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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运
我们都知道有个通常用来形容艳遇的俗语叫“桃花运”,但是如果问起这个俗语的最早出处却未必人人皆知。它讲的是唐朝诗人崔护的故事,根据唐人孟綮《本事诗,崔护求饮》记载,崔护是个姿质甚美而且孤洁寡合的小帅哥,由于在会试中成绩不理想名落孙山,便于清明节那天独自跑到城南去踏青。崔护是唐德宗贞元十二年及第的进士,因此我们可以断定这次出行发生在他考中进士之前。农历三月三是中国传统的踏青节,在此前后未婚的青年男女都会出城春游,因此也被称为“青年节”。
崔护的艳遇指数还是很高的。当他口渴难耐叩开一户人家的大门正准备讨口水喝的时候,果然碰到了一位妖姿媚态、绰有余妍的美女。美女心地善良又十分热情,“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而立”,此情此景真是美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
崔护离去后对这女子念念不忘,直到一年后的清明,“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墙如故,而已锁扃之”。百感交集之余,崔护遂在墙上题诗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中国历代的桃花诗卷帙浩繁,汗牛充栋,优秀的篇章不在少数,比如唐代书家兼诗人张旭写过一首《桃花溪》:“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玑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张旭是书法史上著名的草圣,跟他的好朋友李白一样都是闻名于世的酒鬼,《新唐书》上说他每次喝醉酒之后“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张旭虽然书法写得恣意潇洒如有神助,尤其草书更是“挥笔如流星落纸如云烟”,但按部就班的仕宦生活显然有悖于他的艺术理想,因此看到漂落在溪水中的桃花,自然便想到了神往已久的桃源仙境。“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宋人谢枋得的这首《庆全庵桃花》同样也用到了桃花源的典故,似乎可以看作是对张旭《桃花溪》一诗的呼应和注解。
女红
有一家做衣服的铺子,叫红绣纺,单看那名字,典丽中带点风尘的味道,仿佛是戏里花旦的眼睛,眼角斜斜往上挑着,湿润的腮红艳艳抹着的是倾城的风情。走进去,铺子里杂陈着的布料别致得叫人爱不释手,我翻来覆去地把玩、揉捏着。有好多是透明的纱丽做的中式服装:衬着肚兜穿的衫,背后有大朵绚丽的花朵,位置刚好在肚兜拴节的地方,短袖的长袖的阔袖的都有。或者是薄的一层蒙在绸缎上做了件双层料子的唐装,富丽精巧。还有长裙。少年的时候我特别喜欢“拽地长裙”这几个字,不是说每个少女都做过一个公主梦么?只有公主的裙装才是长长地拖在地上的,婀娜多姿,款款而动。花纹繁复,纤腰轻束,是留在心里非常坚实的漂亮形象,柔软体态彻底表达了女子阴性的美丽。我一口气做了两条裙子,穿上后,才觉出这家老板的尺寸不太准,遂有些暗淡的情绪。再想那名字,竟有了一种被辜负的感觉。
喜欢“红”字,仿佛是方才的事情,方才觉出这个字的情谊,方才觉出这个字的好。浓烈,美艳,是那种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绝色。“h”是舌根音,很靠后,“ong”要圆唇,且是后鼻韵,发出的声音端庄浓丽。女红是什么?女子的手工。
母亲似乎工女红。从记忆到现在,她都是别的女人做女红请教的对象。教个什么好看的织法,帮着做个收针什么的。还有,她总是婚礼上喜字和挂车头大红花的制作者,于是我感觉母亲是很受尊重的人,我特别喜欢自己的母亲被人们这么抬举着,因为我也会有不小的好处,我常常会被选中做接新娘子的人,这样的人一般加上新郎和媒人才八个,余下的六个人都是要长得伸展漂亮的小伙子和姑娘。我是黄毛丫头,是连漂亮不漂亮都还看不出端倪来的那种,还是毛茸茸的坯子。我常常感觉自己比我同龄的伴儿安逸,因为母亲,我感觉到我也被人抬举起来了。去接亲的哥哥姐姐说:这是芳姑的女儿。然后那媒人应着:啊,芳姑的啊?那坐驾驶室来吧。那时候接亲开的多是大卡车,车斗里方便装回女方家里陪嫁的嫁妆。接亲的小伙子和大姑娘包括新郎都坐在车斗里,媒人才能坐进驾驶室。我就坐到媒人旁边了,手里还被塞满了接亲用的花生和红蛋。
十六七岁时,姑妈给我织了一件淡灰青的毛衣,用的是反针,没做任何花,她打算在下摆一圈绣上冰丝线的花朵,那样就很有姿势了。结果我要回学校,她赶不及了,花只绣了三分之一。我把冰丝线和毛衣拿回家交给母亲,母亲翻来翻去看了一遍,非常自信地说:包准你明天能穿着它去学校。我没把母亲的话当真,我知道姑妈也是女红高手,还略略高于母亲。姑妈用一天的时间才绣了三分之一,母亲怎能一晚绣完剩下的?母亲在我上床时开始理线,她把台灯埋得很低,一团奶黃的光柔软地盖在她的身上,她专注着,我看不出针在穿过毛衣的时候她的动作有停顿的迹象,她的手有节奏地起落,仿佛和着旋律轻盈飞舞。半夜,我被母亲拍醒,她满脸笑容地说:你看,绣好了,不比你姑妈的差吧!才一点过呢!
女红一直离我很远,当我终于可以做做女红也需要做女红的时候,我的手的条件已经过了学习的最佳时期了。但是我很爱,我特别喜欢绣花朵,一针两针下去什么也看不出来,三针四针下去就有了模子,五针六针下去就有了一瓣儿了,再往返几针,一朵也就开了,如此几番的反复,数朵开了,一片开了,簇粉拥红,堆玉叠翠,繁复瑰丽。
原来,只要捏上一根针,铺开一块白缎子,纤细和娴雅就来到女子的身上,她就真的美丽起来。
绣功
去四川大足看石刻,景点外有卖绣品的,其中有从前的绣片,是绣在衣服、枕头、鞋面上的。这些东西如今成了宝贝,中外游客赞不绝口。
绣是个诱人的字眼,让人产生无尽的联想。锦绣文章、锦绣河山、锦心绣口……多少美好的事物,人们都用绣来涵盖。想想从前,那些微雨的午后,那些静谧的夜晚,三三两两的女子飞着七彩的丝线,说着闺房里的悄悄话,绣着她们对生活的无尽向往。那情景,是一幅十分诱人的女子生活图。
童年时,年轻的母亲下班回来,常坐在灯下,拿着圆绷子,将布绷在上面,一绣就是半夜,多半都是绣的枕头、门帘等物。图案除了传统的梅花、荷花、金鱼、桃花外,也有一些新图案,如红日下的一艘船,那是《大海航行靠舵手》。那时街上也有做绣活的绣舫,里面用木架子绷了布绣花。母亲给人帮忙,却做得比绣舫的还要漂亮,收到的人无不得意,赞赏备至。绣花有掺花绣和十字绣两种,掺花绣是画了图样再绣上去,十字绣要数纱子,比着图样一根根地数,这儿三股那儿六股,纱子细,又要配色,数完绣完,不知要费多少眼力和精神。枕头的荷叶边更是费神,要一针一针绣出来。如果不是为了美和爱,恐怕难有那样的耐心。 一次,母亲为妹妹做了一件白布衣服,绣满了粉紫的碎花,同学都说漂亮,但那时都以的确良为贵。有人说,一件布衣,值得吗?母亲却乐此不疲。母亲还用了各色细绒线在毛衣上绣花,我有一件红色的,上面绣了白的梅花,艳丽夺目。有一段时间流行在中式衣服上盘花扣,母亲在我们的衣服上盘了扣子,有梅花形、葡萄形等,一时许多人都上我家来学,她们没有母亲做绣活的巧手和细心,当然就没有母亲做得好看。那年代,能有一件新衣服就不错了,母亲却用自己的绣花技艺让我们的衣服更漂亮,很让我们骄傲。
母亲绣了那么多东西,亲友的、同事的、孩子的,却从未为自己绣过一样,连毛衣上的花都不曾绣过。她是一个爱美懂爱的人,当然母亲也得到一些回报,后来几个姐姐找工作都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
母亲常常感叹,这算什么,你外婆绣的东西那才叫好。她告诉我们蜀绣是四大名绣之一,家乡的女人各个都学绣,据说外婆的外婆还为皇帝绣过龙袍呢。外婆是当地有名的撒花手,丝绣、绢绣无不精通,大姨出嫁时的全套嫁妆都是外婆亲自绣的,一位商人听说后想出高价买下,外婆不肯,说穷人的女儿也需要好的嫁妆。童年时外婆也曾给过我一样绣品,那是以前的香囊,蓝缎上绣的是鸟儿,当时记得造型很独特,可惜丝绸的东西不好保管,后来怀了。
母亲开始学绣花时已解放了。她本不想学,外婆不依,说不学绣花就不让你上学。母亲这才拿起了绣花针,没想一绣就喜欢上了。我那位因烧伤而残疾的表姐,几个指头都没了指尖,也能飞针走线。出嫁时,摆在新房床上的绣品异彩纷呈,喜鹊闹梅、鸳鸯戏水、双狮戏球,真个是争奇斗艳,让婆家人惊讶不已,从此没人再提起她的残疾。表姐现已五十多岁了,还是绣个不停,家里光是各种花色的绣花鞋垫就存有八十多双。现在读大学的表侄女也喜欢十字绣,只是比母亲当年方便些,有特制的粗纱子布,有配好的图案和丝线,容易多了。
虽说从小耳濡目染,但我天性只爱书本,不是拿针的人,一想到要数那无穷无尽的纱子就晕,况且现在学绣花的孩子已很少了。不过小伙伴虽说不绣花,却痴迷于野花变丝线的传说。那时生活艱难,丝线又不好买,据说把清明菜绒绒的黄花央在书里,不能给男孩子看见,过一段时间就会悄悄变成美丽的丝线。虽然耐心等待的结果是那花除了干些而外,从来也没变成丝线。可是各个女孩仍不灰心,坚持说是不小心让男生看了的结果。于是继续夹花在书本里,总相信某一天打开书本时就有艳丽的丝线闪现在书页间。
母亲时常说,你们呀,连针也不动。好在时代变了,纵然自己不绣,到处都可以买到。每每看见绣花的东西则会喜不自胜。现在衣服上绣花的越来越多,特别是牛仔裤上的绣花,粗犷和精致结合得那么美,现代和古典的融合叫你不由得击节赞叹。
母亲家传的绣花功夫在我身上没有得到传承,聊以自慰的是,不喜欢动针的我,却能在电脑上敲下一行行文字,那里绣满了我的万千情愫。我想,有一天我会出版一本书,献给我的母亲。对于母亲来说,那也是女儿一件满意的绣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