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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聚餐会
高中生唐唐有一个亲戚在省委宣传部当新闻出版处处长，假期的时候，唐唐找到这个亲戚，说学校要求学生参加社会实践活动，所以，他想到报社当实习记者。通过多方努力，唐唐终于破例当上《今日关注报》的实习记者。这期间他跑的是政法线，还协助警方侦破电视节目女主持人戴洁被害一案（详见本刊2013年3月、4月校园版《强光》），和中学教导主任顾矗杀妻骗保险案（详见本刊2017年1月《家庭隐私》）。
这天，他在报社接到报料电话，说山泉宾馆发生了命案，于是，他赶紧往那边奔去。
案件本身一点不复杂。市国有企业东风电气暖气公司的人在宾馆大厅里举行岁末聚餐会，参加者一共12人，都是公司的头头目目。这是个岁末聚餐会，在分过年终奖金第二天之后举行的，开得正是时候。
餐会从下午7点钟开始，到9点钟时，聚餐进入了高潮，觥筹交错，座位也乱了。晚上9点半，公司的办公室主任骆文平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不到五分钟就死去了。
唐唐的老熟人刑警小刘叔叔很快带人来到了现场，经调查后，断定此事与旅馆的烹调人员无涉，并认为骆文平的死是他杀。骆文平的直接致死原因，是喝了放有氰化钾的酒。并认为凶手就在那天晚上参加东风电气暖气公司岁末聚餐会的人中间。附带说一下，骆文平再过一年就要退休了。
这时，司徒队长也来到了宾馆。小刘叔叔把案情向司徒队长作了汇报。撇开细节，小刘叔叔的话大致上可归纳为两大要点：
一，公司里无论哪一个职员都和被害人骆文平绝无芥蒂。
二，当时在座的11个人都有机会往骆文平饮的酒里放毒药……
“宴会是在下午7点钟开始的，两个半小时后，大家似乎都有相当的醉意了。骆文平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喝他那杯酒的？谁都不知道。真是棘手啊。”
“哦，是这样。”
“最棘手的事是骆文平人缘好，大家众口一词地称赞他。这也实在不假，他确实受到大家的敬慕。这样一来，杀他的动机就找不到了。”
小刘叔叔使用了“棘手”这个词汇。接着他又说：“可是再一打听，东风公司真是个赚钱的国企。职员们获得的年终奖金之高，听了真叫人吃惊。东风公司一个女职员分得的年终奖金就和我拿的一样多！”
“好吧，你去安排一下，我想再找出席宴会的人谈谈。”司徒队长说。
自杀？他杀？
东风公司的那11个人，都被留在宾馆的一个房间里。按照规矩，司徒队长并没有让唐唐进入问话的房间，下面的谈话内容，是破案后，小刘叔叔给唐唐讲述案情说出来的。
刑警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叫进旁边的一个房间，让他们回答小刘刑警尖锐的质问。他们当中，有很害怕的，也有很镇静的。
司徒队长在一旁插进来的问话，全是有关骆文平本人的。
他问副总经理侯立兵：“办公室主任骆文平在公司干了10年，论在东风的时间，他是资格最老的一个，而且又是大学毕业生，我感到他提升得比较慢，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
他问设备科长刘少安：“骆文平担任了7年办公室主任，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位置，那是怎么回事呢？”
他问人事科长黎保荣：
“骆文平在目前的技术人员心目中有声望吗？”
他问女秘书何桂梅：“办公室主任骆文平在女员工中间的聲望怎么样？”
如此等等。
于是司徒队长对骆文平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了。
由于公司效益好，公司的高层和及各部门负责人之间的钩心斗角十分激烈，加上上级有些领导利用职权，要强行安插自己的亲属、朋友，每隔五年，公司的高、中层领导几乎都要全部更换新人。而在这种形势下，骆文平却稳坐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其中的原因，司徒队长已经掌握得清清楚楚了。
10年前和骆文平一起进公司的同事，现在在东风公司里一个也没有了。他们要么卷进了公司负责人之间的派系斗争，要么因为后台不够硬而被某领导的亲属或亲信排挤，因而陷于不得不退出东风公司的境地。在这期间，骆文平则始终采取中立立场，就是说，他保持着“不看、不听、不说”的态度。
那么就发生了一个疑问：坚持这种中间立场的公允人物，为什么没有平步青云呢？
话得说回来，公司办公室政治这玩意儿也是一种生物，其中交错着微妙的情感。说得直截了当一点，敌对的双方都不喜欢中立的人物。中间派很容易使人觉得靠不住，使人觉得他们是骑墙派。中间派并不去干那种有难同当的蠢事，他们不会同像吃了败仗的狗似的公司要人一起退出公司，但是，他们也不为那些打了胜仗的公司领导集团所看重。
办公室主任说得好听是服务众人的后勤部长，实质是伺候人，特别是伺候领导的角色，公司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要打交道。骆文平能长年盘踞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也就是由于上述的原因。那么，能不能说骆文平是有意识地、是站在功利主义的角度上采取“不看、不听、不说”的哲学呢？看来也不能那么说。如此说来，这是他的性格和素质。骆文平进东风公司时，已有45岁。进东风前，他过了20年的职员生活。司徒队长认为，骆文平参加工作30年，这期间，平安无事主义大概已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了。
最形象的证据就是骆文平的绰号。他的绰号叫“老瓶”。“瓶’’和骆文平的名字“平”是音，所以叫他“老瓶”，就是说他能够守口如瓶，从不唠叨一句无聊的话。
不过骆文平虽然寡言，却并不孤高狷介。证据就是人们似乎经常去找他商谈事情。这也许是因为无论对“老瓶”唠叨些什么，他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人们都感到放心。而骆文平不管同谁交谈，总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并且常常对别人的牢骚、不满和秘密表示谅解。
司徒队长参与听取情况时，心中强烈地感受到的就是这一点。
设备科长刘少安说：“唔，骆文平守口如瓶，反正这一点我是绝对信任他的。”
这些讲话在司徒队长脑子里转。一个谁都要找他交谈的人，一个守口如瓶而赢得极大信任的人，这样一个人果真是被害的吗？这是司徒队长的疑问。 这个疑问同时也使将此案断为“他杀”的小刘叔叔大伤脑筋，心中七上八下。小刘叔叔下此论断的理由，是骆文平在开始感到气闷难过之前，他的神态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对一个自杀者来说，总会出现某些动摇不定的迹象。但问了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说骆文平当时在极平静地饮酒。这绝不是自杀者的神态。
而且，骆文平的家庭生活是美满的，不合情理的债，他一分钱也没借过；他的嗜好是不用花什么钱的园艺。平时，他脸上总是笑嘻嘻的，邻里街坊对他的印象很好。骆文平是个在社会上一点儿坏事不做的人。
回到警局后，在案情分析会上，小刘叔叔说：“从迄今听到的情况来看，这个人被害只有一种可能。”
“哪一种？”一个实习刑警带着疑惑的神色问道。这种疑惑的表情不仅他一个人有，在其他的刑警脸上也可以看到。
“这是我的想象：某一个职员将一件要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透露给办公室主任骆文平，但紧接着，这个职员感到事情‘糟了’，要是骆文平将这事泄露出去的话，一切就完了。于是，这个职员便起了杀心……
“然而，骆文平被公认为是绝对守口如瓶的……”有一个刑警表示了不同意见。
“但是，透露的内容一涉及重大问题，也可能有疑心生暗鬼的情况发生。”司徒队长觉得小刘叔叔的意见也有些道理，只是跳跃得太快了点。
“不过……”又有一个刑警发言，“也许是自杀的？”
司徒队长觉得这种疑问开始在一部分的刑警头脑里有所蔓延。可是，侦查的方向是“他杀”，现在正顺着这个方向披荆斩棘地勇往直前，所以谁也没有把疑问说出口来。一般说来，管理人员在承受不了责任的重压而要自杀时，不择时间地点的情况很多。有人在上下班的高峰行车时间里，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迎面开来的电车扑过去；有人在办公时间里突然跳出窗口……骆文平如果是自杀，那也有可能属于这种例子。
“目前，我并不认为是自杀。”小刘叔叔明确地说：“从骆文平的日常生活来看，完全没有理由认为他是自杀，这是一。第二，投放氰化钾这种犯罪手段总有一种预谋杀人的味道。此外，没有遗书，而且死者在出席岁末聚餐会之前，曾亲自买了一张飞机票，打算两天之后出差上海……”
这时一个警员走进来，向小刘叔叔耳语了一番。
警员的话一讲完，小刘叔叔便皱起眉头，对大家说：“骆文平所饮的酒，鉴定结果出来了。杯子上最清楚的指纹是骆文平本人的，虽然也找出了一些模糊的指纹，但不知是谁的。”小刘叔叔接着往下说：“还有，就是氰化钾怎么到手的问题。在东风公司，业务上需要使用氰化钾。管理虽说很严格，但是，只要有意的话，公司职员是有可能弄到手的。”
会场上一片沉默。
失眠夜
当天夜里。
司徒队长失眠了。司徒队长的第六感觉认为这是一件他杀案。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司徒队长又感觉到，这一事件的背后，好像还有着另一个“隐藏起来的秘密”，尽管这些也是他的直觉而已。
失眠的不只是司徒队长一个人。也许可以说，在骆文平案件中受到询问的东风公司的几个人都失眠了。
副总经理侯立兵失眠了。
……侯立兵觉得，骆文平恐怕是被人杀死的。当然，绝不是我侯立兵干的。可是，我为什么把那事情去对骆文平说呢？
L房地產发展商看中公司在四环外的一块闲置的地块，而公司正想出售此地块筹钱还货款。作为副总经理侯立兵，受命主持这地块的出售工作。
这时，L发展商找到侯立兵一位在市政府当处长的同学，通过这位同学又找到了侯立兵。几次宴席后，侯立兵同意将此地块内定卖给此发展商。
此事从招标到审定……每一个环节，都按国有资产管理条例的规定进行。当然，从一开始，L公司始终掌握到售地过程的所有细节，包括东风公司自己的底价，以及各竞争者提供的标书等所有材料……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争，L房地产商处处领先，理所当然夺得头筹，如愿拿到了心仪的地块。
而这一天，侯立兵的银行账户增加了一笔7位数的汇款。
本来这是一件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可是……只有骆文平一个人知道，因为是侯立兵自己把这件情事透露给骆文平的。
现在，侯立兵和L房地产商什么关系也没有了。即使见了面，也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不过，尽管是已经断了的私情，要是说出来的话……不管怎么说，这不仅是出卖商业秘密，还涉及受贿……
于是，19号那天骆文平寄来了那封信，自己也照办了，这可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因为，一旦讲出来，自己就可能成为杀死骆文平的重要嫌疑犯……
设备科长刘少安也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成寐，并且越来越清醒。
……被询问时，自己绝没有撒谎。这是的的确确的。只是有一件事情自己没有主动说出来。
“可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竟会将身居要职者的那种不可泄露的秘密，一口气去对骆文平讲呢？人们对骆文平这个人的评价，自己是很清楚的。这是个有他没他都无可无不可的人。他没有才干，工作也不积极，只是规规矩矩地上下班而已。
不过，和他在一起而没有外人在场时，就总想和他谈点什么。因为对他很放心，即使讲了些什么，他也绝不至于泄露出去。那天刘少安从公司出来，偶然碰到骆文平，便邀他走进一家小饭馆。
几杯酒一下肚，话就自然流出来了：“暖，这可是绝密的事啊。”
于是刘少安自动地讲了起来。
上个月，汇程电气公司派人来找刘少安密谈，试探东风公司设备更新的事。汇程电气公司是家私营企业，当得悉东风公司已经从银行贷得一笔巨款准备更新设备时，便主动找到负责设备采购的设备科长刘少安，开给刘少安个人的回扣条件极有吸引力。刘少安抵不住诱惑，答应将用60%的资金购汇程公司的产品。
从开始做计划，到说服公司总经理及各位领导班子成员，一步一步，终于骗得领导班子同意。 这天，他终于把合同签下来了，汇程公司汇来的那笔钱，足够他下半辈子挥霍。可如此重大的事情，自己为什么去告诉骆文平呢？刘少安咬住嘴唇这么想。
“但是……”
盖着19号邮戳的那封骆文平的来信。这事也绝对不能讲出来。否则要被当作杀人嫌疑犯的……
还有人事科长黎保荣，以及那天一起吃饭的人，这天晚上都失眠了，因为他们都在收到了盖着19号邮戳的那封骆文平的来信，都有绝对不能讲出来的事……
女秘书何桂梅
最冷静地处理这件事的人，也许是女秘书何桂梅了。
何桂梅是在20号下午7时拆开那封19号付邮的信的。何桂梅下班以后看到这封信时，是在晚上7点钟左右。
何桂梅拆开那封写有“亲启”字样的信看了。信很简单：
“需要钱。以9月21日为限，请往工商银行的综合户头080-2034账号里存进10万元。骆文平。”
信上要求存入的日期是21日。只剩下20日和21日两天了。何桂梅在21日早晨，事先向公司请了一个小时假。上午9点10分，她推开了市建设银行支行的门。
东风公司对本公司职工的工资和奖金，采取存人离各人家最近的银行里去的制度。在何桂梅的户头下，建设银行应该存有何桂梅的年终奖金。何桂梅在自己户头下的取款单上记好10万元的金额，再在存款单上填上工商银行综合户头080-2034的账号，然后走到账台办好了存钱手续。
何桂梅从建设银行的支行出来时，看到对面马路上有一个男子急匆匆地向银行走来。他是副总经理侯立兵，脸稍微有些苍白。无须推测，侯立兵肯定也是收到了骆文平很客气的威吓信（从字面上看，确实是威吓信），特意赶来的。
“副总经理侯立兵，他把什么秘密向骆文平披露了呢？”何桂梅想。何桂梅自己的事情是曾同上司有过暖昧关系，这种事情是哪家公司都有的，本没有什么稀奇。
一年前，何桂梅迷上了公司的财务主任，不小心怀了孕。何桂梅一开始就很清楚，财务主任是有妇之夫，不会同自己结婚。可他豪爽而有魅力，是何桂梅喜欢的那种男性。但当财务主任知道何桂梅怀了孕时，便说：
“咱们散了吧。”
于是财务主任给了何桂梅5万元人工流产手术费，他就这样退场了……
半个月后，何桂梅带着一种屈辱感躺在非法开设的医院的手术台上。
何桂梅虽然明白这是自作自受，但心里还是留下了创伤。不过……
女人自有女人的自尊心。尽管如此，何桂梅还是把自己对财务主任的怨恨和盘托出，告诉了骆文平。她觉得自己已将创伤里的脓全部挤出来了。
一封索取钱财的信，若无其事地从骆文平那里寄来了。
自然是照办。
可是……对于收到骆文平那封官样文章的威胁信并都照办了的人，骆文平的死亡实在是一个冲击。受到冲击的不仅是刘少安、侯立兵、黎保荣……而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感到恐怖、愤怒和痛苦。他们推断骆文平是被人害死的。他们想起收到的信中富有骆文平特点的、右侧向上倾很厉害的字体，每一个字就像一匹腾跃起来的马。
他们还有另一个共同点。这些人都有相同的地方：他们对自己告诉过骆文平一些什么事，对收到了威胁信，对自己照信上所说的去做了等等都噤若寒蝉。因为稍不留意将这些事漏了出来，自己就会成为重要的嫌疑犯。
皇上不急太监急
“骆文平案”的侦查工作停了下来，由小刘叔叔负责的专案小组也解散了。案件发生已经有5个月了。
随着侦查工作的延宕，自杀论在刑警中间蔓延，这便成了解散“专案组”的理由之一。侦查这项工作也需要热情，而自杀论抬头，就使小刘叔叔他们的士气低落了下来。
由于近来案件连续发生，侦查人手又少，势必不允许像现在这样，把多数刑警投入没有希望破案的侦查中去。
不过，小刘叔叔的表情似乎有点不甘心的样子：“我对解散没有什么意见。再这样继续侦查下去，大概也别指望出现新的情况。不过，这件事是不是先不作了结，而是把侦查规模缩小，这一项任务是不是交给我来办？”
“就是说，你还不死心？”司徒队长说。
“是的。”
“是不服气？”
“不。不是也有‘待机侦查’的做法吗？就是说，在耐心等待时机的过程中，对方会露出破绽来。我想，这件事就属于这种情况。”
“好吧。”司徒队长答应了小刘叔叔的要求。
走出司徒队长办公室，小刘叔叔来到附近一家咖啡馆要了杯咖啡，一边喝一边思索着案情。突然，唐唐闯了进来。
“你怎么还有闲工夫喝咖啡，我刚听说你那个专案组解散了？骆文平案不查了吗？这怎么行呀？”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小刘叔叔慢条斯理地说：“谁说不查了，你等着看戏吧。”
东风公司的女秘书何桂梅的辞职，是在案件发生之后的第六个月，换言之，也可以说是在案件进入迷宫若干月之后。
“母亲去世了，没人料理家中的事，父亲的年纪又大，所以我现在想回家去……”这是何桂梅向上司提出辞职申请的理由。
何桂梅的母亲去世是事实。出现这种家庭情况时，不同意辞职是比较难的。虽然如此，何桂梅的上司还是不止一次地称赞何桂梅业务熟练，想尽可能地挽留她。
可是何桂梅执意要辞职，上司无可奈何，只好接受了她的辭呈。
当然，何桂梅向同事们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喜欢这个感觉抑郁的工作场所，自从那个案件发生以来，只要事情没解决，就存在着一种谁都是怀疑对象的气氛。我讨厌这种气氛。”
大概这也是何桂梅要离开公司的理由。
辞职的那一天，何桂梅只带了一只旅行用的皮箱，轻装离开了出租屋。何桂梅把电视机和高级音响慷慨地送给了女同事。她举起手来，招呼一辆出租汽车停下。 “飞机场。”
何桂梅报出了去处。
要是公司里的人听到何桂梅这个去处，恐怕要觉得诧异了。因为何桂梅的家乡在某山沟的农村里，需要先坐三个小时的火车，然后再乘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
一个小时之后，何桂梅已经是飞机上的乘客了。
飞机起飞后，何桂梅从机上的小圆窗里俯瞰花城市的景色。
“和这个城市分别了。”何桂梅想，但并没有感伤情绪。
飞机直飞上海。
——座聚集着200HD百万人口的大都会。
——一座人情薄如纸的都会，一座邻居家的尸体放了一年也没有人来注意的都会。
——座便于罪犯逃匿的都会。
“罪犯……”想到这里，何桂梅微微地冷笑了。这微笑是在夸耀自己达到了目的：
“作了精心安排，完全没有破绽的犯罪。”
何桂梅偷偷地用手按了按手头的旅行用皮箱，里面放着这场不露破绽的犯罪的收获。款子分成四个存折，金额一栏里，实数之后并列着很多“0”。
“这是智慧的胜利。”何桂梅想。
冒起犯罪的念头，是一年之前的事。当时自己正打算结婚，何桂梅回忆起当时的事来。
那天何桂梅把自己的屈辱向骆文平倾诉后，回到自己的出租屋，躺在床上……要是办公室主任骆文平利用我同财务主任交往和流产的事来要挟自己，要我付出保守秘密的代价的话……何桂梅脑子里闪过这种推理小说似的想法。
何桂梅认为，如果是这样，尽管骆文平太不讲理，但自己还是会千方百计弄钱来交给他的。
后来，何桂梅本来颇有把握的婚事吹了，何桂梅脑子里那种推理小说似的想法却膨胀起来了。
“对了……”办公室主任骆文平胸中藏着摇钱树，就是说他藏着众人的秘密，而且多得几乎要溢到喉咙口了。如果骆文平是个腾达不起来的庸人，不，正因为骆文平是这样一个庸人，这种来自众人的自白不是可以变为余钱吗？
要是骆文平不这么干，那么，何桂梅下了决心：“我来干！”
从那以后，何桂梅花了一年的时间进行了慎重的犯罪准备。最费事的是模仿骆文平的笔迹。为了能够惟妙惟肖地写出骆文平那右侧上倾、像是一匹腾跃起来的马似的字体，何桂梅整整花了一年工夫。
其次的麻烦事是向谁要钱？要多少万元？
结果，何桂梅采取上多下少的办法。这样做，既遵从了社会的公平原则，也符合义盗的道德标准。
而字面以简单为好，不要写废话，暗示一下就可以了。
“需要钱。以9月20日为限，请往工商银行的综合户头080-20343账号里存进x万元。骆文平。”
何桂梅拿起笔来，在给副经理侯立兵的信上写下“150万”时，刹那间，她侧着头沉思起来——数目是不是过大了？
但何桂梅旋即摇了摇头，屏住了气。
这是赌博，要赌就得有胆量。何桂梅虽然对业务不太懂，但对侯立兵副经理最近因购买设备和房地产商的交往总感到有些可疑。刘少安身上有着一种肯定要干出些什么名堂的气氛，可以列在150万这一档上。如果他的秘密是属于受贿方面的话，这一点钱，他会拿出来的。
最后，何桂梅给自己也写了一封威胁信，事情一旦败露，何桂梅就有了伪装来保护自己。
何桂梅在纸上写下10万元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财务主任递给自己的流产手术费5万元来，这使何桂梅的心都发痛了。
总计是800万元。
20日早上，何桂梅到银行去打听钱款存入的情况，因为这是何桂梅用骆文平的名义开的户头。吁！加上自己的，都按照要求的数目把钱存入了。通过现钞自动付出机，分批取出这些钱来是很容易的。
“然而……”
何桂梅觉得自己是对不起骆文平的，但为了使犯罪不致留下蛛丝马迹，非得让骆文平死不可。当那次岁末聚餐会进行到觥筹交错、座位不分的时候，何桂梅一面小心地不让杯子印上自己的指纹，一面把放了氰化钾的酒放到骆文平面前。
何桂梅觉得，这种已经过去了的事就不用再去管它了，在自己面前，还有着未来呢。
飞机好像已经到了上海虹桥机场的上空。
结案
司徒队长通过上海警局的专线电话，听着刑警小刘叔叔的报告。小刘叔叔那口齿清楚的声音传人司徒队长的耳朵里，声音很有生气。
“何桂梅到上海之后的行动。首先，她向中介公司租进了一套200平方米的大型公寓套房，她预付了一年房租，加上押金，总共花了25万元，买了一台车，40万元。接着，也就是目前，何桂梅正在交涉租下公寓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各种家具及零星杂件，再加上出让费，共计700万元。也就是说，来到上海后，她整个开销将需要800万元。而何桂梅从东风公司工作10年，年收入不足10万，她在花城租了一套房子，每年就要交4萬元租金，加上自己花费、寄回山区老家的钱，其实已经所剩无几。这次离开公司按规定她可以拿到一笔退职金，但由于她借款不少，所以实际到手只有8万元……”
“正如我推测的那样，凶手就是何桂梅。这是待机侦查的胜利。但骆文平真可怜，他隐私知道得过多了……”
又是一个月后，小刘叔叔再次奉司徒队长之命，向唐唐讲述破案经过后，这么感慨地说。
高中生唐唐有一个亲戚在省委宣传部当新闻出版处处长，假期的时候，唐唐找到这个亲戚，说学校要求学生参加社会实践活动，所以，他想到报社当实习记者。通过多方努力，唐唐终于破例当上《今日关注报》的实习记者。这期间他跑的是政法线，还协助警方侦破电视节目女主持人戴洁被害一案（详见本刊2013年3月、4月校园版《强光》），和中学教导主任顾矗杀妻骗保险案（详见本刊2017年1月《家庭隐私》）。
这天，他在报社接到报料电话，说山泉宾馆发生了命案，于是，他赶紧往那边奔去。
案件本身一点不复杂。市国有企业东风电气暖气公司的人在宾馆大厅里举行岁末聚餐会，参加者一共12人，都是公司的头头目目。这是个岁末聚餐会，在分过年终奖金第二天之后举行的，开得正是时候。
餐会从下午7点钟开始，到9点钟时，聚餐进入了高潮，觥筹交错，座位也乱了。晚上9点半，公司的办公室主任骆文平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不到五分钟就死去了。
唐唐的老熟人刑警小刘叔叔很快带人来到了现场，经调查后，断定此事与旅馆的烹调人员无涉，并认为骆文平的死是他杀。骆文平的直接致死原因，是喝了放有氰化钾的酒。并认为凶手就在那天晚上参加东风电气暖气公司岁末聚餐会的人中间。附带说一下，骆文平再过一年就要退休了。
这时，司徒队长也来到了宾馆。小刘叔叔把案情向司徒队长作了汇报。撇开细节，小刘叔叔的话大致上可归纳为两大要点：
一，公司里无论哪一个职员都和被害人骆文平绝无芥蒂。
二，当时在座的11个人都有机会往骆文平饮的酒里放毒药……
“宴会是在下午7点钟开始的，两个半小时后，大家似乎都有相当的醉意了。骆文平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喝他那杯酒的？谁都不知道。真是棘手啊。”
“哦，是这样。”
“最棘手的事是骆文平人缘好，大家众口一词地称赞他。这也实在不假，他确实受到大家的敬慕。这样一来，杀他的动机就找不到了。”
小刘叔叔使用了“棘手”这个词汇。接着他又说：“可是再一打听，东风公司真是个赚钱的国企。职员们获得的年终奖金之高，听了真叫人吃惊。东风公司一个女职员分得的年终奖金就和我拿的一样多！”
“好吧，你去安排一下，我想再找出席宴会的人谈谈。”司徒队长说。
自杀？他杀？
东风公司的那11个人，都被留在宾馆的一个房间里。按照规矩，司徒队长并没有让唐唐进入问话的房间，下面的谈话内容，是破案后，小刘叔叔给唐唐讲述案情说出来的。
刑警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叫进旁边的一个房间，让他们回答小刘刑警尖锐的质问。他们当中，有很害怕的，也有很镇静的。
司徒队长在一旁插进来的问话，全是有关骆文平本人的。
他问副总经理侯立兵：“办公室主任骆文平在公司干了10年，论在东风的时间，他是资格最老的一个，而且又是大学毕业生，我感到他提升得比较慢，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
他问设备科长刘少安：“骆文平担任了7年办公室主任，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位置，那是怎么回事呢？”
他问人事科长黎保荣：
“骆文平在目前的技术人员心目中有声望吗？”
他问女秘书何桂梅：“办公室主任骆文平在女员工中间的聲望怎么样？”
如此等等。
于是司徒队长对骆文平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了。
由于公司效益好，公司的高层和及各部门负责人之间的钩心斗角十分激烈，加上上级有些领导利用职权，要强行安插自己的亲属、朋友，每隔五年，公司的高、中层领导几乎都要全部更换新人。而在这种形势下，骆文平却稳坐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其中的原因，司徒队长已经掌握得清清楚楚了。
10年前和骆文平一起进公司的同事，现在在东风公司里一个也没有了。他们要么卷进了公司负责人之间的派系斗争，要么因为后台不够硬而被某领导的亲属或亲信排挤，因而陷于不得不退出东风公司的境地。在这期间，骆文平则始终采取中立立场，就是说，他保持着“不看、不听、不说”的态度。
那么就发生了一个疑问：坚持这种中间立场的公允人物，为什么没有平步青云呢？
话得说回来，公司办公室政治这玩意儿也是一种生物，其中交错着微妙的情感。说得直截了当一点，敌对的双方都不喜欢中立的人物。中间派很容易使人觉得靠不住，使人觉得他们是骑墙派。中间派并不去干那种有难同当的蠢事，他们不会同像吃了败仗的狗似的公司要人一起退出公司，但是，他们也不为那些打了胜仗的公司领导集团所看重。
办公室主任说得好听是服务众人的后勤部长，实质是伺候人，特别是伺候领导的角色，公司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要打交道。骆文平能长年盘踞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也就是由于上述的原因。那么，能不能说骆文平是有意识地、是站在功利主义的角度上采取“不看、不听、不说”的哲学呢？看来也不能那么说。如此说来，这是他的性格和素质。骆文平进东风公司时，已有45岁。进东风前，他过了20年的职员生活。司徒队长认为，骆文平参加工作30年，这期间，平安无事主义大概已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了。
最形象的证据就是骆文平的绰号。他的绰号叫“老瓶”。“瓶’’和骆文平的名字“平”是音，所以叫他“老瓶”，就是说他能够守口如瓶，从不唠叨一句无聊的话。
不过骆文平虽然寡言，却并不孤高狷介。证据就是人们似乎经常去找他商谈事情。这也许是因为无论对“老瓶”唠叨些什么，他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人们都感到放心。而骆文平不管同谁交谈，总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并且常常对别人的牢骚、不满和秘密表示谅解。
司徒队长参与听取情况时，心中强烈地感受到的就是这一点。
设备科长刘少安说：“唔，骆文平守口如瓶，反正这一点我是绝对信任他的。”
这些讲话在司徒队长脑子里转。一个谁都要找他交谈的人，一个守口如瓶而赢得极大信任的人，这样一个人果真是被害的吗？这是司徒队长的疑问。 这个疑问同时也使将此案断为“他杀”的小刘叔叔大伤脑筋，心中七上八下。小刘叔叔下此论断的理由，是骆文平在开始感到气闷难过之前，他的神态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对一个自杀者来说，总会出现某些动摇不定的迹象。但问了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说骆文平当时在极平静地饮酒。这绝不是自杀者的神态。
而且，骆文平的家庭生活是美满的，不合情理的债，他一分钱也没借过；他的嗜好是不用花什么钱的园艺。平时，他脸上总是笑嘻嘻的，邻里街坊对他的印象很好。骆文平是个在社会上一点儿坏事不做的人。
回到警局后，在案情分析会上，小刘叔叔说：“从迄今听到的情况来看，这个人被害只有一种可能。”
“哪一种？”一个实习刑警带着疑惑的神色问道。这种疑惑的表情不仅他一个人有，在其他的刑警脸上也可以看到。
“这是我的想象：某一个职员将一件要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透露给办公室主任骆文平，但紧接着，这个职员感到事情‘糟了’，要是骆文平将这事泄露出去的话，一切就完了。于是，这个职员便起了杀心……
“然而，骆文平被公认为是绝对守口如瓶的……”有一个刑警表示了不同意见。
“但是，透露的内容一涉及重大问题，也可能有疑心生暗鬼的情况发生。”司徒队长觉得小刘叔叔的意见也有些道理，只是跳跃得太快了点。
“不过……”又有一个刑警发言，“也许是自杀的？”
司徒队长觉得这种疑问开始在一部分的刑警头脑里有所蔓延。可是，侦查的方向是“他杀”，现在正顺着这个方向披荆斩棘地勇往直前，所以谁也没有把疑问说出口来。一般说来，管理人员在承受不了责任的重压而要自杀时，不择时间地点的情况很多。有人在上下班的高峰行车时间里，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迎面开来的电车扑过去；有人在办公时间里突然跳出窗口……骆文平如果是自杀，那也有可能属于这种例子。
“目前，我并不认为是自杀。”小刘叔叔明确地说：“从骆文平的日常生活来看，完全没有理由认为他是自杀，这是一。第二，投放氰化钾这种犯罪手段总有一种预谋杀人的味道。此外，没有遗书，而且死者在出席岁末聚餐会之前，曾亲自买了一张飞机票，打算两天之后出差上海……”
这时一个警员走进来，向小刘叔叔耳语了一番。
警员的话一讲完，小刘叔叔便皱起眉头，对大家说：“骆文平所饮的酒，鉴定结果出来了。杯子上最清楚的指纹是骆文平本人的，虽然也找出了一些模糊的指纹，但不知是谁的。”小刘叔叔接着往下说：“还有，就是氰化钾怎么到手的问题。在东风公司，业务上需要使用氰化钾。管理虽说很严格，但是，只要有意的话，公司职员是有可能弄到手的。”
会场上一片沉默。
失眠夜
当天夜里。
司徒队长失眠了。司徒队长的第六感觉认为这是一件他杀案。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司徒队长又感觉到，这一事件的背后，好像还有着另一个“隐藏起来的秘密”，尽管这些也是他的直觉而已。
失眠的不只是司徒队长一个人。也许可以说，在骆文平案件中受到询问的东风公司的几个人都失眠了。
副总经理侯立兵失眠了。
……侯立兵觉得，骆文平恐怕是被人杀死的。当然，绝不是我侯立兵干的。可是，我为什么把那事情去对骆文平说呢？
L房地產发展商看中公司在四环外的一块闲置的地块，而公司正想出售此地块筹钱还货款。作为副总经理侯立兵，受命主持这地块的出售工作。
这时，L发展商找到侯立兵一位在市政府当处长的同学，通过这位同学又找到了侯立兵。几次宴席后，侯立兵同意将此地块内定卖给此发展商。
此事从招标到审定……每一个环节，都按国有资产管理条例的规定进行。当然，从一开始，L公司始终掌握到售地过程的所有细节，包括东风公司自己的底价，以及各竞争者提供的标书等所有材料……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争，L房地产商处处领先，理所当然夺得头筹，如愿拿到了心仪的地块。
而这一天，侯立兵的银行账户增加了一笔7位数的汇款。
本来这是一件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可是……只有骆文平一个人知道，因为是侯立兵自己把这件情事透露给骆文平的。
现在，侯立兵和L房地产商什么关系也没有了。即使见了面，也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不过，尽管是已经断了的私情，要是说出来的话……不管怎么说，这不仅是出卖商业秘密，还涉及受贿……
于是，19号那天骆文平寄来了那封信，自己也照办了，这可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因为，一旦讲出来，自己就可能成为杀死骆文平的重要嫌疑犯……
设备科长刘少安也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成寐，并且越来越清醒。
……被询问时，自己绝没有撒谎。这是的的确确的。只是有一件事情自己没有主动说出来。
“可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竟会将身居要职者的那种不可泄露的秘密，一口气去对骆文平讲呢？人们对骆文平这个人的评价，自己是很清楚的。这是个有他没他都无可无不可的人。他没有才干，工作也不积极，只是规规矩矩地上下班而已。
不过，和他在一起而没有外人在场时，就总想和他谈点什么。因为对他很放心，即使讲了些什么，他也绝不至于泄露出去。那天刘少安从公司出来，偶然碰到骆文平，便邀他走进一家小饭馆。
几杯酒一下肚，话就自然流出来了：“暖，这可是绝密的事啊。”
于是刘少安自动地讲了起来。
上个月，汇程电气公司派人来找刘少安密谈，试探东风公司设备更新的事。汇程电气公司是家私营企业，当得悉东风公司已经从银行贷得一笔巨款准备更新设备时，便主动找到负责设备采购的设备科长刘少安，开给刘少安个人的回扣条件极有吸引力。刘少安抵不住诱惑，答应将用60%的资金购汇程公司的产品。
从开始做计划，到说服公司总经理及各位领导班子成员，一步一步，终于骗得领导班子同意。 这天，他终于把合同签下来了，汇程公司汇来的那笔钱，足够他下半辈子挥霍。可如此重大的事情，自己为什么去告诉骆文平呢？刘少安咬住嘴唇这么想。
“但是……”
盖着19号邮戳的那封骆文平的来信。这事也绝对不能讲出来。否则要被当作杀人嫌疑犯的……
还有人事科长黎保荣，以及那天一起吃饭的人，这天晚上都失眠了，因为他们都在收到了盖着19号邮戳的那封骆文平的来信，都有绝对不能讲出来的事……
女秘书何桂梅
最冷静地处理这件事的人，也许是女秘书何桂梅了。
何桂梅是在20号下午7时拆开那封19号付邮的信的。何桂梅下班以后看到这封信时，是在晚上7点钟左右。
何桂梅拆开那封写有“亲启”字样的信看了。信很简单：
“需要钱。以9月21日为限，请往工商银行的综合户头080-2034账号里存进10万元。骆文平。”
信上要求存入的日期是21日。只剩下20日和21日两天了。何桂梅在21日早晨，事先向公司请了一个小时假。上午9点10分，她推开了市建设银行支行的门。
东风公司对本公司职工的工资和奖金，采取存人离各人家最近的银行里去的制度。在何桂梅的户头下，建设银行应该存有何桂梅的年终奖金。何桂梅在自己户头下的取款单上记好10万元的金额，再在存款单上填上工商银行综合户头080-2034的账号，然后走到账台办好了存钱手续。
何桂梅从建设银行的支行出来时，看到对面马路上有一个男子急匆匆地向银行走来。他是副总经理侯立兵，脸稍微有些苍白。无须推测，侯立兵肯定也是收到了骆文平很客气的威吓信（从字面上看，确实是威吓信），特意赶来的。
“副总经理侯立兵，他把什么秘密向骆文平披露了呢？”何桂梅想。何桂梅自己的事情是曾同上司有过暖昧关系，这种事情是哪家公司都有的，本没有什么稀奇。
一年前，何桂梅迷上了公司的财务主任，不小心怀了孕。何桂梅一开始就很清楚，财务主任是有妇之夫，不会同自己结婚。可他豪爽而有魅力，是何桂梅喜欢的那种男性。但当财务主任知道何桂梅怀了孕时，便说：
“咱们散了吧。”
于是财务主任给了何桂梅5万元人工流产手术费，他就这样退场了……
半个月后，何桂梅带着一种屈辱感躺在非法开设的医院的手术台上。
何桂梅虽然明白这是自作自受，但心里还是留下了创伤。不过……
女人自有女人的自尊心。尽管如此，何桂梅还是把自己对财务主任的怨恨和盘托出，告诉了骆文平。她觉得自己已将创伤里的脓全部挤出来了。
一封索取钱财的信，若无其事地从骆文平那里寄来了。
自然是照办。
可是……对于收到骆文平那封官样文章的威胁信并都照办了的人，骆文平的死亡实在是一个冲击。受到冲击的不仅是刘少安、侯立兵、黎保荣……而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感到恐怖、愤怒和痛苦。他们推断骆文平是被人害死的。他们想起收到的信中富有骆文平特点的、右侧向上倾很厉害的字体，每一个字就像一匹腾跃起来的马。
他们还有另一个共同点。这些人都有相同的地方：他们对自己告诉过骆文平一些什么事，对收到了威胁信，对自己照信上所说的去做了等等都噤若寒蝉。因为稍不留意将这些事漏了出来，自己就会成为重要的嫌疑犯。
皇上不急太监急
“骆文平案”的侦查工作停了下来，由小刘叔叔负责的专案小组也解散了。案件发生已经有5个月了。
随着侦查工作的延宕，自杀论在刑警中间蔓延，这便成了解散“专案组”的理由之一。侦查这项工作也需要热情，而自杀论抬头，就使小刘叔叔他们的士气低落了下来。
由于近来案件连续发生，侦查人手又少，势必不允许像现在这样，把多数刑警投入没有希望破案的侦查中去。
不过，小刘叔叔的表情似乎有点不甘心的样子：“我对解散没有什么意见。再这样继续侦查下去，大概也别指望出现新的情况。不过，这件事是不是先不作了结，而是把侦查规模缩小，这一项任务是不是交给我来办？”
“就是说，你还不死心？”司徒队长说。
“是的。”
“是不服气？”
“不。不是也有‘待机侦查’的做法吗？就是说，在耐心等待时机的过程中，对方会露出破绽来。我想，这件事就属于这种情况。”
“好吧。”司徒队长答应了小刘叔叔的要求。
走出司徒队长办公室，小刘叔叔来到附近一家咖啡馆要了杯咖啡，一边喝一边思索着案情。突然，唐唐闯了进来。
“你怎么还有闲工夫喝咖啡，我刚听说你那个专案组解散了？骆文平案不查了吗？这怎么行呀？”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小刘叔叔慢条斯理地说：“谁说不查了，你等着看戏吧。”
东风公司的女秘书何桂梅的辞职，是在案件发生之后的第六个月，换言之，也可以说是在案件进入迷宫若干月之后。
“母亲去世了，没人料理家中的事，父亲的年纪又大，所以我现在想回家去……”这是何桂梅向上司提出辞职申请的理由。
何桂梅的母亲去世是事实。出现这种家庭情况时，不同意辞职是比较难的。虽然如此，何桂梅的上司还是不止一次地称赞何桂梅业务熟练，想尽可能地挽留她。
可是何桂梅执意要辞职，上司无可奈何，只好接受了她的辭呈。
当然，何桂梅向同事们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喜欢这个感觉抑郁的工作场所，自从那个案件发生以来，只要事情没解决，就存在着一种谁都是怀疑对象的气氛。我讨厌这种气氛。”
大概这也是何桂梅要离开公司的理由。
辞职的那一天，何桂梅只带了一只旅行用的皮箱，轻装离开了出租屋。何桂梅把电视机和高级音响慷慨地送给了女同事。她举起手来，招呼一辆出租汽车停下。 “飞机场。”
何桂梅报出了去处。
要是公司里的人听到何桂梅这个去处，恐怕要觉得诧异了。因为何桂梅的家乡在某山沟的农村里，需要先坐三个小时的火车，然后再乘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
一个小时之后，何桂梅已经是飞机上的乘客了。
飞机起飞后，何桂梅从机上的小圆窗里俯瞰花城市的景色。
“和这个城市分别了。”何桂梅想，但并没有感伤情绪。
飞机直飞上海。
——座聚集着200HD百万人口的大都会。
——一座人情薄如纸的都会，一座邻居家的尸体放了一年也没有人来注意的都会。
——座便于罪犯逃匿的都会。
“罪犯……”想到这里，何桂梅微微地冷笑了。这微笑是在夸耀自己达到了目的：
“作了精心安排，完全没有破绽的犯罪。”
何桂梅偷偷地用手按了按手头的旅行用皮箱，里面放着这场不露破绽的犯罪的收获。款子分成四个存折，金额一栏里，实数之后并列着很多“0”。
“这是智慧的胜利。”何桂梅想。
冒起犯罪的念头，是一年之前的事。当时自己正打算结婚，何桂梅回忆起当时的事来。
那天何桂梅把自己的屈辱向骆文平倾诉后，回到自己的出租屋，躺在床上……要是办公室主任骆文平利用我同财务主任交往和流产的事来要挟自己，要我付出保守秘密的代价的话……何桂梅脑子里闪过这种推理小说似的想法。
何桂梅认为，如果是这样，尽管骆文平太不讲理，但自己还是会千方百计弄钱来交给他的。
后来，何桂梅本来颇有把握的婚事吹了，何桂梅脑子里那种推理小说似的想法却膨胀起来了。
“对了……”办公室主任骆文平胸中藏着摇钱树，就是说他藏着众人的秘密，而且多得几乎要溢到喉咙口了。如果骆文平是个腾达不起来的庸人，不，正因为骆文平是这样一个庸人，这种来自众人的自白不是可以变为余钱吗？
要是骆文平不这么干，那么，何桂梅下了决心：“我来干！”
从那以后，何桂梅花了一年的时间进行了慎重的犯罪准备。最费事的是模仿骆文平的笔迹。为了能够惟妙惟肖地写出骆文平那右侧上倾、像是一匹腾跃起来的马似的字体，何桂梅整整花了一年工夫。
其次的麻烦事是向谁要钱？要多少万元？
结果，何桂梅采取上多下少的办法。这样做，既遵从了社会的公平原则，也符合义盗的道德标准。
而字面以简单为好，不要写废话，暗示一下就可以了。
“需要钱。以9月20日为限，请往工商银行的综合户头080-20343账号里存进x万元。骆文平。”
何桂梅拿起笔来，在给副经理侯立兵的信上写下“150万”时，刹那间，她侧着头沉思起来——数目是不是过大了？
但何桂梅旋即摇了摇头，屏住了气。
这是赌博，要赌就得有胆量。何桂梅虽然对业务不太懂，但对侯立兵副经理最近因购买设备和房地产商的交往总感到有些可疑。刘少安身上有着一种肯定要干出些什么名堂的气氛，可以列在150万这一档上。如果他的秘密是属于受贿方面的话，这一点钱，他会拿出来的。
最后，何桂梅给自己也写了一封威胁信，事情一旦败露，何桂梅就有了伪装来保护自己。
何桂梅在纸上写下10万元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财务主任递给自己的流产手术费5万元来，这使何桂梅的心都发痛了。
总计是800万元。
20日早上，何桂梅到银行去打听钱款存入的情况，因为这是何桂梅用骆文平的名义开的户头。吁！加上自己的，都按照要求的数目把钱存入了。通过现钞自动付出机，分批取出这些钱来是很容易的。
“然而……”
何桂梅觉得自己是对不起骆文平的，但为了使犯罪不致留下蛛丝马迹，非得让骆文平死不可。当那次岁末聚餐会进行到觥筹交错、座位不分的时候，何桂梅一面小心地不让杯子印上自己的指纹，一面把放了氰化钾的酒放到骆文平面前。
何桂梅觉得，这种已经过去了的事就不用再去管它了，在自己面前，还有着未来呢。
飞机好像已经到了上海虹桥机场的上空。
结案
司徒队长通过上海警局的专线电话，听着刑警小刘叔叔的报告。小刘叔叔那口齿清楚的声音传人司徒队长的耳朵里，声音很有生气。
“何桂梅到上海之后的行动。首先，她向中介公司租进了一套200平方米的大型公寓套房，她预付了一年房租，加上押金，总共花了25万元，买了一台车，40万元。接着，也就是目前，何桂梅正在交涉租下公寓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各种家具及零星杂件，再加上出让费，共计700万元。也就是说，来到上海后，她整个开销将需要800万元。而何桂梅从东风公司工作10年，年收入不足10万，她在花城租了一套房子，每年就要交4萬元租金，加上自己花费、寄回山区老家的钱，其实已经所剩无几。这次离开公司按规定她可以拿到一笔退职金，但由于她借款不少，所以实际到手只有8万元……”
“正如我推测的那样，凶手就是何桂梅。这是待机侦查的胜利。但骆文平真可怜，他隐私知道得过多了……”
又是一个月后，小刘叔叔再次奉司徒队长之命，向唐唐讲述破案经过后，这么感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