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书香名票之家的故友、影人程之（原名会春，1926—1995，生前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家藏的不少艺术精品中，他最珍爱的要数其先祖程颂万（字子大，号十发居士，1865—1932）“辛未1931年腊除前一日”精书的一副联语：“想起来如何得了；放下去有个自然。”细赏幅间劲秀行书题记，方知此联原题于“宣统庚戌（1910年）秋”后，“为友人持去”，遂于廿三年之后，亦即“十发老人”六十八岁（仙逝前一年）时重书于“沪滨汐庐”的。
　　稔友程之兄生前相告：他所以视此联为“传家宝”，因其祖十发翁为清末三湘名士，博通经学，少为谭嗣同所赏识，复精于书画篆刻（已故治印大师陈巨来即出其门下）。又在晚清“洋务运动”中颇多建树，深为张之洞所倚重。自鄂回湘后，一度出任湖南最高学府、中国四大书院之一的“岳麓书院”监督（院长），今其院二门隶书门联“钠于大麓，藏之名山”，以及“爱晚亭”楹联：“山径晚红舒五百夭桃新种得；峡云深翠滴一双驯鹤待笼来”，均出他的手笔。由此观之，十发翁“想起来……”一联，历经劫难，幸传至今，岂不弥足珍贵！
　　盖以联语所含哲理，颇有些佛老“善自超脱，顺其自然”之意味。程之曾对我说：从该联题记中所说“昔人云‘生于忧患’，予之生六十有八年矣。其于忧患，若‘鱼之在水，鸟之在风’”一段话看来，“其意决非消极，而是教人身处困逆时，宜顺天应时，随遇而安，豁达自励，以曲求伸，其含意一如我自四川峨眉山录得之楹联：‘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境由心造后退一步自然宽’的寓义相仿佛。比如，在‘文革’这场磨难中，我所以能化险为夷，祖父这副对联确实起到了一定的妙用。那时，我被非法隔离审查，想想上有老，中有妻，下有小，这样下去，‘如何得了’！于是忧从中来，寝食不安，精神委顿，眼看要垮！后来又想，既然一身洁白，何必庸人自扰！心灵一悟，于是‘放下去有个自然’。这样一来，觉睡得香了，饭也吃得下了……”终于熬过了严冬而重返影坛，焕发艺术青春，不但续演了几十部影视片，还应邀出任了国内外许多电视节目的主持人，执导了《名优之死》、《李逵探母》（尚长荣与王梦云主演）等电视剧佳作，还撰写出版了自传回忆录《我这一辈子》……
　　听老友程之一腔肺腑言，重又欣赏、揣摩此联，确是书艺雍雅，哲意醒人。壬辰重阳，又蒙程之女程芊、卢正汶伉俪，送来由其爱女卢彦精印之“传家宝”照片，故爰作斯文，既怀老友，并飨读者诸君。
　　（作者为上海市作家协会、上海电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