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在黑匣子的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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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不知道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在心里,我永远只看得到母亲那瘦小的背影。甚至可以说,父亲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路人,他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丝温暖、快乐,只把世界上的所有悲伤、凄苦给了我。但是,这一切我从来不会表现出来。每当别人说到我的父亲怎样怎样的时候,我都会装得若无其事,比什么时候都镇定。我也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谈论他,因为他没有资格,我也不想给自己不必要的心伤,更不想别人知道,“哦,原来你有这样的父亲”。每当下雨天,我看到同学的父亲打着伞在校门口等着的场面,我的心就像被泼了一盆硫酸似的,只想把心里所有的伤痛都哭出来。我很感谢这样的雨天,只有在哗啦哗啦的大雨里,别人才不会发现我的泪水。
  后来,我知道不能哭,我变得更加坚强,有时,坚强得连自己都害怕,因为我知道我还有母亲,这是我奋斗的唯一希望。为了母亲,我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不进食、不喝水地学习。可是我却让她失望,现在的我,理科十分薄弱,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考到满意的成绩。不过,我还是会努力钻研,因为我爱母亲,我不想她一辈子都辛苦。
  虽然我很仇恨父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晚上躺在床上,想到他的时候,我还是会偷偷流下眼泪,流到枕边,流进心里。我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哭,因为我怕她更伤心,不想触动她不堪回首的往事。
  听母亲讲,她和父亲结婚的时候,还住在山上,那时房子很简陋,四周荒无人烟。结婚的第二天,奶奶就说母亲偷了她的谷子,非要母亲打开嫁妆箱检查。母亲无奈地打开箱子,里面哪里有什么谷子呢!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过得更不好,几乎每天都得忍受奶奶的责骂和冷言冷语,还经常吃不饱、穿不暖。父亲也很少回家,哪怕在母亲怀上了我以后。他经常夜不归宿,和他的狐朋狗友在外面吃喝玩乐,好像他是一个孤家寡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特别喜欢到我二妈家去。一天晚上,家里有事,母亲挺着肚子来到二妈家的楼下喊他,叫他回家。可是无论母亲在下面怎样扯破喉咙大声喊叫,上面都没有人回应,照常吃喝嘻哈大笑。就算听到母亲的叫喊,也当风吹过一样,只有母亲一个人站在黑暗中,被呼呼的寒风吹刮。那时候,母亲绝望极了,只想一头撞死在那里。她埋头摸摸肚子里的我,擦干眼泪,踉跄地跑回家。她不能哭,她要坚强,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把孩子养大成人,教育出来,不要像爸爸那样胡作非为。,
  怀着这样的信念,即使那时她每天吃不上一口热饭,喝不上一碗热开水,还是熬到了我出生那一天。妈妈说,她很想感谢的,是邻居家的一位阿姨。她看见妈妈身怀六甲,每天还要做很多活,不仅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还常常饿肚子,就做一些玉米糊糊给妈妈吃,有时还给妈妈送来肉汤。阿姨鼓励妈妈,再苦再累都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养大,教育好。
  母亲生下我的那天晚上,父亲来到医院。看见是一个女孩,他大发雷霆,在病房里大吼大叫,指着母亲的鼻子骂道:“你个丑婆娘,那么不争气,生个女搞啥子?还不如摔死算了!”说着,就一把抓住哭得声嘶力竭的我,举起来,狠狠往床上砸。母亲顾不上插着输液针管的手,一把把我从父亲手里夺过去,紧紧搂在怀里,拍着我说:“女儿乖,别哭,别哭……”当然,这一切,襁褓中的我毫不知情,但是现在听母亲讲起,我脑海中真的浮现出当时的那一幕。
  从此父亲就干脆不回家了,可怜的母亲独自在家坐月子。奶奶借口说她不能进月子屋,也跑到别人家去要。当然,这样孤苦伶仃的日子,母亲早就过惯了。因为多了一个我,母亲脸上多了许多笑容,她经常把我抱到屋外的院坝里,在大树下,母亲把我放在她用竹子编的摇篮里面,摇着摇着,俯身给我唱儿歌,用她粗糙的手,抚摸我娇嫩的脸蛋。
  那天晚上,母亲刚刚抱着我睡下,就听到门在咚咚响,有人想要破门而入。母亲赶忙披上衣服,开门看个究竟,却是父亲站在门外。他一身酒味,母亲连忙上前扶他,他却一甩手把母亲摔在地上,闯进屋里,不问青红皂白地把外婆送来的营养品,那些鸡呀,蛋呀,奶粉呀……塞进一个编织袋,摇摇晃晃地扛出门去,扔进院坝外面的池塘里。母亲害怕地紧紧搂着我,无法阻止,也不敢阻止。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把母亲吓坏了。扔完东西。父亲趔趔趄趄地回到屋里,从门背后抓起一把锄头,朝着衣橱、镜子和屋子里的家具,就是一阵乒乒乓乓地乱砸,母亲吓得浑身发抖。父亲砸完东西,接着又凶神恶煞地从母亲怀里夺过我,把我高高举起,狠狠地摔在床上。那时我才出生四十多天,我杀猪一样号哭起来,母亲闪电一般把父亲推开,扑在我身上,护住我,把我搂在怀里。
  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父亲扶着墙,恶狠狠地指着母亲说:“丑婆娘,你自己把她养大,老子不管!”说完,便摇晃着身子走出门去。母亲抱着我,已经泣不成声。为了这个家,她已经无泪可流了。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收拾好东西,抱着我,回了娘家。她决定,要终止这段痛苦的婚姻,要停止这样永无宁日的生活。
  母亲把我交给外婆,含着眼泪,亲亲我的小脸蛋,转身登上开往绵阳的长途汽车,找到一家工厂,到那里打工去了。母亲每个月都会回到外婆家里看我,她每时每刻牵挂和担心着我,只怕我没有吃好,穿不暖和。每个月挣的几十元钱,母亲总是只给自己留下几元钱,其余的全部交给外婆。外婆常常对我说:“你小时候吃的儿康宁盒子,都堆满了一张桌子,那全是你妈给你买的哦……”当然,外婆对我也好得无话可说。睡觉时,外婆总把我放在身边,而且是在床的里边;农忙时栽红薯,把我背在背上;插秧下田,也要把我放在一个木盆里,漂浮在水田里,不离开她的身边。反正,我成了外婆的影子和尾巴,她走到哪里,一定把我带到哪里,从来不嫌我是她的累赘。
  我五岁时,母亲又和父亲复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再后来,母亲又生下了弟弟。这时,父亲的脸上笑开了花。母亲生弟弟那天,父亲从他打工的地方,听说很远,要转几次车才能到家。但是,他却很快回来了。是的,很可笑吧这么可怜,从小没有父爱,现在也没有,但是我得到的母爱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在我的心里,世界上任何容器,都盛不下。
  每个人的童年都是充满想象、神秘、幸福的,而我的童年,却多是苦难和心酸,只有把它装进一个匣子,尘封起来。它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每一次的碰触,都会使自己的心脏疼痛一次。因此,我真的应该努力,淡忘心酸,迎接明天。
  
  编后语:真实永远是文学的最佳模式
  邱易东
  
  对于写作的真实。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辛格说:“事实永远不会过时。”魔幻现实主义大师马尔克斯说:“真实永远是文学的最佳模式。”这里的真实,是指作家的真情实感以及在真情实感的前提下的具体感受。巴金也这样总结自己的创作:“我所写的便是我的眼睛所看见的,人物自然也是我自己知道得最清楚的。”
  说这些,我是想要表达我读完这篇作品的感受,是想再一次强调真情实感对于写作的重要作用和意义。这是一篇让我读得泪流满面的作品。当然,使我感动的并不是小作者叙写的内容,而是潜藏在这些内容背后的悲愤、无奈的情绪和深切的感情。它使我震撼,使我久久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面。优秀的文学总是以情感人的。小作者直面苦难,深切地写了自己经历的家庭暴力。其实媒体里这样的新闻太多太多,但是从来没有感动我,因为新闻总是客观、冷静的,缺少文学的感情力量。这篇作品是带着泪水和哭泣诉说的,把自己集聚的所有情绪喷发出来,倾泻在这里。
  文学写作需要刻画真实、鲜明的形象,这就需要活生生的人物和事件。因为作者感情的真切,在诉说的过程中,回忆把她带回到一个个真实的场景中,让她目睹母亲的忍辱负重和对女儿海洋一般的母爱,也目睹一个粗暴、猥琐男人的丑陋面目,在她内心激发强烈的爱憎。无须在这里摘引,读完全篇,我们可以看到,她只顾用笔把这一切描摹下来,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因为生动准确的刻画而感人。
  对比这篇情文并茂的作品,想想那些瞎编乱造、无病呻吟、只顾堆砌华词丽藻的所谓作文,那就真是太苍白太苍白了。
  再重复一次大师的经验:“真实永远是文学的最佳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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