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与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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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面有忧色》(BlueintheFace)以即兴发挥为主的独白戏里,里德插播了他发明的一种可翻起镜片的老花镜,显露出他罕见的脾气好一面。看上去,里德已将他那无所不在的阴影清清爽爽收拾妥当,留长头发,走出丧友之痛带来的抑郁状态,抑郁,曾如雪球一般滚进他的上两张专辑,《献给德瑞拉的歌》和《魔法与失落》(MagicandLoss),如今他又重新发现了另一个自己,机敏,情感流溢而魅力十足。这种令人欢喜的回归,在他的新专辑《黎明飞旋》(SettheTwilightReeling)中再明显不过了,其间冲击着刺激挑衅的吉他声,失真效果,还有紧迫而亲密的感觉。专辑同名曲,以一段骤然将时间也弯曲的椭圆回旋渐强音收尾,你意识到,尽管传奇的卢·里德外表看来饱受摧残,但时光的风吹雨打对他还算友善。
  “蛋蜜乳”是为《面有忧色》创作的片尾字幕歌曲(制作人是创建厂牌鲁阿卡波普的戴维·伯恩),歌词说“当我还是个年轻小伙,差不多这么大,从不错过一杯巧克力蛋蜜乳。”
  《烟》这部电影,场景设在当代布鲁克林一家雪茄烟店,改编自保罗·奥斯特起先为《纽约时报》写的“奥吉·雷恩的圣诞故事”。中心角色是由哈维·凯特尔扮演的奥吉·雷恩,他的雪茄烟店则是中心场所,其间进进出出的人们编织着不可预知的人际交集网络;最重要的是他跟小说家及烟店老顾客保罗·本杰明(威廉·赫特饰)之间的关系,后者的生命被一个逃亡者拉希德(首次演戏的新人哈罗·佩里纽饰)拯救了。凯特尔自然到近乎第二天性的表演,吸引人心,如古巴手卷雪茄那般精巧地将奥斯特为《烟》创作的剧本卷存。
  这两部电影均由王颖(作品《喜福会》)导演,奥斯特都是合作者,后者写了《烟》的剧本,并为《面有忧色》写了详细的角色分析。六天拍摄完毕的《面有忧色》,场景跟《烟》设在同一家雪茄烟店。此片是对布鲁克林日常生活的自豪颂扬。这些基于奥斯特的笔记、以即兴为主的表演,也由从麦当娜、罗西妮、吉姆·贾木许、迈克尔·J·福克斯、米拉·索维诺、杰瑞德·哈里斯到莉莉·汤普琳这一大帮迥异的纽约名人和演员客串担当。真是欢乐、引人入胜、自然又相当疯狂的一个半小时。
  保罗·奥斯特首先是一位讲故事的人,其次才是一位作者。他的第一部小说作品,《纽约三部曲》,是由三个短篇小说构成的文集,他用简单却技艺高超的叙事手法,创立了独一无二的写作角度,这种角度延续到他几乎所有的著作;真相比虚构更奇特。他的写作毫无矫饰,他的故事构建出开创性的、极其精彩的曲折迂回,模糊现实与虚构、人物身份与读者身份之间的界限,也令我们分不清活着意味着什么,又为何落入此境。他这位作家,文风优雅如杂技,技法娴熟而显著,是美国最重要的一位当代小说家。“我记得,我以为卢觉得无聊,状态完全不好,拍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放进电影最终剪辑版里。卢自己也是一模一样的观点。我们一起走回我家,忙完一天工作后喝一杯,我俩都觉得沮丧,摇着头,想忘掉一切。‘好吧,这就是娱乐业。’我们说,接着谈论别的事情。可现在每个看过那部电影的人都知道,娱乐业证明我俩都错了。我参加的每一场《面有忧色》放映会上,卢的表演激起的笑声最多,评论也最多。他抢了这部戏。”
  ——前言
  奥斯特: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音乐真的可以成为你要干一辈子的事?你念高中时?
  里 德:我得说,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曾经想干你干的事。我想当个作家。当正经作家。我整个大学时期都在写作。然而,高中时我录了张唱片,长岛所有超好玩的酒吧我都表演过。接着我就跑去上大学了:理由之一,就是能逃避越南兵役。大学里我们只有酒吧乐队。我在学校每年都玩酒吧乐队,这能为我增加很多收入。但我们太烂了。我们简直讲不出口;其实我们烂到不得不经常改名字。你年轻时候就开始写作了?
  奥斯特:我想我大概是在九岁十岁的时候开始写作。差不多你找到吉他那会儿,我找到笔。
  里 德:有点儿意思呢!
  奥斯特:我爱写作。我大概十五岁时,读了《罪与罚》,醍醐灌顶。它给我一种感觉,小说还能这么写,我认为是这次体验让我下决心自己也干下去。我说,“我要这样度过我的一生。”整个高中时期我都在写。实际上,从那个时刻起,我就开始很严肃地写作。我的意思是,像我现在写作一样严肃。很多年里写的,大部分东西,真的是垃圾。
  里 德:你应该听听我第一张唱片!不,我说的是45转黑胶[“给我杠杆”(LeverForMe)/“太忧郁”(SoBlue),拉德帮乐队(TheLades)作品,14岁创作]
  奥斯特:可以想象。
  里 德:你知道最好玩的是啥?出了个地下丝绒全编,那个应该非常好,很显然,那上面有我们一开始录的非常非常早的磁带,不过我还没听。我看到纸媒上有人讲,“真不可思议。他们的歌词和声音都太蹈袭别人了。”我对此的回应是,“每个人都不得不从什么地方开始。”
  奥斯特:确实,我甚至能走更远。去教了写作,我作孽啊……
  里 德:在哪儿?
  奥斯特:……普林斯顿,那还是在八十年代。我干了大概五年。现在,我一直觉得最有天分的孩子是那些交出最糟糕作品的人。要是我看到二十岁的学生能够做出的东西,看起来像篇约翰·奇佛的故事,具有一定程度的能量和造詣,我就意识到那个人没啥希望了,因为他已经限定了自己的视野,没有拓展边际,没有考验自己,没有尝试做新鲜东西,他只是把他认为的年长者想要的东西反刍出来。而那些乱无章法的孩子,他们冒险,磕磕绊绊地摸索,这些是我觉得有希望的人。你懂的,太大的早期成就不是件好事。我认为你不会有发展。
  里 德:我当然没受过那个罪。这也不是我害怕的事。我十四岁出了第一张唱片。它在电台播过一次,接着走衰,这就到了头。然后我就玩酒吧乐队,然后是为这个糟糕的低档场所写东西,这地方除了翻唱唱片,啥都没有。所以,说到为了在现实生活中生存下去我要干些啥,回想起来挺好玩的,我记得,我都好长时间没想过这事儿了,我过去常看《纽约时报》的招聘广告版……   奥斯特:……这咱都干过……
  里 德:……我会看着它,问自己,“你要是想找份真正的工作,你到底有能力干点啥呢?”就是说,我这个学文科的人,没能力做任何事。至于受培训:受什么训?不存在嘛。我会看着这些广告,开始读“工资:叨-叨,叨-叨,叨-叨,”但我无法想象那个画面,我穿着西装,带着简历过去。光想想我都要笑出来。申请什么工作?广告文案,或许跟写作有点关系……
  奥斯特:……女士鞋及配饰的初级推销员。
  里 德:你有没有想过,“我得过日子,我得去做点事”?
  奥斯特:这对我来说是巨大的折磨。
  里 德:你有过真正的工作吗?
  奥斯特:我有过几百份工作。
  里 德: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工作。
  奥斯特:没。我从没干过一份真正的工作,它们都称不上“职业”。我只打过零工。
  里 德:我做过两周校对工。我锉皮:实际上我高中时做过一份工作,把刚生产出来的坚果上的芒刺锉掉。我记得坐我旁边那人,比我大三十岁,他说,“你知道,这里头有未来。”我无法想象这有个什么未来!
  奥斯特:我年轻时干过很多蓝领活儿。我曾干过的最有趣的一个活儿,就是在哈莱姆区为七十年代人口普查做人口普查员。
  里 德:[大笑。]
  奥斯特:真是非同寻常的经历。我在一个团队里……
  里 德:……话说,你是怎么搞到那种工作的?
  奥斯特:我刚从大学毕业,我得找事做。我得赚点钱。
  里 德:那就是你的学位带给你的!
  奥斯特:对的。我们属于一帮精干组,出去敲那些没上交表格的人的家门。
  里 德:[放声大笑]那些没有上交表格的人![持续大笑。]
  奥斯特:可是,你看,要是都……
  里 德:……他们跟你说话吗?
  奥斯特:绝对的。实际上,有个老太太,应该上九十岁了,甚至可能接近一百岁,现在我意识到她是《烟》中艾瑟尔奶奶的原型。我直到几天前才想到这点。
  里 德:噢,真的啊?
  奥斯特:我敲门,这位几近失明的老太太让我进去。我告诉她我是人口普查组的。她非常礼貌,房间没开灯,她反正也看不见什么。她一度仔细打量我(我们面对面坐在狭小房间里的两张床上)她仔细打量我,说道,“你知道的,如果你想开灯,就开吧。我的意思是,我不是真的需要它,但你可能需要。”我说,“谢谢你。”于是我拉了从天花板垂下的绳子。“砰”,灯亮了,她眯着眼再瞅我,看得非常细致,说道,“为什么。你完全不是黑人孩子!”结果我是踏入她家的第一个白人。我们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她父母曾是奴隶。
  里 德:她不能从你的声音听出来吗?
  奥斯特:她说,“好吧,我听你声音觉得你不是黑人,”但她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白人会来到她的公寓。
  里 德:一路远道而来。
  奥斯特:这太奇妙了。那么,你怎么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为音乐是你可以当职业来发展的?
  里 德:你提的问题实在是有意思。我觉得,就某种角度来讲,“一年半之前。”
  奥斯特:[持续大笑。]好吧。
  里 德:你知道,我在很多方面都很摇摆不定,可还是要讲,“好吧,现在咱们真得干点咱真得干的事。这还只是第一阶段。”你意识到,从某种意义上,这是场漫长的赛跑。如果你是从那些角度来看它的话。我们迄今为止才刚刚走上了这条路,还有大批人吵着嚷着叫你停下。他们会说,你懂的……“我觉得摇滚让你保持年轻。”
  奥斯特:……“够了就是够了。”
  里 德:……“现在就放弃吧,趁我们还把你当成个人物,而不是……”
  奥斯特:……对的,对的。
  里 德:你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可以干出头的?就是,无论好歹,你已经……
  奥斯特:我差不多磕磕绊绊摸索了大概十年,在一些小型出版社出了几本诗集,大约只有一百个人会读。写写文章和评论……
  里 德:以其他方式养活自己。
  奥斯特:好吧,大部分是翻译工作。我当时翻译书。我越来越恨这活儿。又磨人,报酬又低。但我一直想要我所谓的自由。到最后,我成为自身贫穷的奴隶。境况糟糕。
  里 德:是的。我完全懂你的意思。
  奥斯特:我陷入了困境,在七十年代末,终于落得一团乱麻。那真是一场危机。那段时间我根本没写什么。我以为我完蛋了。这样持续了一年,接着我慢慢摆脱了这种状态。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渐渐又忙起写作,再次饥渴地写起来,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写散文的。在此之前,我只发表过诗歌和评论。
  里 德:真的?你看,你讲的这个时间段非常好玩,因为在七十年代中期到后期,我有过一场糟糕的危机。那就是,我发觉自己有了些热门金曲!我可以被称为所谓的“摇滚明星”了!除此之外,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有些人,那么小年纪就知道自己在干嘛,我对他们还真是好奇。我简直是胡射的散弹加农大炮。而且我发现,有次巡演,在澳大利亚,我应得的每一份版税都被偷走了!我过去五年内都没有納税记录,我还藐视法庭,有张拘捕令,我银行里没钱,没公寓,还被这帮人骗成冤大头!我口袋里只有十五块钱!
  奥斯特:这可真令人欣慰。
  里 德:说起危机!我卷进了一场长达十来年的诉讼!所以我总感到有这种威胁,我可能会输掉官司,他们会扣住我一切家当。
  奥斯特:但这是外部危机。我的意思是,你想一直做你正在做的事,只要你可以,对此你没有怀疑过自己。
  里 德:是我选择这么干的。但这肯定令我怀疑我的智力。你是怎么掉进这档子事儿的?
  奥斯特:所以你会犯点严重错误。
  里 德:难以置信!但我认识的很多人都发生过同样可怕的故事,只是版本不同。你遭遇过什么类似问题吗?   奥斯特:你瞧,你得明白,当作家就是不来钱的。我要交房租,桌上得有吃的,我只对这些感兴趣。那就是我所有的热望。直到最近几年我才算有些缓冲余地。所以我大半辈子都活在边缘状态。这不是什么好活法,但要是你认准正在做的那些事,感觉不得不这么做,那你还有什么选择?你没有选择。
  里 德:你说得对!因为有时候,你也想考虑下你收到的某些建议,比如说:“回去干点有保障的正经工作。”什么叫有保障?这些人横竖都要被炒掉,老员工是最先走的人!
  奥斯特:我也见过在美国企业界混了二十五年的我这个年纪的人长什么样。他们看起来比我老十到十五岁。
  里 德:这容易!我觉得摇滚让你保持年轻。
  奥斯特:我觉得写作让你保持年轻。任何艺术都能让人保持鲜活,因为你不会退休。你就是一直做到你嗝屁。
  里 德:要是不干那种你不能有任何表达的工作,你的热血和活力也不会被工作榨干!如果正是表达能让你喘口气的话!
  奥斯特:所以你为自由付出的代价就是奋斗。但是挺好玩儿;当时我破了产,说的是十五年前,那时希莉和我刚开始同居,数分分钱过日子。可我们开心得要命,一切都好,两人的工作都干得挺棒,她夜里一躺上床,就开始担心我们怎么付房租。但我总是非常乐观,就跟米考伯先生一样;我会说,“别担心。总会有事情发生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一直在釋放乐观主义精神。现在我们有了缓冲,钱也进账了……
  里 德:[放声大笑。]
  奥斯特:……她感觉放心、快乐了很多,兴致勃勃地花钱,能让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也非常满意。现在我成了那个焦虑的人。我不停在想,“事情好转,但等着瞧吧。我知道,某块大石会从天空掉下来,砸中我的头……”
  里 德:那正是我入选摇滚名人堂之后遭的罪。事情变得实在太好了,你要是胆敢享受这事儿,就会有非常可怕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但我跟我一朋友聊过,就是帕蒂·史密斯,我挺难过的,因为乐队里有个家伙死了,她说——我觉得这是一个看待事情的绝佳方式——“因为另外那个人不能到场,你得双倍地享受这件事,才对得起他们。”
  奥斯特:好建议!
  里 德:接着她补了句附言。“那真是太难了!”但我琢磨这话,尽量记在心里。你不能浪费那个时刻,人太容易自我掩饰了。
  奥斯特:让我这么讲吧。我们已到了这个年纪;我们已度过的时间,跟我们剩下的一样多,甚至更多……
  里 德:……至少已过半程……
  奥斯特:……很多我们爱过、在乎过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但在你的内心,你还带着他们前行。你年纪越大,你的生命就更像在跟死人静静对话。这让我非常难过,同时也非常安慰。你懂的,你年纪越大,你就更像是一种精神存在。你和幽灵们一起生活,他们有很多话要告诉你。你要是仔细倾听,能学到很多东西。
  里 德:好吧,我觉得自己在重新审视说过的这些事情……有个很受欢迎的写作主题……人们总说:“有话现在就说,如果你等太久,发生些事情,你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说了。”结果真是这样。我遇到过一件事。有个朋友,他听说地下丝绒有个成员死了,考虑到某些原因,他觉得会是我,我从答录电话机收到这种难以置信的留言,就打电话给他,他说:“你没事!”我说:“对!”
  奥斯特:复活了!
  里 德:对!这事让我非常非常触动。
  奥斯特:是啊,有真情实感的瞬间。你理解他的感受而且……
  里 德:……我肯定懂!不过,你什么时候……你刚才说你们曾经几乎一无所有地过日子,现在事情好转了,就某些方面而言,却让你神经更紧张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比方说,“也许我应该干点啥,做一锤子买卖,真的赚一大笔钱我才能喘口气?”
  奥斯特:在那段糟糕的危机时期,我确实做了两三件疯事。赚钱方案。我不顾一切地努力来一记快速绝杀,再把保险箱装满。我花了很多时间发明一种游戏,你懂的,纸牌游戏……
  里 德:天哪!我做过一样的事!我对你发誓……
  奥斯特:这件事耗了我几个月的时间。真是个好游戏。我去了各种类型的公司,还有纽约这里二月的玩具博览会……
  里 德:你走得可比我远。那是款棋盘游戏。我的叫做“摇滚乐”,是那种垄断大富翁游戏。目标是打入十大金热门榜。
  奥斯特:[大笑。]
  里 德:什么事都会发生嘛。你掷骰子,往前走,它会写:你刚刚获得一份唱片合同。前进。于是你前进,接着你会丢点什么,可能是捡起一张“机遇”。上面写:你的贝斯手吸毒过量了,或者进戒毒所了,或者后退。你的唱片公司甩了你!
  奥斯特:我的是棒球游戏,用牌玩……
  里 德:……你有没有觉着,这很值得注意,我俩都经历过的事之一,就是“做游戏”!
  奥斯特:不想工作的人找个出路。靠一记快速、精准的绝杀致富。
  里 德:但这是靠幻想度日的人才会干的事,他们为做什么才可能赚些钱想的点子。我们会琢磨正经事,把它当游戏!
  奥斯特:是这样的。
  里 德:你瞧,我在讲一个叫做“摇滚乐”的游戏,里头所有这些糟糕事儿都在摧毁你努力在做的事!啊,真是好笑!你的游戏被拒了吗?
  奥斯特:是啊,被拒了。差不多要成了,但还是没成。接着,我用笔名写了一部侦探小说。我的意思是,这是完全体面的,我不感到羞耻,但它纯粹是为钱写的。可问题是,尽管我愿意贱卖自己,却没人肯要我。
  里 德:[放声大笑。]
  奥斯特:我出版那本书最终赚了九百美元。九百美元!我想出卖自己!我准备好了。还是不行。
  里 德:有人曾经对我说起我的某张唱片,“这是真正的卖淫。你难道没觉得你把自己卖了?”我根本想都没这么想过!我说,“实际上,要是能卖我早就卖了!你懂的,就是没人肯要我。”我有些粉丝,也是音乐人,他们对我说,“你怎么能让别人翻唱录制你的歌?”当然现在拦都拦不住他们了,但跳出这事来谈,我会说,“你什么意思啊?”他们会说,“这是降格调的事!”   奥斯特:这实际上是种赞赏。
  里 德:[放声大笑。]是啊!
  奥斯特:真的是。要是有人想做你做过的事,这是光荣。
  里 德:我只是好奇,你是不是也遇到过这种事,他们不喜欢你做的任何事,比如说,把你的作品拍成电影,或者写成大纲,或者把它变成或改成另一种形式。
  奥斯特:不,这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大多数人都会妥协个一两回,但不是每个人。想想哈维·凯特尔。我提他的名字是因为我俩都认识他。哈维不久前告诉我,他拒绝了一部片酬三百万美元的电影。他说,“我就是不想看到自己演它。我恨那个角色,我恨那部片子,我干不了。”他明显可以利用这笔钱的。这正是我很喜欢他的地方。
  里 德:他可以用那钱拍《面有忧色》!
  奥斯特:你在开玩笑吧?他都能拍两部《面有忧色》了。他是还没卖光光的少数知名演员中的一个。尽管不是他参演的每部片都是好片。但他认为这片可能会好,就去演,以真正的好状态去演。他做出的那些决定,令我对他非常敬佩。
  里 德:你能不能顺便谈谈,《面有忧色》和《烟》这对奇迹,它们是怎么创作出来的?
  奥斯特:《烟》是从我应《纽约时报》约稿写的那篇圣诞小故事开始的。
  里 德:记得我在“时报”上读过,当时我就很爱它!
  奥斯特:然后,王颖在旧金山读到它,认为它是个拍电影的好提案。
  里 德: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现在我老爱问同一个问题。我能来问你倒是挺棒的。你真的遇到过奥吉这种每天从某个角落拍张照片的人吗?
  奥斯特:不,完全是编的。实际上,我是用迷惑每个人的方式来写“时报”这个故事。我努力模糊真实与非真实事件之間的界限,事实证明它奏效了,这个版面的编辑迈克·莱维塔斯甚至雇了名摄影师来拍照,写给“时报”的信件里,半数都在抗议,说“你们为什么不发表奥吉·雷恩的照片?你们怎么能剽窃那个人?”他根本不存在!所以王颖读完那个故事就想基于它做部电影。我有一年多时间没有参与,我不想跟写剧本有任何关系。渐渐地,他诱我上了船。
  里 德:但你授过权给他…
  奥斯特:我授权是因为他是个好电影人。
  里 德:于是你说,“要是你有这个追求,放手去干,我不拦你。”对吧?
  奥斯特:确实如此。但是王颖领着我进去,我很喜欢跟他一起工作。他让我介入,是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合作伙伴。我觉得,他是美国电影史上唯一积极追求一名作家来合作的电影人,合作得如此紧密以至于我俩的名字最后都上了这部电影。这件事真是非比寻常。
  里 德:“横扫第30周!”我记得看到过这个,还说过,“那肯定是让人看得很开心的片子。”
  奥斯特:它非常棒,我们没料到会出现这个结果。《面有忧色》产生于《烟》的排练过程。哈维跟吉安卡罗·埃斯波西托在那儿,他们说,“咱们即兴表演来暖个场好吗?”他们当然可以,他们演得实在太好笑太有趣儿了,于是王颖在他激情爆发的某个瞬间,转过来对我说,“等我们拍完《烟》,干嘛不再拍一部电影呢?”所以我们也开始着手做这部了。就是我跟你聊的那会儿。我为啥打电话给你?很简单,因为我们成了朋友,我又非常喜欢你,仰慕你的作品,我认为你嗓音的某些因素能在这部电影里发挥作用,因为这是把纽约嗓子。我们没有任何计划;如你所知,我们玩到飞起,效果不错。很高兴我们做到了——这么疯的项目。六天拍完十天剪完。再回头来说你,卢,我还有点事情想问你。你一直在做音乐,你感觉是越来越容易还是越来越难?你感觉已经学会了一切,还是不得不持续不断地重头自学?
  里 德:我不得不重头自学,但学得快多了。因为我过去干过,我还记得,我记得相当快。
  奥斯特:你抵达目标更快了。
  里 德:绝对的。我学会了不去做某些事,我会小心绕开。
  奥斯特:我觉得越来越难,我越来越老了也就越来越笨,不得不重学,重头自学。经验唯一能帮到我的事,就是写得不顺的时候别太沮丧。这是很大的进步,因为当我年轻些的时候写卡住,这本来是作家们要一直经历的事——你跑进死胡同,或者写错路子——我会很绝望。我很少能自己从这个问题里走出来。现在,我要是撞了墙,会说,“好吧,该停笔了,把它晾在那儿好了,就这么走开,过两三天再回来。搞不好你只需要睡上一夜。”
  里 德:就是这样。如果说经验只教会你这个,那你也甩掉更年轻的你多少里路。
  奥斯特:我也是这样。
  里 德:我认为这是花招啦。你要是坐在那里说,“噢,我的天哪,糟了,又是这,又是那,我完蛋了,噢,叨-叨,叨-叨,叨-叨,”可实际上你在说,“你懂的,我要吃个披萨……”
  奥斯特:确实,读读体育版新闻……
  里 德:……可能看看尼克斯队,“我们会回到这里的,不用担心。”是要少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潮涨潮落自然发生。我认为这是我学会的唯一重要的事。我还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当灵感涌动时,放手让行。不要拘泥于一个词,或者某个特定细节,不然你就会阻断它。
  奥斯特:对,就是一路向前推进。
  里 德:一路直行。你随时可以回来,但你要是想打搅,可以做点让一切都脱轨的事,接着“啊-噢”,你陷入那种惊恐状态。
  奥斯特: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因为这是我没做过的事,也无法跟你分享。都这么多年了,演出还会让你感觉刺激吗?
  里 德:要是我有段日子没做的话,我甚至无法想象,你该怎么做。当然,对我来说,写歌也一样。要是我有段日子没写任何东西,我会看着那些歌词,甚至无法想象这是谁写的。这非常非常奇怪,我真的希望从没发生过。我真的希望我看看它,说,“我完全明白我是如何写的,我知道怎么找回来。”但这不是真的。就演出而言,我知道我真的喜欢和这些家伙一起表演,我知道这场秀能乐得翻天覆地。只是在这场游戏的这一特殊阶段,我拼了命也想不出:“这是谁在演?”
  奥斯特:有点像考虑游泳。天气寒冷,你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跳进水里。转眼你已经在水里了,感觉很棒。
  里 德:我知道我是干这个的,我知道我还干得飘飘然。这是那种所谓你要努力教自己记住的事。它铁定是这种事。可是我的记忆真的很浅。但我每次表演都是真爱,什么都比不上一次现场演出带来的狂喜。
  奥斯特:我做过很多朗读,但这不太像是同一回事。你只是在朗读你的书,你没有“表演”它。
  里 德:话说,朗读难道不是表演吗?
  奥斯特:从细微的方面说,它有可能更加节制。尽管我得讲,之前在七月,我朋友阿特·斯皮格曼和我还在中央公园的“夏季舞台”朗读过。
  里 德:我也干过。
  奥斯特:站在这个摇滚舞台上面对五千名观众,这对我而言是种新的朗读方式。蚊子脸上飞,直升机头顶呼呼响。
  里 德:你不觉得这牵涉到表演吗?你不认为这是场演出?
  奥斯特:肯定是。可是这不像……这不过是我偶尔做做的事。
  里 德:你不想放点音乐做背景吗?
  奥斯特:[持续大笑。]不。改天我们可以试试。
  里 德:比如爵士乐。像那些五十年代的老家伙们常干的。
  奥斯特:敲小手鼓。[持续大笑。]
  里 德:在这儿打住就好。
  奥斯特:我也觉得。
  里 德:词语与音乐的融合。
  奥斯特:在这儿,我们都上台了。
  注:本对谈选自《最后的访谈:卢·里德》(中信出版社,待出)。
  责任编辑:丁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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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长安远》是周瑄璞继《多湾》之后的又一长篇力作,同样是从中原腹地出发,但二者的蕴含却大相径庭。如果说,《多湾》呈现的是一种“根性”写作,一种蜿蜒流淌后神性“祭坛”的抵达,那么,《日近长安远》表达的则更多是一种肉身漂泊与人性撕裂。单从标题出发,《日近长安远》所借用的“举目见日,不见长安”(《世说新语·夙惠》)的历史典故,便无疑隐藏着“长安居不易”之“外乡人”的辛酸与苦楚。而这份卑微的底层情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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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村庄建在一条大鱼塞塔身上——我们有十九个小屋那么大的地方,是用我们发现漂流到海滩上的骨头建造的。奥萨一直认为,我们用很大的昆布带扎成的小屋,一旦遭到海浪袭击的时候,很不安全。我们的小屋分成两排,顺着塞塔的脊椎骨的长度相对而列,从她的背鳍一直延伸到她的鼻孔。我的小屋位于鼻孔最近的地方,所以我可以监视鼻孔,远离那些垃圾——鱼喜欢挤入温暖和潮湿的隐秘处。如果是一个小孩子随便爬来爬去,很可能会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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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心装下一片山、一江水、一座城,往往缘于一个人。  我首登泰山,就来自弓箭手杜甫和他的《望岳》感召,从此挥之不去。每年,又全因剑客李白《峨眉山月歌》的呼唤,让我拥有了不同季节和不同气象的峨眉山。甚至,哪怕是虚构的人,同样有这种吸力,比如金庸在武侠小说《笑傲江湖》中塑造的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正是他的独孤九剑把我指引到了华山,至今再也搬不走它。  今年,天全这个小县城,走进我的内心深处,则是人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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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宜振  陕西黄龙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著有诗集、童话集多部。曾获中国作协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等多项国家级文学大奖,40多篇作品入选中小学语文教材。我一生在为流浪的文字建小屋  小时候,做的最多的一个游戏,就是建造小屋。  我会约上几个邻居家的小伙伴,在小河边的大树下,用泥巴、树枝和青草做小屋。有时候,我们还会互相比赛,看谁的小屋做得又快又好。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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