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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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前 云端看箭
  最后一击穿墙而过。远方呼啸而来。力量在弧线的一端发光,它不熄灭,那尖锐的铜就永动。飞越大海时引起喧哗。一层层巨大的蓝先是默默地涌动,然后突然直立,再无限向上,颜色就此疯狂。岁末融入灰烬,他们的柴还在添加,火焰的情势被诗的高潮部牢牢把握,最里层尤其炽热和殷切,是商也是积,无穷大。热量里有一阵阵的铿锵,锤击声在你我的跃动后骤然沉淀,归成锰和钢。12期好大,这港口一直有人出发,繁华。句号是金器,挂在暗处。可以抒情了。有多少话要说呵!你看那些花都硕大,一起向前挤。今晨,又一个城被授粉,只待王的季节在果实的种子里发生。其实,从第一期开始,你们就习惯了一种优异,却比我们稍显淡定。萌原来是一种矜持,是披萨。好爱你们!快看,是什么带我们一越宏大,那披红挂彩的可是来年……
  一
  黄柴畈,大别山地区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山村,却在1932年10月10日,召开了一次鄂豫皖革命斗争史上异乎寻常的会议……
  这是一次气氛惨淡的会议,这是一次对鄂豫皖苏区命运重新确定的会议。
  主持会议的依旧是中央代表张主席。不过,与以往不同,他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飞扬,脸色苍白,声音沙哑。
  参加会议的有苏区党政军方面几乎所有的重要干部:张国焘、沈泽民、陈昌浩、徐向前、徐宝珊、王平章、吴焕先、成仿吾、高敬亭。团以上干部列席会议。
  七里坪之战,我军元气大伤,敌人四面合围,步步紧逼,将我军箍在方圆几十里的弹丸之地,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徐向前元帅在《历史的回顾》中总结了这次惨痛的教训,原因是:第一,错误地估计了客观形势和敌我力量对比,头脑发热,盲目轻敌,没有及早进行反“围剿”准备,丧失了主动地位;第二,在敌人重兵压境的严重形势下,未采取避强击弱、诱敌深入、各个击破的作战方针,而是率尔应战,正面硬顶,孤注一掷,始终未能形成战役战斗中的优势;第三,王明路线的推行,搞得根据地民穷财尽,破坏了根据地的坚实基础和抗敌能力,相当一部分群众脱离我们,还有成千上万的群众,只跟着红军跑路,无法形成人民战争的海洋。今天回想起来,那时完全粉碎敌人的“围剿”,虽有不少困难,但如果分局领导人尤其是张国焘不犯这些带根本性的错误,争取胜利是有希望的。
  高敬亭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与会者也一支接一支抽烟,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烟雾。有个不抽烟的干部实在忍受不了将门打开,一阵冷风吹进屋里,昏暗的油灯摇曳了好一阵,差点熄灭。高敬亭起身赶紧把门关死,又闷着头一口接一口抽烟。
  张国焘清清嗓子,神情黯淡地开了腔: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第四次反‘围剿’以来,我军英勇奋战,麻城失利退往皖西,皖西不胜又退往黄麻。现在,尾追的敌陈继承纵队先头第二师向我军发起猛攻,敌十三师密布于周口镇以东至华家河一线,准备从南面和西面向我军进攻,马鸿逵部由平汉路南下,向四姑娘山方面进逼,敌一师、八十八师也正向我军推进……敌人的力量已大大超过我军的力量。要新集还是要红军?”
  张国焘停下话头,仍然不抬头,似乎不敢与大家的目光相撞。他用余光扫视一下会场,接着说:“要新集,新集和红军皆不可保;放弃新集,红军还有生机。”
  特委书记沈泽民问:“张主席,你的意见是?”
  张国焘抓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个底朝天,斗胆望着大家,说:“红军主力离开鄂豫边苏区,向皖西转移,在运动中寻找战机。”
  高敬亭的心咯噔一下,他差点站起来,叫起来,但想到自己的职务和地位,党的纪律迫使他只能忍着。
  吴焕先坐不住了,腾地站起:“你这不是逃跑吗?”
  陈昌浩反驳道:“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这是战略转移。”
  吴焕先情绪十分激动:“红军接连放弃了黄安、七里坪,现在又要放弃新集,是不是放弃整个苏区?千百万先烈用生命开创的根据地岂不落入敌手?苏区群众不是要遭殃了……”
  高敬亭在心里佩服:说得好!
  会场的氛围开始波动。
  沈泽民在桌面上轻敲几下:“请大家安静,让张主席把话讲完。”
  要是放在以前,张国焘定会勃然大怒,甚至让保卫局抓人,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同志们,我们只有跳出包围圈,保存革命的实力……”
  吴焕先打断了他的话:“张主席,就算你放弃了新集,到哪里敌人都会像饿狼一样围追堵截,失去了根據地和群众的支持,红军的损失会更大。”
  沈泽民沉不住了:“吴焕先同志说得对,我坚决反对撤出根据地。”
  张国焘无奈,宣布以举手的方式表决。
  会议作出决定:红军主力收缩阵地,向皖西突围,成立鄂东北道委和鄂东北游击总司令部,任命徐宝珊为道委书记,吴焕先为总司令,就地坚持革命。
  虽是两个机构,其实有名无实,就两个单枪匹马的领导人和警卫员、300元活动经费,吴焕先希望留下一些作战部队,张国焘不但没有同意,反而把游击队编入了正规军。
  留下的还有数以千计的红军伤病员。
  高敬亭一声不吭地离开会场,中央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一落千丈。
  二
  根据地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敌人以15个师又2个旅20万重兵,层层设卡,步步为营,反动民团、保安团、还乡团、铲共义勇军卷土重来,反攻倒算,村庄被烧毁,红军亲属被杀害,他们无耻地喊出“驻进山头,宰尽猪牛,人要杀光,鸡犬不留”的口号,在苏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金寨县反抗,一夜之间三千五百多人遭到活埋;反动民团头目顾顺之大喊大叫开人肉案子,被他和他的部下枪杀、处死的战士、群众超过一万人;白匪五十四师为了向蒋介石邀功,割下死亡者的耳朵竟达十几箩筐……
  曾经热气腾腾的苏区,转眼成了人间地狱。
  在敌人疯狂打击破坏下,根据地大片沦陷,剩下的几个偏远山区的小根据地,也被切得七零八落,错综复杂。   红军游击队的生存空间被挤压得越来越小,快喘不过气来了。
  高敬亭和他的战友们肺都气炸了。他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吴焕先:“吴司令,干吧!”
  吴焕先欣赏地望着他,几年的血雨腥风,这个当年的屠夫已成为坚定的共产党员和成熟的指挥员了。
  “敬亭,你害怕吗?”
  “害怕?”高敬亭抽出背后的杀猪刀,“吴司令,我全家被反动派差不多满门抄斩,我恨死这帮王八蛋,我怕?我还真怕,怕他们不来!”
  “好!”吴焕先用力拍了一下高敬亭的肩膀,“我们要把红军的旗帜竖起来,要让敌人知道,要让老百姓知道,红军仍然在大别山!”
  “太好了!”高敬亭紧握吴焕先的双手,“我们不能装孬种,我们孬了,老百姓的日子就没法子过了。”
  1932年11月29日,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在檀树岗宣告重建,军长吴焕先,政委王平章,下辖两个师:原二十七师改为七十四师,师长徐海东,政委戴季英,原七十五师番号不变,师长周希远,高敬亭担任政委。
  高敬亭率部在新集以南的黄毛尖、香炉山一带,在地方游击队和群众的配合下,以来去自如的游击战术神出鬼没地一口一口吃掉敌人。
  郭家河之战,红二十五军毙敌马鸿逵部八九百人,俘敌团长马鸣池以下官兵三千余人,缴获物资无数。
  红军的旗帜在大别山高高飘扬。
  敌人闻风丧胆。
  革命群众奔走相告:红军没走,红军就在大别山!
  三
  我们赤区人
  个个都觉醒
  参加红军杀敌人
  革命要认真
  ……
  一支支打着红旗的红军队伍,唱着歌从街道上走过。
  一队队挑着军粮的农友跟在红军队伍的后面。
  一棵大槐树下,红军竖起了招兵的牌子,牌子前排起一条长龙。
  “好铁要打钉,好男当红军。”
  “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当红军,保卫自己家园。”
  苏区掀起当红军热潮,有父亲送儿子,有新婚的妻子送丈夫,更多是自告奋勇。
  黄锦思指挥几个战士抬着一杆大秤,70斤为合格,另一个战士持一根竹扁担,达不到扁担高度为身高不够。
  条件合格的兴高采烈,当场领取军装,不合格的满脸沮丧,好像自尊心受到伤害。
  一个半大的孩子来到征兵处。他头发乱蓬蓬的,散落着叶片和灰土,一身衣服补丁缀着补丁,赤着双脚。来当红军的,都是穷人家的男儿啊。
  黄锦思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他低着头,不说话,双手在裤子上蹭。
  “你送你爹当红军?”
  他摇摇头。
  “送你哥当红军?”
  他又摇摇头。
  “那你来干什么?这是红军征兵处,到别处玩去吧。下一个!”
  “我要当红军!”孩子抬起头,一双泉水般清澈的眼睛望着黄锦思,“我要当红军!”
  “啊?”黄锦思俯下身子,“你叫什么名字?”
  “毛头。”
  “毛头?你大名呢?”
  “我就叫毛头。起名要交钱,家里穷,我爹姓万,我就叫毛头。”叫毛头的孩子走上前,剛比桌子高一个头,“叔叔,收下我吧!”
  黄锦思一挥手,对旁边的战士说:“来,称一下多重。”
  “排长,53斤。”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小兄弟,你看,你才53斤,身高也不够,还没一支步枪高啊,你还小,回家吧,长大了再来当红军。”
  毛头抱住了黄锦思的腿一把鼻子一把泪:“叔叔,我没有家,奶奶死了,爹死了,娘也死了,我没有家,我不想再回地主家,我给他们家放牛、喂猪,他们不给我吃,还打我。”
  “可……我们红军要打仗啊,你太小了。”
  一匹枣红色战马在旁边停下来,跳下一个仪表堂堂的红军将领:“出了什么事?”
  黄锦思啪地立正:“报告高政委,这个小兄弟要当红军。”
  “啊?”高敬亭摸摸毛头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毛头。”
  “毛头……”高敬亭想起了儿子毛头,才满周岁,就被白狗子杀了。
  毛头看出来这是个官,央求道:“叔叔,我要当红军。”
  黄锦思说:“报告政委,他身高、体重都远远不够。”
  高敬亭似乎没听到黄锦思的解释,眼里闪出父爱的慈祥:“毛头,多大啦?”
  “十三岁。”
  “为什么要当红军?”
  毛头抓了抓头,突然解开破烂的上衣,只见瘦削的身子骨上布满了伤痕,新伤叠着旧伤。毛头哭着说:“我七岁就给地主家放牛,现在挑水、拉车、犁田,什么都做,他们还老打我……我不敢回去了,回去迟早会死,我要当红军,救穷人,打坏人!”
  “好孩子!”高敬亭帮他把衣服穿上,“这个兵,我要了。吴常海!”
  “到!”警卫班长吴常海应声道。
  “把毛头放在警卫班。”
  “是!”
  毛头破涕为笑。
  高敬亭若有所思:“毛头……当红军了,这个名字不行,不雅,难听,不像红军战士……我们红军像海洋一样广阔,像山峰一样高,这样吧,你就叫海峰吧。”
  毛头高兴地跳起来:“好喽,我有名字喽,我有名字喽。”
  黄锦思提起毛笔,在红军入伍新兵花名册上记下:“万海峰,男,13岁……”
  45年后,这个由高敬亭起名的“红小鬼”被授予中华人民共和国上将军衔。
  四
  红二十五军在战斗中不断壮大。
  无数个像万海峰这样穷人家的儿郎汇入了红军这条大河,形成排山倒海、波澜壮阔之势,先是恢复天台山至邴高山两块根据地,并在宣化店、彭大湾、南面店、浅水湾等地,横扫白匪如卷席,到1934年3月底,鄂豫皖根据地基本恢复到红四军撤走前的状况。   1934年10月,奉省委命令,高敬亭接替郭述申任皖西北道委书记。
  高敬亭不负省委重望,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独当一面,不断寻找战机,在战斗中发展壮大。
  高敬亭到皖西北道委任职不久,就与红二十五军失去了联系,他从各地报来的情况综合分析,部队有可能向鄂东转移了。他在干部会议上坚定地说:
  “不要看我们现在势单力薄,但我们绝不能后退,后退半步就是死路一条。全国有很多根据地,有很多红军,我们要坚持住,大部队就会打回来。”
  “而要坚持下来,就要不断壮大我们的力量。第一,要有队伍要有枪,有人有枪才有实力同反动派叫板。”
  “第二,我们要搞粮食……”
  高敬亭的话语像春风一样吹进了每个干部、战士的心田,希望之光、胜利之光永不熄灭。
  随后,在金寨县沙河镇,高敬亭代表党委宣布,将不同建制的红军连队,即原二二四团九连和四连的一个排编为一个营,从长山冲突围过来的二百余人编为二营,正式组建红二十五军七十五师二一八团,从而解决了统一指挥的问题,形成坚强有力的拳頭,狠狠砸向敌人。
  ……好冷啊!
  丢了一头牛犊,东家狠命地用皮鞭抽打他,逼着他进山找牛。
  海峰赤脚走在山路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凛冽的西北风刀子一样从他破碎的衣领、袖口钻进去,他冷得直打哆嗦。天渐渐黑下去,哪有牛的影子啊,只有野狼的嚎叫从山坳里传出。
  他又冷又饿,害怕极了。
  娘来了!在一个岔路口,娘微笑地迎接着他。
  六岁那年,娘死了……海峰记得娘的模样,俊俏,贤惠,娘可疼毛头啦,干活回来再晚都要把他抱在怀里。
  “娘!”毛头扑上去,搂着娘的脖子,一肚子委屈,“娘,你到哪去了,你怎么才来啊!”
  娘不说话,只是搂着他,啊!一股暖流传遍了毛头全身,好温暖。
  毛头高兴地叫着,在娘脸上亲,“娘,娘……”
  不对呀!什么东西扎人?娘,你长胡子,娘……娘……
  “万海峰,起床了!”班长吴常海在叫他。
  海峰猛地醒了,啊!原来是一场梦,他搂的不是娘,是高政委,怪不得扎脸,是高政委的胡子。他一激灵,松开手,翻身下床。
  原来,高敬亭检查早操,见海峰睡得熟,怕他冻着,脱下上衣盖在他身上。
  “都在出操,就你睡大觉。”吴常海批评万海峰,“派你给政委当勤务兵,让你照顾政委,现在倒好,政委照顾你了。”
  高敬亭制止:“他还是个孩子啊!”
  “杀!杀!杀!”
  “立正,齐步走……”
  屋外部队出操训练的声音喊得震天响。
  海峰仰起头,望着慈父一样的政委,一脸稚气:“政委,发给我一支枪吧,我要报仇。”
  高敬亭为海峰整理显得肥大的军装,笑道:“好!”
  海峰得意地向班长伸伸舌头。
  高敬亭取出一根竹竿,递给海峰:“万海峰同志,接枪。”
  “这……这不是枪,这是竹竿。”
  “这是枪,特殊的枪。”高敬亭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的任务是认字,写字。”
  “认字?我不要。我要枪,我要报仇。”
  高敬亭摇摇头,说:“海峰,将来革命胜利了,穷人当家做主了,不认得字怎么行?难道还要把那些认得字的地主老财请来帮我们?你还小,路还长着呢,今后靠你们。”
  海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过了竹竿:“没有笔,没有纸,要这竹竿有啥用?”
  “反对派对我们封锁很严,没有笔墨没有纸张,这竹子就是笔,这大地就是纸,我教你写。”高敬亭握着海峰的手,在地上写下四个字:不喝生水。
  “来,跟我念:不——喝——生——水——”
  “不——喝——生——水——”
  高敬亭解释:“生水就是冷水,井水、河水、泉水都是生水,喝生水容易生病,而我们又缺医少药,要喝烧开的水。”高敬亭把竹竿交给班长,“你教他,今天就认这四个字。”
  “丁零零……”屋内的电话响了。吴常海三步并作两步进屋,稍后出来:“政委,哨兵报告,山下有一股身份不明的人,声称是红军。”
  “多少人?”
  “二三百人。”
  高敬亭寻思,难道是红二十五军打散的队伍?他扣上皮带,抓起手枪,“走,看看去。”
  “警卫班,集合。”吴常海大声命令。
  万海峰还在埋头写字,“喝”字怎么也写不好。常海的话他没做出反应,显然他还不适应瞬息万变的军营生活。
  “说你呢!万海峰,跟上!”
  万海峰稚气十足地回答:“啊!我……是!”他扔掉手中的竹笔,跑步跟上队伍。
  五
  位于金寨县内的抱儿山,隐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山势绵延不断,山壁险峻挺拔,山威气势磅礴,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确实是屯兵扎寨的好去处。
  为保证安全,高敬亭沿山路布置了四道岗哨,数不清的潜伏哨,还用缴获的电话安装到每个哨卡,一旦发现敌情,可在最短时间内报告到司令部。
  一道用山石垒成的工事,如堡垒盘踞在山路的中间,几个战士瞪大警惕的眼睛盯着山下,枪栓拉开,子弹上膛,手指勾住扳机。
  二三百位与山上的哨兵穿同样装束的士兵被挡在狭长的半山腰。
  “哪一部分的?”高敬亭问哨长。
  哨长:“报告政委,他们说是鄂东北独立团。”
  “鄂东北独立团?”高敬亭紧锁眉头,“鄂豫皖队伍没这个番号啊!难道又是冒充的?”
  鄂豫皖形势错综复杂、鱼目混珠,各地游击队扯起了红军的旗帜,壮大声势,鼓舞士气。但一些土匪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利用红军在群众中的声誉,也号称是红军队伍。敌人有时候装成红军,欺骗群众。真正的红军信以为真,损失不小。   山下的人等得着急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往山上喊:“同志哥呀,请示好了吗?”
  高敬亭拔出手枪:“准备战斗!”
  战士们各自选择好有利地形,枪口指向山下。
  “让他们领队的过来!”高敬亭的眉头没有半点松动,拧成了一座峰。
  哨长高声传达:“我们高政委命令你们领队的上来!”
  从对方的队伍中走出几个人,领头的二十五六岁,衣服虽是旧得发白,还打了几块补丁,但风纪扣紧扣,缀着红五星的军帽下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神。
  “是高敬亭高书记吗?”来人兴奋地摘下军帽,边走边挥,“我是罗孝黄特委书记徐诚基。”
  “徐诚基?”高敬亭内心一阵惊喜,但他很快克制住,一连串疑问在脑海里徘徊:他怎么到这儿来?独立团又是怎么回事?
  残酷的战争环境迫使高敬亭不得不警惕。有些人经受不住条件的艰苦,看不到革命胜利的希望,脱离了队伍,投靠反动派后,又带领反动派打自己曾经的同志。我们上了不少当,吃了不少亏,流了不少血啊!
  高敬亭哪里知道,去年11月16日,根据党中央指示,红二十五军高举“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队”的旗帜,离开了鄂豫皖,北上创建新苏区。临别时,吴焕先政委找罗(山)孝(感)黄(陂)特委书记徐诚基,要他向高敬亭传达党中央和省委指示:红二十五军走了,高敬亭同志走不走,由他自己决定,如果走,可以到桐柏山追赶部队;如果不走,由他主持省委全面工作,统一领导大别山的革命斗争。
  十一月底,罗山教导营、河口特务营、光西战斗营和部分痊愈的伤员组成鄂东北独立团,陈守信任团长,徐诚基任政委。十二月下旬,由中共鄂东北道委少共书记方永乐率领,从经扶县乌头尖出发,带着省委的指示信,到皖西寻找高敬亭。
  为了完成省委指示,独立团此行艰苦卓绝,几乎每天都在浴血奋战。十二月二十七日在凌云寺与敌一二九师一个营遭遇,激战两小时后继续北进;元月一日凌晨在潢川县仁和集张大庙宿营时,被敌人一零七师六个连包围,方永乐下令就地展开反击,致敌重创,突围转移;元月九日拂晓在商城县余集宿营,遭敌三个营尾随,因敌我力量悬殊,边打边撤,不顾寒冷涉水渡过灌河,摆脱追击;中午遭遇敌一一零师一部攻击,我军打退敌人三次冲锋后,当晚越过封锁线,进入皖西,然后,经立煌县(现金寨县)平顶山,罗田县僧塔寺、青苔关,霍山县东界岭、燕子河,于二月一日到达抱儿山。
  无论处境如何险恶,独立团上下都有一个信念:找到高敬亭!
  正是这个信念的支撑,一批战士倒下去,又一批战士从血泊中站起来,冒着枪林弹雨勇敢地冲向敌阵。
  徐诚基来到面前,喜形于色:“高书记,可找到你了。”
  高敬亭将枪插进皮带,并没有出现徐诚基想象的那么激动:“徐书记,你怎么到这来了?”
  徐诚基撕开棉袄,从夹层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高敬亭:“这是省委给你的指示。”
  高敬亭接过,信封上那吴焕先的字体点燃了他的血液,他太熟悉了:“啊?吴政委……”就凭这封信,他没有丝毫理由怀疑眼前这支红军的队伍,他双手抓住徐诚基的胳膊,用力摇着,“欢迎你们啊!”
  徐诚基兴奋得红光满面,他向对面的部队扬起了军帽:
  “方书记,同志们,找到高书记了!”
  顿时,那支队伍的几百支枪举在空中,欢声一片,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报告高书记,鄂东北道委少共书记方永乐奉命向你报到!”站在高敬亭面前的是一个精神抖擞的青年,他十八九岁,两道剑眉下一双明亮而清澈的大眼睛闪烁着自信与坚毅之光,好一个英俊少年!
  高敬亭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他在红二十五军任七十五师政委时,方永乐是少共书记,在高敬亭的眼里,方永乐是自己的兄弟,有时也觉得他只是个孩子。
  方永乐激动地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高敬亭用衣袖帮他拭去泪水,也笑了。
  和高敬亭一样,方永乐也是个传奇英雄。他幼年读私塾,后随父学木匠,终因家庭困难,忍痛变卖家产,迁至石柏冲落户。其父多次被国民党抓去坐牢,折磨致死。一九二九年十一月,刚满十三岁的方永乐带着对反动政府的深仇大恨参加了当地游击队,后编入中国工农红军。一九三二年任少共六安县委书记,一九三三年转为中共党员,先后担任皖西北道少共书记、红二十五军七十五师少共书记、鄂东北道少共书记等职。这次他率部寻找高敬亭,一路过关斩将,克敌制胜,歼敌无数,显示其优秀的军事指挥才能。
  “叭叭叭……”山下传来急剧的枪声。
  侦察员气喘吁吁跑来报告:“发现敌人,正向我部方向搜索前进。”
  “多少人?”
  “两三百人。”
  方永乐骂道:“这群疯狗,咬得真紧。传我命令,独立团占领有利地形。”
  “不用了。”高敬亭轻松地说,“你们一路劳顿,已经很疲惫。再说,你们是客人,我们是主人,主人怎么能让客人出劳力呢!”
  聽高敬亭的语气,不是在谈论大敌当前,而是在叙说远方的亲戚要来了。方永乐、徐诚基的眼里流露出敬佩之情。
  高敬亭说:“现在敌人尚不知道我们已经会合。方书记!”
  “到!”方永乐挺直胸脯准备接受任务。
  “让你的部队每人扔几件物件,帽子、皮带、臭袜子,什么都行,然后到山上休息待命。”
  “这……”
  “你们打了这么多天,肯定缺枪少弹,运输大队长送来了,正好照单全收,补充一下。执行命令!”
  “是!”
  ……半个时辰后,敌军追上来,见到满地狼藉,敌营长得意洋洋:“弟兄们,方永乐已成丧家之犬,他就在前面,冲上去,打死一个赏两块大洋,活捉一个赏十块。”
  一个连长提醒:“营座,小心有诈。”
  敌营长反唇相讥:“瞧你熊样,诈什么诈?!方永乐已被我军追杀了两个多月,弹尽粮绝,有诈又怎样!”他朝天连放三枪,“弟兄们!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冲……”   敌营长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在他脑壳上炸开。
  枪声大作,手榴弹遍地开花,四面的山上每棵树后面都喷射着火焰。
  “嘀哒哒……”十几支军号骤然响起,仿佛有千军万马在丛林中东奔西突。这是高敬亭的秘密武器——司号班,将十几个司号员组建成一个班。
  雄浑高亢的军号,为红军壮威,令敌人丧胆。
  敌军群龙无首,像一群苍蝇到处乱窜,没命向山下逃命,殊不知退路已被堵死。
  “冲啊!”
  “缴枪不杀!红军优待俘虏!”
  高敬亭像个高明的导演,而战斗正按他策划的方案有序进行。此战歼敌一个营,缴获长短枪二百余支,轻重机枪六挺,子弹近万发。
  在宿营地,方永乐、徐诚基和独立团的战士们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吃着喷香的米饭,他们的内心涌动着一种信念:
  有高敬亭在,红军战无不胜!
  有战无不胜的红军在,革命迟早会胜利!
  六
  抱儿山之战,暴露了高敬亭部队行踪,为防止偷袭,同时也因为部队的壮大,原先的地盘难以展开纵深,1925年2月初,高敬亭率部转移到凉亭坳。
  凉亭坳,地处皖鄂两省边陲交界,是英(山)霍(山)潜(山)太(湖)四县交通要道上的咽喉,地形险峻,东西两山衔接,构成马鞍山形。这里群山环抱、溪流纵横,村庄星罗棋布,山高林密,层峦叠嶂。坳上有一座胡氏宗祠,建于清雍正年间,嘉庆二年再次修葺,共有40多间房屋。
  村头有块巨型石,似磨刀石,相传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曾驻扎于此,将士们在此磨刀砺剑,故得名“磨刀坪”。
  凉亭坳与红军有着特殊的感情,红二十五军军长徐海东曾在这里开展革命,军部设在上坊田。那时,凉亭坳周边地区成立了乡、村苏维埃,打土豪,分田地,群众与红军建立了血浓于水的关系。红二十五军撤离后,反动派卷土重来,血腥屠杀,群众受到残酷迫害。“见妇即淫、见人即杀、见物即抢、见房即烧”,群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们朝也盼晚也盼红军子弟兵。
  当高敬亭率部进入凉亭坳时,大山沸腾了。
  “红军回来啦!红军回来啦!”
  一个老人拉着高敬亭的手,舍不得放,好像一放开他又会消失:“你是首长吧?”
  “这是我们高政委!”警卫员万海峰自豪地介绍。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老人说着说着眼泪流个不停,“你们一走,百姓就遭殃了,凡是给红军做过事的,不死也脱层皮。”
  高敬亭安慰道:“大爷,你放心,我们不走,永远不走!”
  老人高兴得像个孩子:“好,好!”他转过身把这个好消息同大家分享:“乡亲们,这位高政委是大首长,他刚才亲口说,红军不走!”
  “红军不走啦!”男女老少雀跃,笑逐颜开。
  凉亭坳家家户户住上了红军,最好吃的饭菜端出来,新娘的新房让出来,而红军战士也像到了家里,挑水、扫地、干农活……
  高敬亭把指挥部设在“寿春园”药铺,刚安顿好,就在胡氏祠堂召开营以上干部会议。
  高敬亭公开了省委给他的指示信。
  本来还沉浸两军相会欢乐气氛中的指挥员,面面相觑。
  “红二十五军也撤退了?”
  “我们不成了孤军吗?”
  “我们该怎么办?”
  ……
  高敬亭沉默着,抽着烟,他的肩上码几座山的重量,他比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目前的处境。
  红二十五军由罗山县何家冲出发前进,敌47、54等共14个团的兵力尾追而去,留在鄂豫皖辖区的敌人还有55个团以及一些军、师属的营、连,分五个剿区,对根据地“围剿”。
  第一驻剿区由25路军负责,指挥部驻罗田县,辖32师、独立五旅、106师。
  第二驻剿区由67军负责,军部驻潢川县,辖107师、117师、129师、骑3师、骑6师,还有暂归指挥的108师。
  第三驻剿区由57军负责,军部驻黄安县,辖109、111、120师和暂归指挥的109师二旅。
  第四驻剿区由11路军负责,指挥部驻霍山县,辖19军独立团、64师190旅、65师194旅和暂归指挥的独立40旅。
  罗山、李家湾、丁家桥、黄陂站之线以西区域,为护路区,112师634团驻信阳东双河一带。
  五路驻剿区,如五根硕大的绳索,企图把残存的红军一举绞杀。
  除上述正规军外,鄂豫皖三省有十多个保安团,还有反动民团计3800人。
  鄂豫皖剿总下达《在苏区构筑碉堡制止红军活动的训令》,各地带之内,凡重要村镇、山岭、隘口均筑容量较大的连营碉堡,其余次要地点则建排碉,碉堡数量与密度前所未有。碉堡之间互相遥视,一有战事,遥相呼应,形成火力交叉。与此同时,为配合“构成剿匪地带截匪之穷路”,“剿总”严令各作战部队及地方武装协同各级官吏,清查户口,组织保甲,设关卡,盘查可疑行人,严禁食盐火油進入苏区,意欲置苏区军民于死地。
  再看红军方面的实力。
  皖西北地区:
  赤城根据地。位于商城县的苏仙石和立煌县的杨山、熊家河,在该地区活动有:赤城县机关50余人,二路游击师200余人,二区游击队70余人,中共皖西北道委200余人,红二十五军留下的武工队90余人,一个医院和70余名伤员。
  赤南根据地。位于立煌县的岗家山、火炮岭、寿园之间,在此活动的有赤南县机关30余人,一路游击师200余人。
  六安三区根据地。有一个60人的战斗连。
  六安六区根据地。有一个20人的战斗营。
  霍山县檀山有一个20余人的便衣队。
  此外就是高敬亭部,是最大的一股力量。
  鄂东北地区:
  老苏区。位于黄安县的老春山和经扶县的天台山一带,中共鄂东北道委及警卫队、交通队、医院等,道委下属特务队、河口特务营、光山战斗营,活动于附近地区。   还有新苏区、光麻苏区、黄安苏区,整个鄂东北地区、机关、部队加上伤员,共1000多人。
  很明显,这些坚韧不拔的苏区政权,已被敌人切割得七零八碎,像狼嘴前的一块肉,随时有被吞咽的危险。
  更有甚者,各根据地经历了敌人反复清剿,受到摧残,人烟稀少,田园荒芜,有的甚至成了无人区。
  ……
  讨论,也可以说是争论,在干部之间进行。
  “敌人力量太强大,我们应撤出去,跳出包围圈,找大部队去!”
  “撤?这不是逃跑主义吗?群众怎么办?难道把他们交给敌人?”
  “撤出,是为了保存实力,也是省委的精神。”
  ……两种不同的观点在屋子里碰撞,谁也说服不了谁,高敬亭侧身坐着,大口吞着旱烟,不时地咳嗽,连续多日的超负荷带队,他感到肺部隐隐作痛,每一声咳嗽,就痛一下,但他不能声张,更不能休息,他知道,上千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他不能示弱,因为没有人能代替他的坚强。
  不知谁说了句:“大家别吵了,听高政委的。”
  这句话很灵验,争论声马上停下,大家纷纷笔挺地坐好,目光聚向高敬亭。
  高敬亭站了起来,他扫视了一下会场,眼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片刻,这些都是出生入死、生死与共的战友啊,看着他们,心潮澎湃。
  高敬亭分析了敌我双方的态势,然后话锋一转:
  “是的,我们与党中央,与红四方面军、红二十八军、红二十五军部失去了联系,现在是孤军深入,孤军奋战。但我们不怕,红军是不会完的,除了我们,全国还有很多块根据地,还有千千万万个红军,总有一天,大部队会重返大别山的。
  眼下我们面临着困难,但我们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
  如果有人问我们的本钱是什么,那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们的本钱大着呢,在座的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们就是革命的本钱。其次我们还有一千多个人,一千多条枪,以一当十,以一当百,我们就是大别山上的狼,一千多条狼,把所有拿枪的敌人扑倒、撕扯、咬死。
  还有更大的本钱,那就是苏区的老百姓,几十万人哪,他们拥护红军,恨透了国民党反动派,恨透了地主老财,他们是我们的父母,也是我们有难同当的兄弟姐妹。”
  高敬亭越说越兴奋,他仿佛看到了万杆红旗在大别山崇山峻岭猎猎飘扬,他接着说: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是撤,还是坚持?这两种选择都没错,不过……”高敬亭一指窗外,“大家看见了群众见到我们的那种高兴劲,他们把我们当成救星了,为了红军,他们吃的苦受的罪比海深啊。我们怎能忍心撇下他们呢。撤退,正是敌人所梦想的,敌人妄想把我们从苏区赶出去,在运动中消灭我们,我们不走,我们要像一千把钢刀,插进敌人的心脏……”
  回答他的是雷鸣般的掌声。
  这次会议作出决定:一、鄂豫皖辖区成立领导机构,由高敬亭统一领导党政军全盘工作;二、整编部队,将皖西北红218团与鄂东北独立团合并,重建红二十八军,由高敬亭任军政委(未设军长),下设82师和手枪团,师长罗成云,政委方永乐,师政治部主任熊大海,下辖244团和特务营,全军一千余人;三、根据新的斗争形式,在赤城、赤南、霍山、六安等苏区大部被敌人占领的情况下,大胆积极地寻找新的立足点,开辟新的根据地。
  为了迷惑敌人,壮我军威,激励群众信心,三年游击战中,高敬亭大量使用一些“虚虚实实”的番号。曾先后使用了红82师所有的三个团:244团、245团、246团。这些番号确实存在过,但其兵力远不如一个团那么强大,也就二三百人。使用过的地方部队番号更是不计其数。在绵延的大别山区,大量的红军标语,落款为:鄂东北独立团,第七路游击师,黄冈战斗营……敌人晕头转向,根本搞不清到底有多少部队多少兵力,而看到了红军的强大,各地群众们拍手称快。
  政委即政治委员,是人民军队序列中的一个特殊的职位,无论何时,政委的作用就是强化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
  1929年古田会议上,毛泽东同志成功地对红军进行了深入改革,这是三湾改编支部建在连上后的又一次突破,其标志性成果就是在红四军建立了政治委员制度。
  政委制度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克敌制胜的重要保证。在我军历史上,不管形势多么险恶,从来没有一支成建制部队投敌叛变,无论野心家多么狡诈,从来没有人能够利用军队实现个人阴谋。
  红二十八军营以上设立政委,各连建立党支部、团支部,连队还成立了红色战士委员会,党的工作、青年工作、群众工作,在红二十八军开展得红红火火,有力地保证了全军的战斗力。
  多年以后,已是成都军区政委的万海峰上将回忆这段峥嵘岁月,仍深情地说:“那时,干部熟悉每一个战士的经历、特性,关心爱护战士。作战时,干部冲在前;行军时,干部帮战士扛枪、背背包;宿营后,干部给战士烧水洗脚。全军上下,亲如手足,形成一个团结巩固的战斗集体。长期与上级失去联系,敌人重重包围,但一支铁的红军队伍——红二十八军红旗不倒,在夹缝中生存、发展,重现了中国共产党人和红军威武不屈、顽强拼搏的英雄气概,并使自己坚强和成熟起来,这与红二十八军坚强的政治思想工作是分不开的。”
  红二十八军是高敬亭的老部队。1933年,红二十五军74师221团和特务营组成了红二十八军。但不到4个月,红二十八军一部留在皖西,主力转战鄂东南,为了集中优势兵力对付国民党的“围剿”,它与红二十五军会合,军主力改编为红二十五军73师,原留在皖西的小股部队和部分游击队还保留红二十八军番号,一起合编为红82师。10月,红二十五军74师由徐海东率领回返皖西,与红二十八军82师会合,重建红二十八军。1934年春,吴焕先军长率红二十五军回到皖西,红二十八军再次编入红二十五军,因此再次取消了番号。
  高敬亭秉灯连夜写了一封信,将会议情况向党中央报告。将信密封好,交给从特务营精心挑选的密使,嘱咐他天亮出发,向北寻找党中央,寻找紅四方面军或红二十五军……   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鞭炮声在大山深处此起彼伏,太阳的光芒无私地照耀山川大地,穷苦人从温暖中感受到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已经不远。
  经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红军战士,穿越一道道死亡线,在凉亭坳的竹林湾集合,尽管他们衣服破旧、武器装备参差不齐,但个个满面春风,精神抖擞。
  高敬亭以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宣告红二十八军成立,他说:“我们红军战士个个都是党培育的好汉,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还怕暂时的困难吗?要论怕,谁怕?是国民党反动派。我们这些人虽然不是刀枪不入,但我们是穷人的队伍,我们就是穷人的魂,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国民党反动派赶出大别山,哦不,赶出去不行,要消灭在大别山,我们穷人坐江山……”
  谁也没在意,此时有几个不速之客,正伏在距凉亭坳不远的牛马寨上向这边张望。
  带望远镜的叫汪咏潭,凉亭坳地区联保主任兼团防头目,他一大早接到情报,凉亭坳一带似有共匪活动,他心有狐疑:“共匪不是被剿灭了吗?国军的报纸上可是天天登啊,莫非是股漏网之鱼……”为慎重起见,他带着两个团丁前来探听虚实。越走近竹林湾越觉得气氛不对,便伏在牛马寨上远远观望。
  汪咏潭看到一杆杆大旗在风中漫卷,一队队红军从一个高土台前列队走过,接受最高长官检阅。口号声、歌声、战马嘶鸣,交织在一起,大有波澜壮阔之势。
  哪里来的这么多红军?汪咏潭揉了揉眼睛,没错,的确有千军万马,难道他们一夜之间从天上掉下来的?
  团丁见汪咏潭神色不对,不知是天冷冻的还是天生口吃:“汪、汪……主任,看到什么?”
  汪咏潭不说话,把望远镜递给他。
  团丁举镜一看,吓得瞠目结舌:“妈呀妈呀……”
  望远镜掉在地上。
  “撞见鬼了,胆小鬼!”另一瘦小的团丁捡起望远镜,大惊失色,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结巴缓过神来,端起枪,拉开枪栓。
  汪咏潭连忙按住枪管:“你想干什么?”
  “汪、汪主任,红、红红军。”
  汪咏潭抡起巴掌打在他头上:“那你还开枪,想把红军引过来,找死啊!”
  瘦团丁还在恐慌中,说起话也像结巴了:“我、我们……去,报报告。”
  汪咏潭扬手要打,瘦高个躲开了:“你个笨蛋,报告个屁,国军哪次来剿匪,不是要钱就是要粮,不死也要脱层皮,我们有过什么好处。”
  “咋,咋办?”
  汪咏潭扶正棉帽,正好衣领:“老子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回家过年。”
  俩团丁谄媚地伸出拇指:“还是汪、汪主任高、高见。”
  汪咏潭疾声厉色:“你们俩兔崽子记清了,这可是灭九族的事,把嘴闭得严严的,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汪咏潭连滚带爬逃离了牛马寨,但一阵阵歌声,一浪高过一浪,在他身后经久不息——
  八月桂花遍地开
  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
  张灯又结彩呀啊
  张灯又结彩呀啊
  光辉灿烂现出新世界
  亲爱的工友们呀啊
  亲爱的工友们呀啊
  唱一支国际歌庆祝苏维埃
  ……
  七
  天,像倒扣的黑锅。
  一队人马利箭一样在山道上疾步如飞,领头的正是刚成立的红二十八军政委高敬亭,他忍着肺痛,走在队伍最前面。
  高敬亭得到情报,安徽省财政厅厅长余谊密在20名士兵的护卫下,从省府安庆回到老家潜山县大水乡小王庄,与家人共度元宵佳节。
  余谊密何许人也?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余谊密,字咏南,生于1837年,晚年自号疏园,出身于官宦之家、书香门第。20岁举拔贡,从此步入仕途,平步青云,先后出任山东单县知事,潜山县临时参议会议长,安徽省临时参议会议员,民国初年出任怀宁、南陵、芜湖县知事,陈调元主政安徽时,余谊密任省政府委员兼财政厅厅长,赫赫不可一世。
  余谊密双手沾满革命党人的鲜血,冯玉祥所部二十五路军清剿红军时,他在家乡招募巨款,购买枪支弹药,组织地方“围剿”,使200多名革命干部惨遭杀害。
  余谊密胞侄余大化系中共潜山特支书记,致力于革命事业,余谊密横加干涉,申斥道:“你是缙绅子弟,要读书求仕,光宗耀祖,不该放下书本,成天宣传打倒这个打倒那个,这些都是乱党口号,长此以往,当心你项上人头。”余大化遇难后,胞弟余化民继承兄志投身革命,不料身遭官兵团练围捕,余谊密得悉,手谕团总:“社会败类,家庭逆子,杀!”致使余化民被砍头示众。
  余谊密是省政府要员,血债累累。又与梁冠英过从甚密,除了他,既可震慑反革命顽固派,一解百姓心头之恨,又可打击梁冠英嚣张气焰,灭其威风。
  高敬亭毅然决定,奇袭小王庄,活捉余谊密。
  部队与小王庄相距一百多里崎岖山路,需长途奔袭,方永乐主动请缨,让久病不愈的高敬亭坐镇军部;但高敬亭考虑,此战是红二十八军建立之首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果断亲率手枪团和特务营,经十个小时急行军,于子夜时分到达预定位置。
  正月十五闹元宵。元宵节,在当地的风俗中,和春节、中秋节同样是盛大传统佳节,元宵之夜,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们点起万盏花灯,携亲伴友,逛花市,放焰火,踩高跷,划旱船,载歌载舞,通宵达旦。
  为行路方便,高敬亭命点起火把,好在这喜庆日子,漫山遍野灯火通明,引不起敌人注意。
  高敬亭命令手枪团悄悄合围余家大院。特务营兵分两路占领两翼制高点,既可压制余家火力,也可狙击增援之敌。
  “高政委,你看,那是谁?”
  一个着少将军衔的国军来到高敬亭面前,拱手作揖:“高政委,在下张某,接驾来迟,望海涵。”
  一个马弁模样的人上前介紹,“这是我们张司令。”   “张司令?”高敬亭摸不着头脑,望着方永乐。方永乐一个劲傻笑。
  “张司令”啪地立正:“报告高政委,手枪团团长余雄奉命前去给余厅长拜年,特向你辞别。”
  高敬亭这才认出,原来是手枪团团长余雄,他捣了余雄一拳:“好小子,这招高啊,谁的主意?”
  “小师政委。”余雄说。在红二十八军,大家都亲切地称方永乐为“小师政委”。
  高敬亭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方永乐,说:“好,这套行头不错啊!来,让我试试。”不由分说,脱下了自己除了红领章红五星分不清颜色的军装。
  余雄不知就里,只好脱下少将军服。
  高敬亭穿上,给大家亮亮相,不无得意:“怎么样,威风吧!”
  “威风!”大家众口一词,“像个大将军,哈哈。”
  “威风个屁!”高敬亭反唇相讥,“吓唬吓唬老百姓。总有一天红军胜利了,我要当共产党的将军。”
  余雄递过高敬亭的衣服,催促:“政委,时间不早了,赶紧换回吧。”
  “是啊,换来换去真麻烦,现在改变战斗计划,”高敬亭大手一挥,“手枪团团长余雄原地接应。”
  “啊!政委,你要去?……太危险了!”余雄劝阻。
  “少废话!你去就不危险?出发!”话音刚落,高敬亭已冲到前头。
  余府,一望便知豪宅,高墙大院,门口的两只石狮盛气凌人、活龙活现。
  余谊密带来一个中队护卫连同家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时有欢乐的人群打门前经过,护卫们伸长了脖子,和大姑娘小媳妇们开着荤素搭配的玩笑,乐得前仰后合。
  高敬亭一身戎装,带着一小队战士,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前。
  “站住,干什么?”中队长拦住。
  高敬亭身后闪出一个膀大腰圆配上尉衔的马弁,骂骂咧咧:“妈的,眼长到屁股上了,张司令都不认识。”
  中队长见“张司令”的军衔比自己高出许多,毕恭毕敬:“请长官出示证件。”
  “哈哈,小老弟,麻烦你进去和余厅长通报一声,就说他的把兄弟拜访他。”
  “这……”
  马弁斥责:“还不快去。”
  “是……”中队长不知深浅,不敢怠慢,转身跑进了院门,高敬亭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人生得意须还乡。余谊密满面红光,正与几个当地乡绅高谈阔论,中队长进来报告:“报告厅长……”
  余谊密停住话头:“什么事?”
  还没等中队长回答,高敬亭已跨进门槛,朗声道:“余兄,你飞黄腾达,忘了小弟了。”
  余谊密见来者气度不凡,可想不起来是谁:“你,你是……”
  “哎呀,余兄,一别十余年,我征战沙场,风餐露宿,莫非变化太大,连你都不认识了。来,我的名片……”高敬亭在怀里掏着,可掏出的不是名片,而是一把手枪,顶住余谊密脑门,冷笑一声:“余厅座,久仰,我是红二十八军政委高敬亭。”
  中队长见状,伸手掏枪,突然感到腰际有硬邦邦的铁器顶着,凭经验判断,是一支德国快慢机,刹时,他的枪被“张司令”的随从上尉下了。而那几个乡绅早已吓得两腿筛子一样。
  “高政委?”
  “对,就是你们悬赏一万大洋捉拿的高敬亭,不欢迎吗?”
  余谊密的眼珠骨碌碌乱转,苦思着脱身之计,高敬亭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要有幻想了,没有人救得了你。”
  余谊密仿佛受到重重一击,傻眼了。不愧为久经场面的老江湖,他故作镇静,强装笑脸:“哈哈哈,老弟,你真会开玩笑,来人,上茶。”
  “不用枉费心机了,厅座。”高敬亭一语道破。
  “老朽敬佩你的胆识和勇气,可就凭你们几个人,进得来,出得去吗?”余谊密的话语软中带硬。
  高敬亭若无其事地坐到余谊密的座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不劳余厅座担忧,你所想的,我们早就替你想好了,现在,命令你的卫队和所有家丁放下武器,徒手到院子里集合。”
  一个家丁冒冒失失地冲进来:“老爷,不好了,外面全是红军,我们被……包围了。”见到眼前架式,明白了几分,声音越来越小。
  余谊密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望着中队长:“照他们说的办吧。”
  “是,是……老爷。”中队长走到门口,吹起集合的哨子。
  “请吧,余厅长。”高敬亭做了个请的手势,余谊密沮丧地往门口走。
  迎面碰到余雄,他带着战士已冲到院门口,高敬亭吩咐:“收拾好战利品,迅速撤退,记住,不要伤及无辜。”
  红军冲进大院,那几十个卫兵和家丁还站在院子里,等待余谊密训话、发赏银哩。
  太阳偏西,村外枪声大作,手枪团与梁冠英的先头部队接上了火。
  梁冠英名子超,河南人,陆军大学特别班第3期毕业,1913年投入冯玉祥部当兵,几年后旋任国民革命军旅长,参加过北伐,中原大战失败后投蒋,任第25路军总指挥。余谊密回乡过节,曾派人专程通报梁冠英。
  高敬亭打出了红二十五军的旗号,使蒋介石寝食难安,电令本来正追赶红二十五军的梁冠英回师鄂豫皖,又把东北军的108师和11路军的387团、397团交给他指挥,督令他大兵压境,趁红二十八军立足未稳,一举剿灭之。恰在这个节骨眼上,余谊密衣锦还乡,着实让梁冠英费了一番脑筋。
  余谊密是省府要员,其分量梁冠英岂能不知,他要是在自己的防区出现意外,将无法向南京方面交代。
  余谊密是个士大夫,信奉“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每过县境,地方官吏迎来送往,极尽排场,动静搞那么大,高敬亭不可能不知道,索性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余谊密做个香喷喷的诱饵,远远地抛出去,引高敬亭上钩。
  此次高敬亭作了周密的打算,并不像以往那样派红军“黑虎掏心”半路伏击,几乎动用了一半家底:手枪团和特務营,虽远必诛,志在必得。   高敬亭胸有成竹,他登上院顶,通过望远镜观察枪声方向,命令余雄死守住山口,那是进山的唯一道路,狭窄、崎岖、陡峭,一次仅能容两人通过,纵然十万人马也施展不开。
  余雄率队牢牢钉在山口,梁冠英半天未能推进一步,气得哇哇大叫,调来全部山炮,狂轰滥炸。
  天黑时,部队撤出战斗,节节抵抗,高敬亭押送余谊密,朝太湖方向转移。
  听到身后枪声不断,且越来越密,余谊密像打了一针强心针,求生的本能使他寄望于高敬亭手下留情。
  “高……高将军。”他对政委这个称呼不甚了解,叫军长?叫长官?似乎都不太合适,便称之为将军。
  “高将军,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交易?”高敬亭停下来,“我们红军不是做买卖的。”
  “那……”余谊密尴尬地说,“我们谈谈条件吧。”
  “什么条件?”
  “你开个价。”余谊密似乎看到了希望,“只要你放余某一条生路,你开个价,我照单奉上。”
  “这地方风景不错啊。”高敬亭环顾左右,其实四周里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是啊是啊,风景不错。”余谊密附和着。
  警卫员万海峰机灵地点起了松明。
  “高将军……放了老朽,三天之内送上五万大洋。”余谊密半是哀求,半是诱惑。
  “余谊密!”高敬亭怒发冲冠,“这么多年,你杀了多少共产党员,你连自己的亲侄子也不放过,你还是人吗?”
  “高将军,余某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我们俩前世无怨,今世无仇。”
  “余谊密,当你在杀害我们的同志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想啊?我们的确没有私仇,可你代表的是反动派,而我代表共产党人,是劳苦大众,我们之间是公仇。”
  “高将军,”余谊密转移话题,“我看你们的士兵,缺衣少米,余某愿奉上五万……不,十万大洋,资助你们革命,以赎罪过。”
  高敬亭轻蔑一笑:“你的财物还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我若想要,随时取来。我今天若放了你,千万个革命同志的冤魂能放过我吗?”
  余谊密双腿发软,瘫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高将军,我们再谈谈……”
  “到阴曹地府谈去吧!”高敬亭抽出手枪压上火,抵住余谊密的脑门,“你这条老狗,今天,我代表鄂豫皖省委,代表红二十八军,代表死去的共产党人,判你死刑。”
  一声沉闷的枪响,余谊密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断气了。
  梁冠英在两个卫兵搀扶下,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只见余谊密横尸路口,身上压着一封信。
  卫兵把信呈上来,只见信上写道:
  梁冠英司令台鉴:
  余谊密恶贯满盈,罪不可赦,被人民判处死刑,实属罪有应得。
  司令本是农家子弟,红军亦是贫苦出身,何必苦苦相逼!望悬崖勒马,否则,余谊密即为示范。
  你老家在豫郾城十村,祝家中父母安好。
  望三思。
  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八军政委 高敬亭
  梁冠英读着这款明显带有威吓的信,苦苦地摇摇头。他蹲下身子,抚闭余谊密的双眼:“余兄啊,值此乱世,逢此乱匪,你不在省城安享太平,唉,何苦啊!”
  副官问:“司令,高敬亭向太湖方向流窜,继续追击吧!”
  梁冠英摇摇手,看看天,又环视周围地形,说:“天色已晚,穷寇勿追。”
  八
  红二十八军自诞生的那刻起,无时不在经受着残酷战争的磨难,他们像大峡谷的一叶扁舟,随时有灭顶之灾。但在高敬亭和他的战友们的齐心协力下,力挽狂澜,勇闯激流险滩,绝处逢生,起死回生。
  梁冠英在与高敬亭几个月的交手中,绞尽脑汁,处心积慮,却屡战屡败,大把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去,南京方面冷嘲热讽,苦苦相逼,让他丢尽了颜面。眼看他军令状中的三个月期限已到,不仅没有将高敬亭部斩尽杀绝,红军反而像春天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高敬亭神出鬼没,时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时而围点打援围魏救赵,没上过军校没研修过《孙子兵法》的高敬亭凭着革命党人大智大勇和大无畏的精神,将军事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梁冠英损兵折将,却不甘失败的命运,他命令王牌第32师第95旅蚂蟥一样死死咬住高敬亭。
  红二十八军有时金蝉脱壳,有时回头一刀,但始终摆脱不了追兵。
  4月初,大别山春天的早晨,雾气弥漫山谷,直到下午,大雾退去,太阳懒洋洋地露出脸庞。
  高敬亭率红二十八军从高城县胭脂地区的梯田北面向霍山县汤池东北转移。敌95旅108团一路尾随,死咬不放。
  各级指战员纷纷请战:
  “政委,痛痛快快打一仗吧。”
  “我们老是跑啊,敌人跟着屁股追,何时是尽头啊?”
  “与敌人摆开阵势打,我连当先锋。”
  各种请战声汇总到高敬亭,他想,敌人之所以步步紧逼,是因为没受到重创,就像野狗,不死命棒击,不足以挫其锐气,到了该打一仗的时候了。
  他打开军用地图,所谓军用地图,不过是一本老地理书上的普通地图,图上标记此处叫桃树岭,同时向侦察排长询问地形和敌情。
  高敬亭将师政委方永乐、特务营营长林维先等指挥员召到临时指挥部,说:
  “这个地方叫桃树岭,山高坡陡,从地面冲上岭头有一段近10华里的山坡路,道路狭窄,险峻难行,路的一侧是深沟,另一侧是高山,树林茂密;岭头有一坳口,东西两侧地势较高,位置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对我军设伏极为有利。只要将敌人引进袋口,他们就插翅难飞。
  我军自高城出发,遇到敌军并不恋战,敌以为我怯战,穷追不舍,敌之弱点骄狂和疲惫明显暴露。
  敌一直以为我是小股部队,我军主力没有暴露,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高敬亭环视一下大家,下达作战命令。   “林维先率特务营占领山坳口及两侧阵地,且战且退。方永乐率244团和手枪团隐蔽在龙寨南侧山凹地,伺机从敌侧后出击断其退路,244团3营为预备队,配置在852高地南侧。”
  高敬亭将指挥所配置靠前,仅凭肉眼即可观察敌我双方阵地上的一举一动。
  终于盼来出口恶气的机会了,指战员们求战心切,摩拳擦掌,立即投入战斗状态。
  敌108团长梁大发狂妄自大,好大喜功,哪里把这支衣衫不整的“泥腿子”放在眼里。他亲率两个营长驱直入,孤军深入。
  高敬亭从望远镜中看到后,用旗语指示林维先沉住气。
  下午四点半,梁大发进入了特务营的前沿阵地,高敬亭下达开火的指令。
  林维先一声令下,一颗颗手榴弹从天而降,108团人仰马翻。
  敌人万万没想到,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战斗力。突然遭到打击后,乱作一团。梁大发给自己壮胆:“这是高敬亭的小股部队,后退者,格杀勿论。”组织力量向坳口发起第二次进攻。
  为有效杀伤敌人,林维先命令将敌人放到最近距离,又扔出一排手榴弹,趁着烟雾,战士们端着刺刀,跃出战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敌群,敌人被红军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吓破胆,赶鸭子似的滚下山。
  高敬亭挽起袖子,拔出大刀,跃出掩体,如下山的猛虎,在刀光剑影中奋力厮杀。
  吴常海、万海峰等警卫班战士死死相随。
  喊杀声如晴天霹雳,桃树岭瑟瑟发抖。
  高敬亭的视死如归,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战士们如狼群涌入敌阵,展开激烈的肉搏战,有的用枪,有的用刀。
  敌人被红军打得溃不成军,拼命逃到狭长的山道中。
  这时,敌后续梯队赶到投入战斗,在炮火掩护下发动又一轮攻击。林维先令特务营不惜代价全力堵住。
  千钧一发之际,方永乐率244团和手枪团沿桃树岭冲西北侧向敌侧后迂回,以部分兵力插到桃树岭西南侧,将敌前面两个营与后续部队隔开,主力插向桃岭冲,斩断蛇头,又将蛇身切成数段。
  林维先见主力打响,乘势冲出阵地,从正面压向敌人。
  在我军前后夹击下,敌两个营被全歼,后卫营被击溃,梁大发死于乱枪之下。等敌96旅192团赶来增援时,我军已撤出战斗,经伏龙岸向马家畈方向转移。
  桃树岭战斗,宣告蒋介石妄图在三个月内消灭红二十八军的计划彻底破产。
  战后,高敬亭再次秘密派出特使,寻找党中央,他在写给中央的信中汇报了红二十八军的建立与发展情况,请求党中央指示今后应该怎么办,他在信中诚恳地写道:“我只是一个农民,是党把我培养成领导干部,省委留下我,要我坚持干革命,我做到了,但失去了与党的联系,我很迷茫,加之近来持续高烧,体力不支,盼望尽快派人来,担当领导人。”赤诚之心溢于行间,跃然纸上。
  九
  1936年2月,大别山正处于冰天雪地中,大雪纷纷扬扬,天地之间无论白天、黑夜都是白茫茫一片,这小小的六瓣精灵,以它的洁白掩盖着大地上的一切丑陋。
  比冰雪更寒冷的是,蒋介石在三次“清剿”无果的情况下,再次调任刚当选国民党第五届中央执行委员的卫立煌任总指挥,以49个团的兵力,其中有惯于山地作战的“贵州猴子”102师、103师,对大别山展开攻势。
  对大别山这块大地,卫立煌并不陌生,数年前,正是红军将士的染红了他的顶戴花翎。1932年5月,蒋介石在武汉组建鄂豫皖三省“剿匪”总司令部,自任总司令,所调部队分左、中、右三路。卫立煌任中路军第六纵队总指挥,辖第10师、第80师,他用重奖的办法,明令各纵队,谁先占领金家寨,此镇即改为县治,并用占领者的名字命名。
  红军浴血奋战了数个昼夜,主动撤出了战斗,结果,第六纵队进占了金家寨。时隔半年后,蒋介石果不食言,翌年将安徽的六安、霍山、霍邱和河南的固始、商城五個县的部分地区划出,设立“立煌县”。
  老区噩梦开始了,卫立煌到处搜捕和杀害苏区干部、红军家属,造成白色恐怖,引起天怒人怨。
  卫立煌踌躇满志,以图再立新功,果然是“剿共专家”,构筑了纵横交错的碉堡封锁线,组织民团,移民并村,实行五户连坐,即一户通共,五户遭殃,遍设岗哨,严盘等人,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拘捕或就地枪决,“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不让一粒米、一滴油、一块布运入封锁线,妄图割断红军与群众的联系,达到饿死、困死红军的罪恶目的。
  回顾历史上的“误入歧途”,晚年的卫立煌感激党和人民的不计前嫌。他在1956年所写的《回到祖国大陆以后》的一文中,表示出“感愧之情,实难言喻”。在他病重住院弥留之际,告诉家人:自己在内战期间走过弯路,给皖西人民带来灾难,深以为疚。
  鹞落坪四周山峦叠嶂,三十几户人家,二百多人口,零零散散地栖居在大山深处,没有纵深,也不适宜太多人生存。高敬亭将部队化整为零,在敌人的后方猛地插上几刀,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大打出手,如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搅得敌人终日惴惴不安。
  长期居无定所、饮食无规的艰苦生活,加上以前的枪伤,高敬亭的身体时好时坏,稍微受凉,就连续打摆子,他的肺和胃多次提出警告,疼痛甚至吐血,但他从来不在某个地点作稍长休息,即使像鹞落坪这样有“小延安”的安全环境,他也只作为歇脚点,一旦身体恢复元气,立即转战东西南北,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奔波战场的路上。
  在高敬亭的感召下,红二十八军的将士们时刻保持旺盛的革命斗志,在数十倍于我军的强大敌人面前,同仇敌忾,勇往直前,永不言弃。
  但是,仍有意志薄弱者,丧失了共产党人的气节。
  后果最为严重的,莫过于军部参谋丁少卿的叛变。
  丁少卿是红二十五师的一个师长,与林维先一样,是高敬亭把他从“苦工队”解救出来的。这个人的作战能力比较强,新编红二十八军后,名义上虽然是“参谋”,但高敬亭并不仅仅把他当作参谋用,有时,也指定他带领部队参加战斗,中畈战斗中,他指挥一个支队消灭二十五军一部,击毙敌团长,表现很出色,上上下下对他很敬佩。   丁少卿投降后,卫立煌高兴万分、弹冠相庆,他深知丁少卿的分量,组建了一个特别行动队,任命丁少卿为上校队长,其骨干成员均为叛徒、变节者和熟知地形及地情的流氓地痞。别动队的建制、武装配备、日常训练均按游击队的方式进行。
  丁少卿长期在高敬亭身边,非常熟悉高敬亭的作战思路和红二十八军游击战术,也知道一些秘密据点,有的就是丁少卿亲手参与建立的,红军储藏的粮食、枪支、棉衣……不断地被别动队发现和捣毁,地下交通站被破坏,地下党员被杀害。别动队与红军接触,就指名道姓地喊叫:“某某某,我们不打你,专打高敬亭,你们过来吧,吃香的喝辣的。”丁少卿的存在,对红二十八军危害极大。高敬亭数次指派手枪团和特务营组成“锄奸队”,可丁少卿诡计多端,不断变换住所,又知己知彼,锄奸队数次无功而返。
  在麻城,高敬亭被丁少卿发觉并死死咬住。丁少卿领着别动队在前,敌103师在后,丁将别动队和主力部队分为两个梯队,一个梯队咬紧高敬亭,另一个梯队以逸待劳,轮流替换,不让高敬亭有喘息机会,有时高敬亭刚接近下一个集合点,丁少卿已提前到达了。
  高敬亭和他的战友们成了疲憊之师。
  到了抱儿山,部队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人困马乏,极度疲劳,有的战士一边走路一边睡觉,还有的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地上,再没醒来。
  高敬亭环视地形,敌人似乎被甩得很远了,传令让大家休息一会。
  抱儿山为历代道家修炼场所,奇峰怪石,急流飞瀑,风光秀丽,景色清幽,被善男信女称为洞天福地。倚靠着一块大石头,高敬亭却毫无睡意,他无心欣赏这大好风景,与他形影不离的除了战斗还有没完没了的“病痛”,他知道自己是部队的魂,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显露出丝毫的痛苦和畏惧。战士们横七竖八躺成一片,鼾声此起彼伏。
  他睁开眼仰望天空,粗大的树冠将蓝天遮得严严实实,只有稀疏的阳光从叶间漏下来,几只鸟在枝间嬉闹,或许受到什么惊吓,扑翅飞向天空。
  高敬亭多么希望自己能化成一只鸟,飞出抱儿山,飞出鄂豫皖,一直往北飞……已派出两批人带着他的亲笔信,也带着红二十八军的希望,往北寻找党,寻找红军主力,莫非千山万水阻隔了他们的行程?莫非层层鬼门关似的封锁线拽住了他们的步伐?党啊,为什么向沿淮派出的密使都杳无音讯,你在哪里,哪怕回复片言只语也好啊……不行,高敬亭寻思着:还要去找,待摆脱眼前困境,再派人去找,他坚信,自己这支千余人的队伍就让敌人奈何不得,敌人又怎能消灭红四方面军、红二十五军乃至整个红军呢?冥冥之中,他看到党也在找他,主力红军正在杀回鄂豫皖的征途中。
  “政委,敌人上来了!”
  高敬亭刚眯上眼,就被惊醒了,刚才还在睡梦中的战士们一跃而起,抓起武器,凭借岩石、大树等地形,作好战斗准备。
  奇怪的是,这次敌人只是从正面和侧面合围,并不开枪、开炮。
  特务营营长林维先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跑过来:“政委,快撤吧。”
  高敬亭并不慌张:“敌人有多少人?”
  “太多了,至少一个团。”林维先拉起高敬亭,“后面是段陡坡,没有发现敌情,政委,你带着军部先撤,我掩护。”
  “不行,敌人太多,”高敬亭冷静地说,“一起撤!”
  “老高同志——”
  正当两人争执时,方永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他穿着没有红五星和红领章的旧军装,连皮带也没扎,赤手空拳。他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脸上刻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和坚毅。
  “你……”高敬亭望着挺身而出的方永乐,不知说什么好,不久前,高敬亭得到情报,方永乐与丁少卿有联系,是反革命,高敬亭将信将疑,为防万一,解除了方永乐的军权,随军部行动。
  在那并不遥远的革命战争年代,斗争的残酷超出了今人的想象,一些人受不了红军的千难万苦,脱离队伍,更有少数人站到了敌人的阵营,最可怕的是叛变后重新潜入红军队伍。
  长期远离上级党组织和对敌人的无情,高敬亭磨炼出了一个共产党员在艰苦岁月里的党性原则,养成了高度的警惕性,多疑、独断,甚至不近人情。方永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曾当面质问高敬亭为什么大开杀戒。
  高敬亭沙哑着嗓子,低沉地说:“方永乐,你以为我愿意吗?他们哪一个没有和我并肩战斗过?可你说该怎么办?我军力量很弱小,根据地也不巩固,三天两头行军作战,怎么关人?怎么审查?怎么找证据?怎么找证人?怎么到敌占区核实……反革命叛徒起到了敌人正规军起不到的作用,一个叛徒就可能让我党和我们时时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啊。”
  ……
  “老高同志,让我来掩护吧。”方永乐近乎请求。
  这时,枪声大作,双方已交上了火。
  “没有时间了,老高同志。”方永乐不容分说,抢过林维先手中的长枪,用命令的口吻说,“林营长,给我留下一个班。”
  林维先望着高敬亭。
  方永乐看出了他们的顾虑,急切地说:“老高同志,我是不是反革命,该杀该剐,等打完这一仗再说吧。”
  高敬亭还在犹豫。
  “老高同志,这支部队可以没有我方永乐,但不能没有你,你要对红二十八军负责,对党负责!”
  高敬亭被打动了,很明显,留下来掩护等同于死亡,而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方永乐大义凛然,选择了死,除了真正的共产党员,谁能这样无惧无畏,义无反顾。
  高敬亭向方永乐伸出了手,方永乐迟疑了一下,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永乐同志,你要活着见我。”
  方永乐笑了,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两行热泪,他使劲点了点头,随着枪声疾步走去,走到半途回过头来叮嘱:
  “林营长,一定确保老高同志的安全。”
  林维先果断发出命令:“三连留下一个班掩护,其余的掩护高政委转移。”
  枪声停了,敌我双方在对峙中。
  敌人的指挥正是叛徒丁少卿,他的别动队从实战出发,仿照游击队,没有配置重武器,他在争取时间,等后面的103师上来。他心里明白,他不是高敬亭的对手,不能把家底拼光,拼完了,自己就一文不值了。   方永乐也在争取时间,不过,他可没闲着,多日没摸枪了,手里痒痒的,他瞄准敌人,一枪一个,弹无虚发,无论是头脑,还是屁股,只要暴露出的部位,都在他的命中之内,枪响之后,便是敌人的哭爹叫娘声。
  在红二十八军,方永乐是有名的神枪手,他能准确地命中空中的飞鸟、地上的老鼠。行军途中,电线杆上的瓷瓶,枪响之下,瓷瓶像花朵一样纷纷凋谢。
  战士们经常敬佩地问他:“小师政委,你的枪法这么准,有什么诀窍?”
  方永乐乐呵呵地说:“要说诀窍,就一个字:练!”
  红军的子弹宝贵,平时不可能实弹练习,他设计出一套土办法:甩石头!往山上甩,往空中甩,往水里甩,锻炼臂力,还将自己的心得编成歌唱:
  敌人下山打他的腚,
  敌人上山打他的腰,
  哎嗨哟,哎嗨哟,
  三点一线用心瞄,用心瞄
  敌人鬼哭又狼嚎……
  方永乐对战士们的训练从不放松,大别山地区山高路陡,没有攀援实力,就甩不掉敌人的追击,就不能在运动中消灭敌人。他经常组织登山比赛,一杆红旗插在山顶,登上山頂者,根据次序奖励子弹,一声哨响,他总是一马当先,结实的身板麋鹿般在山岭上跳跃。
  “小师政委……”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块巨石后面传过来,方永乐听出来了,是丁少卿,他在心里狠狠地骂道:“叛徒,我饶不了你。”往枪膛里压满子弹。
  “对面可是丁少卿丁参谋?”方永乐大声回应。
  “正是兄弟。”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想不到我们在战场上见了,你躲着不见面,太不够意思。”
  “谁不知道你方永乐的枪法啊,我可不想这么早就死在你的枪口之下。”
  “我们还没叙叙旧呢,怎会开枪打你。”
  方永乐循着声音的方向,他的眼睛透过准星以及他手中的枪口死死盯住了那块丑陋的石头,他对这个叛徒恨之入骨,正是因为他,两个月来,我军处处被动,多少好同志牺牲在敌人的枪口和屠刀下。
  “方永乐!”丁少卿仍在劝降,“据我所知,高敬亭已经把你列入了‘肃反’名单,我们不打死你,高敬亭也要杀你,临死还背上反革命的名声,你值得吗?”
  没有回应,丁少卿以为说动了方永乐,心里一喜,要是把方永乐争取过来,那可是大功一件啊,高敬亭和红二十八军也就离死亡不远了。
  “小师政委,以你的才华,到国军队伍来,至少是少将,少将啊,你才二十岁,前程无量啊!”
  阵地上一片沉寂。
  丁少卿捡起一根树枝,挑着自己的礼帽,慢慢地伸到岩石上方,有意只露上半截,依方永乐的枪法足以击中。
  仍然没有动静。
  丁少卿忍不住好奇,头部贴近地面,从岩石底部探出,他只看见茂密的树梢上,挑着一轮太阳,再想看,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一颗仇恨的子弹不偏不倚击中脑门。
  “队长被打死了,”一个副队长模样的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喊道,“红军没有几个人,弟兄们,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冲啊!”
  便衣队疯狗一样往上冲。
  枪声就是命令,方永乐带着一个班的战士,沉着应战。忽然狙击弱了,原来机枪手伏在机枪上,牺牲了,方永乐抢过机枪,猛烈射击。
  每一颗子弹带着他对红军的热爱、带着对敌人的仇恨、带着心中无法言语的石盘般沉重的委屈,射击、射击、射击!
  枪口冒火,
  方永乐的眼中在冒火,
  敌人成片倒下。
  方永乐吸引了敌人的火力,也暴露了自己,同时敌人也判断出他便是价值2万大洋的红军二号人物。
  于是,所有的枪口对准了方永乐的位置。
  罪恶的子弹击中了他年轻的胸膛,他没有倒下,仍在继续射击。
  “小师政委,你负伤了,我背你走!”一个战士见状,跑过来。
  方永乐从牙缝里吼出:“打……狠狠打!”
  枪膛里的子弹打光了,方永乐青春的热血流光了。
  班长和仅剩的一名战士,背着停止呼吸的方永乐,趁着夜色,撤出战场。
  别动队副队长制止了准备追击的队伍,丁少卿一死,队长非他莫属,103师远远没有跟进,何必再冒风险,何况打死了方永乐,已发了笔小财。
  “不用追了,当心有埋伏,撤!”
  夜深了,惨淡的月亮孤独地挂在空中。一股小溪呜咽着,流向远方,溪边,高敬亭跪在地上,抱着方永乐的遗体,不愿松手,月光下,方永乐像个酣睡的婴儿,在高敬亭的怀里安静地躺着,他的嘴角还挂着微笑。
  他的内心大海一样汹涌、咆哮。
  “兄弟啊!你怎么会死呢?你才二十岁啊!”高敬亭默念方永乐的名字,脑海里闪出他可爱的音容笑貌。
  自红二十八军组建以来,方永乐是他得力的助手,许多战斗都是他亲临前线,直接指挥。
  “还要证明什么?不用证明了,你已经证明了,你是真正的共产党人,忠诚的战士,红二十八军优秀的指挥员……”高敬亭把自己的脸贴在方永乐冰冷的脸上,他相信,他的心声方永乐能听到。
  高敬亭多想伏在他身上大哭,痛痛快快地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稍微放松就会决堤似的夺眶而出。
  但他不能哭,他没有哭的权利。
  “政委……”林维先在提醒他,该告别了。
  高敬亭再次整理方永乐的军容,这套崭新的军服是高敬亭的,他一次也舍不得穿,他要在革命胜利的那一天,穿上它,仪表堂堂地迎接党中央,迎接红军主力。
  他缓缓地站起,立正,敬礼!
  身后的战友们随着他立正,敬礼!
  方永乐的遗体盖着一面红二十八军军旗,躺在一具珍贵的楠木棺材中,这是花了几十块大洋买的。为防止敌人报复,棺木深埋,再铺上草皮,栽上树木。
  就这样,方永乐永远躺进大别山的怀抱,再不离去。
  整个葬礼,高敬亭没有掉一滴泪,没有说一句话。
  葬礼结束后,他坚定地转身,走向丛林深处。
  身后的战友,也坚定地转身,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责任编辑 鹿 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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