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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这两天,常俊曙一直穿着白色的衣服鞋子裤子,戴一副半框眼睛,对人总是客客气气,说起话来文绉绉的透,着“书生气”。就像父亲对他的评价的那样,他一直以来都像个学生。这或许源于,他除去大学毕业后的短暂创业、打工外就一直生活在学校里面,而这种选择源于他的学者梦。
记者问他作家和学者哪个更符合他对自己的期望,他说是学者。出版《碎步流年》只是想完成他的一个心愿,他更想要做学问,教书育人。而做学问,就一定要去高校,想进入高校就必须考研。他考了5次研究生均未考上,其中3次报考的北大。而立之年的他回首当初,觉得自己有些偏执,“但时光不能倒流,以我当时的成熟度,只能做那样的选择,经历了才能成长。”
应试教育与学者梦
他的学者梦最早可以追溯到高中,那时他遇见了田帅军老师。田老师以“立人”、“启蒙”为教学理念,是一个在应试教育中探索素质教育的人。他在田老师的一次颇具理想主义色彩的演讲后,主动结识了田老师, “演讲中表现出的独立思考的精神很吸引我。”
田老师在采访中说,常俊曙那时候很喜欢鲁迅,他向俊曙推荐了北大的钱理群教授。也是在那时,常俊曙表现出了对北大的向往,但根据他的平时成绩,田老师知道他能考上的可能几乎没有。
在北大未名湖边采访他时,除了学者梦,他聊得最多的就是他对应试教育的反感。他初中时,全国在推广素质教育,而实际课业却十分繁重。他所在的那所学校每周只休息小半天,一个月才休息一整天。他找到教务处,“现在国家在推行素质教育,怎么一个月只有一个整天的休息时间?”抗议的结果是,学校半个月能休息一整天了。
这个从初中起就反感应试教育的人,却从他青春期到如今的十多年里,一直都在尝试着通过应试教育实现他的学者梦。
高考时,他没考上北大,分数差很多。他给北大写了两封信自荐,一封详陈对北大的向往,说只要能让我去读书,我可以不要学籍。另一封是两个月后小心翼翼地去信询问,信可收到?两封信都石沉大海。他决定复读一年,仍未考上,最终去了一所大专的中文系。
大四答辩前,一位指导老师向自己组的学生提前透露了题目。常俊曙得知后在答辩现场站在讲台上当众斥责那个老师,“那位老师脸都绿了”。还有一个同学为他鼓掌,鼓着鼓着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鼓掌……这件事的结果是,最后经其他老师的说情他才勉强毕业。
毕业两年,他来到北京。第一眼见到北大他挺失望的,他说是自己那么多年把北大想得太美好了。两个月后他成为北大的保安,安定下来。找工作期间他被中介骗了两次,最落魄时一天3块钱吃仨饼。
在北大,他住在红三楼一个5平米左右的房间,里面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书桌。起初他感觉保安在社会底层,有点不满意,但好在在北大能听很多感兴趣的课,可以准备考研。北大5年他认识了很多爱思考的同学,还结识了他一直以来敬佩的钱理群先生。
遗憾的是,考研5次屡战屡败,尤其英语差很多。田老师聊到常俊曙考研的事儿:“他一直没能把考研和爱好分得很清楚。每当快考研了,我就问他准备怎么样了?他就说哎呀,我把很多时间花在了写字儿看书,准备得不够充分。”常俊曙也说自己最大的问题是,在面对爱好和为某种目标必须要做的事情之间,总是选择爱好。
钱理群说,“这样的青年在这种教育体制下非常不合时宜。真正有想法、真正有基础的反而考不上。他是想研究中国文学,会外语有好处,但没有那么重要。外语水平卡住了很多优秀的考生,这是他的一个明显的困境。按照他这几年的努力,他的水平应该不低,但很难考上。这就是我们选拔人才的一个问题。但这里有一个矛盾,要是不通过考试的方法,容易引发开后门。理想方式是通过导师来决定,但导师必须是正直的导师。”
太庙村以及他在太庙村的父母
太庙村是典型熟人社会,价值观一致,舆论对人有强大约束力。
采访第二天我见到了他父亲,乡村语文教师,一个健壮的老人,最让他烦恼的是村里的舆论压力和儿子传宗接代的责任。“庄里的村民、亲戚、朋友,对他这种做法都看不惯,有时还很轻蔑他。他庄里有些朋友,但不是很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也大都疏远他了。在村里经常会遇见别人询问我常俊曙在哪工作,我说北京。当对方继续问在北京做啥?我说保安,说完脸就红了。这时候对方也往往露出鄙夷的神情说没上大学也能当保安!”
看到村里很多没上大学的孩子通过打工或经商获得不错的收入、娶妻生子的时候,常父在村里会觉得难堪。他说他现在更担心的是俊曙的事业,而他妈妈更担心俊曙的婚姻。和常俊曙聊起他父母,他也说他让父母在村里感到屈辱。
家里给他安排相亲,相亲是邻居介绍,就在邻居的家里见面。姑娘第一句话就问职业,他回答“保安”后,随即看到对方表情里闪过的轻蔑。应付了半个小时,他就“灰溜溜地逃走了”。真正见面的相亲仅此一次,其他的相亲他表面应和着,实际采取消极抵抗的策略。“在父母眼里我是个肉犟的孩子。既然自己学会了真正的思考,就不可能按照农村那种落后的观念去生活,我又不能不孝顺,不能让他们生气,就采取了阳奉阴违的做法。”
父亲谈起俊曙另一些事情时,流露出对这个儿子人格上的敬佩。有一年村里修桥需要土方,村民每拉一推车土可以赚5元钱,而土的来源是另外一条正在修的公路。常俊曙家起初像村里很多人一样,也打算借这个机会赚些钱,但他们父子三人刚刚拉了一推车土,常俊曙就不干了。“他说这不道德。别人都这样做我们也不能这样做。”
还有一年,常俊曙去他外婆家,看到一些别人家的羊在吃另外一家人的麦子,他就把羊赶了出去,结果被养羊的农民揍了一顿,“让你多管闲事。”
当记者和常俊曙提起这些来自村庄的压力时,他特意强调“我对村庄没有愤恨。农民的观念固然落后和有些势利,但也有很多淳朴的一面,这种淳朴让我感觉我和他们的距离仍然很近。比如说我的邻居知道我是个保安还介绍我去相亲。每次回去虽会遇到很多鄙夷,但很多村民还是很热情地邀请我去他们家里做客。”
鲁迅说:“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
常俊曙现在因媒体困扰等因素已经离开了北大保安队。出于现实的考量,也放弃了考研。“我父亲来北京前一天还在工地上干活,为了一天一百元的工资。我必须考虑尽孝了,要赚钱和组建一个家庭。”
田老师曾建议他做中学教师,扎根中学教育,也可以养家糊口。但常俊曙无法接受自己处在一个每天教学生们应试的环境中。
离职后他在一个咖啡馆做总经理助理,没做多久就因与总经理在员工作息时间的矛盾而辞职。他提起这件事时,我突然想到他少年时走进教导处要求延长假期。
前段时间他打算和一个朋友创业,做一个人文教育的培训班。但资金和经验都非常缺乏,是否有市场也不得而知,和几个培训学校谈,对方一听要做什么人文教育,就都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欲望了。
而在采访的这两天,他正四处面试找工作。对于文学,他接下来想要写武侠小说,“会更有市场”。
我问钱理群先生给你最受用的建议是什么?他说对现在的他而言,就是鲁迅那句话:“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