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花非花,雾非雾。读一幅画、欣赏一件艺术作品,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我们的目光不時地会游走开,会惝恍迷离,会神游天外。
那是因为,纸和笔描绘出来的,不论是花、是雾、是鸟,还是汀,都只是一种皮相——那只是画家进入艺术世界中的一种姿势。绘画不是形似模拟之物,绘画表现的不是目之所见的外在世界,而是画家的心灵体验。绘画的妙处在于纸墨所绘物象之外,自有一方心灵的禅境。若如小僧一般,未曾悟得,只能以指代月,停留在外在物象上,只能是画工、画匠。
与写意花鸟画的水墨淋漓,纵横挥洒,直指人心相比,工笔花鸟画严谨、细致的描绘,犹如南宋词,富丽精工,精雕细镂,却不免在心与物之间,显得有些“隔”。加上传统的工笔花鸟画,无论在立意、设色、布局、线条、技法等方面,都成为一个完整的体系,具有极强的程式性。这些程式,最初不过是指月的手指,渡江的芦苇,指向心灵的桃源,最后却往往“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学习传统,熟悉各种程式,并沿着着它们返回经典创作时最初的原点,找回心灵的桃源,我想这是包括赵余钊在内的,每一个有思想的工笔画家,于落笔之前,都曾深思过的问题。
工笔花鸟多以宋画为宗。宋画里那一花一水,一鸟一汀,都是宋人在静观自得,神与物游中对大自然活泼不息的生机的感应。工笔花鸟画在它特有的或富丽华贵或娴雅野逸的风格中蕴藏着的情与思,如静水流深,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在对物象的严格把握的同时,笔锋笔力的运用如何才能恰到好处;在色彩的烘染中,如何明艳而不失庄重,富丽而不乏简静,都是极其微妙的。与写意花鸟的激情宣泄相比,这种微含蓄而克制的工夫,更需要凝神静气,方能达到“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美妙境界。清代恽南田说:“十日一水,五日一石。造化之理,至静至深。即此静深,岂潦草点墨可竟?”
这样的境界,应该也是赵余钊所追求的。在他的众多作品中,我感到他对荷塘似乎情有独钟。而荷塘,在中国画中,承载着深远的传统,构筑出高古清远的意境。《松江秋晚》《寻秋》《觅》《秋游》以及入展2011中国画作品展的《素秋》和入展首届当代中国花鸟画展的《清夏》,画中都呈现出一方荷塘。赵余钊画境中的那一方荷塘,芰荷高举,波光渺渺。寒鸦、鸥鹭于荷塘深处,成双成对,寻寻觅觅,自在悠游。清风拂来,荷叶翻转,护着那伞下的白莲,整个世界刹那间温柔起来。他笔下的花鸟,不是乱世中白眼望天的高士,现出的是心灵桃源中的脉脉温情。
从当代花鸟画领域的创作实践来看,古代经典仍然是支撑。花鸟画从五代到现代,传承已逾千年,在现今的大变革时代仍然保持了相对稳定性和延续性。赵余钊天津美院硕士毕业的教育背景,其师贾广健教授的提点,都使得他既能深谙传统笔墨技法,又得以兼收现代造型与构成法则,将现代人的情思与古人画境遥相呼应。
读他的作品,能感受到他对传统从形式到内涵方面的的深深浸润,也能感受到一些现代形式构成观念的影响。石涛曾说“笔墨当随时代”,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游走,或许是一个艺术家必然的选择。
在他的作品里,最能体现传统功夫的是那批画在金卡纸上的花鸟册页,显示了赵余钊扎实的传统功底,深得宋人神韵。花与鸟,均置于无人之境,花,不求人赏,自开自落,宁静自得;鸟,或慵懒,或灵醒,或清丽,或娇憨,都似乎是不染俗尘,一派天真。在设色上,以清雅为尚,在形式上,折枝构图,多有留白,传统宋画的路数运用得心应手。
最能体现他对花鸟画现代性思考的作品有《绿色的梦》系列三幅。从作品的立意到平面构成、色彩构成都具有浓厚的现代意味。《梦一》《梦二》中,那画面中醒目的金字塔般的几何造形,正是现代都市鳞次栉比、钢筋水泥建筑物的缩影。那一堵一堵的玻璃幕墙里面,彼时,尚没有摩肩接踵的人流,亦没有尘烟雾霾,唯见松涛阵阵,香花如海。时空变迁,那些远去的候鸟们,再度回到曾经熟悉的土地上,却再也无枝可依,只得怏怏然飞过。往事如烟,怅然成梦。这让人想起艾青的那首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如果说《梦一》《梦二》有着与激情诗人艾青相似的气场,那么,《梦三》则有点儿类似于朦胧诗。那左上角的三角形,似乎是绿色水光中的一抹帆影,又似乎是光影里的海市蜃楼,那水边的白花,花上相呼嬉戏的鸟儿,更像是一个隔山隔水的梦境。
从平面构成的角度来看,这《绿色的梦》作品中,都出现了明显的抽象几何图形。将平面构成因素运用到工笔画创作中,是当代工笔画创新的一大特点,这是在传统的花鸟画中没有的元素。这些几何体中轮廓线刺破青天的尖锐之感与千面雷同的无情之感,与大自然中繁花生树、群莺乱飞的生动和谐之感形成了一种内在的冲突和张力。这种张力与突出造成的违和感,正是传统天人合一死去后的世界图景。那群飞鸟们“绕塔三匝”,无枝可依的惆怅,正是走出了天人合一,被现代化驱赶着上路的所有现代人的惆怅。
在绿色三梦中,除了平面构成,在色彩构成上的现代意味也是很明显的。《梦一》中,整个画面,以蓝色为基,由绿色的金字塔状的建筑完成切割,辅以白色的花,墨绿色的松,再点缀上三只褐衣黑尾的飞鸟和脚下褐色的土地相呼应。整个画面的色彩,打破了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随类赋彩”的原则,不再注意自然写实,更趋于理想化,强调块面大小比例、色相、明暗的对比,使画面有呼应,有节奏和韵律感,有较强的装饰意味。《梦二》中,红与绿,黑与白的对比,更加鲜明突出。《梦三》中,则舍弃了那种强烈的块面对比,以绿与白为基调,画面清淡朦胧,使得那三只黑色的飞鸟,仿佛碧玉盘里的三颗黑色的珍珠,灵动跳脱,其视觉形象也是很突出的。
作为一名中国工笔花鸟画家,80后的赵余钊还年轻。读他的作品,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年轻的画家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游走的姿态。与古为徒,又不甘心与古为奴,进入传统之心与希冀与时俱进之心同样强烈。在艺术观念多元化的今天,这正是一种蕴育着无限可能的姿态。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那些人间草木,飞鸟吟虫们,在画家的笔下,构筑出一片赏心悦目的心灵风景,一个魂居之所。我们有理由期待,年轻的画家赵余钊在不远的将来还会给我们带来足够的惊喜。
赵余钊
1980年5月生于河北唐山。2005年本科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2009年研究生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师从贾广健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工笔重彩画会会员、《中国书画》杂志书画院院聘画家、吉林市画院专职画家、吉林市青年美术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吉林市中山画院副院长、吉林市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