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梦,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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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剧照

你太像你爷爷了


  35岁的裘继戎长着一张能让人看到辉煌余影的脸。10岁进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时,老师看着他勾完脸的扮相,会感动得流眼泪。“你太像你爷爷了。”
  “你太像你爷爷了”,长辈们反反复复跟他讲。爷爷过世得早,裘继戎没见过他。但裘继戎打小就知道,爷爷是京剧“裘派”的创始人,而传承的担子压在了自己这个唯一的孙子身上。
  2020年最后一天,裘继戎出现在哔哩哔哩跨年晚会上。他和几位其他戏种的演员一起,表演了戏曲与舞蹈相融合的节目《惊·鸿》。演出结尾,裘继戎转身跪地,提笔蘸满油彩,颤抖着在自己曾饱受评判与争议的脸上勾画着。
  他想,也许观众们并不知道,此时播放的是爷爷裘盛戎的原声唱段,他在脸上勾画的扮相也源自爷爷的脸谱。观众们可能也不知道他跪的是什么,为何如此激动。
  爷爷已经去世50年了,父亲也已去世25年。无论是梨园行还是整个社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对中国社会来说,有些规矩是长久存在的,例如家庭的影响、父辈的意志。许多人一生都在试图挣脱父辈的阴影,却发现逃不掉,甚至离不开。这种羁绊感,在裘继戎身上尤其明显。
  初看去,他站在潮流前端,打游戏,跳Popping(机械舞,属于街舞的一种),把京剧的身段编进现代舞,热爱迈克尔·杰克逊。
  但与此同时,他还置身于一个令大多数年轻人都感到陌生的世界。在那里,规矩严苛,关键词是世家、传统、流派、衣钵……言必提“从前”。

就因为姓裘吗


  从10岁到30岁,裘继戎眼前只有一座叫“继承”的独木桥。在戏校,每天早晨6点起床练功,唱念做打,样样严格,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学戏。被人拿来与祖辈做比较是他不可避免的命运。
  在外人的想象中,名门之后的生活应当舒适优渥,但裘家并非如此。裘继戎4岁时父母离异,父亲带着他重组家庭,但“这个新家庭是不幸福的,为了我每天充满争吵”。无奈之下,父亲把他送到了房山的徒弟家,让他在童年时就感受到了“人生给你的第一记重击”。父亲去世后,在木偶剧团工作的母亲用不到2000元的工资养活这个家。“父亲什么都没留给我和妈妈,除了伤心。”
  在艰苦和忧郁中,裘继戎进入了青春期。他开始怀疑:为什么生活和前程里只能有京剧?同龄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启,但裘继戎的人生却已注定——唱京剧,工花脸,以祖父裘盛戎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演出他的经典角色,学他的扮相、唱腔、身段和神采。
  于是,宿命般的时刻出现了:有一次和妈妈上街买菜,裘继戎看到一家音像店在放迈克尔·杰克逊的MTV——完全不同的旋律和舞姿,一下子抓住了他。他缠着妈妈买了一台VCD机,每天对着电视机,一点点地学跳机械舞和太空步。
  “我是谁?”爱上舞蹈后,这个问题让裘继戎感到迷茫。有一次姑父杨振刚要给他加课,他借口生病了,跑去和同学练舞。姑父发现后怒扇了他一个耳光,把他打得暂时性失聪,去医院看了急诊。后来两个人再没提起这事,但裘继戎总是忍不住说起,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长辈那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考上中国戏曲学院之后,他逃课跳舞,组建舞蹈团四处演出,和家人冷战,甚至一度想要退学。
  20岁时,他给过世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吐露心声:“我为什么一定要干京剧这一行呢?就因为我爷爷是裘盛戎,我爸爸是裘少戎?……因为我姓裘,就因为姓裘吗?”

人还在,但是灵魂没有了


  学了十年的技艺,想丢,已经丢不下了。大学毕业后,裘继戎还是进入了爷爷和父亲工作过的北京京剧院。这曾是一座辉煌的京剧殿堂,“梅尚程荀”“马谭张裘赵”曾集合于此。
  但当裘继戎入场时,京剧已经步入需要“抢救”的没落境地。演员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功,一个月只有一两场戏,台下观众寥寥,且多半是老人。裘继戎问自己:都说让我继承,可是都没有人看了,我继承它到底为了什么?
  在压抑中,他对舞蹈的热爱重燃了。在别人看来,他常常一心二用,是个异类。他早上练功,下午跳舞。有演出时,他勾好脸,趁演员走完台的间隙,跑上去跳舞。
  直到现在,他还会听到有人说他是“逆子”。
  爷爷的铜像,至今仍摆在北京京剧院一楼的大厅里。一年年地从爷爷的塑像前走过,年岁渐长的裘继戎开始思考:所有人都告诉我,我需要传承,可我要传承的,究竟是什么?


《惊·鸿》剧照

  而實际上,被奉为一代宗师的裘盛戎,在京剧的辉煌岁月里,也是以叛逆者的姿态登场的——当他将老生、青衣等行当的唱法融入花脸时,也一样被非议为“妹妹花脸”;当人们封其为“裘派”创始人时,也是裘盛戎本人,反对将自己的一切当作标准。人人都说“十净九裘”,但“裘派”到底是什么?裘继戎觉得,是一种精神。
  2019年,裘继戎的母亲也走了。父辈渐次退出他依然年轻的生命。路走到今天,他不打算回头。“如果爷爷现在活着的话,我肯定能跟爷爷成为哥们儿,我觉得爷爷一定会支持我。”

一定要找到自己是谁


  哔哩哔哩跨年晚会播出后,裘继戎主演的《惊·鸿》收获诸多好评。《半月谈》杂志评论说:“当传统文化结合新的表现手法,当东西文化、古典与流行进行更为大胆的探索,你是否也能感受到文化传承与融合的力量?”
  身为“裘派”的唯一传人,裘继戎却从未见过开创门派的祖父,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过他的故事。这吊诡的命运,给了他构建节目的灵感——没有见过,如何传承?没有选择,如何热爱?
  于是,“梦”由此生。梦里,杜丽娘和柳梦梅可以跨越生死相会,祖孙自然也可以穿越时空和褒贬,初见即神交。梦里他听到了从未谋面的爷爷的声音,然后走入各种戏曲的经典场景。不只有京剧,一切在这里都能出现,没有隔阂,他都能去学习、去尝试,而以现代的舞蹈来表达,他和戏曲之间的关系是似隔非隔、彼此欣赏的。在最后,他勾脸,是和祖先对话。这是了了他的心愿。
  在舞台上的最后30秒,一切昔日的辉煌都退去了,剩下“裘派”的包公,施以嘱托的眼神与手势。一束光打在舞台上,打在包公黑色的脸上,打在裘继戎伸出手却无人相握的背影上。包公水袖一甩,退场了。而裘继戎的脸上,微微露出五味杂陈的神情。
  裘继戎自己明白:“慢慢地,他们在游离的状态下离开这个舞台,最后我又是很孤独的一个人。虽然很难,但我一定要找到自己是谁。”
  (南 山摘自微信公众号“哔哩哔哩”,本刊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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