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矿石重新定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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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行了27年的铁矿石价格谈判机制名存实亡,新的定价模式正在生成
  
  “这是新变化的开始。”7月4日,谈及与中国宝钢集团(下称宝钢)达成的2008年度铁矿石价格,必和必拓(BHP Billiton)中国总裁戴坚定如是告诉《财经》记者。
  当天上午,必和必拓和宝钢达成新一年度铁矿石基准价格,并在中国股市收市后对外发布了这一消息:双方就从2008年4月1日开始的合同年度的铁矿石价格达成协议,杨迪粉矿和纽曼粉矿价格为144.66美元/干吨度,纽曼块矿价格为201.69美分/干吨度。
  这与此前力拓和宝钢达成的价格涨幅一致。6月23日晚,力拓和宝钢宣布就新一年度长期协议铁矿石价格涨幅达成一致,力拓皮尔巴拉混合粉矿、杨迪粉矿和皮尔巴拉混合块矿价格,将在2007年基础上分别上涨79.88%、79.88%和96.5%。
  不过,这一涨幅高于今年年初时日本钢铁企业与巴西矿业巨头淡水河谷(Vale)达成的价格。如此,持续了半年之久的中澳2008年度铁矿石价格谈判,最终以澳洲矿业公司如愿以偿获得额外涨幅而落定。
  宝钢在其发布的声明中称,“这一结果的达成,体现了双方维护传统定价机制的诚意。”
  但在业内人士看来,尽管在协议中未出现“运费差价”和“补偿”等字眼,澳大利亚铁矿石厂商已“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今年的谈判已经打破惯例,巴西和澳大利亚铁矿石没有采用统一的涨幅,而是分别确定各自基准价格。这预示着,铁矿石价格谈判机制开始瓦解,并朝向澳大利亚铁矿石厂商所主张的更灵活定价机制发展。
  对铁矿石第一进口大国且进口量仍在增加的中国而言,变化的并不仅仅是成本。再过三个月,新一年度铁矿石价格谈判又将开始,届时,铁矿石定价机制将如何继续演变?中国又将如何应对?
  
  默认运费差价
  
  按惯例,全球主要铁矿石厂商和钢铁企业每年11月聚在一起,就来年的长期协议铁矿石价格进行谈判。在亚洲以日本为代表,在欧洲以德国为代表,与世界铁矿石主要供应商澳大利亚的力拓和必和必拓、巴西的淡水河谷三大供方“交叉式”谈判,确定铁矿石基准价格。
  


  “这套机制从1981年开始,已经实行了27年。”中国钢铁工业协会(下称钢协)一位负责人告诉《财经》记者,“年度定价和同一市场同一价格,是传统铁矿石定价机制的两大核心标准。”
  谈判的基准价格为离岸价,供需任一对率先达成矿价协议,其他各方均无条件接受,在此基础上产生首发价格。新价格从当年4月1日(日本新财年的开始)执行。
  今年2月,淡水河谷与各主要钢铁企业达成一致,确定2008年度淡水河谷南部粉矿价格上涨65%,卡拉加斯粉矿则上涨71%。宝钢亦接受了上述涨幅。但力拓和必和必拓一改惯例,以其与亚洲距离近、海运费便宜为由,拒绝接受首发价格,此后,谈判陷入胶着。
  3月22日,力拓首席执行官艾博年(Tom Albanese)和力拓铁矿石集团首席执行官森姆威尔士(Sam M.C. Walsh)首次来北京参加“中国发展高层论坛”,其间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曾明确表示,65%-71%的价格涨幅没有反映供应紧张的市场基础面,也未能反映澳大利亚的运输优势。他同时称,“将耐心等待,直到市场承认真正的基本面。”
  “澳方要求中国钢厂按照同物同价的原则,给予海运费补偿,以抹平巴西矿与澳洲矿离岸价的差距,这是颠覆传统定价机制的。”上述钢协负责人告诉《财经》记者。
  澳大利亚是中国进口铁矿石主要来源地。根据投资银行高盛的研究报告,2007年中国进口铁矿石约3.8亿吨,其中38%来自澳大利亚,巴西25%,印度21%。高盛预测,今年中国进口铁矿石将增至4.52亿吨,2009年可望达到5亿吨。
  高盛表示,目前巴西至中国的海运费约为86美元/吨,澳大利亚至中国约为33美元/吨,运费差价约50美元/吨,此次澳大利亚厂商获得了8美元/吨的运费差价补偿。
  不过,不论必和必拓和力拓对外发布的新闻中,都未提到运费差价补偿。力拓铁矿集团传媒经理Gervase Greene对《财经》记者表示,与宝钢的协议中并没有“运费差价”的字眼,不过“协议显然承认了与中国更近的好处”。他还表示,从巴西到中国要多花两个星期,即使条件相同,也不如从力拓来中国有竞争优势。
  一家澳大利亚矿业公司在中国的管理人士告诉记者,此次宝钢与力拓达成的价格,相当于给予力拓约10美元/吨的运费差价补偿。“中方对改变定价机制不高兴,双方最后都做了些让步,改变定价机制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
  
  中方谈判“软肋”
  
  不少业内人士认为,今年澳方如此强硬,与必和必拓正在讨论与力拓合并有关。
  2007年11月,必和必拓提出以换股方式与力拓合并,遭到拒绝。此后,中国中铝公司联合美国铝业公司,出资140.5亿美元收购了力拓9%股份,被认为有意阻止这桩并购。业内观察家指出,力拓董事会此次在铁矿石谈判中采取强硬态度,是在寻求增加利润,以提高公司价值。
  威尔士曾向《财经》记者证实,力拓的一些长期合同有约定,倘若到6月底前仍无法确定铁矿石涨价幅度,力拓可以不履行合同,将铁矿石卖到现货市场,这可以提高力拓的利润。据威尔士透露,2007年,力拓向中国出口的铁矿石约为8000万吨,其中约有400万吨至500万吨为现货交易。自2003年以来,铁矿石现货价一直高于长期协议价。
  必和必拓的情形相若。据其首席执行官高瑞思(Marius Kloppers)称,约有5%在现货市场销售。
  今年的谈判事实上亦是主要在力拓和宝钢之间展开,必和必拓更多的采取观望态度,等待力拓和宝钢的谈判结果。除了面临必和必拓收购之后,来自股东、澳大利亚联邦和西澳地方政府的压力,都迫使必和必拓要争取一个好的价格。
  “在与澳洲矿谈判的过程中,澳方不断称,如果达不成协议,将减少对中国长期协议买方的供应,并将把铁矿石集中到现货市场高价卖出。”上述钢协人士向《财经》记者透露。这一威胁击中了中方在谈判中的“软肋”——国内铁矿石现货市场与长期合同矿之间存在价差。
  按照Greene的说法,目前长期协议价与现货价差约为60美元/吨。
  “谁不想按长期协议价买矿?但我们没有资格。现在除了大型国企,都只能通过贸易商购买现货。”河北一家民营钢企的负责人进一步告诉《财经》记者,目前铁矿石现货到厂价是每吨1600元,比长期协议价高出整整900元;即使按谈判后涨95%算,还是要高三四百元。
  一家日本钢铁公司驻中国的管理人士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认为,澳方确定中国必须依赖现货市场后,把谈判对象由主攻日本改成了主攻中国,“日本钢铁公司还有存货,有充裕的时间,但中国必须在6月内确定价格,因为大钢铁公司库存告急。 ”
  中国各港口铁矿石囤积量至5月时已接近8000万吨,比正常堆存量超出了2000万吨至3000万吨,但据《财经》记者从业内了解,囤积主要是贸易商所为,而非钢铁厂商。
  
  进口限制“双刃剑”
  
  从2005年以来,商务部推行铁矿石进口资质限制制度。2005年2月,钢协和五矿商会通过了《铁矿石进口企业资质标准和申报程序》,审核后具有铁矿石进口资质的企业数量由523家锐减至118家;2006年12月28日,又出台新的规定,目前已减至112家。
  钢协一位人士告诉《财经》记者,这是为了避免因进口商数目过多而导致无序竞争,使供应商轻易就能抬高铁矿石价格。
  联合金属网分析师胡凯也认为,按照国家钢铁产业政策,小钢厂能耗太高应被淘汰,因此也要限制小钢厂进口铁矿石。
  不过,在北京钢联资讯总监徐向春看来,现货矿价格之所以高涨,原因之一就是国家对进口企业有资质限制,很多钢厂没有资格购买价格相对便宜的长期协议矿。
  徐向春称,现在中国拥有进口资质的企业中,大概只有30家企业能拿到真正便宜的基准价,每年倒卖铁矿石达到上千万吨左右。除此之外,没有进口资质的企业仍能通过各种手法规避限制规定,比如说,与铁矿石供应商谈判,确定价格后花一部分手续费,委托有进口资质的中国企业进口。
  一家大型国有钢企高层向《财经》记者表示,现在钢厂都有自己的国际贸易公司,其业务就是做贸易赚钱,其中包括铁矿石。据介绍,“根据目前行情,倒手价要比直接进口每吨高出10美元左右”。
  据悉,很多民营企业不甘心被排斥在谈判之外,纷纷组团去谈矿。“各钢企则各有各的路子,各有各的后台。如果这些企业谈得多了,成了既成事实,‘长协谈判’也就没有意义了。”徐向春说。
  不过,管理部门并不这样认为。上述钢协人士透露,相关部门正在对铁矿石进口企业重新审核,进口资质的企业数量还会减少,“有可能减少一半。这主要是针对民营钢厂”。
  
  新定价模式猜想
  
  对于宝钢与力拓确定的价格,中国钢协认为可以接受,毕竟现货价格更高。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常务副秘书长戚向东告诉《财经》记者,这一涨幅基本与市场预期相吻合。
  联合金属网分析师胡凯认为,传统定价机制此次名存实亡,“今年澳方的矿价谈判表明,世界主流矿山和钢厂不必再参照其他企业谈判的首发价格,年度谈判机制已经瓦解。”
  在他看来,如此,年度矿价谈判将不再是得到全球铁矿石供需双方认可的多边谈判,而是各企业间单纯的合同商谈,无需再顾及其他家的谈判成果。
  徐向春则认为,这一协议的签订,将为今后的铁矿石谈判增添许多不确定因素——澳洲供应商明年仍会提出同样要求;巴西矿业企业会否反过来也提出自己的附加要求?或者,淡水河谷公司可以选择等待澳洲供应商达成协议,直接接受其涨幅。
  不过,对于未来铁矿石定价机制会如何演变,甚至连强烈主张改变的高瑞思亦无法预测。他认为,大方向可参考其他金属资源的定价,最终应该是交易价格与价格指数挂钩。
  目前,两家行业媒体《金属导报》(Metal Bulletin)和《钢铁商业简讯》(Steel Business Briefing)已表示要推出铁矿石价格指数。投资银行瑞士信贷也以两家媒体的价格指数为参考,推出铁矿石期货交易。
  这些改变令买方仍难以接受。6月30日,中国钢协发布公告表示,当前三大矿山公司掌握国际铁矿石海运贸易资源供应量的70%以上,在这种情况以铁矿石价格指数来决定市场价格的做法,违背了按市场供需关系决定价格的基本原则,脱离当前国际铁矿石海运贸易的实际,是不妥当也是不公平的,“这是对现行铁矿石价格谈判机制的全面否定,不利于供需双方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
  钢协内部人士认为,一旦价格指数推出,价格将随行就市,中国钢厂的损失将会更大,“毕竟现在的涨幅加上海运费之后,澳矿的到岸价比巴西矿还便宜”。
  同时,他认为,实行铁矿石价格指数定价,受影响最大的将是那些大型钢企,因为它们的成本优势很大一部分来源于长期协议价与现货价差。
  巴西淡水河谷亦对改变现在定价机制持反对态度。该公司总裁阿格内利日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改变现行的铁矿石谈判制度是不可能的,因为双方有年度合同,没有基准价格很容易乱套。
  力拓方面态度稍微缓和。Greene在给《财经》记者的邮件中表示,力拓的立场是基准价格机制必须反映供求关系,当其不能反映时就变得不合适。力拓相信基准价格机制应该可以解决这些问题,但能否实现还有待观察。
  过去长期协议价之所以存在的最大好处是:一方面,铁矿石供应商可根据市场变化来制定增产计划;另一方面,方便钢铁企业进行年度预算。力拓与必和必拓希望推行价格指数,前提是预测未来几年甚至十年铁矿石仍然供应紧张,而这很可能成为现实。
  徐向春表示,从目前来看,中国的自产矿短期内不会大量增加,其增速可能赶不上需求的增速,中国钢铁企业的海外探矿、采矿量也不会激增,所以铁矿石供应紧张的局面短期内不会缓解。
  不过,高盛认为2009年铁矿石涨价的压力将减弱,预计价格上涨幅度为20%。
  “由于中国对进口铁矿石的依存度非常高,因此无论实行哪种定价机制,都处于弱势地位。”徐向春说,要改变这种局面,中国企业必须 “走出去”。“日本钢铁公司在海外铁矿石公司有不少投资,所以对涨价并不如中国钢铁企业那么敏感。”
  据其介绍,日本在外投资的权益矿数量占据了日本铁矿石进口量的一半,而中国在这方面的比重只有10%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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