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色彩的“基因”一一戏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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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任何一个地域的人群都有其固有的色彩审美取向,拥有特定的色彩体系,这是其文化的组成部分。这种色彩体系是受自然环境、人群性格、文化传承等多重因素长期影响而形成的。作为我国传统色彩观念的代表之一,我国北方地区人群的传统色彩取向表现出色彩鲜明、色调饱和、反差对比、搭配多样、浅淡适当兼顾的总体特征。这种色彩观受到了当今外来色彩文化的挤压,正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消褪。而京剧艺术却以浓缩的方式,保留了这种传统的色彩体系中最具代表性的主体色谱。本文通过对一系列有代表性的京剧戏衣进行了色彩分析,扑捉了京剧戏衣与我国北方地区人群传统色彩体系的契合性。京剧,已成为中国传统色彩观在现代生活中留存的载体,为我们的文化保持着传统色彩体系的传递。
  关键词:
  传统色彩观、传统色彩体系、核心色谱、戏衣色彩、色彩搭配
  世界上任何一个文化背景下的人群都有其独特的色彩审美取向,这也是其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我国历经五千年的历史和文化传承,长久以来汉民族形成了一套固有的色彩审美体系。我国地域辽阔,即便是在汉民族中,南北人群的色彩观念也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北方地区是我国汉民族文化主体生息繁衍的核心区域之一,本文主要围绕北方人群的色彩观加以讨论。如今,来自外国的流行色彩体系已进入我国,它以完整的商业文化形式不断否定和挤压着我们固有的色彩体系。尤其在发达城市和中上阶层人群当中,所谓“国际化”的色彩观逐步确立,中国固有的传统色彩观正遭遇修正甚至被推翻。这似乎也是一个无法逆转的趋势。然而,在广大民间和受外来色彩流行文化冲击较少的领域,固有的传统色彩观依然普遍存在。本文将就京剧艺术中的服饰色彩与我国北方人群传统色彩观中的色谱体系两者之间的关系展开讨论,以扑捉作为传统文化代表的京剧艺术,其色彩形式对于文化传承的重要价值。
  一、我国北方地区人群的传统色彩观
  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不同地域的人群,有着各自不同的色彩观。这主要受自然环境、人群性格、文化传承的多重影响,造就了一定地域内人群的色彩审美体系。人们的色彩观首先会受到自然环境的影响。自然环境中的地貌特征、季候特征、色彩因素等直接作用于人们的色彩体验,进而沉淀为比较固定的色彩经验。同时,自然环境也对当地人群性格特点的形成产生作用。反过来人群的性格在色彩选择中又发挥着主观作用,人群对某些色彩的喜好便由此产生。当色彩喜好被赋予了社会属性,色彩被固化为社会符号后,它便具有了文化性征。人们对色彩文化性征的遵循又进一步巩固了这些色彩在人们心目中的稳定性。随着社会的推移和发展,尽管色彩观也会受到不断修正,但兼备客观自然属性、主观选择属性和社会文化属性的色彩体系,便在一定地域内逐渐形成。而这种色彩体系还会或深或浅地成为这个人群心理基因的一部分,代代相传。
  我国北方广大地区,自然环境以山地平原为主,气候干燥,四季分明,因植被地貌产生的自然色彩相对比较简单明确。人群性格较为粗放爽朗。这里传承着我国中原文化的主脉,而且是对京剧影响最大的明清两朝的政治文化中心地带。综合这些自然因素和社会因素,这里人群的传统色彩取向表现出色彩鲜明、色调饱和、反差对比、搭配多样、浅淡适当兼顾的总体特征。从色彩学分类来看,我国北方地区人群固有色彩体系的核心色谱主要集中在以下色彩:
  由此可以看出,我国北方地区的固有色彩体系总体排斥含灰的各类颜色,同类色中色调跳跃,并且少有微妙细腻的过度色。同时,追求变化的心理需要致使人们喜欢富有对比的多色罗列。这种长期形成的色彩观接近是一种色彩“本能”,可以说,它是我们的一种“直觉”的色彩观。
  二、京剧戏衣的色彩分析
  京剧艺术是我国传统表演艺术的集大成者,其唱、念、做、打等表演形式以及表演服装——戏衣盔头,构成了京剧艺术的形式整体。其中,京剧戏衣是在我国古代服饰的基础上模仿改进,形成了以少量类型化服饰涵盖众多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人物的装扮体系。这个装扮体系在种类、造型、样式、色彩和图案纹样等方面具有极其鲜明的形式特征,其突出特点表现在两大方面,一是由类型分列的各种造型样式,另一是异彩纷呈的色彩图案纹样。
  京剧戏衣的类型,主要包括官服、铠甲、常服、衣褂等大类。官服主要有蟒、宫装、官衣,铠甲包括靠、铠,常服包括开氅、褶子、帔,衣褂包括古装、马褂、箭衣、短打衣、袄裤裙、坎肩、斗篷等。经过长期锤炼,京剧戏衣的色彩形成了一套精练的色彩体系。京剧戏衣底色分为“上五色”和“下五色”。上五色为黄、红、绿、白、黑,又称正色;下五色为紫、蓝、粉红、月白、古铜(或称香色、秋香色),又称副色。上五色秉承了我国古代以“五行”为基础派生的“五色”理论,下五色则是在宫廷戏衣的基础上凝练民间色彩增加的。不同戏里的不同人物角色都有着较为固定的戏衣色彩以保持一贯的人物形象,一般不做改变。
  京剧戏衣之所以能为观众呈现极大的视觉感染力和审美享受,除造型样式外,装饰着华丽图案纹样的斑斓色彩,起着重要的愉悦视觉的作用。只有当戏衣色彩与观众固有的审美取向具有极大吻合性时,这种视觉愉悦才会产生。而且由于舞台表演的需要,演员整体形象的色彩纯度和饱和度必须加强,戏衣色彩得到“浓缩”。观众在短时间集中感受舞台夸张效果的情境下,京剧戏衣的色彩更需要切准观众色彩审美的“穴道”,以强调的方式突显观众心目中最喜爱的那些颜色。
  在此,我们选择一些出演频率较高富有舞台艺术表现力的戏衣,从色彩角度加以分析。
  在各类京剧戏衣中,舞台效果较为隆重的包括蟒、靠、宫装、箭衣。其中蟒,有男蟒、女蟒、旗蟒。男蟒绣龙,帝王将相、朝廷命宫以及占山为王者穿戴。女蟒绣凤,后妃、贵妇、女将等穿戴。
  图-1为《刺王镣》中两款男蟒装扮。红色代表着身份的尊贵,黄色代表王权。红脸须生通身大红底色,绣银白加正蓝团龙纹样,下为金红“海水江涯”图案。黄脸正净通身明黄底色,绣正绿大龙纹样,下为金绿“海水江涯”图案。两位人物在台上红黄对照,角色的身份性格分外鲜明。后佐以深正绿褶子文丑,更加衬托出两位主角悦目而饱满的色彩,格外抓住观众的注意力,调动观众的情绪。   图-2为一款副色粉红男蟒装扮,此款男蟒为小生穿用。在现代生活中我们对它的使用已很有限,但粉红色却是我们固有色彩体系中最受青睐的颜色之一。粉红色会引起强烈的视觉快意,激发愉悦的情绪。将粉红色用于年轻男性,其实是我们固有的一种较强烈的色彩意念。在小生角色上使用粉红色,是京剧艺术实现我们此种色彩审美的特有方式。所以粉蟒常用以表现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引发观众对此类人物的愉情。
  图-3为著名正净包公的男蟒装扮。包公黑脸、黑须、黑帽,配以黑色基底绣金绣红蟒袍,色彩形象与其他五彩斑斓的人物形成反差,这也吻合了观众的视觉需要。这个形象尊贵沉稳,霸气十足,十分吻合观众对于此角色的视觉判断。
  图-4为副净箭衣装扮。大红、正绿、明黄、绣金、绣红等色彩,极尽华丽悦目的视觉效果。
  图-5为著名的《贵妃醉酒》杨贵妃女蟒装扮。服装呈现大红、明黄、饱和正蓝、翠绿、粉红、金、粉紫等高度饱和的色彩,再配以白色滚边和水袖,以及带有珍珠白和绿松石色的凤冠盔头。这些色彩通体分布,穿插堆砌。作为底色的大红色面积最大,却被其他颜色的图案纹样铺满,以多种互为极大对比的饱和色组织出一种无以复加的华丽感。
  图-6为身着宫装的杨贵妃。宫装的云肩、七彩叠袖和多达数十条的五彩飘带裙,组合成宫装富丽堂皇的舞台效果。图-7中七彩叠袖和五彩飘带裙,集合了品红、正蓝、水蓝、粉红、浅黄、果绿、藏蓝等多个颜色,穿插跳跃排列,相近颜色不能相邻。她将我们固有的色彩跳跃、多样对比的色彩观表达得淋漓尽致。可以说,宫装是京剧舞台上最“花”的戏衣,但也是最惹人喜爱的戏衣之一。这充分说明反差对比、搭配多样是我们固有色彩观中的一个突出特征。
  图-8为男靠。靠是武将的戎装,也分正色和副色。图中为著名武小生赵云的装扮,白色基底上绣着含有正蓝、水蓝、明黄等各色的图案纹样。叠加大红扎巾,形成强大反差。人物身份与视觉感官兼备,既显英武气概又显华丽高傲。
  图-9为正净男靠扮装。此款戏衣采用杏黄底色配正蓝加白色刺绣纹样,腿侧下甲缀以正蓝色飘带。男靠气势隆重,刺绣纹样在所有种类的戏衣中占得最满,因此在颜色种类的选择上通常有所简化。但仍然采用对比的色彩,以突出强烈的视觉效果。
  图-10为著名“刀马旦”穆桂英女靠装扮。多重色彩穿插复合,包括大红、正蓝、水蓝、天蓝、淡粉、淡粉紫、淡果绿等色,并修满图案,通身花艳无比。这种多色叠加形态隆重的服装加上动态的表演,极大地激跃着观众的视觉,调动着他们的情绪。
  古装,是由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突破传统京剧服装的创新之作,它借鉴了古代绘画作品中的神仙服饰,成为新编历史剧中女性的主要装扮。
  图-11为《霸王别姬》古装扮装。此款戏衣色彩完整鲜明,明黄、天蓝、白色布局分明,大红色以流苏的形式穿插其中,为适当调和色彩关系并增加色彩的丰富度,还插如小块酱紫色,以及含有红、绿、紫的刺绣纹样。此款戏衣不设深色,以明快的色彩实现对比的效果,使人物在呈现轻盈伶俐的同时获得灵动悦目的视觉效果。
  图-12为《昭君出塞》正旦斗篷装扮。此款在色彩上采用典型的互补色对比,明黄与天蓝搭配,反差极其强烈醒目。穿插包含红、粉、绿、紫、酱、白等色的绣花纹样,使补色对比有所调和,并增添了华丽感。整个装扮大气泼辣,鲜明悦目。
  京剧戏衣中的帔,一般为各类有一定身份角色的日常服装,包括男帔和女帔。图-13为一款淡粉色女帔,上绣含藏蓝色和酱紫色的纹样。服装色彩与人物化妆、盔头、裙绣上的品红、桃红、水蓝等小面积的饱和色互为映衬,呈现出既柔美含蓄又俏丽多情的视觉效果。淡粉红色是传统色彩体系中年轻女性的代表性颜色。
  图-14为另一款水蓝色女帔,上绣合大红、桃红、正绿和酱紫色的纹样。此款戏衣用“翠中点红”的表现方法,使观众获得悦目的视觉感受。与此同时,观众透过这种色彩搭配,完成对角色内在的娇艳俏丽性情的判断与想象。这种戏衣色彩与观众心理的互动,是观看京剧表演时令观众十分喜爱的体验。
  京剧戏衣中的褶子,用途广泛,文武、贵贱、男女、老少均可穿用。图-15为文丑男褶子装扮。底色使用饱和正绿色,上绣金、紫、大红“八宝”图案。与大面积底色形成对比的是醒目的大红腰坠和妆红。加上白色领边、水袖和妆白,这套戏衣丰富了舞台上的色彩系列。
  图-16为小生男褶子装扮。粉紫底色被认为是我国古代年轻男性常用的服饰色彩。如今这种颜色更多用于女性服饰中。虽然粉紫色在当今生活中使用率不高,但它却是传统色彩体系中的一个重要颜色。如今,粉紫色受喜爱的程度却远高于被使用的程度,人们对它的偏好依然存在。京剧戏衣保留了这个颜色在男性角色上的使用,延续了此类颜色在人们心目中的遗存。
  在京剧戏衣中,短打衣为义士武者的装扮,有着男女之分。图-17中武旦穿着的短打衣(也称“战袍”)通身大红,视觉效果格外醒目。此款戏衣在突显人物的身份和性格的同时,也吻合了我们对大红色的钟爱。
  图-18中武生短打衣(也称“抱衣”)为粉上衣粉蓝裤。这种色彩搭配更是为配合人物身份以及年龄性格等特征,忽略剧情的需要。此款短打衣单纯迎合人物形象美感塑造和观众对角色的心理需求,是一款京剧戏衣在色彩上过于追求形式美感的典型实例。
  花旦是京剧中最惹人喜爱的角色之一。花旦的扮相俏皮可爱,所用服饰的颜色多突出俏丽活泼的性格特征。戏衣中的袄、裤、裙主要为花旦穿用。图-19中明黄色与黑色搭配,明黄衣裤绣红花绿叶图案,黑色饭单上绣金色图案。这种颜色的搭配在当今通行的国际色彩体系中属危险警示色,但在我国传统色彩观中不会有这样的功能。黄色与黑色的组合加上刺绣图案用在花旦戏衣上,展现出花旦活泼俏丽、泼辣可人的性格特点。
  图-20中花旦装束为淡粉蓝色与黑色的组合搭配,上绣粉红加桃红的花卉图案。淡粉蓝色在传统色彩体系中会与身份低下的年轻女性联系在一起,因此用于丫鬟身份的花旦非常贴切。与上一款相比,此款少了一分俏皮,却多了一分雅致。
  坎肩也是京剧戏衣中花旦常穿的装束。图-21中延用传统色彩体系中首位的大红色和品红色,绣以白色、金色图案纹样。腰下的四喜带缀以水蓝色长穗流苏,以对比的方式加以点缀。此款戏衣色彩艳丽,衬出富家丫鬟的人物身份。
  三、结束语
  在简单梳理我国北方人群固有的传统色彩观时,我们不难发现,存在于我们心目中的固有色彩体系正加速遭受外来色彩体系的挤压。当我们面对“国际化”的商业文化时,我们似乎不得不去附和外来的色彩观念,接受他们的色彩体系。然而,作为世界上一支独立的文化体面对其他时,我们传统的色彩观就显出了她的存在意义和价值。不管是否符合国际化的标准,她确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如今,我们的确很难要求传统色彩体系取代外来色彩体系,对无处不在的商业生活发挥作用,但是,保留传统的色彩体系却具有重要的文化传承意义。否则,在我们已经遗失了很多文化传统之后我们还会丢弃更多。京剧,恰恰是中国传统色彩观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继续存在的一个浓缩了的载体。她在一定有限的范围内,为我们的文化保留着一种“基因”的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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