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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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和李白白是同事,我们的公司是一家很大的跨国公司,这里只是它的分公司,依然占了这个城市将近千分之一的面积。离公司一公里的地方有条河,河流弯弯曲曲半包围了公司,河面很宽,河水很静,不细心看几乎难见流动,水面映着无垠的天空,也映着岸上的行人、树木和护栏。当然,我能清晰地知道,水里的都是倒影,是假的。相信你也能够知道,知道这样的常识是多么正常的事情。所以我們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着水中的美景那么陶醉,你以为这些人里面没有你吗?
  我每次去公司,都要经过这条河,李白白也是。我们经常在这条河边遇见,遇见的次数多了,渐渐成了习惯。十年的时间,我像习惯进了公司要打卡一样习惯上班前在河边见到他。
  他喜欢游泳,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得只剩一条三角裤,鱼一样在水中撒欢,若哪天阳光多情,水面上金波荡漾,他那雪白健硕的身体翻滚其中,像是一条鱼用身体在水面击打激情澎湃的音乐。
  李白白每次都喊我陪他游一会儿。我说,我不会游泳。他说你是一个善游的人,不游可惜了。
  我说这是个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他说当然的,我会替你守住这个秘密。
  我们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所以我才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我的这个深藏心底的秘密,关于我童年时最好的一个玩伴,我们白天一起玩耍,晚上也不愿意分开,直到熟睡后才能被各自的大人抱回。我一度觉得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生命,才十二岁的孩子,对生命能想到多少?我们都喜欢游泳,还都自认水性特别好。一次我们在河流中正畅游,他突然下沉,我去拉他,他就拉着我一起下沉,沉重的水缠裹了我,我惊恐地松手,露出水面大哭。我大哭着逃向岸边,从此再也不敢下水。
  没有人怪过我,认为我逃脱出来是一种幸运。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无数次的黑夜里,我的玩伴向我伸出手,求我救救他。那个玩伴的牙也很白,白得像李白白。
  我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李白白说他也是。工作是为了生存,找到好的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存。我们挤进公司来时的竞争已经足够惨烈,丰厚的薪水却让我消失了继续竞争的欲望。李白白说他也是,已经没有别的欲望了。说到欲望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身体与另一个身体。为什么一个丰富的词汇,总能让人这么直接想到这里,也许就因为我是一个单纯的人,欲望单纯得只剩下身体的需求。我羡慕李白白的身材,我也曾经健美过,三十岁以后开始发福,短短几年就大腹便便。他比我大,却还保持得这样完美。我们在一起感叹过年龄,这离四十还有好几年,却一个个心态苍老。
  我说是缺少欲望。他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脸一个浅浅的酒窝。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直到有一天公司的一次聚会上,杨莉莉夸张地尖叫了一声:“李白白,你的酒窝真是迷死人了。”我才注意到,李白白是个笑起来有酒窝的人。这个酒窝让他在公司里的女人缘极好,让我非常羡慕,原来先天的很多优势,真的是后天无力追赶的。
  我们一起进的公司,都在人力资源部。工作上的近距离接触,让我们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尤其是业余的时候,还都喜欢打网球,常常互打或者结伴与人双打,运动过之后,去公司门口的小摊美餐一顿羊骨头,在敲骨吸髓的时候,伴以一瓶白酒两人互分,然后半醉着分手回家。结婚以后,两个人的生活,成了两家人的生活,我们的妻子也都成了好朋友。我为结交了一个这样的朋友而感到满足,人都是需要朋友的,要不然在这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所有人都与你无关,该是多么的落寞。
  我们的顶头上司,人力资源部的老部长,就总感到落寞。他的家不在这里,在公司干了多年,一直想调回离家近的一个城市,公司里有好几次往那个公司调动的机会,主管人力资源的他,却每每不能如愿。他最终选择了离开,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完成了另一个公司的聘用程序,给公司递了一个简单的辞呈,愤然离去。他怎么也算是公司的中层,比我们每月多出一千元的薪水,还可以对我们两个呼来喝去,就这么离开了,也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人力资源部空出的领导位子,我觉得李白白最为合适。李白白在公司的人缘远比我好,而且办事细心,一件事情总喜欢翻来覆去想个周全。我也是有私心的,李白白真当了部长,总比换个陌生人来对我指手划脚的好些。
  我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当这个部长,只是妻子刚怀上二胎,我得考虑当了领导以后,有没有时间照顾下一代。以前的老部长可是五加二、白加黑地在公司拼命。多出的一千元比起占用的时间来说,是非常廉价的。
  我怕李白白没有争胜心,还特地跟他商量,动员他去争这个部长。他果然丝毫不为所动,说现在这个样子就可以了,他还想兼职开个网店呢,不想在公司里那么累,叫我一阵失望。公司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最熟悉人力资源上的业务,不管谁来,也得倚仗我们,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仔细筛检一下公司里的人,没有比我们两个更适合做部长的人了。
  难道真要轮到我的头上?我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若是不需要争,就能轮上,何乐而不为呢。我就是这么一个反复矛盾的人。
  事情这样平淡地过了几天,杨莉莉给我打电话说李白白到处游说,让大家选他当人力资源部的部长。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主要的竞争对手就是你啊。”
  我哈哈一阵笑出声来,说我不信啊,逗我玩的吧。杨莉莉就约了我去楼下餐厅聊,我本不想去,可是杨莉莉太漂亮了,身姿曼约肤如凝脂,平日对我连笑容都不给一个,忽然火辣辣地邀请去餐厅喝饮料,这让我如何拒绝得了。
  但是我想多了,饮料倒真是准备好了,那张桌子上男男女女坐了好几个公司里的头面人物,杨莉莉不过是其中之一。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不站在李白白那边,他们貌似关系很好,而李白白又明明低眉顺眼地找她拉过选票,听他们说话的语气,李白白还请他们吃过饭。而他们对李白白是不屑的,认为他虚假浮夸一肚子花花肠子,如果让他做到了人力资源部长,会直接影响到每个人的工资休假等各种福利待遇,说不定还会被他耍弄。他们劝我无论如何不要跟他站在一起。还鼓励我也去争这个部长的位置,我说我没心思。他们笑了,说你一定可以的,我们支持你。我被他们的各种话语说得心头发乱,心底暗自嘲笑,就这么一个人力资源部的部长,至于吗?不过从他们那里,我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因为老部长的愤然离去,总公司感觉到了这里的人心浮动,决定集中调整一下中层,原来默默无闻埋头苦干以为什么好事都轮不上的人,以及原来就锋芒毕露处处争抢的人,都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一个机会,向上走的机会。   约我去的那些人虽然在跟我笑拉家常,但我已经明显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土腥味。在夏天暴雨将至的时候,在故乡河边青草疯长的地方,这种味道伴着蜻蜓低飞,让奔跑的人荷尔蒙快速涌动。这种感觉很久违了,我以为我已经老了,没想到在这远离家乡、钢筋水泥混合的都市里,我竟然又一次嗅到了这种味道。
  二
  若是对于别人,我肯定不会问。对于李白白,我一定要问明白,杨莉莉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用特地约他,在河边,我们会遇见。
  那天下班的时候,很早就不见了李白白,他走的时候身形迅速,眼睛带笑,我知道他这个样子,一定是去了河边。等了一会儿我就寻了过去。果然,在老地方———一棵伤痕累累的弯腰老柳树旁,我看见了李白白,他从水里钻出身子,湿淋淋地上了岸。阳光将他身上的水珠镀成金色。他水妖一样抖抖身子,水珠便哗然落地,并迅速消失在河边的水泥路面上。
  “一起游?”
  “还是不想。”
  “真没劲。”
  李白白很快用衣服将自己掩盖起来。他的衣服都是一些假名牌,看着高档流行,其实也没有花多少钱。我总认为衣服后面的李白白更为好看些。可是在这个世上行走的人,终究需要衣服的掩盖。品评每个人的时候,更多的是说他身上的衣服如何,而忽略了衣服后真实的身体,哪怕这个身上病疮累累,也会在衣服的掩盖下光鲜亮丽。
  “你该下去游游的,想游的时候喊我,我陪你。”他说。
  “谢谢,此生我都不想游泳了。”
  李白白没有再劝,他拢拢湿漉漉的头发告诉我,公司为了安抚人心,原来的副总将会调往别处。总公司里有个传统,一旦下面分公司的副总缺位,就从本公司的中层里竞选产生一个,一是因为熟悉公司,二是也给中下层一个晋升通道,好产生激励作用。也就是说此时的公司不仅要调整一批中层,还会从这些中层里产生一个副总。做了副总,立刻就是年薪制,每年比现在多拿十万都不止,再加上明来暗去的一些实惠,马上就有发家的迹象。这消息让我的心怦怦跳动。
  “消息可靠吗?我也跟你在一起上班啊,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从总公司透出来的消息。绝对可靠。”
  我猛地想起李白白一直跟总公司的某个女部长眉来眼去的,看来这消息是确定无疑的。难怪杨莉莉他们这次这么上心,原来大家都知道了,原来大家都是奔着副总来的。那我该怎么办呢?竞聘副总有一套完整的程序,第一项就是总公司高层和分公司全体人员投票,从参加竞选的人员里选出得票最高的三个人,再进行第二项———业务考试。想想自己在总公司一人不识,在分公司又长期独来独往,不与同事们吃喝交流,关键时候,不会有人选我这种所谓“清流”的。还是算了吧,明知山高,力量有限,何苦去攀爬。
  不过还是感谢李白白给我透露了这个消息,朋友终究是朋友,使我不致于在这个热闹的时候被蒙在鼓里。我觉得我应该坚定地站在李白白的一方,在这个时候我如果不站在他这一方,也愧对这些年的交情了。李白白似乎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的立场,他说事情若有了变化,他会第一时间和我商量。唯一让我不悦的是,他有时候会开玩笑地说,你不会把我卖了吧。这简直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幸亏只是开玩笑。
  我原本以为自己在公司里微小得谁都可以踩死,随着战团越来越明显,我这个平素不多言语的人,忽然成了大家都想争取的对象。我这才悟到,人力资源部在这个时候,就是公司里的核心部门。小道消息可以不从这里经过,但正规的程序,这里是最先知道的,多知道一些,便会占了先机。这里只有两个人,李白白是他们的竞争对手,可以争取、必须争取的便只有我了。
  事情暗潮涌动了大半个月,总公司的竞选通知便传达了下来。宣布下去的时候,公司里鸦雀无声,静得我走路都觉腿软。看来事情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大家也都知道怎么做了。
  我给李白白发了条微信:万事俱备否?
  他回:步步惊心。
  我也觉得他的目标有点够呛。在总经理宣布完竞选通知后半个多小时,公司销售部的潘部长便回来了。他常年在外,很少露面,一看就是冲这件事情来的。虽然他也很少跟公司里的人打交道,但他有自己的销售网络,公司再怎么运作,归根到底是为了销售,不管是总经理还是总公司,平时都得看他几分薄面的,在这关键的时候,他霸气出场,要扶助哪个人,杨莉莉和李白白们真的是很难匹敌的。而据说,他想扶的是他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在销售部小角落里整天不言语的一个小姑娘。
  潘部长归来的当天晚上就请了很多人吃饭,也包括李白白和我。酒至半酣,听潘部长提起杨莉莉与总公司某高管的艳事,说她房间开好葡萄美酒备下,约了某高管,待高管敲门,她嗲声嗲气地应声去开门,却是高管和夫人一起去看望她。在座的顿时大笑,我见笑声放肆的人群里,有好几个是那天和杨莉莉一起约我的人。李白白也在笑,面上表情丰富,只是没有出声。
  待众人的笑声止住,潘部长又讲了一个笑话,是关于李白白的,是他刚进公司的时候,男女厕所分不清,一头钻进女厕所,惹出一阵惊呼尖叫。这个事情我也是知道的,都好多年的事情了,在座的新人不知,老人觉得无趣,都没人再提这件事情了。潘部长今天重又提起,大家碍于李白白在场,笑声不是特别响亮,但也还是有几个人狂笑出声,笑声比刚才尤甚,我看了一下,就是和杨莉莉一起的那几个人了。
  李白白自己也在笑,仍然面不改色,只笑不出声。
  李白白老家在农村,离最近的县城也有六十多里地,极少在高楼大厦间钻来钻去,公司的男厕在东头,女厕在西头,公司的走廊迷魂阵一样是来回转圈的,新入职的人常有走错厕所的,一直到后来公司在厕所门口贴了醒目标志。所以这事情并不值得小題大做,潘部长此番提起,无非是炫耀自己的威风,可见李白白并没有更值得取笑的把柄握在潘部长手中。
  我本来也能小喝几杯,那天潘部长不知在哪儿弄的酒,瓶上写着56度,我感觉还要高得多,和人碰了两杯就晕晕乎乎,赶紧闭口,谁劝也不喝了。这顿饭持续的时间还很长,两个小时了仍然没有散场的迹象,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跟潘部长和众同事说了对不住,就先行离去。好在我一直就是这种脾性,倒也没有人怪我。我想最主要的是,我并不是各战团战斗的对象,要不然非得灌到我吐了才会罢休。   第二天,我强忍着头疼去上班,进公司后,见人人都在窃窃私语,明显觉出气氛不对,我问李白白怎么了,他小声说:“潘部长昨晚嫖娼被警察抓走了。”我吓了一跳,潘部长手下可是有很多销售美女的,每年的公司年会上,他身边的香艳羡煞众人,有些女同胞丰满的胸脯都恨不得贴到他的身上,他还用得着去嫖娼?还刚巧被警察抓个正着?消息还出来得这么快,公司一大早的都知道了?
  听说得关好几天,看来他是没有时间插手竞选了。而且出来后,总公司会不会开除他都得另说。去掉这样的拦路虎,李白白应该高兴才是,可我看他却面色沉重,精神恍惚。
  杨莉莉一个上午都在总经理的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笑声银铃般响亮。总经理对这次的调整兴趣不大,只是奉命行事。他快退休了,只想安稳拿到属于自己的股份,然后周游世界,这是他无数次对我们提起的梦想。这梦想现在已经近在咫尺,他肯定不想横生枝节。潘部长忽然出事,肯定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这节骨眼上杨莉莉这般行事,我只在心底暗笑,这女人好蠢。
  三
  下班的时候行至河边,我跟李白白讲了杨莉莉的笑话,他面露喜色,却没说话。我说这个时候你一定要稳得住。李白白点点头。他没有游泳,他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再游泳,也不怎么说话。脸上是习惯性的微笑,那笑容像是雕上去的,一直都在那儿,却让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假的。
  不仅我察觉到了他心事沉重,连妻子也说,李白白的老婆叫我们劝劝他,不要把这个事情看得太重,有钱是过,没钱也要活,何况现在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过得也很滋润。我想也是。
  我和李白白在公司里沒有过多谈话的机会,微信电话又说不清,我就在星期六约他去钓鱼,想和他深谈一次。
  星期六我早早地起床,去河边等他,他却迟迟不到。再打电话,他说有事,我就只好说改天再约了。
  钓鱼的地点是我们常经过的那条河的上游,在城外,水流小些,很安静。不知道水里还有没有鱼,在河边钓鱼的人一个紧挨着一个,我就沿着河流一直走,凭我的经验,如果一段路,车不能行,只能靠脚往前,钓鱼者是不会往那种地方走出太远的。
  我走出三四里路,才寻见清静,在一段水草纵横水色发暗的河水处我停住了,那地方坡陡无路,我用脚踢出一片稍平整些的地方,坐了下来。
  也许鱼都凑热闹去了,冷清的地方也没有鱼。我在那地方坐了一阵,毫无收获,就在岸边采了一束野花,慢慢往回走,走了不远,见总经理空着手在对岸,李白白拎着两个人的渔具,亦步亦趋。李白白刚拒绝了我就又在这里遇见,难免尴尬。看看不远处刚好有几棵树,我就快走过去,将身子背向他们,若无其事靠在树上看手机。等他们走过好远,才慢慢往回走。在他们走远的背影里,我见总经理紧搂着李白白,甚是亲密。
  我是能理解李白白的,这个时候他需要别人的支持,总经理无疑是强大的柱子,跟他套近乎是人之常情。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从那天后,总经理忽然对我极其不满,因为我桌子前面掉了一张白纸也会对我拍桌子瞪眼睛地训斥一顿。我挨批之后,脑袋飞快转动,想不通为什么。每个人都会掉纸,掉了也可以捡起来,而面前掉了纸就被训斥为毫无节约观念浪费公司宝贵财产枉费公司器重,我当属于第一人。
  虽然我早已习惯了被领导们践踏尊严,但这种没来由的委屈,还是让我觉得鼻子发酸。端人家碗,受人家管,谁让自己要从公司里领钱养家呢。那些领了工资后买到的欢娱,终究要付出忍辱负重的辛酸。我还幻想着只是领导一时心中有愤,拿我撒了一下,随后会看在我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就此跳过不提。谁知第二天我去给他送报表,他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摔在了我的脸上,叫我拿回去重做。
  我的脸也是洗面奶洗过护肤霜涂过每天对着镜子照过的,比他那张吊死鬼似的脸不知英俊了多少倍。却被他用报表摔了一脸,我弯下身子去捡报表,泪水在眼眶中转了几转,还是没让它掉出来。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总经理容不下我了。可是前路茫茫,离开这个公司,我能去哪里,我找不到比这里待遇更好的地方,我也无资金无人脉无技术自己去创业,我不是官几代富几代,我的祖辈在大山深处,不是被逼得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我绝对不会退回那里,虽然那里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虽然那里的生活我觉得远比现在舒适。
  你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最后退回我的深山老林,那是你一辈子也去不了的地方。我就生在那里了,再难我还有最后一条路。我将心一横,依旧面色平静地走出他的办公室。我走到哪里,公司里的人就像受惊的鱼一样纷纷四散逃离。这些人里包括李白白,这让我很是意外。想想也是正常,他也是为稻粱谋,难免要明哲保身。
  我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哪里惹了他。
  每天上午我照例是要喝杯咖啡的。咖啡是公司免费提供的,受到排挤的我总有喝一杯少一杯的感觉。我取了咖啡,见杨莉莉站在门口。我垂头迈步,她却挡住了路。
  “看不出你挺有手段的。”
  “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小声低低回应。她也有很大可能是公司副总,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地方,我谁也得罪不起,任凭别人如何挑衅,我这会儿只能是微笑回应。何况杨莉莉是笑着跟我说的。
  “按说我应该感谢你,可是我也真的害怕你。竞争就竞争,竟然连警察也搬了出来。”
  “什么意思?”我的心猛地一缩,已经意识到是有人朝我泼脏水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个人是李白白,他竟然把举报潘部长嫖娼的帽子扣在了我的头上。他先是在公司里散布这个消息,然后直接告诉了总经理。听杨莉莉说完,我还以为她是要挑拨离间,可是想想这几天的事情,我觉得真的有可能是李白白,如果别人要造我的谣,大家会依我平时的表现,再分析一下我是不是真的干了这件事情,可是李白白说了,所有人都会相信的,因为在别人的眼里,他是最了解我的人,是跟我关系最好的人,而且我自己也认为是如此。我相信他说出谣言的时候,好多人都会赞扬他“大义灭友”。
  杨莉莉说她不信我会干这种事情。我说你真的不信吗?她说是真的。她面容平静,好像狂风中的巨石,别人都动,独她不动。她说完就走了,不等我说声谢谢。   我回到办公室又看见李白白的时候,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心里出奇地安静。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还能不安静吗?大吵大闹证明清白,只会越闹越脏,那不是成熟的职场人应该做的。
  而且,李白白是我以前的朋友,总还有几分旧情在。他以后不再是我的朋友了,我在心里打了一道墙,把真诚与他隔开,面上的交往,自然是要带着面具的,我此刻的面具就是微笑。
  他的脸没有戴上微笑的面具,一脸平静地凑过来,小声说:“晚上两家一起聚聚吧,我请客。”
  “唉呀,铁公鸡拔毛了,可惜我晚上有事。”我一脸欢笑地说。晚上其实我很闲,我故意走在他的后面,看他走过那条河流,然后一个人孤独地往回走。
  河流依旧,两岸依旧。
  我忽然有种想游泳的冲动,这么多年了,其实我也很怀念那种被河水拥抱的感觉。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背叛,让我觉得童年的那个玩伴忽然远去了,我应该将他遗忘,他的故事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也不再惧怕水了。也许,我走不出那段记忆就是因为温情,而现实的残酷终于吞蚀了所有我以为还存在的温情。
  我终究没有下水,我静静地坐在岸边,看着路灯亮起,从昏黄到明亮。
  内心的渴望终究抵不过内心的害怕,我害怕漩涡,害怕失去。河流从未放弃诱惑,我也从未放弃抵抗。
  我不想被卷进去。我喃喃自语。晚风低,夜空被灯光遮去星星。我的心正矛盾间,被人从背后猛推一把,跌进水里。水像温软的女人,唤起我青春的冲动,我沉下去,浮上来,在水里轻松翻了个身子,岸上推我的那个人,目瞪口呆。
  “你回来了?一起下来游泳吧。”我说。
  他笑了,没脱衣服,跳下河。
  “你想淹死我?”
  “不是,我只是想淹你,不是想淹死你。”
  “你以为是我告发的?”
  “不是,我是觉得你太懦弱,懦弱得不敢保护自己。没想到你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
  “不是我深藏不露,只是我与世无争。”
  “那你应该明白,你已经被推进水里了,不管推你的人想不想要你死,不用力游,你就连命都保不住,到头来,推你下水的拉你一把,你都要感恩戴德。”
  我长叹一口气,对他说:“怎么不脱衣服?”
  “推你下水,弄湿了你的衣服,不好意思自己脱了下来。”
  我说那我们回去吧。他说行。我们就游回岸边,脱光了衣服,又重新赤条条地跳进河里,奋力向前游。他没有我游得快,落在了后面,在河中心一片灯火通明处,我浮在那里,等着他。
  “脱光了舒服吧。”
  他说是的,在城市里没有这样舒服过。我想起李白白,他终究还要留一条三角裤遮羞,而被逼下水的我,一丝也不用挂。
  我们一起游上岸。我说我敢在这里裸着身子一直站着,你敢吗?他说我不敢,我还要面子,面子是衣服遮起来的,我买了那么昂贵体面的衣服,不愿意脱光了露出身体。我说我没有举报你叔叔,你信与不信,我都没举报他。他说我知道,我会帮你。我说不用你帮,我什么都不想得到,只要不用失去。
  他笑了,迅速穿好湿衣服,快速离去。
  四
  他是潘部长的侄子潘小年,一直在国外的分公司,招聘他的时候,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我还坐在旁边帮老部长组织面试。一转眼,我被落井下石,他则意气风发。虽然同属一个总公司,他无权插手我们这边的事情,他回来也是于事无补。我以为一个刚入职场的年轻人,在这场竞争里,也就是一个观众。没想到隔了一天,他就又约我一次。
  “哪里见?河边?”我问他。
  他一口回绝了那个地方,约我去酒吧。
  如果河流是大自然让人思考的地方,酒吧就是人造的让人放松的地方。
  舞池中間音乐疯狂,甩动的长发短发如同狂风摧动岸边的柳,灯光变幻,如同流水渲泻。
  他给我看了一段视频,这段视频也只适合在酒吧这种地方看。里面也是一群疯狂的男人和疯狂的女人,赤裸裸地在沙发上在床上在地板上扭动滚动抽动。里面的女人都是陌生的,男人我都认识,就是那天晚上潘部长饭局上除我之外的所有男性,当然也包括李白白和潘部长。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潘小年说,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怀疑是你了吗?
  我说知道了,我无话可说。不在场的人当然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他说其实不是你,你是最早离开的,这些事情你根本毫不知情。他们玩过之后,陆续都离开了,我叔叔是最后走的,所以被抓的只有他。
  那是谁举报的?
  你应该猜得到,只有心虚的人,才会不断地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这段视频是怎么回事。
  潘小年的脸在酒吧昏暗的角落里也能看得到在那一瞬变得通红。我顿时明白了,视频是潘部长安排人录的,想拿这段视频要挟别人,没想到别人在离去之后,有人反过来举报了他。看来那一夜的风流,所有人都付出了代价。潘小年的脸在那一刻红得很可爱,微微流汗的额头,让我觉得他还是一个未曾被漩涡洗去人性的可爱青年。
  “谢谢你能信任我。”我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开。
  “再等等。”他说,“我还想叫你帮我一个忙。”
  “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说想让我出面去竞争,李白白现在已经稳控了局面,杨莉莉显然不是对手,如果没有强有力的人去跟他竞争,他马上就会遂心如愿。他不想看到他露出小人得志的欢笑。
  “我帮不了你。”我说,“一是我没有竞争力,二是我也不想去争。”
  潘小年笑了,说:“我可以帮你,争与不争,明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你自己决定吧。”
  潘部长和潘小年都不能参加公司的竞选,销售部的那么多张选票正在寻找一个代言人,如果他们支持我,加上潘小年手中视频所控制的人,我的选票会猛然倍增。看来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竞选还真的是要调动层层关系,环环扣着结成网,最后捕到想要的鱼。你舞不起这张网,再大的鱼,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能为力。   我并没有将公司的事情告诉老婆,告诉了她也只有一个结果,鼓励我去竞争。我不想让她的想法影响我。我还想保持最后的冷静,其实我的彻夜难眠已经告诉了我,我跃跃欲试了。
  李白白看到我报名,一点也不吃惊。他说,我早就觉得你会报名的。我的心一沉,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是将我当对手看的。而纵然到了这般时候,我报名的时候还在考虑他的想法,我真不想跟他撕破脸当面对垒。
  我说只是想试试。他笑了笑说,试试也好,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也许这个位置一直在等着你。我当然明白他是在取笑我的不自量力。我就也淡淡地笑了,问他要不要喝杯咖啡,他说他喜欢果汁,我就帮他取来,很亲热地递给他。然后我们看着公司里的长廊,默默地品着自己杯中的东西。
  我报名的当天晚上,杨莉莉参加了一个饭局,喝了酒还要开车,警察查酒驾,她竟然还要与人动手,结局当然是被关了起来,也是无缘这次竞选。她那天下午遇见我的时候,还高高昂起了头,嘴角一撇擦身而过,这让我惶恐不安了好久。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加入导致她晚上失常,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真的是不安心的,毕竟我也曾被她当作是同一个阵营的。
  我给潘小年悄悄打了电话,告诉他我要堂堂正正参加竞选,不想用这种宵小手段。潘小年发誓说杨莉莉的事情纯属她自己作死,他没有特意安排过,而种种迹象表明,李白白也没有做过。我至今不知道到底是巧合还是谁刻意的。反正不是我,这大概是最无奈的一句话了。是啊,管不了别人,能管好自己,已经是很高尚的人了。虽然说这种高尚其实是一种世风堕落。
  后来的一切都是公司的正规程序,选举、业务考试、总公司面试,我顺利做到了人力资源部部长。在公司里一下子成为众人话题的焦点。
  在我竞选成功后,李白白整天垂头不语。原本是平等的两个人,却在分个高下的时候,结结实实输给了我,我能理解他的沉默。
  我努力接近他,甚至跟他说了视频的事情,告诉他我已经删了。他也努力地接近我,告诉我当时所有的人都怀疑是我,因为我是最先离开的,因为我当时并没有参加竞选,别人怀疑我的时候一定会认为我是受他指派的,为了自证清白,他只能说是我,避免两个人一起沦陷,他想着我不参加竞选,是与不是都无所谓,等他竞选成功以后,还可以补偿我。
  我们在一起努力地亲热交谈。可是我明白,他也明白,我们之间隔着一条很宽的河流。
  我真的很难过我们会这样,我还在下班的时候特意盯着他,跟他一起走过那条河流。他想躲开我,加快了脚步,但我叫住了他。
  他站住了。没有说话,冲我笑了笑。很白的牙齿在很亮的阳光下闪耀。他脱了衣服,跃入水中,精灵一样在水中舞动。我忽然热泪盈眶。
  “下来一起游?”
  “我不会游泳。”我说。说出这句话,我忽然心头一震,他亦面色尴尬。
  五
  河流一直向前,从来不回头,不回头就永远不再回来了吗?当然会,会蒸发到空中,以不同的形式再降回来,会顺着河道转个弯,没准哪天就又循环回来了。我以为至少面前的河水是一去不回的,李白白说不是,他在水里游,他能觉得出水都是一样的,来来去去的,也都还是那些水。
  我们又讨论这些的时候,当然是在河边。河流一如平常,我也觉得一如平常。虽然当上了部长,无非是多了些钱多担了些责而已。不过,别人叫我杜部长的时候,我也很满足。
  这个称呼是一种胜利的象征。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观念里,没有想着输。虽然赛场上到处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可总还是拿比赛成绩排名次发奖励,没有以谦让排名次发奖励的。
  我说我真的不想再跟谁争了,现在的状况已经很满足了。
  李白白说你以前也说不争,最后不也卷进来了,副总的位置诱惑力更大,卷进来的人更多,所以你得拉帮结派,要不然孤零零的,一定会输得很惨。
  我说我都不去赌这个局,自然也就没有输赢。他笑笑不再说话,自顾自地从河边走了。他很久没有游泳了,剛入秋,天气依然很热,他却总是逆流从河边走过,再没有当着我的面下过水。
  我才发现,我们去上班,一路都是逆流。
  公司的部门主管有不下二十个,这些人一个个在公司里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我刚刚就任人力资源部,副总的位置岂是我能染指的?
  所谓的不争,是自知此时不能。
  潘小年打电话来问我是否参加这次竞选时,我说你说呢?他说我想你应该不参加,你是个聪明人,不参加的话这次就站在我叔叔这边吧。我说肯定会的,上次销售部帮了我啊。
  潘部长被拘留十五天出来后,在公司里一度很沉默。最近几天也仍然很低调,却没想到也在暗暗活动。上阵父子兵啊,关键时候,他还是有潘小年可以靠的。
  我以为这次真的可以置身事外,虽然那个位置我也想过,毕竟太远。可是公司突然出台了一个规定,年底的副总提拔要更贴近人民,服务大众,副总人选必须原籍农村,小学初中必须是在农村或者乡镇中小学就读。公司对这一条规定的解释是这样的人踏实肯干,有开拓精神。而小道消息说公司的老总如此出身,最近总觉得公司里人浮于事,就想找一个和自己一样能干的。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又是杨莉莉,她从拘留所出来后,见了每个人都很热情,却自此不再乱说话。这样的小道消息,她是悄悄告诉我的。她说,这样选出来的副总,一定会让总裁青眼有加,上升速度更快,加油啊杜部长,你的运气真好。
  我刚好符合这个条件,我从没想到这样的经历,竟然会在有一天大放异彩。公司里虽然有非议,但这是总公司的决定,他们也只敢私下里说些风凉话,没有一个人会为这种事情去找总公司说理去。这条规定像个大筛子,一下子筛掉了很多人。查了查中层里仅有三个人符合这个规定。我暗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真的莫名遇上好运气,要飞黄腾达了。没想到几天后公司的补充规定又来了———非中层的优秀人员也可以参加竞选。
  这一下竞争的人多出来好多,不过我还是占有一定优势的,毕竟我首先是个中层,而中层里符合这个条件的其余两个人,都比我入职要晚,且工作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不过我还是不敢大意,到处一脸笑容,开始不断摆饭局、蹭饭局,摆饭局当然是拉帮派,蹭饭局是为了刷存在感。在公司的微信群里,从来不多说话的我,今天发一波红包,明天晒一些成绩。我知道总公司有很多高层在群里,平时三五万元的礼品他们都不一定接,但群里三两元的红包,抢起来却喜滋滋的。   每到周六日,我就开始加班,不管有没有工作,都要到公司里拍张正在加班的照片发微信群里再走。
  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做,我总认为这跟摧眉折腰事权贵没有区别,可是还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已经奔四十岁的人了,属于自己的机会不多了,争这一次,以后不再争了。
  我以为自己做得顺风顺水的时候,杨莉莉告诉我,公司里流言四起,说我这个人心机太深阴险狡诈,明明会游泳,总说不会游,是特别能装的一个人。竞选部长时候的一些事情,都是我在背后捣鬼。杨莉莉甚至当面质问我,是不是真的是你?
  我说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没数吗?你酒驾的事情,里里外外哪有我的影子?她便不再说话了。
  我当然能想得到这个流言是谁散出来的。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两个,潘小年叔侄两个都被排除在竞选的圈子之外,散这个流言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的,何必要做?只有李白白了。
  这些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上层的规定无论多么奇葩,终究是要执行的。李白白想必也是动了心思。我能对他怎么做,大吵一顿断了联系?对已经友情破裂的两个人来说,这样毫无用处,倒不如把破裂的友情修补一下。
  我打电话约他晚上去河边,他痛快地答应了。
  河流是伟大的,不管什么样的时候,它都在那里。我们没来这个世界若干年前的时候它在那里,我们离开若干年后它依旧会在那里。你看着它与我们是平等的,其实,最深不可测的就是它。
  李白白一脸笑容地在河边等我,说杜部长怎么想起游泳了?
  我说这称呼喊得阴阳怪气的,我们兄弟什么交情,还杜部长?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你今天真的下水吗?
  我说冬泳吗?你没觉得天很冷?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他说我知道你想问公司里最近传的事情,是不是我说出去的,真不是我。
  他说着在岸上活动起来,做着准备入水的暖身动作。
  “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他說着便开始脱衣服,脱得一丝不挂。
  “我给你试试水温。”他说着,便跳下了河,游到中间的时候还朝我喊:“好舒服,快下来啊。”
  我虽不信他,可他不承认,我也没办法。
  看他在水中游得那么尽兴,我也忍不住跃跃欲试,我准备脱衣服的时候,却发现水里没有了他的影子。
  “李白白———”我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我扯着嗓子又大喊几声,看见他在水中心挣扎,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心中一惊,那个玩伴的影子又浮现出来。我纵身入水,拼命朝他游去,我紧紧托住了他的身子,那是水中唯一温暖的物体。我托住他,用尽全力往岸边游,这力气让我想起了很多梦,梦中我都错过了那个身体。我不能再错过这个了。这个世上不管别人对我如何,我都该有自己的道德,他们堕落的时候,我不堕落,这正是我可以冷眼看他们的制高点。
  游到岸边的时候,他伸手拍拍我,朝我笑了笑,说:“潘小年说你游泳很厉害,我真正见识了。”
  “你装的?”我说。
  “是的。”他说着出了水,对我喊道:“赶紧上来吧,太冷了。”说着,伸手拉我,我挣开了他的手。
  “就开个玩笑,还生气。”他说。是啊,我为一个玩笑生气,也实在太没风度,不过我也真不想再跟他修补友情了,就穿上衣服回家去了。
  第二天,公司总部派人下来调查,说有人半夜给总裁发了一封邮件,说分公司有人为了选举不择手端,针对我这样的优秀人才,先是散布流言,然后派人尾随,准备趁我不备,将我淹死在河里,然后再造个谣,说我为了自证不会游泳的清白,投河自尽。总裁大为震惊,说为了一个位置,竟然会有如此荒诞狠毒的想法,调查出来绝不会宽恕。
  调查组走了以后,潘部长和潘小年都被公安机关带走了。
  随后李白白也离开了公司,他并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我从此也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终究也没有顺利晋升副总,因为总公司又修改了方案,为了公司更好发展,竞选者需要有硕士以上学历,我被排除在外。
  我依旧天天逆流上班,只是经过空荡荡的河流时,会感到一阵孤单,只好时不时地看着河中的倒影,跟我一起慢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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