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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许多人还在渭北高原上陶醉于伟岸与厚重时,石英却开始了自己的清洁之旅。她笔下的渭北高原不再紧张地生长,也不再伟岸地夸饰,而是在恬淡冲和中亮出了自己清洁的形象。明人艾南英说:“文必洁而后浮气敛,昏气除。其驰骤迭宕呜咽悲慨,皆洁而后至者也。”我不知道清洁之后,“驰骤迭宕呜咽悲慨”这些该来的是否都能来,我只知道因了清洁,石英的渭北高原便在缥缈中有了从容的气象。
石英的从容不是举重若轻,而是闺阁之中的淡定与条理。作为女性画家,石英也曾尝试过千里独行的浩然之气,她也的确羡慕她的老师崔振宽先生截断众流的英雄气。但是,石英就是石英,她喜爱与擅长的还是“清洁”二字。在她清洁的画案上,没有浮华,也没有浑浊,有的只是线装古书那样的昏黄与馨香。昏黄与馨香中,一只手放在了高原的额上,苍茫的渭北有了回家的睡意。回家的途中,我们体味文化的想象与力量。
石英的想象当然来自闺阁。自古及今,文人雅士们虽然也曾对着闺阁大发自己的美人之思,但在骨子里,在可传千古的文章里,他们还是对闺阁抱着戒备之心。在他们的眼里,闺阁之气就是苗条软弱。然而,他们忽略了闺阁中特有的清气以及由此而来的清洁的精神。毕竟闺阁中的清洁与倪瓒式的清洁还是不同。倪瓒的清洁冷得不食人间烟火,可敬而不可爱。而闺阁中的清洁则不仅干净而且温暖。
石英笔下干净而又温暖的清洁首先来自笔墨。她绣花一般地一点儿一点儿地祛除笔墨中的火气与躁气,然后静静地描述自己眼中的渭北高原。她眼中的渭北高原与其说是高原,毋宁说是自家小院。因为她很少表现高原的伟岸,她讲述的所有故事似乎都发生在自家小院。三两并不伟岸的树,几爿土房或者一孔土窑,几乎构成了石英“渭北高原”系列的全部。在这个系列里,石英当然也讲求笔墨技巧,但是,她的所有技巧似乎都被一种温暖的氛围所包裹。包裹中,我们看到温暖。温暖之后,我们又突然发现被石英简化后的渭北高原居然十分干净。
我们知道,渭北高原并不以繁茂见长。它的长处在于块面、在于沟壑。为此,许多画家都在这上面用足笔墨。而石英却把这并不繁茂的沟壑继续简化,不仅简化,而且朴实干净地取其局部,并在朴实的干净中轻松化解古时文人有关闺阁的忧虑。明代李东阳说:“咏闺阁过于华丽,谓之脂粉气。”石英虽然是在闺阁中讲述渭北高原,但她素面朝天,说得质朴、温暖而干净。虽在闺阁,却无脂粉俗气,这不是清洁又是什么?
石英的清洁还来自热闹之中的清寂。与许多人任着一口气,逞着一管笔,滔滔写来不一样,石英缓慢而又清净地抒发着自己的文化想象。石英的想象并未超出古人的最高理想:画气不画形。但在精神维度上,她是向上而非向前。向前,不是不好,但是,当所有的人都惟恐落后而只顾拼命向前时,根系上的东西往往被人们奢侈地丢弃,枝叶成了花环。花环中,一些人热衷于营造笔墨符号而不是笔墨精神。于是,当代画坛便有了这样一个怪圈:热闹却缺乏质量。我不敢说石英是看到了这样的怪圈之后而静下心来开始自己的清洁之旅的,更不敢说石英的作品就代表着当代画坛的质量。我只想说,由于向上的精神诉求,石英有了更好的沉潜的姿态。这种沉潜的姿态使她有效地避开了时风的污染;同时,也由于闺阁之中特有的精细,石英的作品虽然笔墨朦胧,却依旧雅而洁净。如果说,崔振宽先生的作品是烈酒的话,那么,作为学生,石英的作品则是酒后的睡意。这让我想起一位老诗人的诗:“饮尽了这一天/五味杂陈的/烈酒之后/黄昏醉了/它把一张艳红的脸/朝着/远山那挺得高高的胸脯/埋首/睡去。”睡意中,当然少不了朦胧,但重要的依旧是朦胧之中的清洁、温暖以及淡淡的忧伤。
清洁而又温暖,温暖中,还有些许淡淡的忧伤,这是石英的画。这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那便是石英作品中内蕴的淡淡的忧伤。如果忽视了“忧伤”二字,我们也可能就错过了石英的清洁。《白雨斋词话》中说:“刻挚非难,幽郁为难。”之所以说“幽郁”有难度,是因为幽郁里隐含了一份清淡而又干净的忧伤。这样的忧伤是“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干”式的;也是“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式的。然而,无论何种范式,它们的首要品质都是干净。
花有香不难,可一旦零落成泥或者花容萎顿,花也就不能成为花了。因为,花之为花的最基本的品质便是干净。也正是在这里,我愿意说石英的画具备花的品质—美丽而干净。在这美丽与干净中,一份淡淡的忧伤被石英淡淡地说了出来。在她淡淡的言说中,情与景合,意与法会。
然而,石英不可能永在闺阁。那么,她该如何走出阁楼?走出阁楼又该往何处去?我不知道石英是如何想以及如何准备的,更不知道陕西画家画大画、求大块儿的精神会如何影响她的艺术经验,我只希望她那泛有线装书的昏黄与馨香的文化想象中,不仅有文化的记忆与忧伤,而且永远不要放弃清洁的精神。只有有了这种精神,石英才是独特的、深刻的,同时也是温暖的。
延伸阅读·评论
石英的“07·渭北系列”延续了她近年来所逐渐形成的朦胧、雅致、朴实、浑厚的风格,画面散发着明显的平淡天真、朴拙典雅的艺术气息。
平淡者,不虚张声势,不故作深刻之谓也。而天真,则是有啥说啥,是啥说啥,既无掩饰,亦不夸耀。朴拙者,是没有一点浮华机巧之气,朴实到了极致,拙外而秀中,也便是典雅了。
平淡天真、朴拙典雅是非常高的品位和格调,要能做到这些,必须有高眼界,高悟性的素质。石英对艺术有自己独特的感悟和执着的追求,从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不为时尚所惑。近年来,她去了很多地方写生采风,寻求自己的感受,从生活中发现美,渭北一带是她跑的最多的“基地”。她对生活中美的东西特别敏感,所以才能在别人不注意的“窑·门”和石碾、磨盘间演绎着自己的画意。也由于她的画意出自独特的视角和语言,所以她的画没有似曾相识的流行模式和套路,没有故作高深的“古人味”,没有肤浅的“写生味”,在当前中青年山水画家,特别是在女画家中有着独具一格的面貌。欣赏她的“窑·门系列”也好,“渭北系列”也好,如同读轻松的散文,讲轻松的故事,像品淡淡的香茗,听淡淡的雅乐,似乎毫不刻意,信手拈来,隽永绵长。我不认为艺术风格必须有男刚女柔之分,但石英的画中那种平淡天真,朴拙典雅的气息,分明有一种女性所特有的温馨细腻,内韧外柔之美。
石英的画,以线为主,中锋用笔,刚柔相济。运笔不疾不慢,不卑不亢,笔痕圆润而厚重。淡淡的墨色,多层次的水渍叠加,使画面朦朦胧胧,混混沌沌,既单纯又有耐人寻味的丰富感。这种看似不经意而实则高难度、高格调的笔墨追求,既体现为她的绘画的表征,也隐含为她的绘画的内涵。“平淡天真,朴拙典雅”也就是石英的山水画在“笔墨精神”层面的追求。
(崔振宽《平淡天真 朴拙典雅—石英“07·渭北系列”山水画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