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你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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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太阳当头照,官道静悄悄。
  我们一行人排排趴在山石后面。
  左手边传来“咕噜”一声响,我抬手就打在核桃的头上,压低声音道:“小子!想被发现吗?我们寨子已经半年没开张了,这次要吹了,你去洗一年茅厕!”
  核桃苦着脸转头望向我:“老大,我……我饿。”
  我恨铁不成钢,正准备把他的嘴捂住,就看见对面的探子打了个手势。我全身的弦倏地绷紧,挥手示意一队人马悄悄绕道从后面包抄,自己则带着人,猫着腰,从山石后面悄悄溜下来。
  官道上远远驶来一辆四驱平顶马车,那马车十分华贵。我带着手下,在官道上摆好造型,在那马车驶到跟前时,“呔”的一声向前喝止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拉车的马是匹良驹,遇见这阵势,竟刨了刨蹄子,慢慢停下,稳当至极,怕是半点儿没晃着车里的人。
  车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女侠饶命,在下出来并未带钱财。”
  “没钱就留下命来,你自己选!”
  我将长刀插入地下,震得那拉车的马都惊了一惊,却好似对车主人没有任何影响,依旧有稳稳的声音传出来:“既然在下遇上了女侠,那便是你我的缘分。既然女侠不能劫财——”
  那人在马蹄落下后,稳稳伸出一只手,将马车帘子掀开。
  “那便劫个色吧。”
  在我前面的核桃回头对我灿烂一笑:“老大,这公子哥儿长得着实俊俏,你就收下吧!”
  我眯着眼,仔细瞧着马车里那人,待我瞧清楚他的面容后,倏地丢了大刀,拔腿就往后面跑。
  “都回去!回寨子里去!什么也不要拿!什么也不要抢!赶紧回去!”
  我拼了老命地向山上跑,手下们虽对我放弃到手的美男大为惊奇,却也不敢违抗我的命令,都一溜烟撤离了官道。
  我一路奔袭,连头都不敢回,一口气到了翻云寨,吩咐人将寨门紧闭,回房将房门闭紧后,钻进被子里发抖不止。
  核桃在外面敲我房门:“老大,你咋啦?”
  我朝外大喊:“不要叫我老大!关紧寨门!不许放任何人进来!今晚寨子里不许点灯,谁敢点灯我就把他给点了!”
  2
  我蒙着被子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听到山寨大门被敲得震天响。核桃将我从被窝中生拉硬拽起来,道:“老大,外面有个好俊俏的儿郎,说仰慕翻云寨主的侠义风采,要来我们这儿落草呢!”
  我脑海中闪过昨日马车中那人的脸,不耐烦道:“仰慕我的人多了去,莫非每个都要收下?轰出去轰出去!”
  核桃卖力推荐道:“可这位儿郎功夫是真好,赤手空拳撂倒了寨子里二十几个弟兄,不是一般人!”
  赤手空拳撂倒了二十几个人?那来人便不是他。想以前在京都的时日,他最烦的便是练武,整日持一卷书爱不释手,说练武是粗人之策,真正的御敌之法在于智计。
  我摇摇头,赶走这些缥缈的思绪,随核桃来到练武场,远远地见着一青衫落拓的背影傲然挺立,倒不太像练武的汉子。
  我站在练武高台上,朗声道:“敢问这位壮……呃,兄台,尊姓大名?”
  他转过身来,在清晨的阳光里粲然一笑,拱手道:“鄙姓修,名承筠”
  那张脸猝不及防又出现在我眼前,我立时被吓得七荤八素。
  “你你……你怎会出现在此?”昨日我在官道上劫到他已经足够惊悚,此刻他居然还“仰慕我而来此落草”,并且赤手空拳撂倒了二十多个弟兄?
  修承筠见我呆愣,缓步登上来走近我,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然后,他居然丝毫没感到羞涩地、蹬鼻子上脸地、完全没有脸皮地,当着众弟兄的面,执起了我的双手,含情脉脉地看着我,道:“在下仰慕寨主已久,特来翻云寨落草,拳拳之心,可表日月。”他又转头对一众目瞪口呆看大戏的弟兄们道,“大家可否散去?我想与寨主说几句真心话。”
  核桃将他们赶走了之后,自己也贱兮兮地溜了,只留下我与修承筠。
  我微微笑道:“兄台好名字。兄台武功如此之好,只怕我这小小翻云寨供不了你这尊大佛。”
  “寨主的功夫自在我之上。”
  “兄台仪表堂堂、威武不凡,落草为寇岂不屈就了?”
  “只要能陪在心爱之人身侧,做个农夫也无妨。”
  面对他依旧不动如山的神色,我暗暗盘算着,要非得不相认,只能瞎扯了!
  “我在南方长大,自然明白当农夫不是个清闲的活儿。兄台切莫妄言,还是赶紧下山,该干吗干吗去。”
  修承筠微笑着拱手,笑得越发灿烂:“你自小在京都长大,连南方的天都没见过,至于农夫的生活如何,你还是从十二岁时我借给你的那本《萧国民录》中知道的吧。”
  我退后一步,他上前一步。
  “菀菀,我很想你。”
  他的鼻尖几乎抵在我鼻尖,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父皇,也很想你。”
  “砰”的一声,我一脚踩空,从练武台上跌落。
  3
  史书里会怎样写我?
  萧国开国以来第一个落草为寇的公主?
  第一个落草为寇还被旧情人揭穿,羞愤欲死的公主?
  落草为寇被旧情人揭穿、羞愤欲死之下,如愿以偿跌下练武台一头撞死的公主?
  修承筠在我身体失衡的瞬间,右臂一伸便揽住了我的腰,而后以极其骚包的方式凌空一旋,便让我安稳地脱离了危险。
  我心下一定,拍着胸口,犹自礼貌微笑道:“谢兄台救我,可我当真不认识你。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或许有与我长得很像的人存在,令兄台错认了人。”
  “你昨日飞奔回寨的功法,是萧国皇室绝不外传的轻功——‘一拢云’。”
  闻言,我端庄的笑容立刻垮掉。昨日我只顾着逃走,却忘了掩藏功法,此时被认出,只觉着心中哀鸿遍野。
  修承筠笑盈盈地望着我。   我认命地叹气道:“你去回禀父皇,我是不会回宫的。若我不想回宫,你就算把我打晕了扛回京城,我也会想方设法再出来,所以,你不必白费力气。”
  见我承认,修承筠的笑容在日光下越发耀眼。
  “我没想劝你回宫。”
  “啊?”
  “我是真的仰慕菀菀你的风采,来这山上落草为寇的。”
  想来,这萧国上下,没脸没皮第一人,非他修承筠莫属了。
  听说,这些年他在朝堂混得越发如鱼得水,大抵也是没了脸皮的缘故。对付这种人,费口舌是没有用处的,所以,我直接一脚将他踹出了山门。
  在我将修承筠踹出寨门的第一天,寨子里就断水了。核桃来报,说是山顶下来的泉水被阻隔。我带着人循路而去,在山顶之下见着了奋力把大石推到溪水中、还抽空朝我回头粲然一笑的修承筠。
  我带着人愤而回寨,在山寨里打了一口水井。
  第二天,山寨的肉全被偷了。
  第三天,出去采买的手下哭哭啼啼地空着手回来,说自己在路上遇见了修承筠公子,感动于他对我的一片仰慕之心,一时一心无二,只想回来劝我收留他。
  第四天,夜晚,无风无月,我正与寨中几位头领议事,突然外面升起点点星火。我急忙跑出去,却见几十个孔明灯飘散在寨子四周。
  核桃立马掩面而泣:“我今日才和修公子透露老大你喜欢孔明灯,这会儿他就弄了这么多孔明灯来讨你欢心,我要被感动哭了……”
  其他人在一旁纷纷附和。
  我被气得七窍冒烟。
  4
  修承筠入住山寨之后,被众人以高涨的热情分配到贴身伺候我的岗位上,而我抱着离他越近越容易赶走这货的想法,欣然同意。
  夕阳西下,微风送来袭人花香,修承筠拉着我倚在临山的一处栏杆上,饱览山下草木风光。
  “菀菀,还是和你待着最有趣。”
  他修长的手臂环绕过来扶住栏杆,正好将我束缚住。我想挣脱,可他并没有碰着我,我若扭扭捏捏,只会让人笑我堂堂寨主不大气。但被他如此近身贴着,嗅着他身上熟悉而陌生的气息,年少时那些美好的记忆竟是汹涌而来。
  我硬气地挺了挺胸膛,心想,没准这是父皇派了十八拨说客都被我直接踹下山屡战屡败后得来的经验:不要一见着我就暴露目的,发挥老情人的优势打进我方内部,从根本上瓦解我方志气!
  我鼓足了勇气,努力做出一副对他的美人计丝毫不受用的模样,道:“自然,跟着我抢劫偷窃、杀人越货,的确比在京城的日子有趣些。”
  如此恐吓他几日后,核桃来报,有新活儿。
  我双眼一亮,暗搓搓开心)
  是时候让他见识到翻云寨“凶神恶煞”的一面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准备嘱咐寨里的人拿出与平常不一样的气质来,却没想到刚出寨门,就见着一群平常颠三倒四的崽子们居然整齐列队,颇有一丝军队将士的风范。
  指挥者修承筠得意满满地朝我拱了拱手。
  我皮笑肉不笑地还礼:“都督大人果真勤勉,离了京城训练不了将士,又来训练我的手下。”
  修承筠轻飘飘一笑,摸摸那些小崽子们身上扛的刀剑,然后又摸摸下巴。
  我望望他,望望天。
  “寨主好本事,连官用的刀剑都能弄来。”
  我心虚地笑笑:“这自然是打劫的战利品。”
  修承筠指着那刀剑:“这上面刻有‘清河郡制造’字样,为何我一路行来,未听郡守提起被翻云寨打劫过之事?”
  我见圆不了谎,走到他身侧,低声道:“你知道的,我好歹是公主之尊,威逼利诱一下郡守,也是可以的。”
  修承筠眉头一挑,竟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清河郡守刚正廉洁,决不会屈于公主你的淫威之下。莞莞,你到底与他有何种交易,让他送刀剑武器给你这翻云寨?”
  还能有什么交易?不过是官场上的魑魅魍魉。
  修承筠见我不说话,倏地笑了,那笑容明晃晃的,比头上的朝阳还耀眼。
  “你不说,我也知道。寨主自小疾恶如仇、义薄云天,纵是落草为寇,做的也是利国利民的善事。寨主大义,小生佩服!”
  我心中一突,若是让他看出我之前都是吓唬他,便更不好请他下山了,只得打着哈哈,拱手道:
  “过奖过奖,不及都督大人风姿绰约,独闯恶寨铁胆英勇——这个这个,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修承筠点点头,朝后一挥手,弟兄们立马跟上。
  我乐呵呵地跟在后面,突然脚步一顿——
  这明明是我的人马,怎么反倒听他使唤?
  我突然想起前几天,他以消遣之名得了我的准许,去“稍稍指导”弟兄们武艺的事儿。
  ……原来这一切都是阴谋!
  5
  下山后南行十数里,有一处官道狭缝,我们一行人埋伏好,修承筠利落地趴在了我身侧。
  顶上艳阳火辣辣的,额上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滑落。修承筠无声地递过来一瓶东西,我接过一看,竟是东瀛国上贡的玉寒露。
  此乃贡品,就算父皇赐予臣子,最多也只有一两瓶。
  修承筠见我犹豫,调整身姿,单手扯开瓶塞,倒出几滴在手,然后抹在我额上。
  我整个人瞬间便舒爽了许多,只觉顶上太阳不再火辣辣,火辣辣的是手下们看向我俩的目光。
  我狠狠拍了一下核桃的脑袋:“看什么!”
  旁边传来修承筠的一声轻笑。
  我抿了抿嘴唇。
  前方探子打出目标已近的手势,而后,我们便见一行武夫护送着中间的车马疾驰而至。
  我一声令下,两侧山石被手下们推下山,轰隆隆的声响中,修承筠下意识将我护在怀中。待得响声过去,官道上一行人已被我们断绝了来路与去路。
  我从修承筠的怀中把头伸出来,生怕他见着我脸上滚烫的红晕,迫不及待冲出去,却没注意脚下,猝不及防被绊了个狗吃屎。   手下们惊了,被打劫的也蒙了。
  我淡定地爬起来一抹脸,心想:满面黄土总比满面红晕强,嗯!
  “留下财物!放你们一条生路!”核桃最先反应过来,朝那一行人喊道。
  马车车厢动了动,里面露出一个娇羞的女子面庞。
  我惊讶,怎么是一名女子?不是说是被运送到南方赈灾银两中落入京城户部侍郎囊中的部分吗?
  让我更惊讶的是,那女子满眼泪花,下了马车就扑进修承筠的怀里。
  “筠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此时,我的心情可以用很多词来形容,比如抓心挠肝、痛心至极、丧心病狂。
  修承筠显然也愣了。
  我吩咐手下将马车扫荡一圈,没有发现财物,便吩咐上山。
  修承筠也想跟着我走,却被那女子扯住了身子。
  我回过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
  “既然有人来找你了,你就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好留的,你劝十年我也不会回去。”
  修承筠急了,转身便甩脱那女子的手追上来:“菀菀,不是我的错!”
  怎么不是你的错?若不是你风流倜傥、大龄未婚,惹了京城一众女子的芳心,这庆国公千金能长途跋涉到这里来找你?
  沈芸见着修承筠追上了我,立马从后面抱住了修承筠的手臂,大有“你不带我走,我就死在这儿”的架势。
  我瞧着这光景,仰天长叹!
  我好好的一个山大王,居然陷入了狗血的三角恋中!
  6
  自沈芸来到了山寨,山寨上下都如临大敌,严防死守她与修承筠的距离。她整日哀哀怨怨,修承筠整日惶恐不安,好像只有我一人最淡定。
  如此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三四日,我主动找到沈芸,和蔼微笑道:“沈小姐,我无意将修承筠留在山上,请你将他打晕也好药倒也好,带回京城去,好吗?我祝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不要待在我这里了。”
  沈芸一副激动的样子,握住我的手,不胜感激道:“公主……谢谢您!”
  我脸上的微笑无论如何都撑不下去了,抽出手转身走出房门,却冷不丁撞上了在门口大方偷听的修承筠。
  我咳了咳,摸摸衣襟、摸摸头发,看看屋檐、看看窗花,就是不敢看他。
  “真是巧啊……”我呵呵地笑着。
  修承筠眉目清冷,声音凝重:“菀菀,你刚才所说,是你的真心话?”
  我眼珠子不自然地四处转:“嗯……”
  “好!”大抵是对我就这样把他卖了的行为感到极度愤怒,从来都是笑盈盈的修承筠此刻竟目光冰冷。
  唉,愤怒便愤怒吧。
  可我心中堵得不行是怎么回事儿?
  “我这就带着沈芸下山,不再来打扰你!”修承筠一挥长袖,便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修承筠!”我叫住他。
  他回头,眼中跳动着希望的光芒。
  我稳了稳心绪,露出身为公主时的淡定微笑,道:“修承筠,我很感谢你上来看我,这些年,父皇派了十几拨人来,这是我最开怀的一次。”
  “当年,父皇为了国之安稳要把我嫁给西凉国,我不怪他;与我有婚约的你为了自保躲了起来,我也不怪你。”我凄凉一笑,“可我的心已渐渐凉了。翻云寨的生活很好,我一点儿都不想回京城,反正西凉已灭,你们就当萧菀安已经死了吧。”
  我脑中浮现多年前与他一起驾马,在京兆府尹哭爹喊娘的追随下,从西直门一路狂飙到宫门口的景象,那样恣意快活的日子,已与我隔着万丈深渊。
  沈芸从房中出来,泪眼婆娑:“公主,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筠哥哥的。”
  我不想瞧修承筠逐渐变冷的眼神,转身走开,他也僵硬地杵在原地没有追上来。我只感觉心脏沉甸甸的往下掉,掉到冰凉的冷水中,掉到无底的深渊里。
  我伤心回房,叫核桃通知手下们给修承筠办个送别宴,好歹他在这儿住了这些天。
  核桃惊讶地望着我:“老大,修公子欺负你啦?”
  我一巴掌挥过去:“不该问的别问!闭嘴!”
  核桃委屈地踏出房门,我身体一软,背靠这床里边倒下,满心惆怅。
  7
  热火朝天的后厨里,沈芸侧着身子羞答答地看向掌厨的张大婶。
  “大婶,能不能让我亲手做一份吃食给寨主?不然我于心不安……”
  “不行!厨房吃食不能让其他人插手,沈小姐请回房!”张大婶拿着锅铲,义正词严道。
  沈芸委屈地攥着裙角出来,躲在暗中的我准备出动,一动便忽然瞟见了站在厨房后门口的修承筠。
  “萧女侠,树上风景可好?”
  我望了望脚踩的树枝,朝他拱拱手,道:“不错不错,想来我翻云寨厨房景色甚好,也吸引大都督站在后门听人墙脚。”
  修承筠谦虚地笑笑,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度:“萧女侠的戏太好,佩服佩服!”
  我跳下树来:“大都督出神入化接了下去,演技可谓登峰造极,失敬失敬!”
  修承筠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道:“我们现在可要出去拆穿她?”
  我白了他一眼:“不然呢?你真想和她下山,然后娶她?”
  “不敢不敢!”
  看着他讨饶的神色,我心里好似抹了蜜一般,便不与他计较,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绕过厨房,挡住了沈芸的去路。
  沈芸见着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回头一看,修承筠已堵在她的后面。
  “公主,不知您找我何事?”
  我皮笑肉不笑道:“沈小姐真是客气,住就住吧,还来后厨帮什么忙?”
  沈芸垂眸道:“公主大恩,我无以为报。”
  “所以你就朝锅里加了点儿料?你嫌我们张大婶厨艺不好?”
  沈芸大惊失色道:“我没有!”
  我招招手,张大婶一脸正直地将一碗汤端到了沈芸面前,道:“那请沈小姐将这碗汤喝了吧。”   沈芸咬着嘴唇想向修承筠求救,修承筠却从头到尾很好地扮演了雕塑路障的角色。
  我很满意。
  我勾了勾嘴角,继续道:“我记得沈家曾祖出仕前曾变过戏法,作为沈家小姐,你趁张大婶不注意往锅里放些强力迷药简直易如反掌——让我猜猜,可是你父亲庆国公有一批金银让我劫了,你打听到修承筠上了翻云寨,便借此机会上来,瞅好机会里应外合,将那批金银抢回去?”
  沈芸低着头,呼吸渐重。
  我笑道:“你运气也不算太差,那批金银我还没来得及安排。庆国公也是舍得,一批金银而已,竟让你这个娇滴滴的女儿以身犯险……”
  说着这话,我猛然间觉得不对。
  是了!庆国公这些年搜刮的钱财也不少,怎么会缺了这批金银,还反常地让自己的女儿上山做内应?
  既然他已经查到是被翻云寨劫了,便该派兵直接攻打翻云寨才对啊!
  我望向修承筠,他眼里和我有一样凝重的顿悟神色。
  不好!
  我与修承筠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山寨占地面积大,从后厨到前厅有很长的距离,我们几乎是以同样的速度奔袭,却眼睁睁看着前方火光渐起,滚滚浓烟蹿入渐晚的天色中。
  8
  见着火光,修承筠立即停下来,伸手将我一拦,道:“不能去了。”
  我悲愤,咬碎了智齿!
  尼玛!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居然阴沟里翻船,输给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
  核桃找到我们,修承筠立即吩咐道:“清点寨里的兄弟,分散人口避下山去!”
  桃核立即道好,便急匆匆转身走了,看都没看我这个正经老大一眼。
  哎,你们还要不要听我的啦?
  修承筠牵过我的手,掌心传来的暖流沿着手臂直蹿到心房。
  “我带你去躲起来。”
  火势蔓延,有喧哗声隐隐从寨门那边传过来。这一走,翻云寨大抵是回不来了。突然,我脑中闪过一物,立马挣脱了修承筠的手,道:“你先走,我随后跟上!”说完拔腿便跑向后院我的房间。
  我只怕庆国公的人已经进入了后院,便将“一拢云”使上了十成功力,一偏头居然发现修承筠已悄无声息、面不红气不喘地跟在了我身旁!
  “你什么时候轻功这么好了?”我惊讶道。
  “练的。”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练功吗?”
  “为了保护我喜欢之人。”修承筠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暗夜里带着丝丝热气传来。
  “她曾经因为家国大事,被逼和亲。我当时很害怕,更恨自己无法为她消弭这些伤害,便一面去山上接受武学大家的指导,勤加练武,一面派人稳住她,想告诉她圣上也不过是为了稳住西凉人,不会真让她去和亲——”
  修承筠悠悠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她却头也不回地飞快逃了,还建了个山寨。我下山后便请命出兵,灭了当初逼她和亲的西凉。我想着,就算是不能换回她的心意,也算为边关百姓除了一害。”
  修承筠说着,后院已到,他朝着已然呆滞的我道:“进去吧,我在外面替你看着。”
  我望着他温暖的笑容,恍若隔世。
  原来,当初他不是因为害怕而躲了起来!原来,西凉国是他灭的!
  这小子明明功夫底子这么好,居然还在我面前装了这么多年孙子,有啥事儿都让我出头,而他在背后躲着,等我解决完后又毫不脸红地在我面前求安慰、求抱抱!
  原来这一切都是阴谋!
  我呆呆地走进房内,驾轻就熟地摸到被藏在床头的匕首。
  这是我十六岁生辰那年,修承筠送我的礼物。
  那年漫天风雪中,他将这把匕首珍而重之地递给我,道:“我亲手做的,你收好。”
  我欣喜接过,触手略沉,心想这应是用上好的玄铁打造的。
  修承筠见我收了,脸上露出奸计得逞般的笑容:“这是我专门给未来媳妇的,你收了,便算作答应了。你堂堂公主之尊一言九鼎,不能反悔的。”
  “修承筠,信不信我打你!”我脸上通红,抓起地上的雪便朝他砸去,却在他躲避看不见的时候,将冰冷的匕首藏进衣服里,藏进最温暖的地方。
  纵使出了宫,我也将它一直带在身上,放在床头,于无数暗夜里求个心安,于偶尔的孤独时刻想起也曾有个人爱过我,老娘活得还不算太悲摧。
  我饱含热泪,发现当初离宫的原因皆是乌龙,正感动于修承筠放下身段不顾名节来上山找我时,突然就听见了外面核桃的一声惊叫!
  9
  我浑身寒毛竖立,立马冲出房门,只见核桃一脸惊恐地望着黑夜中某个方向,那里躺着一人,被捂住的胸口不断流血。
  我全身的血液都仿佛都凝固了。
  我扑过去,放声大哭:“修承筠,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没有人会要个山贼当老婆的!你要是丢下我,我就要出家去了哇……”
  我用力晃着他身子,估计将涕泪都蹭到了他身上,旁边的核桃拍了拍我,道:“老大,你等会儿,修公子好像有话要说。”
  我止住哭声,见他努力抬起头来,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菀菀……你能……能先把匕首放下吗?”
  我望了一眼还被我攥在手里,在刚才摇晃过程中一直蹭着修承筠另一边胸口的匕首,哽咽着收回了怀中。
  核桃悲怆地道:“老大,我疏散了寨里弟兄,回来找到修公子。修公子告诉我,我们劫来的庆国公的几箱金银中,可能是藏有他通敌叛国的证据,所以他才狗急跳墙要灭了我们山寨!正说着呢,暗地里就有一支冷箭射了出来,正中修公子心口!老大,修公子会不会死啊?”
  我一拍他后脑勺:“你才会死!”
  我转身欲将修承筠扶起来,看着他胸口触目惊心的血,眼泪又在打转。
  我抬手便将眼泪抹去,告诉自己:不怕,你是条汉子!你一定能救他的!
  没想到修承筠却按下了我的手,满面悲怆,奄奄一息,好似马上就能见阎王,他道:“菀菀,不必为我浪费力气了……”   “你闭嘴!”
  “我是个将死之人……”
  “闭嘴!”
  “我只想在我死前问一句……菀菀,你可否……还愿意嫁我?菀菀,我在山寨住了这么久,也没听过你一句承诺与释怀的话语……想来,纵是到了阎王殿,也……也心有不甘……”
  我终于没憋住,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我抓紧他的手,急切道:“愿意!我堂堂翻云寨寨主、萧国公主一言九鼎,收了你的匕首,便只会嫁给你了!”
  修承筠似是满足地闭上眼,我嗷的一声扑过去,朝着他大声喊道:“修承筠,你不许死!”
  他又缓缓睁开眼:“我累了!”
  我胆战心惊,万念俱灰:“累了也不许闭眼!”
  “不闭眼如何休息?还有大段的路要赶。”
  “啊?”
  “……我是说,菀菀,扶我下山,将我包扎后去京城,找太医给我疗伤吧。”
  10
  我们抵达京城已是十天后,我着急忙慌地奔到太医院院判府里,院判老头还沉浸在对我这个失踪已久的公主突然风一般出现的震惊中,就被我“请”到了公主府上,扔到了修承筠房中。
  我退了出去,修承筠好歹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换药、看伤都坚决拒绝我在场,只让核桃伺候。
  我理解,男人嘛,总是麻烦的。
  我的突然出现在京都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各府各皇兄、七大姑八大姨一股脑地朝公主府递了拜帖,全被我压了下去,连父皇宣我进宫的旨意都被我违抗——
  闺女,你干啥呢?回京了见你老子不见?
  答曰:没空,忙着照顾我未来驸马!
  如此静养了几日后,修承筠的脸色果然一天比一天好,望着我笑得那叫一个春风荡漾,我醉得那叫一个欲仙欲死。
  修承筠身体快好了,我转身便投入公主府繁忙的日常事务中——我好歹是快成亲的人,也不能整天拿着刀枪喊打喊杀的了。
  正翻阅着这些天递上来的拜帖,我扫了一眼,发现京都勋贵差不多都在此了,嗯。
  嗯?
  我向身后侍女问道:“庆国公府邸没递帖子?”难道是暗杀我不成心虚了?
  侍女四平八稳地答道:“禀公主,庆国公一家已以叛国罪被论处,革爵了。”
  我瞪眼:“什么时候的事儿?”
  “半年前。”
  我一拍桌子,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修承筠的卧室。
  核桃呆了,修承筠愣了。
  核桃慌忙将正在染血的纱布往后一藏,我再一看——
  修承筠的胸口上,端的是肤如凝脂、光滑无瑕,伤从哪儿来?从哪儿来!
  大抵是知道天雷要撞上地火了,核桃贴着墙脚,一溜烟溜了出去。
  修承筠见我铁青着脸,不自然地咳了咳。
  “说!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
  修承筠起身,带动未来得及合拢的中衣朝外敞了敞。
  我偷偷瞄了一眼,血脉偾张。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庆国公通敌是真的,他通敌的证据被你们无意劫上山了也是真的。”
  “你如何知道?”
  “因为那证据是我叫人拿的——不用怀疑了,是核桃。”
  我转过头,见着核桃可怜兮兮地含着满眼泪光,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外。
  修承筠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道:“菀菀,你人在外,我不放心,却也无暇分身,便找了个可靠的人跟着你,在你身边保护你。核桃半年前在你们劫来的金银中发现了夹带的书信,便偷偷拿出来给了我,破了庆国公一案。”
  我咬牙:“那沈芸呢!”
  修承筠目光躲闪:“你知道,我手里有个会易容的女子。”
  我白眼一翻:“那寨中大火呢?”
  修承筠万年难得一见地红了红脸:“那是我手下们,用力过猛。”
  “他们见着我迟迟没有抱得美人归,便觉得单放一个沈芸来逼出你的心意还不够,干脆放了一把火……这样,把山寨烧了,你便是不肯回京也得回京。我见着他们放了火,就觉得不好,便趁你进房的时候叫来核桃演了一出中暗箭的戏,想着,若你亲口说出了愿意嫁我的话,以你堂堂翻云寨寨主、萧国公主之尊,便不会反悔了。”
  ……哼!
  果然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可他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
  我伸出手,手指扒拉了一下他的中衣衣襟,果然见着他小腹处有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我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这便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抛却京都富贵,忍着不被爱人理解的心酸,不眠不休地与西凉浴血奋战时留下的痕迹。
  我忍住眼里的泪花,一把抱住他。
  修承筠轻轻拍着我后背,道:“我知道你喜欢恣意的生活,翻云寨的人,我已经派人接到了京都。我们大婚后,便将他们组成独立营房,由你直属……菀菀,我的确骗了你。从一开始上翻云寨,我便抱着要将你带回京城的想法。我很自私,不愿放你离开我,不愿我们隔着没有消散的误会各自嫁娶。我们该有无限好的未来、无限好的时光,长相厮守。”
  感动之余,我将头从他怀里抬起来,抹干眼泪,道:“那我们便赶紧大婚吧。”
  修承筠眼中蹦出如烟花般绚烂的惊喜,他连连点头,伸过长臂想又将我一把抱住,却被我眼明手快地挡住了。
  我呵呵笑着:“修大都督不仅演技卓绝,功夫也是一流,本宫很想与大都督讨教几招。”
  修承筠一脸尴尬道:“不必吧……菀菀,公主殴打朝廷重臣,传出去不体面。”
  我笑里藏刀,逼向前几步,他往后退几步。
  “我们很快便大婚了,妻子殴打丈夫,顶多算家庭矛盾,不算太丢脸。”
  修承筠跌坐在床上,露出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敢坑我?别怕!时光漫漫,后头还有几十年,容我慢慢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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