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胀居高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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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今年一季度宏观数据公布,部分经济学家微调了对经济走势的看法:通胀压力日增,货币收紧难停,对策尚需配套。
  这与中国人民银行近期的政策取向更为一致。4月16日在参加博鳌亚洲论坛期间,央行行长周小川明确表示,货币收紧将在未来持续一段时间。次日,央行再度宣布上调存款准备金率至20.5%的罕有高位,而在此之前一周,央行还进行了一次加息。
  央行的行动部分印证了去年底多数经济学家的判断,即2011年一季度物价走势将走高,加息等货币紧缩政策是必然选择。但当时这些经济学家还预测,2011年物价将呈“前高后低”,到下半年紧缩政策将逐步放松。
  但在一季度逐步加重的通胀形势下,上述判断有点站不脚了。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消费者物价指数(CPI)在3月同比增加了5.4%,这个数字超过了市场预期,也是自金融危机以来32个月里同比增幅最大的一个月。
  《财经》记者采访的多位学者认为,这并非农产品涨价等“结构性通胀”那么简单,而是既有多发货币因素,也有输入型通胀因素,亦有涨薪等成本推动因素,以及“十二五”开局之年的投资冲动,共同推高了通胀压力。
  为此,学者们提出,中国下一步的通胀情势需要重新评估,紧缩政策或应按既定节奏持续下去。官学两界人士甚至担心,仅靠紧缩货币政策是否能有效抑制通胀,或许下一步需要制定更加系统的治通胀措施。
  普通公众对物价上涨的担忧,在今年表现突出。近期,西安、上海等城市又出现日化产品的抢购风,引起发改委关注,进而出面约谈相关日化企业负责人,以期暂时稳住物价。在学者们看来,通胀超预期,公众出现一些非理性的消费行为,反映了居民对通胀预期敏感和脆弱的一面。
  渣打银行最新报告称,5%是民众对通胀预期的一道心理关口。尽管中央政府今年将CPI调控目标从去年3%调整为4%,但珠宝等贵重商品的走俏,证明民众对通胀的心理预期远非4%。今年一季度,钻石价格同比上涨了三成,白银价格上涨了三成七,透射出民众对通胀的避险心理。
  国家发改委价格司副司长周望军4月20日在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举行的“经济每月谈”上表示,各种因素交互叠加共同推高了CPI,预计二季度CPI仍将高位运行。
  在去年四季度与今年一季度的转换期,无论国际还是国内,通胀新变量频出,旧翘尾难除,远景虽有自然滑落之势,亦有新变量延展之忧。尤为难以拿捏的是,决策层紧缩政策力道由轻转重之时,叠加效应或将成为新的难题。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王军接受《财经》采访时表示,当前的通胀是多重因素混合作用的结果,全年物价走势可能会出现“前高后不低”的局面。一些中长期因素使得物价上涨压力将长期存在,因此,对通货膨胀切不可掉以轻心。
  
  货币收紧之难
  回头去看,今年出现的通胀势头,似乎并未超出此前的决策预估。央行的货币收紧意图也早在一年多之前即有所表露和行动。
  2010年1月18日,中国人民银行(下称央行)自2008年金融危机后首度上调存款准备金率。至今年一季度,央行已九度上调存款准备金率,三度上调利率,“货币老虎”似乎已被严控。今年3月末,M2同比增长16.6%,比上年末低3.1个百分点;M1增长15%,比上年末回落6.2个百分点;人民币贷款余额同比增长17.9%,比上年末低2个百分点,一季度人民币贷款新增2.24万亿元,同比少增3524亿元。
  4月15日,央行副行长胡晓炼在2011年经贸形势报告会上称,今年一季度三次上调存款准备金率,冻结了大约1万亿元的流动性。
  然而,瑞银证券的最新研究表明,2011年一季度,人民银行的外汇资产增加了1.1万亿-1.2万亿元左右,公开市场操作则净注入了5000亿元左右的流动性。因此, 3月底中国的基础(高能)货币供应增速仍快于去年底。
  胡晓炼亦承认,随着多样化的融资方式和工具的出现,银行信贷已不能全面反映实体经济的融资总量。如果只关注贷款规模,就可能出现“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情况,影响宏观调控的最终效果。
  瑞银证券研究机构测算,2011年一季度中国外汇储备增量接近2000亿美元,而且是在中国出现七年来第一个季度外贸逆差的情况下。外商直接投资以外的其他资本流入占了外汇储备增量的一半,而欧元及其他主要货币兑美元升值则使按美元计的外汇储备增值了500亿美元以上。瑞银证券中国区首席经济学家汪涛表示,境外资本的流入,在一季度的流动性增加方面占据了主导地位。
  4月14日首度公布的社会融资规模证实了瑞银的判断。截至一季度,货币信贷收紧的幅度是温和的。2011年一季度社会融资总量放缓的幅度要比人民币贷款缓和得多,原因是人民币贷款增速的回落被委托贷款和公司债券融资的快速增长部分抵消,而M2或人民币贷款数据都没有涵盖这两项。
  数月以来,表外业务增速快过M1与M2,已经引起监管层的关注。中国银监会主席刘明康4月16日在博鳌亚洲论坛上表示,将更加关注“影子银行”(Shadow Banking system),即把贷款加工成有价证券后到资本市场进行交易,原来由银行系统承担的融资功能逐渐被投资所替代,这种银行的证券化活动,因多在监管之外,容易形成不可控的巨大风险。
  刘明康回答《财经》记者关于“影子银行”机构的清理情况问题时指出,要进行监管,要加强对金融机构的监管,看有没有任何联系,有没有表外的操作,银行在表外有没有把信贷和流动性进行转移。
  他指出,所有这些活动都被视为银行活动,而这些金融机构目前来看还都是银行,所有这些历史遗留资产都要被要求计提准备金,必须要按照目前银行业的标准计提准备金,资本充足率要达到10.5%,要按照这个标准来审核信托公司等机构。
  与此同时,国际间流动性丰盈。美联储维持联邦基金利率0-0.25%的目标区间,继续按原计划实施第二轮量化宽松政策。
  4月初,欧央行自2008年7月以来首次加息,将欧元区主导利率提高0.25个百分点至1.25%,但现行利率仍处于历史较低水平。英格兰银行则保持0.5%的基准利率水平不变。日本银行除了保持0.1%的基准利率不变以外,还因地震进一步放宽了政策。
  金融危机后的两年间,资金存量的激增,是近期紧缩政策难以奏效的主要原因。国际上,QE1与QE2影响未消;国内则是2009年三成、2010年两成的M2同比涨幅威力不减。
  持续不断的巨额资本流入,尤其是巨额经常项目顺差致使央行被迫在市场上购汇并大量投放基础货币。王军告诉《财经》记者,据测算,迄今为止中国外汇占款持续膨胀,已超过20万亿元,是基础货币投放的1.2倍,这是中国流动性泛滥的根源。
  目前,央行不得不为此持续采取包括央票对冲在内诸多手段,加以紧缩,但央行只能对冲其中一部分,市场流动性依然十分充裕,很容易引发通胀。比货币超发本身更值得重视的问题,是资产泡沫向通胀传导的趋势。因此,《财经》记者采访的多位学者认为,收紧货币不是万能的,它不能解决通胀的深层次问题,但想要抑制通胀不收紧货币却是万万不能的。
  目前一年期活期存款实际利率还是负值,因此,加息仍有空间。春华资本集团创始人胡祖六4月14日接受《财经》等媒体记者采访时表示,货币政策还须紧缩操作。不排除未来继续加息。胡祖六解释,CPI是4.4%还是5.4%并不说明太多问题,只是表明一种宏观趋势,那就是通货膨胀的形势依然严峻,通胀风险还是居高不下,今后一段时期货币政策仍需收紧。
  官学两界人士分析,未来货币当局将综合运用多种货币政策工具,更加倾向于保持各种货币政策工具之间的平衡关系。
  安信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高善文告诉《财经》记者,值得关注的是,近期流动性有一定放松的迹象。首先,2月以来票据贴现利率在大幅度地下降;其次,观察我们收集和计算民间利率扩散指数,2月底见顶以后现在开始波动下降;再者,3月的货币信贷增速比市场预期要高,且银行间利率处于下降或不高的水平。
  高善文判断,随着新一轮经济周期的启动,未来经济很可能走在增速不慢、通胀不低的道路上。宏观经济政策的基本导向仍然立足于控制通胀的紧缩性政策,不排除未来随着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的超预期,货币政策可能将骤然收紧,流动性会再次转向紧张。
  
  涨价诱因频现
  中金公司的一份研究报告称,通胀在2011年1月-2月徘徊在4.9%,非食品价格环比增速持续放缓,食品价格的变化和往年没有明显差别。但是通胀走势在3月出现了明显变化。
  4月6日,国家统计局公布的3月下旬的食品价格数据和前两旬走势明显不同,占城镇居民食品类消费支出比重较大的肉类、水产品、水果和粮食均出现了较大的环比上涨,涨幅在0.2%-1.8%之间。
  中金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彭文生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历史经验证明,食品CPI二季度一般呈现环比下降的特征,但是食品CPI变动的季节性规律今年受到了猪肉和水果等产品的扰动,给未来的食品价格走势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猪肉和水果分别占食品CPI权重约17%和8%左右,其反季节特征对本轮食品价格上涨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中金公司的报告显示,由于去年夏季高温多雨和冬季低温,生猪病害严重,供应减少,猪肉价格从去年7月开始快速上涨,至今年3月累计上涨超过四成;而去年亦是苹果生产小年,部分主产区产量下降较大,价格在秋季上涨较快。入冬之后,南方的低温冻雨天气造成南方水果减产及运输困难,推动水果价格进一步上涨。至今年3月,苹果价格较半年前上涨接近六成。
  彭文生表示,本轮通胀的一个重要特征是非食品和食品价格齐升。
  而在2004年和2007年的两轮通胀中,非食品价格在通胀启动的初期上涨不明显,尤其是2007年在食品价格大幅上升后才开始上升。然而,本轮通胀从启动之初,就表现为食品价格和非食品价格同步上升。
  随着QE2连续数月放水和中东北非局势动荡,大宗商品价格飙升,据中商流通生产力促进中心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进口铁矿石、棉花、大豆等平均进口价格同比上涨31.7%。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一季度PPI同比增长7.1%,其中3月PPI同比增长7.3%,创下30个月新高。
  尽管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自去年6月再度启动、人民币由盯住美元改为盯住一揽子货币之后,媒体一直在报道人民币汇率升值加快。但中金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彭文生指出,自去年12月以来,尽管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依旧攀升,但对一揽子货币却在持续贬值。
  据悉,2010年12月,美元兑人民币均价为6.65;2011年3月则为6.56,可见,人民币兑美元汇率的确处在升值区间。
  由于美元兑欧元、日元贬值幅度超过对人民币贬值幅度,同一时期,欧元兑人民币均价由8.78变为9.19,100日元兑人民币均价由7.98变为8.03,人民币对美元以外的主要货币却呈贬值之势。
  “这无疑加重了中国进口的负担,输入性通胀压力因此加重。”中信证券首席宏观分析师诸建芳对《财经》记者称。
  而国内资源、能源、劳动力等成本压力亦在推动价格上扬,特别是随着国内劳动力成本趋升,农产品、服务业等包含人工成本较高的商品价格内在上涨压力较大。继去年全国30个省市上调企业用工最低工资标准之后,今年一季度,山东、广东等12个地方再次上调企业最低工资标准,半数地方涨幅超过20%。
  央行副行长胡晓炼认为,“十二五”规划开局之年也拉动了投资需求,“各地发展热情普遍较高,投资动力较强。投资快速扩张造成对生产资料和消费品的需求增加,导致能源、原材料和交通等经济‘瓶颈’部门产品和消费品价格上涨”。
  对通胀预期的上升,导致库存销售比在今年头两个月快速攀升,不少企业正在追求“囤积居奇”。中金公司的研究表明,在这一期间,工业品库存的增加速度明显超过工业销售的增速。过去十年间,由于信息技术在生产和消费环节的应用,中国内地的库存销售比呈现整体下降之势。此番逆转,凸显出资金价格的低廉。
  周小川也注意到这一现象。4月16日在博鳌亚洲论坛的小规模早餐会上,他对《财经》记者表示,如果资金便宜到让企业主动增加库存,那就不是合理的。有业界人士就此分析,再度收紧准备金率并升息为期不远,果然第二天相关政策预期就兑现了。
  相关货币决策者认为,全球流动性过剩是发展中国家通胀的根源。美联储今年3月15日决定继续实行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自今年第二季度开始购买6000亿美元国债;日本央行为了稳定经济,已经向市场注资51.8万亿日元,日本政府近期准备再发行10万亿日元债券。
  4月8日,部分原油价格每桶涨到了126.65美元的高点,同时国际市场的粮食、大豆、煤炭、铁矿石等大宗商品价格也出现了较大幅度上涨。据中国海关总署统计,前三个月中国进口的原油、大豆、煤炭、铁矿石价格同比分别上涨24.5%、25.6%、21%和62.6%。
  国家发改委价格司副司长周望军打了个比方说,全世界流动性是一个大水池,各国央行是水管子,因为经济发展不同,这些水管又分为3厘米和8厘米粗的。中国这个水管子是3厘米粗的,我们这边的水多了,所以把水管关小了,但日本和美国的水管却开到最大,下面的水自然要上涨。
  周望军看来,物价上涨是世界性的。
  而原本以控制房价、扭转预期为目的的“控涨令”,在一些地方变成了“催涨令”。
  目前全国657个城市中有608个城市公布了房价控制目标,绝大多数地区传递出“想涨”的意图,按照房价涨幅可以和GDP增速、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幅挂钩的逻辑,大多数城市都在各自的参照系下,为今年房价的上涨留下了空间。
  王军说:“这不是挤泡沫,更像是保泡沫。若不及时进行修正,很可能成为空谈。”
  
  政策叠加困惑
  3月以来,决策层重手频出,一度上调利率,两度上调存款准备金率;而扩大播种面积,力争粮食产量“八连增”的计划亦已启动;负责价格管控的国家发改委更是密集约谈十多家行业协会和龙头企业的负责人,并临时性冻结除油价以外的物价上涨。
  周小川在博鳌对《财经》记者表示,CPI偏高,高出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控制目标,因此要采取多种方式克服其偏高的问题。其中一定要消除通胀走高的货币因素,这是货币政策适当收紧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紧缩政策会持续一段时间”。
  不过,周小川亦担心,当前国际上流动性较为充裕,利率政策用得过多,不断加息的负作用也会较大,容易引发海外热钱涌入套利。
  中国外汇交易中心数据显示, 4月份以来,人民币汇率中间价呈现出加速升值态势。一季度,人民币对美元汇率累计升值1.3%。2010年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升值3.1%。这一变化,完全符合此前市场对人民币汇率加速升值抵抗输入性通胀的预期。
  除货币政策,亦有农业政策与价格管制政策出炉。4月13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部署了稳物价、抗击通胀的几项任务。“千方百计保持物价总水平基本稳定,把物价涨幅控制在可承受的限度内”。
  其中,农产品生产和供应是主要议题,为抗击全面通胀,要毫不放松地抓好农业和粮食生产。继续落实“米袋子”省长负责制和“菜篮子”市长负责制,搞好农产品流通体系建设。
  而国家发改委价格司近日再次会同国家发改委经贸司、商务部市场运行司,约谈奶业、饮料、酒业、糖业等17家行业协会,强调维护价格稳定,要求这些行业不要串通涨价。中粮、康师傅、宝洁、联合利华等企业此前曾透露涨价的动议。
  周望军表示,目前当务之急是“两保一稳”,即保障市场供应,保证群众生活,稳定通胀预期。3月初,国家发改委等五部委要求各部委今年年底前要建立社会救助保障标准与物价上涨联动机制。目前,全国已经有18个省市区建立了这个制度。
  不过,官学两界亦有不同声音,一种是担心政策矫枉过正,“要充分估计货币政策的滞后效应,提高政策的前瞻性,避免政策叠加对下一阶段实体经济产生过大的负面影响”。
  进入2011年一季度,M1同比增速突然快速下滑。去年四季度,M1月度同比增速分别为22.10%、22.10%、21.19%,而今年一季度分别为13.60%、14.50%、15.00%。
  中金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彭文生指出,M1较之非食品CPI,通常先行11个-12个月。一季度M1增速的放缓,有助于通胀在今年四季度自然回落。另一方面则担心出现高通胀低增长的“滞涨”风险。通胀没有管住,经济增长却出现较大幅度下滑。
  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尹中卿近日表示,有人担心如果CPI压不下来,GDP速度继续下行,两者碰头后,今年会不会演变为滞胀。不少学者告诉《财经》记者,中国经济“滞涨”或“硬着陆”的风险不大,2011年“高增长、中通胀”格局可以预期。
  中国农业银行战略管理部宏观经济分析师付兵涛表示,调控节奏和工具使用应适当作相应调整。他建议今后慎用法定存款准备金率而更多地使用公开市场操作,同时还可以酌情搭配差别存款准备金动态调整工具,提高政策的针对性。
  进入二季度,尽管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在沙特阿拉伯政府宣布供给企稳之后有所回落,从120美元的顶峰回落至100美元-110美元区间,但中东北非中期局势、“欧猪四国”的债务走势,均难确定。国内货币政策、农业政策、价格政策如何进退,当前尚需观察。
  周小川在博鳌表示,货币政策收紧是否减轻了通胀程度,或在一段时间后产生影响,进而达到政府控制目标,这需要用未来的数据而非当前数据来说明。
  实习生黄岩、本刊记者王延春、王毕强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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