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庭院
　　小时候，在庭院作画，
　　她脑子里似乎有一个照相机，
　　或者，是她的眼睛，
　　当它们看到想看到的东西，
　　那些画面就被拍下，
　　她的笔就会照着画下来。
　　破旧的院子，她从不为它难过。
　　有时，她偷偷跑出门
　　去离家有点远的郊外，印象中，
　　是一大片芦苇丛，
　　大雨过后，会出现一条神秘的
　　不知流往哪的小河；
　　运气好的话，能看到彩虹
　　——非常近，和像鸭蛋一样，
　　让她馋涎欲滴的落日。
　　这些，都会被眼睛拍下。
　　后来，她再也不作画，
　　几乎想不起庭院的细节——她曾有过
　　那样一座，破旧的院子：
　　妈妈坐在那——看着，
　　肩挎书包推开院门的她，说：
　　“我的孩子回来了。”
　　很多年后，在上海，
　　当她读到博尔赫斯的《庭院》，
　　她会想象，有个和他一样的庭院
　　——像通往星空的斜坡，
　　她也有着，通往彩虹的梯子。
　　注：“通往星空的斜坡”出自博尔赫斯的诗。
　　在医院
　　在医院写诗
　　修辞、技巧像多余的脂肪
　　像日夜来袭的疲惫
　　受激素药的迷惑
　　身体更想被甜点抚慰
　　但我们都知道
　　这是幻觉，它的结果
　　是恶心和呕吐
　　在医院，多余的东西不被接受
　　需求和诱惑，变得具体
　　变成一个个
　　生命体征的数据
　　有时候，我也好奇
　　有没有一种
　　表示爱的深度的数据
　　两个互相爱的人
　　像治疗发烧那样
　　抽两管血做培养
　　冥想
　　脑中判断、领悟智慧的
　　迅增和丰富，似乎
　　带走了她部分口语的能力。
　　趴在桌上记载笔记时，
　　身影，与从窗外投入的影子
　　重叠，仿佛她的身体
　　跟着在晃动。
　　这是多么神奇——
　　从这些影子里，浮现出
　　耕地、沟壑、山野，
　　发出鸟鸣和召祷的钟声。
　　苹果的逻辑
　　苹果不会尖叫
　　也许它们会
　　只是在我们听来
　　是清脆的，悦耳的
　　我们也不会尖叫
　　虽然有火的舌头
　　但我们选择在
　　文字里掺入
　　节奏、音变、声调
　　激怒的情绪和思想
　　只是在他们听来
　　（我们做得太好了！）
　　更像是
　　优美的进餐背景乐
　　坏消息
　　像一枚原子弹投在跳动的心脏
　　它剧烈的爆炸后
　　一直释放痛苦的射线
　　它让我活蹦乱跳的心
　　变成乱麻，变成烧制时釉面开裂的瓷器
　　裂缝如网交织成铁线
　　它慢条斯理地重新整合
　　我的思想、情感、泪腺，我的
　　应对的价值观
　　它把时间变成冷硬的石头
　　它把冷硬的石头粗暴地
　　放在我伸出的舌头
　　它要舌头细细分解和打磨
　　它要我血红的舌头如果不能打磨
　　就把它含成宝石
　　坏消息，你有时是一场突如其来致命的病，病中之人突然在夜里带着我的泪起身
　　我以前不知道我是谁
　　很久才发现，往来的人
　　已换上清凉的夏装
　　裸露着胳膊、腿、猩红的脚趾
　　我还停在
　　没有传来坏消息的节日
　　我还穿着浅色蓝灰的西装
　　还没在别人含泪的眼里
　　看到蹲在过道
　　把头埋在双膝哭泣的自己
　　是的，我才发现
　　又一次下意识，在鼓起勇气前
　　不愿面对滑坡般的生活
　　是的——
　　我以前不知道我是谁
　　直到磨难告诉我——它像
　　我逝去的父母的幽灵
　　回来了，执意
　　将我翻新重建
　　幸福
　　我喜欢红跑鞋、灯芯绒、铅笔头上的橡皮。
　　关于橡皮，安杰拉有很多，比尔说
　　也可以向他讨要，“但铅笔你要自己准备。”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不喜欢频繁听到一个人的消息，
　　让我觉得对这个人很熟
　　同时又一无所知。每隔一段时间
　　我想失踪一次。像朋友苏和安那样：
　　苏很聪明，安有点笨。
　　不去聚会时，就用省下的钱多买一顿菜：
　　这行径有点像不争气的男朋友，他省下钱
　　给我买一杯12块钱的拿鐵，
　　他说……这就够了。
　　别人看上去，我们真像一些苦命的孩子。
　　寻访一位诗人
　　我现在不去想，我的人生
　　为什么如此悲惨。
　　这之前，我总觉得生命
　　它的本质
　　就是痛苦的循环。
　　无论如何，我现在不去想
　　怎么成为那些
　　纵情人群的一员。我知道
　　“我”在追寻什么，
　　知道错误的开口和交谈
　　如同在阳光下抖动被单——
　　但我觉得有必要去拜访
　　一些更不幸的人们：
　　我肯定
　　其中有一位诗人
　　诗写得越来越好了。
　　我想成为你手里拿着的信
　　它应该是还没开封的，被贴在你胸口
　　在你手里
　　紧紧地握着。
　　我甚至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是命定的最终的那一个
　　还是唯一的我自己。
　　像新郎又像新娘
　　你笑得多甜。在阳光下，
　　好像信里的内容你早巳知晓
　　好像，就这样，你和它都已得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