束这场无果的闹剧。”
殷仪抬起头来：“可能无法证明什么。莫，我看，这案子又要成悬案了……”
尾声
丛然发现嬿婉已不可理喻。
她决定离开。
盛宴散场，理应各归其位。
那男人的死不就为了这个吗？
脚步声如此静寂。身后，嬿婉还站在原地。
丛然一步步离开。
嬿婉不懂得，我们所要做的，只有离开。
然后丛然听到，似乎是突然振荡耳膜的脚步声。讶然转身，嬿婉的脸就在眼前。
腹部一凉。
嬿婉表情扭曲。她说：“他死了！你杀了他！你以为你还能活下去？”
丛然推开她的脸。
往下看。鲜血泉水一般正在涌出。
这似乎是熟悉的场景。
……
想要用手制止那暖流的汹涌。抬头往上看去，只能看见窗口前面，男人无动于衷的脸。
那是谁？
沈丛然慢慢看清了自己。以及，那纷乱的过往。
旧事流转。面目全非。
时光在那端对自己冷冷审视。
好累……
此刻，我只想奔跑着离开这个世界。
无论对方信或不信，接受与否，这就是最后的告别。
然后来临的，将又是一场经年的沈睡。
完。
掠夺了真正爱着自己的人们的生命，让他们在失望、悲伤和恐惧之中死去的我，是个杀人犯！
鲜血从我头部、口中不停涌落。温暖的糊住我的视线。
我累了……
头脑中最后的意识，是企望这一切都快点消失。
连同此时让我痛彻心扉的回忆，这一切都快点消失……
1
清晨8点30分，一名女子跌跌撞撞走进医院急诊大厅。
鲜血从她头面部不断涌出，左手托出软绵绵已变了形的右手。几名在门口缴费的家属看到她这般骇人情景，齐齐惊叫。
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很快迎上前去。
“怎么回事？”有人问。
“家属在什么地方？”
女子两眼一翻，只来得及叫：“救我……”
然后昏死过去。
负责急救的，是今日值班的普外科总住院，沈丛然医生。
“头皮撕脱伤，须快速缝合！”
“头颅摄片看有无器质伤！”
“B超看有无脏器伤！”
“右前臂Colles骨折，行复位后小夹板固定！”
“监测血压、输液，进一步观察反应！”
一连串诊疗措施一气呵成。
病人很快被送进观察室。
“奇怪，没有家属送她来。”护士长对沈医生说。
“也许是车祸？肇事地点应该离医院不远。”丛然也困惑。前臂骨折可能是由摔倒所致。那头面部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她仔细察看过：虽然血流披面看着吓人，但主要都是头皮的出血和面部一些挫裂伤。不过CT检查结果没有出来，她不能确定病人没有其他颅脑损伤。
“我们的初步处理很得当，待她情况稳定后就可以视具体治疗需要转交病房或出院了。”护士长这句话实则是对丛然的赞许。在富有经验的她看来，沈丛然虽然是女性，但处事之果断谨慎，实在不逊于任何一名男外科医生。难怪不到三年就升上了住院总。
开始还有传言说她是找了关系才混进外科。在她的能力面前，谣言不攻自破。
每周一次的急诊值班，护士长是看得出这孩子的敬业精神的。
小伤口事件她固然是一丝不苟地解决，大场面，她也能镇定自若地应付。
谈不上柔美的相貌，却有一般女子所不能及的清隽气质。
也许是身为一名外科医生的缘故，27岁的她显得干练、沉着。
但又不失女子的娴静之气。
看着女子侧面的护士长心想：这么好的女孩，怎么27岁了还是单身？
可见在这个社会，女子太能干也并非好事。
就在护士长开小差的时候，刚刚的女伤患醒了。
她茫然地眨眨眼睛，转动头部，想看清这个洁白的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医院的急诊部。”有人好像看清了她的困惑。“你只是手臂骨折和头皮撕裂伤，没什么大碍。”
丛然知道病人醒来最需要的，就是确定自己的安危。
B超和CT都已显示伤者脱险。
她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不属医者服务范畴。
女伤患露出了微笑：“谢谢。”
这个笑容甜美、清澈。
丛然不是男人，在瞬间也怔忡了一下。这才看清，伤患和自己相仿年纪，容貌甚是美丽。
狼狈形貌之下不掩秀色。
“骨折夹板至少要维持4周到6周，但可不用住院，只需按时回医院复诊。”
丛然不确定对方是否听明白了自己的话。
伤患脸上的微笑在慢慢凝固，之后露出犹疑不定的神色来。
丛然已经觉得有点不对：“要不要帮你通知家里人？”
“我也想……可是……我是谁……”伤患喃喃自语，问出连医生也大惊失色的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
“护士长，您来一下。”丛然在角落对后者小声说明问题。
“怎么会这样？”护士长也吃了一惊，“没有颅脑器质性损伤呀。”
“难道……有隐匿损伤造成了暂时的逆行性遗忘？要不要留院观察几天？”
“也只有这样了。也不好就这样将病人推到街上去。”
在丛然安排下，伤患住进普外科病房的27床。
“现在怎样了？好些了么？”傍晚时分，下了急诊的丛然来看白天失了记忆的伤患。
“好多了，除了右手无法动弹。”女病人礼貌致谢。
“那么……还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么？”不知怎的，丛然对她有好感。
丛然不像一般女性，她对貌美的同性并不排斥。
“嗯……”女子露出若有所失的神情，“我该怎么办？”
“……”丛然也不知如何应对。
再过一会儿，她艰难地说：“外科病房对不需要手术的病人，无法收纳超过24小时……”
“啊。”女病人反应了很长一会儿，好像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啊。”
也只能发出这个单音节了。
她没有惶恐地自问“怎么办”。眼珠无措地转了一会儿，又茫然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臂。
丛然不知如何安慰。
“那……没有人来找我么？”病人问，“普通人受伤，总会奔向最近的医院，如果是车祸，我的伤并不重，对方没理由不送我来医院救治，我也没理由身无长物……难道，我是被人打劫了？所以才头部受创？可手臂的骨折又是怎么回事？我的家人见我不回，怎的不担心，出来寻找？”
当下丛然断定对方并无器质性损伤：就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之下，她的思路依然明晰。
“也许他们正在找你。”
“医生，人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失忆？”
“呃……可能你脑部受到振荡，造成一过性的遗忘……”
“不……”病人轻轻否定，低下头去仿若进入深思，又过一会儿，抬起头来。
“医生，你看我有无可能是遭遇了家庭暴力？”仿佛是下了决心一般地说。
“啊？”
“身无长物，是因为我被虐待后奔逃出来，无人寻找，是因为对方根本不在意。我的头部创伤并不重，怎会到现在都想不起前后因果来？除非，我遭遇了巨大的精神创伤，潜意识里不愿记起。”
“啊……”轮到医生发单音节。
女子抬起脸来，对女医生发出微笑：“我被遗弃了。”
内含的苦涩和故作的欣然在她面部交织，汇成奇妙的表情。
丛然不确定对方眼里的闪烁是不是眼泪。
在一瞬间，不知是否被她的凄然打动，女医生突然说：“这样吧，我租住的小屋可以容纳两个人，一直找不到人与我同住……”
女子露出惊讶神情，随即变为感动：“可以么？”
“嗯。”丛然也惊异自己的冲动，但她没有后悔。
她本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但更不会后悔。
“那么，你安心在这睡一晚吧。我还要值班。明天下午夜休，带你回家。”
女子感激地看着医生：对方神情宁静，仿佛说着再也平凡不过的话。她却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轻易的决定。
“哦。好。”她轻轻回答。
2
一夜加又一上午的手术，让丛然感到疲惫。
她揉了揉眼，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休息。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丛然，听说你收留了来路不明的病人？”是好友攸嘉。
“晕，你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密探吧？”
“你想得美。是你做这种事旁若无人。”攸嘉没好气。
“不是来路不明，是失忆了，病房又不能久住，我只是为她暂时提供场所。”
“那你知道她何时才会恢复记忆？丛然，请神容易送神难。”
“哦。”丛然沉默了一阵。她当然知道，攸嘉是在为她着想。
“算了，不谈这个。丛然，周末带高轩来我家吃饭吧。爸爸想见见他。”攸嘉当然知道她的沉默代表着不会改变决定，随即改变话题。
“周院长想见他干什么？”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这个消息，丛然开始感到头痛。
攸嘉的父亲，正是医院的院长。攸嘉也是本院医生。
说丛然是有关系进来的，其实也未尝不可。
好友和其父亲的过分周到，有时也让丛然烦心。
“什么院长院长的，别那么见外啦，我爸只是关心你和什么样的人在交往么。”
“我和高轩，还只是普通朋友。”
“你都27啦，不小啦。”
“你越来越像我妈了。”
“如果阿姨真的还在……”攸嘉倏地住口，丛然的父母在三年前因交通意外双双亡故的事实，不该在这种时候提起。
又是一阵沉默。
“好了，这事再说吧。我做了20个小时的手术，快累死了。”丛然挂上电话。
好友的关心和担忧她不是不领情。可是，工作正是需要她全身心投入的时候，别的事情，实在无暇顾及。
寂寞？那是一定的。否则，不会在走向病房的走廊上，想到马上就有和自己同住的人时，嘴角露出笑容。
是，她也是需要陪伴的。
“这就是我家了。”丛然打开屋门。
地方不大，就二室一厅，不到60平米。收拾得倒干净。
窗帘全拉着，屋子很暗。
女子走过去拉开窗帘。
“对了，该怎么称呼你呢？”
对方沉默。
“还没想起自己是谁吗？”
“嗯。”
“总不能一直没有名字吧……”
女子看着浅蓝色点缀白色小花的窗帘，忽然莞尔一笑：“不如叫我蓝白吧。”
“蓝白……好名字。”丛然也笑。对方和她一样简单纯粹。
“我想睡一会儿，你自便吧。可以上上网。冰箱里有吃的。”丛然已经累得受不了了，简单交待。
“哦。好。”
这就安置下来了。
蓝白泡了一包速食面，打开电脑开始上网。
另一间卧房里，丛然已经睡得香甜。
蓝白漫无目的的在网上浏览了一会儿，就感到了无聊。她趴在桌子上陷入深思。
我到底是谁？
古往今来无数哲人思考过的问题：我是谁？我如何来到这个世界？
蓝白估计自己至少已有25岁，但那25年来的记忆如今在哪里？
她想要知道的，并不仅仅是象征自己身份的名字，而是，那段过往。
我的父母呢？我有恋人、朋友么？还有，发生了什么事？
她抱住头。
没有，什么也没有。脑海里空茫一片。
就在此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怕吵醒丛然，蓝白一个箭步去开门。
“你是……”门外高大的青年，看见开门的陌生女性，吃了一惊。
她脸色苍白、头发略微凌乱。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却有一双小鹿般仓皇不安的大眼睛。
嘴角深抿，颊边有隐约的酒窝。
哪里来的落难佳人？
“你找谁？”女孩问。
“丛然在吗？她下午应该夜休。”
“哦。她在睡觉。”蓝白将一根指头竖在嘴边，“小声点。”
青年依言蹑手蹑脚地进来。
“那先别吵她，我等她醒好了。”
蓝白笑了。丛然的男友甚是体贴。
“要不要茶？”像主人一样招呼客人。
“丛然不喝茶的。”青年笑了。“我是高轩。你叫什么？”
“呃……我叫蓝白……”
“蓝白？好独特的名字。”
女孩笑容苦涩，咬着嘴唇不说话。
“是丛然的朋友？怎么没听她说过你？”
“哦，我们刚刚认识。”
蓝白并不知道和对方该说什么。好在高轩是个开朗的人，不断寻些话题出来，两人居然相谈甚欢。
直说到日头西斜，丛然才醒来。
“高轩，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男人笑着抚她脸上睡出来的印子。
蓝白自觉地别过头去。
但也看见丛然露出小女孩般娇羞的神情。
“对了，来给你介绍，我新认识的朋友蓝白，会暂时和我一起住。”
高轩露出诧异神色。他一直以为丛然喜欢独居。
这女子太内向、孤僻，只得方攸嘉一个朋友。和她相识了两年，三个月前才差不多确定了关系。她为人谦和，但似总是保持距离。高轩不确定她是否是爱上自己才和他交往还是仅仅认为二人条件相当。
两年了，他仍不敢说自己了解她。对她一直怀有好奇，想要探究更多。
那个蓝白何德何能，刚刚认识就和她同居了？
情不自禁向蓝白看去，刚好迎上对方投过来的眼神，只是轻轻一触，对方就羞涩地垂下了眼帘。
心里微微一动。
这女孩生得太娇美。高轩不敢再看。
三人结伴出去吃饭。
席间丛然把蓝白的来历告诉他。
高轩惊讶：怪不得她眼神苦楚，原来是丢失了自己的过往。
“有什么治疗可以帮她恢复记忆么？”他问丛然。
“不，医学手段有限。”
高轩在报社工作：“那么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想一想觉得说法不妥，“是寻找识得自己之人。”
“可是我没有钱。”蓝白摇头。
“我可以先替你垫上。”丛然说。
“不，我害怕……”
丛然知道她是在担心之前的揣测。
“要不这样，让高轩先帮你查查看，报纸和媒体最近有没有人在寻找你的下落。”
3
之后隔上好几天。
丛然每天上班，走的时候蓝白还睡着，回来的时候总见她坐在电脑前上网，似乎是无忧无虑的模样。从来没有问过高轩查得怎么样。但有几次丛然从自己房间出来喝水，都发现她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半夜起来上厕所也听见她辗转反侧的声音。
那边高轩的调查没有任何进展。
报上的寻人是天天有。但那都是在寻找走失的孩童、年少失散或素昧平生的亲友。不是没有人像水蒸气一样蒸发在都市里。但，身后都有人在不断追寻他们的消息。这是那些迷失的人们曾活过的证明。
可是，没有人在寻找一名年轻美貌的女性。她在某天消失，从此没有回家。没有人过问。
高轩不信。那么美好的女子会没有人惦记？
丛然天天打电话过来询问。
高轩和她开玩笑：“以前你的电话可没这么勤快。”
又问：“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不会找我？”
丛然讪笑：“你自有父母朋友，用得着我找？”
这便是拒绝了。
丛然还要安慰他：“我要是不见了你也不会找我的。只有攸嘉会。”
高轩想否定，但闪念之间，的确不能确定自己会那么做。就是这一犹豫，失去辩白机会。
只能怪自己自讨没趣。
看，这也是他无法对丛然情深的原因。
他们的关系好像比朋友近些，但又比情侣远上几分。
她太过理智，冷静到刻薄。把他挡在无形的屏蔽之后。
真令人气馁。
一日丛然回到家里，发现蓝白喜不自胜。
“丛然，我挣钱了！”
原来蓝白在网上无意中看到一家言情杂志征稿，撰写一篇投了过去就被采用，编辑非常热情，大力称赞蓝白文笔，并继续约稿。
“千字两百元。我给了他们你的地址和名字，见刊即发稿费。”蓝白没有身份证。
“你好厉害！”丛然也欢喜。倒不是因为蓝白吃住给自己增加了经济负担。她是真替她高兴。
“蓝白……”看她心情甚佳，丛然觉得有必要和她谈谈。
“高轩那里，没有发现与你身份有关的线索。”
蓝白“哦”了一声。她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似乎并不以为意。
“最近还是没有想起任何有帮助的事么？”
“没有。”
丛然纳罕。失去记忆的她如何能够这般安之若素。
换了自己会是如何？惊惶？恐惧？不过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了。也不害怕再失去什么。除了攸嘉。如果自己有一天消失了，那家伙恐怕掘地三尺也要把自己找出来。
高轩？不，丛然根本不把他纳入考虑范围。
“我会让高轩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把你的照片刊在报纸上。”
“不用。”
这次丛然听清了对方声音里的果断拒绝。
她居然在反感。
“现在这样不是蛮好的。”
很好吗？丛然不觉得。“你连身份证也没有！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生日！你父母不担心你？”
“如果有人担心，他们早找到我了。”蓝白摊开双手，“我现在有什么损失？为什么要找到那些抛弃我的人？”
“你那么确定你对过往毫无留恋？”
“我只确定我想要重新开始。”蓝白站起来想要结束谈话。“丛然，你这些日子收留我，我很感激。我很快会搬出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蓝白看了丛然一眼。这一眼哀怨至极。“丛然，上天已给了我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我希望你也能给。”
午休时丛然终于忍不住把这事说给攸嘉听。
“活该！你自找麻烦。”攸嘉不同情她。
“怎会有人不想知道自己过往？童年、父母、初恋……那么多美妙记忆……”
攸嘉看看丛然。
“记忆又不能当饭吃。”
又说：“说不定她早想起来了。因为回忆太过不堪，所以铁了心的要抛弃。”
“会是这样？”
“怎么不会？那天她受的伤……她自己也说可能是家庭暴力。”
“打她的，会是家人？恋人？丈夫？”
“不管是谁，她都不想再看到他们。”
“真可怕。”
“好在她有了经济来源，应该不会拖累你太久。”连攸嘉都舒一口气，“什么时候带高轩来我家吃饭？”
听到这个话题丛然就头疼：“他快两个礼拜没打电话给我了。”
“为什么？吵架了？”
“我们才不会吵架。”丛然白眼，“不过，那天我可能说了一些让他不高兴的话。”
当然会感到对方的不悦。她又不是傻子。
但，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取悦别人，谁不会？但丛然有自己的原则。要是他因为那些事情不高兴，那也只好由他。
之前类似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高轩还是隔两天就若无其事地再来找她的。
这次的确有些特别。
丛然皱起眉头来。
“你呀，别像个小孩了。男人也是要哄的。你这么强悍下去，谁敢要你？”
老朋友就是老朋友，说出来的话无从反驳。
丛然苦笑。
“高轩是个不错的人，错过他，你会后悔。”
丛然从善如流。
下了班后她拨通高轩的电话。
“喂？”很快听到对方生机勃勃的声音。
高轩作记者的，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处在最佳状态。再萎靡的人听到他的声音都要精神一振。
当初就是恋上他这一点。
有时工作累到极点。被他拖出去玩，居然又开心得不得了。仿佛活过来一样。
怎么可能没有好处？否则干吗要在一起？
那一瞬间丛然决定以后要对他温柔一点。
“我下班了，你呢？”
“啊，是你……”
丛然愣了一下，他居然到现在才听出自己声音。
“不然会是谁？”她开玩笑。
“……不好意思啊，最近太忙了。待会还有个任务。”
“哦……”丛然有些失望。不过她当然体谅，“那你注意身体。”
“好的。再联系。”
“拜拜。”
放下电话，丛然有些茫然。本来以为晚上可以和他一起过的，这下可好。
先前的情绪提的太高，现在有些放不下来。
怎么，你也会落寞？丛然嘲笑自己。
不能打电话给攸嘉，否则一定又会追问不休。
真逊！之前都打过电话给蓝白说自己今晚会很晚回来了。
无奈再打回家去。
“蓝白，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出去吃饭吧。”
“咦，不是说要晚点回来的吗？”对方诧异。
“嗯，临时改约了。”
“哦……对不起啊，杂志社编辑说想请我吃饭谈谈下阶段的创作，我正要走呢。”
“啊！那算了……我自己吃吧。”
“不好意思哦。”
“不要紧。拜拜。”
挂断电话，郁闷三倍。
更不想回家了。回家能干什么？上网？看电视？太无聊了。
其实平时不都是如此？只因今天心存希翼，结果心情一落千丈。
丛然告诫自己从此要吸取教训。
有些女孩会事先不打招呼跑到恋人家去，想给对方惊喜，结果看到男友和别人亲热。这能怪谁？大家都是戴好面具做人的。你看到自己不能接受的状况要撒泼摔脸，可没人奉陪。
谁顾惜的不是自己？凭什么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和高轩的芥蒂，看来他是放在心间了。
以前？再有什么事他都会到自己身边来的。
连自己有什么事都没过问一句。
不过丛然也没有太大失望。
她对他的感情就是那么多。现代人将自己保护得周全。除非他成了自己丈夫，否则自己也不必反应过度。
丛然将自己情绪调整，决定自己去吃顿好的。
干吗和自己过不去？
附近全吃厌了，特地选了个远地儿。
打电话订好位子。那个高档餐厅，一直计划着什么时候和高轩一起去一次。今天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待遇也不能差了。
心情又好起来。换了两部车才到达目的地。在走进去的十秒钟丛然知道自己又犯了新错误：
她看见有任务的高轩，和与杂志编辑有约的蓝白，两个人头靠头亲昵地坐在一起。
4
三天之后，才有电话打来。
居然还不是高轩。是蓝白。
“丛然，我有一笔近千元的稿费近期会汇来，那是你的了。在你家叨扰了这么多天，真是抱歉。”
丛然在电话这边一声不吭。
那晚蓝白当然没有回来。她住哪儿了？答案不言自明。
大家都是有风度的人。丛然当时走过去，三人环视。
没有恶语相向。开玩笑，丛然只担心自己的姿态没有摆到最好。
高轩也没有道歉。毋论言辞，丛然从他表情上觉得他比自己还理直气壮。
时代不同了，第三者更委屈。
都是为了你我们才要偷偷摸摸。
这不，说抱歉也不是为了鸠占鹊巢。
现代人爽快干脆，一切切忌拖泥带水。
丛然觉得说任何话都是在侮辱自己，当下挂上电话。
对谁也没有说，包括攸嘉。
还是攸嘉偶然发现高轩和陌生佳人约会。
不敢置信。走上前证实。
是，这名女子是相当美貌。但在攸嘉眼里，尚不及丛然万一。
“你是谁？”她直接了当地这么问。
蓝白先是诧异，看清了高轩尴尬脸色，立时明白是遇上了熟人。
“你告诉她我是谁。”妩媚一笑，命令高轩。
还好高轩还不至于那么无耻。只能对攸嘉报以求饶眼神。
攸嘉可不能善罢甘休：“丛然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这下可戳到了高轩痛脚。
“一直都是我在主动。我一直进，而她一直退。从不珍惜我做的一切，以为理所当然。连看见我和旁人在一起都不挽留。我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我甚至无法说，我爱上别人了，我们分手。我们在一起过吗？”
攸嘉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若换了自己，少不得都要原谅他了。可那是丛然。自己最好的朋友丛然。
于是攸嘉也只能说：“你从认识她第一天起，就已知道她是什么人。”
攸嘉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否则怎能与丛然交好。既然丛然已做出取舍，她是局外人，也只能替好友抱抱屈而已。
她下了结论：“丛然的淡漠，是你迷恋上她的理由，此时不应成为你抛弃她的借口。”
转身走开，没看见蓝白的冷笑。
10分钟之后丛然接到攸嘉电话。
“好你个沈丛然，分手了都不通知我，这朋友没得做了！”
丛然只能赔笑。
攸嘉叫嚣五分钟之后平息。她沉下声来：“就这样了？没有余地了？”
丛然用沉默来肯定。
“那女人是谁？”
“失忆病人。”
“啊？活该！你引狼入室……”又唠叨十分钟。
丛然只得一声不吭。
时到今日，她也并未后悔。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后悔做甚？
“算了，高轩那样的男人随手一抓一把。”
丛然感激。高轩还是她介绍给自己。此时反目，攸嘉毅然站在了自己这边。
自己当然不是全对的。
“我老爸有一帮子得意门生排着队等候你的接见。”攸嘉对她说。
明知对方看不见丛然也双手连摇：“不要不要。一个医生对上另一个医生，闷死。”
最怕两个人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高轩就永远不会这样。
看，不是不留恋的。
丛然黯然。
她爱他？当然不。但是有多少人是由于相爱才结合在一起的？
能意趣相投，愉快相对，已属难得。
又听攸嘉叨唠一阵，终于得以解放。
放下电话心想：那蓝白真是神通广大。我和高轩处了两年尚未修成正果，她两个月不到就掳了他去。
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是真的失了忆还只是想重新开始？
高轩此人其实驽钝有余，蓝白未必真爱他，只不过，想要重新开始，总要从攀附上一个新的男人开始。
丛然当然清楚，蓝白若果真有此心机，高轩决不是她的对手。
拿了身份证去取蓝白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笔稿费。
什么？有点志气不要？开什么玩笑，蓝白在自己家里白吃白喝白住近两月，临走还白拿。干吗为了一点“志气”和钱过不去？
况且那本就是自己该得的。
若是不要，自己损失更惨重。
拿着汇款单，丛然心中一动。
单子上有杂志的联系地址和刊号。
查询了电话拨过去。没多久就有人来接。
“喂，收到贵刊的一笔稿费，是前几天朋友住我这才留我家地址的，现在她回家了，我想再寄还给她。她手机丢了联系不上，请问贵刊知道她原来收稿费的地址么？”蓝白那样容易就成了杂志的固定写手，这点有些让丛然生疑。
“哦，您朋友的笔名是什么？”
“呃……这个我不太清楚。”
“那府上的地址呢？”
“上海xx路xx号。”
“哦，是嬿婉啊。”
好绮丽的笔名，丛然心想。
“是了，她说自己最近身份证丢了，稿费让朋友代领。怎么，手机也丢了吗？真是多灾多难啊。”
丛然心想，她现在可转运了。
“等等，我找她原来的地址。”
丛然头“嗡”的一声。
什么？她真的有原来的地址？
这说明了什么？蓝白一直是这家杂志的写手，根本不是失了忆以后才找到经济来源的。
她果然恢复记忆了！
“是这个了。xx街xx花园xx座。”
嗳？那可是高档住宅区。
蓝白出身不低，怎会甘愿蜗居在自己的小屋？
看来她也颇有毅力要摆脱旧日的富贵荣华。
也不容易。
5
丛然按了地址寻上门去。
当然不是为了报复。她只是好奇蓝白原先出身的环境。
她既然已经回忆起了一切，却又不肯回去，一定有她的理由。
她的家人怎的也不寻她？
丛然是特意请了事假去的。她按响那家的门铃，没有人应答。
看来这家没有老人。
那么，是蓝白和恋人或丈夫的家了？
不晓得她有没有结婚，否则，高轩岂不是和有夫之妇在交往？
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说不定，蓝白是料定了丈夫不可能同意离婚才谎称一直失忆。
这样就不算骗人了。
但既然没有老人，说明蓝白的父母不是住在这里。
丛然是替她父母难过：女儿因为某些原因，竟不能与亲人相认。
丛然没有想过再来。
蓝白的恋人或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才不关心。
下楼的时候差点撞上一名上楼的男士。
对方低着头，脚步虚浮，丛然闻到他身上一股酒气。
大白天喝酒。丛然皱起眉头，可以肯定对方不是成功男士。
然而对方看见她的反应令她吃惊。
他像看见鬼一样后退一步，差点踩空滚下楼去。
“你认识我？”丛然奇怪。对方明明是陌生人。
“不……不……应该不认识……”男人摇头否认，眼光却一直在自己身上停驻。
那种眼神令丛然反感。
她迅速离开。
回到家居然发现房门虚掩。
这一惊非同小可。是小偷？
然而一声熟悉的咳嗽提示了来客。
“蓝白？你怎么还来？”
“我有你家钥匙。你给的。”
“你该物归原主了。”丛然沉着脸道。
“嗯。我来拿留在你这里的化妆品。”丛然是不用那些的，故而蓝白一有了稿费，先去添置了这些。
“你那样的出身，会稀罕这个？”丛然不怒反笑。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蓝白沉不住气。
“你早已恢复记忆了，不是吗？你写稿的杂志编辑给了我你从前的地址。我刚从那回来。”
“什么？你见到他了？”
什么他？“谁？”
蓝白死死看着丛然。
漂亮的脸蛋显出无比的阴森来。
那种眼神令丛然有些不自在。
“喂，现在是我在问你。既然恢复了记忆为何不回家？那里条件好太多。”
蓝白不住冷笑。
“你找了去，是为了揭穿我，让他带我回家？”
“不是。”这个“他”，大概就是蓝白的恋人了。丛然明白过来，她是在担心这个。
“那样你就可以拆散我和高轩了，他就能回到你的身边，是不是？”
啊哈。对方会错了意。丛然摇头：“我才不在意高轩。”
“你说谎！你是在以退为进！”
“不管你怎么想。”丛然摊开双手，“但我该感激你让我看清高轩的假面。”
蓝白仔细察看对方。
丛然神情坦荡。
她回来，就是为看看丛然的近况。表面可能看不出来，但只要看看家里的环境，是不是好久没收拾，零食到处放，也能窥见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丛然的家里和之前一样整洁，让她失望。
蓝白寻不出破绽，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来。
“高轩整天和我说你如何如何的冷漠、无情。”
“咦？你们整天的话题是我？这可不是好现象。”
“他厌恶你。”
“不用厌恶，那也太浪费感情了。”丛然摆手。
蓝白忍无可忍。
“啪！”冲上来给丛然一记耳光。
丛然猝不及防，倒愣住了。
蓝白面目扭曲。她为何会恨自己至此？
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蓝白等着丛然也冲过来和自己厮打。
对方却站着一动不动。怔怔看着自己。
没有怒气。只有诧异。
她并不失态。自己和她相处了两个月，抢走了她的男友，扇她的耳光，她仍然没有失态。
此刻站在对面，用看陌生人和疯子一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蓝白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
怎么会这样？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一个冷静，一个暴躁；一个安之若素，一个丑态百出。
不用说也知道谁占了上风。
蓝白也慢慢冷静下来。
“是啊，我帮你过滤掉高轩这种人，你该感激我。”慢慢又露出妩媚的笑容来。
连丛然都奇怪：这个人怎么可以笑得这么无辜？
“不过，就算想再遇到高轩这样的人，对你来说，都很难吧？”
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就是令丛然沮丧的地方。
“而我，却还有大把机会重新开始。”
丛然点点头：“只要你能真正抛弃过往。”
“怎么，你以为我做不到？”
“不。一定可以。”
蓝白再也无话可说。
恨恨离去。
丛然马上给攸嘉打电话。
“她恨我！”
“谁？”
“蓝白！”
“怎么会？是她抢走了你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但她好像因为我不介意而很不高兴。”
“疯子！”
丛然苦笑。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她的。”
“所以说，好人做不得。”
第二天居然又接到高轩电话。
“丛然，蓝白居然说她和我交往只是为了报复你！”
“管我什么事？”预感得到证实，蓝白真的恨她！
为什么？
“她离开了。”
“回哪儿了？”不是回原来的家了吧？
“不知道。”
“你好自为之吧。”
“丛然，她故意勾引我的，原谅我吧！”
“那么你不该接受诱惑。”丛然冷静挂掉电话。
开玩笑，她可不是垃圾回收站。
丛然不是没有预料到这种局面。但，也没有觉得大快人心。
我们都有可能做出错误的选择。
此刻，她发觉失去高轩一点都不可惜。
蓝白上哪去了？
她身无长物，不可能随便离开。
难道又找到了下家？
不，丛然才不会替她担心。
美貌在身的蓝白比自己懂得适应这个世界。
直到她看见新闻。
6
“今日，一家民宅在火灾中化为灰烬，连同室内一名午睡的罗姓男子。失火原因尚在调查之中。”
电视上放出丧身火场的男人的影像。
丛然吃了一惊。居然是上次去蓝白家撞上的醉汉。
紧接着，屏幕出现抚面痛哭的蓝白！
“据罗先生的女友许小姐透露，罗先生很可能是忘记了关煤气而引起的事患。”
原来那就是蓝白的前男友。
丛然心想，他上次看到我露出那种表情，难道也认识我？
也许蓝白恢复记忆后和他联系上，他偷偷地看过我也说不定。
所以我找上门去才大吃一惊。
不过，既然知道蓝白住在我这为何又不把她接回家去？
不对！丛然心想，上次蓝白听到我去找他的消息明明很惊慌。
可怎的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全是谜团。
这下罗死了，蓝白不知又要怎样。
电视里她哭得倒是情真意切，我见犹怜的模样。
不过她演戏生动，不可小觑。
却收到了警察局的电话：“沈小姐，我们有些情况想咨询你，请过来一趟。”
丛然吃了一惊。
什么？沈家三代良民，从来没有进过警局。
“具体是什么事？”
“和昨日xx区发生的火灾有关，我们现在怀疑是有人纵火。”
“那管我什么事？”
“来了再说吧。”
不能不去。
踏进警察局，全身好不自在。找到了对方说的办公处。
“沈小姐，你好，好久不见。”
电话里的警察站起身来热情和丛然握手。
丛然吃惊：“我们见过？”
“呃……”警官脸上出现窘态，“可能你已不记得我，我姓莫。”
丛然不敢多言。
这时她看到蓝白。
原来她已经在，本来坐在对面，侧对自己。
她双眼红肿，美好的仪态不在。
“你终于杀了他。”冷冷地道。
丛然不知她指控如何而来。
“我杀了谁？”
“罗烨。”
“我根本不认识他！”
蓝白气极反笑：“你装的太像了，连我也被你蒙蔽过去。”
“我装什么？”
莫警官这时轻轻地道：“沈小姐，罗烨是你前男友。”
什么？
“不不，你搞错了，高轩才是，蓝白抢走了他。”
“蓝白是谁？”
“就是她。”丛然一手指住罪魁祸首。
对方冷笑：“你连我名字也不记得了？我是许嬿婉。”
哦，原来不是笔名。
警官也看出了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丛然比他还要疑惑。
“我根本不认识她。两个多月前，她受伤来到我工作的医院，醒来失去记忆，是我收留了她！结果她抢走我男友以做回报。”
“到底是谁失去记忆了？”蓝白，不，嬿婉冷笑。
“你想靠失忆来抹煞掉过去的一切，我才不会让你得逞。”她轻轻地用嘲弄的语气对丛然说。
接到丛然电话后攸嘉马不停蹄地赶到警局。
“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失魂落魄的丛然。
“他们……他们说我失忆……”
攸嘉慢慢抬起头来。
“我这里还保留着当年沈小姐伤人的记录。2004年，她因情绪失控用烟灰缸击中许小姐头部。”警官说。
许嬿婉撩起额前的一绺发，露出一道旧痕。
“疤还没退呢。”
“原来那个女人就是你。”攸嘉道。
“没错。”
“三年后你再次出现，故技重施，夺走丛然爱人。”
许嬿婉讪笑：“那要怪她自己留不住男人的心。”
丛然不解：“攸嘉，你在说什么？”
攸嘉转首看着好友，眼中露出哀痛的神色来。
“他们都说的没错。丛然，三年前你曾失去记忆。”
“胡说，你和我从大学起相识到今天，我可从未忘记。”
“医生说，你是选择性失忆。”
“不可能。我记得自己的一切。”
“不。丛然，你已判若两人。”
嬿婉露出得意神情。
“看你再装到何时。”
“住口！”攸嘉回身大喝。
再对丛然，放低了声音。
丛然从未听过她如此柔和语调。
“丛然，你和罗烨曾是恋人，毕业后准备结婚，许嬿婉出现破坏你俩多年关系。你不甘心，想和他们同归于尽。你父母赶去阻止，途中发生车祸。你因急火攻心而昏厥，醒来忘记与罗氏有关的一切。”
三言两语道破来龙去脉。
再残酷的事实，说出来也就那么简单。
丛然慢慢转过头去看嬿婉。
后者以为她这下势必继续否认或终于歇斯底里，不料她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住攸嘉：
“我相信你。攸嘉。你不会骗我。”
攸嘉看着丛然。自从那次醒来之后，她一直就是这副模样。
超然、冷静。
再不失控。
开始她也以为她是受激过度。慢慢发现，她是真忘记了。
这样的丛然固然更好。但她有时也怀念她的任性。
那时正好毕业，攸嘉要求父亲让丛然来这家远离市区的医院工作。她要好好地看护她。
渐渐发现丛然不再对异性动情，好不容易介绍个高轩给她，以为从此太平。
不料许嬿婉阴魂不散。
攸嘉曾去警告过罗烨，不许他再靠近她。罗烨也害怕丛然的过激行为，满口答应。
他不相信丛然会忘了自己。然而她不来惹他，那就最好。
因为自己变心后避而不见，丛然好几次揣着刀守在他家门口。
最后的那次，她号称要把他的心剖开来看看是什么颜色，又要剖自己的和他比较。争执之中他将丛然推到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然后丛然接到攸嘉电话，疯了般地冲出去，他从窗口看到她被摩托车撞倒，也不敢出去救她。
后来丛然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她的父母因车祸失事，据攸嘉说，丛然也失去记忆。
果然不再来找他。
然而和嬿婉在一起之后也逐渐感到厌倦。她生得太美，善于左顾右盼。
也不如丛然贴心。冬夜里，她会把他冰冷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取暖。
不任性的时候，她是娇憨而温柔的。
可是也怕了她的激烈。
她很爱他吗？应该是的。
比许嬿婉要爱的多。
又过了一年他失业，靠着家里富裕，整天无所事事，喝酒玩乐。
不愿意和嬿婉结婚。
嬿婉迁怒于丛然，一次暴力之后，不知所踪。
7
从警局出来已是晚上。攸嘉说：“我去你家睡吧。”
丛然说好。
她也不敢一个人面对这现实。
两人一起挤在丛然的小床上，沉默相对。
丛然突然问：“以前的我是怎样的？”
“暴戾、任性、固执己见。”
丛然不信：“有这么坏？”
“嗯。”
“那怎的你还在我身边？”
“我们是朋友。”
丛然感激地握住她手。
“罗烨为何不能体谅？”
“他爱自己胜过爱你太多。”
“不过我肯定做的不够好，否则许嬿婉怎能乘虚而入。”
攸嘉感慨。丛然真的改变。以前的她从不追究自身原因。
“罗烨不懂得珍惜你们多年感情。和许嬿婉一夜情之后就勒令你退出。”
“这么恶劣？”
“嗯。而且许嬿婉也恬不知耻，推波助澜。”
“看来她挨我那一下还嫌太轻。”
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警察好像怀疑我纵火烧了罗烨的房子。”
“开玩笑！”
“若是从前，恐怕还真是我做的。”
“我看是许嬿婉自己贼喊捉贼。”
“警察说，失火原因是煤气泄漏后遇到明火爆炸。罗烨酒醉，人事不知。”
“许嬿婉人呢？”
“据说是去了超市购物。”
“还真巧。家里没别人，哪来的明火？”
“就是这样才会怀疑是谋杀啊。”
“罗烨是真被人厌恶啊。”
“最糟糕的是那天是周末，我一个人在家，没有不在场证明。”
“那许嬿婉的不在场证明呢？”
“警方在查找超市里目击到她的人。”
“这算什么？可以在家设置好点火装置再离开的。”
“不过这样也太容易暴露了。”
“但如果装置在火灾中完全烧毁，不就发现不了了吗？”
“这倒也是。”
“这个罗烨真可恶，死了还不放过你。”
“不，他和我完全无关了。”
丛然想到那天她遇见他。但，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
终于彻底失去感应。
丛然想不出自己发狂时是何等模样。
但能明白那日许嬿婉暴怒的原因。
是了，居然有一天二人角色互换，无怪她不甘心。
最令人愤怒的，不是对方打你骂你，是他根本不在意。
看不见，也感受不到。
像罗烨，关了门就可以当世上没她这个人存在。
怎么做到的？
丛然自愧不如。
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还要痴缠。
这人肯定不爱她。否则，怎能无动于衷将她拒之门外。
傻瓜才想不明白。
这样一个狠人，谁杀得了他？
不是自己，只有嬿婉。
拖出我，是想免除自己的嫌疑么？
她回到他身边，只为了杀他？
为什么？她明明可以脱离他的掌控。
那么聪明的女子。
丛然在迷迷糊糊中睡去。
第二天顶着两个眼圈上班。
心情已经不畅，居然还接到高轩电话。
丛然不悦。他该适可而止。
“什么事？”
“和蓝白住在一起的男人，是她放火烧死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这是疑问句。”高轩有些气急败坏。
“那你去问她。”
“我若能和她说话，还用来问你？”
“你觉得她会告诉我吗？”
“丛然，那个男人，你也认识是吗？蓝白说那是你的前男友。”
“是。她做了两次第三者。”
“怎么你以前从没和我提到过？”
丛然苦笑。因为她也不知道。
不过用不着和他解释。
以前的那个沈丛然是个疯子。高轩连现在的这个也要放弃，对以往的肯定更加不感兴趣。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蓝白的事？”
“是她抢了我的爱人。”
“那为什么她反而要来报复你？”高轩不信。
真的，连丛然自己都想不通。
不过不要紧，十分钟后，有人来解释了。
是许嬿婉。找到医院里来。
丛然和她走到僻静处说话。
“是你。你杀了他，以为能得到他。”对方咬牙切齿。
丛然诧异。
“我都不知道他是谁了。”
其实嬿婉并不是不相信丛然真的失去记忆，她只是不能接受。
“你还缠着他的那些天里，我已经怀孕，他让我打掉。因为他被你堵在家里，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医院。”
一夜情的不良后果要算在自己头上。怎的快活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她？
丛然冷笑。
“医生告知我此后都不能再怀孕生育。”
代价大了。
“他居然还不愿意和我结婚！”
“你有更好的选择的。”
“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嬿婉面目狰狞。“我最好的青春全给了他了。”
我又何尝不是。
“你倒好，一个失忆全撇得干干净净。这三年里，我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嬿婉卷起袖子给丛然看，“他喝醉了酒就会打我。”
我也遭受过他的暴力。那时谁站在一边冷笑来着。
你那时就该完全明白他是什么人。
丛然不懂对方为何要把这账算到自己头上。
“我们三个人，要下地狱也要在一起！”
丛然看看她。
开始只有我们两个，是你插进来的。
等到发觉得不偿失，还要找我垫背。
如果放手，早不继续风流快活去了？
不过丛然不敢这么说。当年自己也无法做到。
当事人如疯似颠，看在旁观者眼里全是闹剧。
幸好自己及时醒悟，那还是以父母的生命作为代价。
不是不惨重的。
丛然以为自己受到的惩罚已经足够。
对嬿婉并无同情感。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你要一定分出个是非对错来，那随便你。”丛然淡淡地道。“不过我肯定会留在最后。”
“怎么，你也要杀了我？”
“高轩在找你，他关心你。”
“才不。他是不满意原先好好的生活被我破坏。信不信，他也会迁怒于你。”
丛然心想，原来人间的是非恩怨就是这么来的。
许嬿婉对别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怎的到了自己身上就犯了糊涂？
忽然恍然大悟。
“你爱他！你和当时的我一样爱他！”
嬿婉狠狠瞪她。
若非有爱，谁肯这么糟塌自己。
一直记得第一次看到罗烨，对方眉目清华，斯文俊秀。
连眼高于顶的嬿婉都立时为之心折。
处心积虑地要把他弄到手。
沈丛然以为，她的闺床是那么好上的？
她也为他付出了一切。
到头来，他记得的，却是沈丛然的狂态。
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居然是：“你绝对没有她爱我。”
要怎么爱才能比她更爱？也要用刀剖出他的心来？
失业了以后也不去工作，倚仗父母的福荫就想混到死。
这样一个男人，有哪点值得留恋？
嬿婉一直告诉自己：快点离开，才是正理。
无奈她做不到。
即使在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发现自己，最恐惧的事情仍然是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脸。
真恨不得和丛然一样失忆。
把脑子里爱着那人的部分，切割掉、碾碎。
有时候恨自己到用脑袋去撞墙。
怎么还不失忆？
现在，他终于死了。
谁干的？
当然是沈丛然。
她到最后都要剥夺自己最后一点生机。
嬿婉抬起头来。
她绝不允许！
8
莫钧走进家门的时候，妻子已做好了饭菜。
看到他眉头深锁，笑道：“怎么，纵火案还没有头绪？”
妻子殷仪，是一家广告公司职员，还是莫钧女友时就曾帮助他推理破案。
故而莫钧对妻子的能力不敢小觑。
“今天我见到了罗烨失忆的前女友，她当真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与三年前我见着她时的眼神狂乱、精神崩溃大不相同。看起来冷静睿智，这次换成现女友歇斯底里。”
殷仪感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也不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情，相反现女友，就值得怀疑。难道这么巧，她离开后就发生大火？可惜现场找不到明显的点火装置。”
“想听听我的看法么？”
莫钧一直在等这句话。他凝视妻子：“我就知道你有不同见解。”
“这段三人纠缠的公案，原本前女友已经脱套而出，可现女友虽然表面胜利，但多年来的相处一直处于之前三人的阴影之中，内心怨怼无法平复，所以不顾一切想要唤醒前女友的回忆，用意为何，不是希望后者再来与她争夺，只是想将她重新拖回痛苦的深渊。当年她目睹一切，只有惟有看见她的痛苦，方能弥补自己这些年来的伤痛。”
“女人的逻辑当真可怕。”
“不过她也发现前女友是铁了心的失忆，后者的冷淡才是无坚不摧的武器。她再次夺去她的男友，她却再不会为之动容。这一次的胜利，才是彻底的失败。连同上一回的那份一起输掉。”
“所以一气之下，杀了两人共同爱过的男人，想破釜成舟，再刺激前女友？”
“我倒不这么想。”殷仪微笑，“对现女友来说，不是‘爱过’，而是‘爱着’。否则对方如此不堪，为何还要守在他的身边？你也说了，她能轻易再抢走一个男人，可见魅力非凡。”
“的确，那女孩甚是美貌。”抬眼看妻子，见她别过脸去，立刻明白：妻子容貌平淡，自己说起美丽的女子不会生气，反要自卑。于是伸出手去，拉出妻子右手，柔声道：“不过还不及你。”
“呸。”殷仪忍不住嗤笑，“我们这次可不是主角，而是闲杂人等，容貌如何，自然忽略。像这般情爱纠葛，想来也是俊男美女们方有资格上演的好剧，若放在容貌平庸的人身上，还要自怨自艾，就不是悲剧，而是喜剧了。”
反手握住丈夫的大手，笑道：“这样说来，生得平凡，何尝不是我们的幸运？”
莫钧看着妻子。对方平和笑容与言语，再次慰藉他因案件而唏嘘不已的心。似那般激烈的感情，到底有什么好的？怎及得如此的和风细雨？为图一时之快，毁掉三个人的人生，还有什么胜负之分？
“她既爱着他，找回前女友的目的，想来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她更爱她，他为何不能珍惜？内心始终对他抱有希望，如何又会杀他？哎呀，现在他死了，那可真正不秒，我看她是不会放过那位沈小姐了。希望彻底颠覆，人生没有重来机会。只能执迷不悟。”
“会么？”莫钧大惊，“可昨天两人相见还是好好的么，也没见她有什么过激行为。”
“哦……也许是我多虑了。”殷仪宽慰他。
“不是她，也不是她，那还有谁？”
“你忽视了一个隐匿的对象。”
“谁？”
“让现女友第二次扮演第三者的男人，前女友的前男友。唉，这三人的关系已经复杂，居然又牵涉进一人来，这现女友当真是不对。”
直到此，终于得到对许嬿婉最客观公允的评价。由旁人口中说出，方才可信。
“啊！是那个人？”
“现女友为了刺激前女友，再次抢走她的男友，少不得和那男人在一起一段时间。然后发觉错误，回到罗烨身边，就甩下了那男人。那男人既然选择她，想必对她有情，怎能善罢甘休？你说过，前女友通过杂志编辑曾找到过罗烨的家。那个男人不呆不傻的话想必也能找到。待渐渐明白这一切的始末，一方面可能会埋怨前女友，另一方面，肯定也会对罗烨怀恨在心。”
“没错，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人？”
“不过，我倒也不倾向就是他。”
“啊？”
“你想想，如果那天他在现场，看见现女友出门，少不得要上前纠缠一番，怎会径直去向罗烨讨说法？况且现女友说明了离开之前罗烨酒醉入睡，那男人又如何进入室内布置杀人？再说，他们之间，也没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啊，男人总不会愚蠢到以为杀了罗烨现女友就会回到他身边。”
“如果不是他，那还有谁？”
“别急，这就来了。”殷仪笑道，“不过恐怕你无法接受，我才放到了最后。”
“快说。”
“煤气泄漏，遇上明火，方才爆炸。不过，这当中还有一个条件，就是非得在封闭的情况下不可，如果室内是通风的话，也没那么容易爆炸吧。”
“不错，门窗都是紧闭的。”
“可是罗烨酒醉，我倒不认为现女友在去超市前会关上所有的窗。室内肯定有股难闻酒气，看到大白天再次酒气冲天的男人，常人的反应第一就是气呼呼地开窗散气，对不对？”
“嗯。”
“那么窗户怎会又被关上？谁干的？”
“只有现女友了。那么还是她。”
“别忘了，整个事件中最恨罗烨的一个人。”
“谁？”
“就是他自己。”
“啊？”
“失业后整天买醉，难道不是自暴自弃的证明？他其实不够爱任何一个女人，但是前一个离开了，又一直念着对方好处。后一个又是强势的对象，她不准他反悔，不愿意离开他，甚至还不许前一个女人忘记三人之间的恩怨。他一定很恨她。不愿意和她结婚，互相牵扯着过一生，醉生梦死，真是可悲。当知道后一个又去找了前一个，而前一个已彻底将他当成陌生人以后，他比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这铁三角的崩溃。”
莫钧已听得目瞪口呆。
“现女友说离开家门前他已经睡了。谁知道呢？可以想象两人在一起没有任何话说。他厌恶她，就闭上眼睛装睡。已沉溺于酒精的他是没那么容易醉倒的吧。然后等她离开。他起来关好所有窗户。打开煤气。这还不够惨烈。罗烨是个温文面孔下隐藏暴力的人，一定有极端的情绪，也许会丢下一根点燃的香烟，然后回到卧室继续狂饮。煤气积聚到一定浓度，加上明火……‘砰’的一声……罗烨想用自己的生命来结束这场无果的闹剧。”
殷仪抬起头来：“可能无法证明什么。莫，我看，这案子又要成悬案了……”
尾声
丛然发现嬿婉已不可理喻。
她决定离开。
盛宴散场，理应各归其位。
那男人的死不就为了这个吗？
脚步声如此静寂。身后，嬿婉还站在原地。
丛然一步步离开。
嬿婉不懂得，我们所要做的，只有离开。
然后丛然听到，似乎是突然振荡耳膜的脚步声。讶然转身，嬿婉的脸就在眼前。
腹部一凉。
嬿婉表情扭曲。她说：“他死了！你杀了他！你以为你还能活下去？”
丛然推开她的脸。
往下看。鲜血泉水一般正在涌出。
这似乎是熟悉的场景。
……
想要用手制止那暖流的汹涌。抬头往上看去，只能看见窗口前面，男人无动于衷的脸。
那是谁？
沈丛然慢慢看清了自己。以及，那纷乱的过往。
旧事流转。面目全非。
时光在那端对自己冷冷审视。
好累……
此刻，我只想奔跑着离开这个世界。
无论对方信或不信，接受与否，这就是最后的告别。
然后来临的，将又是一场经年的沈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