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有情

来源 :福建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hiphop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小尤老师来墨镇小学正式上课是第二年春天。对学校而言,这个时间是很不合适的,所有课程都沿着上学期设定的轨道在奔跑,冷不丁换成接力赛,搁谁都不会情愿。可现实要比竞赛复杂得多,到了现在这一步,小尤老师和学校都已经别无选择了。关于小尤老师的去向问题镇长专门找了教委办主任,教委办主任随即给校长老余下了命令。校长老余一开始有些发愁,是新提拔的教导处副主任龙斌解开了这个疙瘩。毕业班的班主任除了教主课之外还兼任思想品德课,再加上有些收费填表班级管理之类的杂事,早就有了诸多的抱怨,不妨把他们从思想品德课上解放出来,以便腾出更多的精力来抓教学。
   之前,小尤老师来过墨镇小学三次。第一次是同学龙斌请客。第二次是县教育局来了位副局长,教委办主任请镇长出面作陪,镇长没空就委派了秘书小尤。最后一次是县委副书记来镇上视察义务教育,镇上的头头脑脑几乎都来了,七八辆明晃晃的轿车一直延伸到学校大门外的街道上。这三次小尤老师都见到了校长老余,后两次就不说了,这样的活动就是校长的节日,其隆重程度甚至堪比过去皇帝的大婚。那第一次呢?应该完全是私人活动。那天上午一大早龙斌就把电话打到镇党政办说要聚聚,并说满庄镇的一位同学也要过来,有了这个理由小尤秘书就不好拒绝了。可当天晚上小尤秘书来到学校却只看到了龙斌和校长老余,校长老余一看到小尤秘书就夸张地大笑,热情地把两只大手伸过来:“欢迎尤大秘书驾临我们这小庙。今天上午听说您要来,我赶紧布置大扫除,净了街还要净身,下午又专门去澡堂子洗了个澡,以全新的姿态来迎接尤秘书的莅临。”老余这么一夸张小尤秘书就不好再追问什么了,一边迎合着老余力道很大的摇晃,一边拿眼睛瞟站在旁边陪着干笑的龙斌。
   可这次小尤真正以教师身份来学校报到却没有见到校长老余,接待他的是龙斌。龙斌还是像第一次那样干笑,只是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尴尬,那机械的笑容是纯粹的,硬硬从脸孔中挤出来的。这让坐在对面的小尤老师感到了莫名的恐慌,还有一丝丝的恍然。其实他本来早就应该坐在这里的,八个月以前,和对面的人一起。可是他直到现在才来,他显然是迟到了,迟到的原因本来是不需要梳理的,自始至终他都被别人裹挟着,就像一件失去了主人的行李。
   去年夏天,小尤老师和龙斌从同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又同时被分配到墨镇小学。去教委办领报到证的时候是需要签字的,当时教委办主任对着小尤老师的签字认真看了看,这让小尤老师心里有些打鼓,还以为自己把名字写错了。没想到过了几天正在家过暑假的小尤老师接到通知,让他来镇党政办上班,专门给镇上的领导写材料。角色转变得太快,这让小尤老师一下子变得有些无所适从。写材料倒不害怕,小尤老师在初中的时候就偏科,考上师范之后,学校有文学社还经常组织征文比赛,这就练就了小尤老师的一笔好字和一手好文章,这也就是教委办主任把他推荐到镇党政办的原因。可小尤老师现在的工作不仅仅是写材料,还有那些迎来送往的杂事,这让小尤老师非常头疼,镇上的领导有十好几位,每位都有一大摊子事情,小尤老师游弋在其中经常有缺氧的感觉。当然瞬间的陶醉也是有的,党政办是全镇的核心,而党委秘书又是这个核心的大脑,所以当时他得到了他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荣耀。
   龙斌的态度还是说得过去的,没有表现出落井下石的样子,当然痕迹还是有的。这让小尤老师的内心有了些许的宽慰,他分析这也许是惯性使然。在师范读书的时候小尤老师一直是优等生,而龙斌却经常挂科,在龙斌面前小尤老师有足够的自傲资本。本来小尤老师毕业时能分到条件更好一些的学校,可临近毕业发生了六四事件,所有大中专毕业生都受到了影响。分配方案公布的那天,两个人面对同一个结果,可表现出来的态度是有差别的,小尤老师的沮丧是持久的,发自内心的。因为之前他有更多的梦想,这些梦想没有一个与墨镇小学有关。龙斌当然也沮丧,可他是因为没有意外的发生而沮丧,本着定向分配原则,他分回自己家乡小学任教是正常的,更何况还有小尤老师跟他同行呢!现在还有种可能就是龙斌对小尤老师的同情,这是小尤老师最不希望的。小尤老师知道,关于他的传说早已在墨镇泛滥开来,党政办秘书和小学教师在人们心中有着巨大的反差,这种反差造就了传说的多种版本。有说他是贪污了公家的财务;有说他作风有问题;还有说他素质太差根本写不了材料……可实际上呢?真正的原因非常具体,只不过是一次可大可小的事件。
   春节之后县长主持召开绿化工作调度会,镇长做典型发言,把发言材料上的“恪守”读成了“各守”。本来这也算不了什么,那时候乡镇干部有一大部分是就地提拔,文化程度不高,发言时出现错字白字的情况还是有的。可那天偏偏有个笑点低的与会领导笑了一下,随后又传来几声附和着的轻笑,这引起了镇长的警觉。最近镇长特别看重自己的形象,年底乡镇就要换届,镇党委书记已作为副县级干部被上级组织部门考察,镇长正在厉兵秣马地接任党委书记,这个时候是不能出岔子的。当天中午镇长心中懊恼就多喝了几杯,回到镇上,镇长心中的无名火无处发泄,闯进党政办公室就开始找小尤算账,质问小尤为什么在材料上写“恪守”这样的生僻字,是不是成心让他出丑?小尤是满心冤枉,赶紧想洗白自己,没想到镇长火气很大,竟然用手指指着小尤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当时办公室里有两个司机,还有打字员小田,他们知道镇长的脾气都不敢上前劝阻。小尤竭力忍着,镇长酒后骂人他是见过的,被镇长骂的人都是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吭。小尤也想这样,可他却怎么也做不到,那刺耳的声音搅得他气流涌动心口憋闷,额头上的血管以按压不住的势头在暴涨,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奔流,更何况旁边还有几双眼睛。镇长今天骂得格外亢奋,骂到后来居然伸出手掌向小尤扇了过来,嘴里还嘶吼着:“你他妈的是不是不想干了!”小尤再也忍不了了,抬手就抓住了镇长伸过来的手掌,顺势往前一带,站在对面的镇长一下就摔倒了。旁边那几个人一阵惊呼赶紧跑上来要扶镇长,小尤站着没动,静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镇长没有不安,当然也没有解气的感觉。镇长身子向前趴在地上,僵硬而迟钝,摇手摆脱着那几双伸过来的手臂。人们不再出声,党政办公室里出现了难得的寂静。稍微过了一会儿,镇长清醒了,坐了起来,摇摆了一下肥大的脑袋,抬起眼睛凶狠地盯着小尤,然后一字一顿地说:“看来你是真不想干了!”语气很沉着也很冷静,但却透着一股凛冽的寒气。   
   过去小学是不设思想品德课的,所以这门课程没有更多的教案和成熟的经验。龙斌向小尤老师交代的时候也没说太多,只是让他多向对桌梅洁老师请教,并说梅洁老师受过县教育局的专门培训,是第一批思想品德课的教师,是这方面的专家。当时龙斌已经把小尤老师领进了新办公室,梅洁老师就坐在对面。龙斌说这番话的时候整张脸都像翻滚的开水般荡漾开来,眼睛和嘴巴里都充溢着湿漉漉的味道。梅洁似乎没在意这些,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龙斌脸上扫了扫就转向了小尤老师,然后说:“我可不是什么专家,真正的专家是尤老师,尤老师可是我们墨镇的笔杆子!”
   如果没有之前的波折这话是让人暖心的,而现在小尤老师却感到了刺耳,小尤老师明白这也许是自己的自卑在作祟,尽管这样他还是很难对这位新同事有好感,在他的感觉里眼前这位打扮得很张扬的女孩是不适合做教师的,至少不适合做思想品德课的教师。
   小尤老师认为,思想品德课就是为塑造孩子们的良好性格设立的。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最需要有效引导,所谓有效就是要寓教于乐。给十一二岁的孩子照本宣科讲枯燥的理论显然是不合适的,对比这一点上面发的教材就太单薄了。因此小尤老师在上课的时候尽量阐发,让教材在教学中只起辅助作用,在讲课过程中穿插了大量有趣的故事,这里面有名人的逸闻趣事,也有些大的历史事件解读。对此小尤老师是有基础的,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这就使他有足够的知识储备,让他在课堂上发挥得更加游刃有余。
   梅洁任整个四年级六个班的思想品德课,这门课每个班级每周只有两节,算下来一周才十二节课,作为小学教师这样的安排显然是太轻松了,更何况还是可有可无的副科。小尤老师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梅洁是代课老师,本身连高中都没有毕业,来学校代课是因为姑父是镇长。这个消息让小尤老师心里更加沮丧,这种感觉不仅仅来自于自己角色的进一步滑落,更重要的是他想到了宿命这两个沉重的字眼儿,他是被镇长发配到墨镇小学来的,而镇长却是对面这个女孩子的贵人。宿命首先应该意味着一种错位,人与人之间就是错位,同一个人带给他和她的境遇竟是如此不同!可又如此相同!
   现在他们是同事,教同一门课程,都是可有可无的副科,每天都面对面坐着。小尤老师想尽量避免接触,可这又怎么可能?!大多数时候小尤老师都是低着头看书,可分明感到梅洁在时时盯着自己,这让小尤老师感到很不自在。毕竟对面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小尤老师正处于这个年龄,不可能忽视那双热辣辣的眼睛。在内心深处小尤老师偶尔也会产生些不良想法,但大都一闪而过,这怎么可能呢?自己目前这种情况,还是继续把尾巴夹起来,好好做自己的思品课教师。他不断地这样告诫着自己。
   一个下午,小尤老师拿着课本走进五年级一班的教室,刚站在讲台上就感到了教室里的异样,目光越过眼前那些黑白分明的眼睛就看到梅洁坐在后面。小尤老师感到吃惊,梅洁站起来说:“我是来学习的,也是你的学生。”小尤老师明白了,之前有好几次梅洁说要向他取经都被他搪塞了过去,没想到这次她先斩后奏了。小尤老师一时无措,不知道这课该怎么讲下去,想撵梅洁走却又没有很好的借口。梅洁似乎猜透了小尤老师的心思,又说道:“来听课我是征得了余校长和龙主任同意了的,也就是说我来当你的学生是领导批准了的,那我就有资格来了,你也要尊重学校领导的决定。”梅洁这么一说,小尤老师就不好拒绝了,只是低调地说:“梅老师太客气了,有您坐在那里我都不敢讲了。”
   实际上这堂课小尤老师很敢讲,而且讲得很出彩,有些妙语连珠的味道。学生们听得很入迷,梅洁的眼睛一直亮着,小火苗一般,把小尤老师撩拨得有些兴奋。下课铃响了,小尤老师走出教室,看到龙斌站在旁边,原来龙斌早就来了,一直站在门口。梅洁从教室后门出来,本来是要等小尤老师一齐回办公室的,可看到了龙斌,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独自在前面走了。小尤老师和龙斌并排在后面跟着,龙斌说:“讲得很精彩!那感觉就像大学讲授。如果教育局要征集思品的公开课就好了,我们可以报上去。”小尤老师在心里对这话立刻就有了分析,前半句含有讽刺的意思,“感觉就像大学教授”,他们都没有上过大学,站在门外听了一会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至于下半句,正因为是可有可无的思品课,才有了如果,这连空头支票都不是,只是带点儿醋味儿的敷衍。尽管这样,小尤老师还是真诚地回应道:“我是乱讲,根本就没有章法,哪能跟大学教授比!更不敢奢望公开课了。”说着不由自主地拿眼睛往前瞅了瞅。
   梅洁的身影夹在纷乱的学生队伍中还是很显眼的,那天她穿着红色高跟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天蓝色的蝙蝠衫,这是那个年代很时髦的装扮。梅洁的身材很好,这身装扮把原本该有的优势全部发挥了出来,从后面看过去就像一株移动着的雕像。龙斌捕捉到了小尤老师那游移的目光,心里懊悔得不得了,涌动出来的却是无比的恨意,嘴上却说:“你就别谦虚了!看梅洁老师的眼神儿就清楚有多成功了。为了听你的课她可是要求了多次。”
   小尤老师听了这话感到心里舒服,他相信这话是真的。顿了一下,龙斌又说:“我看她是看上你了。怎么样,需不需要我给你们牵牵线?她可是镇长的亲戚,听说镇长为她的事很上心。”小尤老师没想到龙斌会这么直接,他也明白龙斌这是在试探。龙斌对梅洁有意思连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小尤老师刚来的时候,龙斌经常往他们办公室跑,一开始小尤老师还以为是为了来找他,后来才明白是为了梅洁。对待这件事情小尤老师的心态是有变化的,起初他恨不得梅洁赶紧答应龙斌,对龙斌的驾临很热心,有些话题也积极地配合,尤其是守着梅洁的时候。而现在他却没有了这种情绪,甚至于对龙斌的种种行为有了一种本能的反感。
  
   那时农村的小学是放麦收假的。七天的麦收假回来小尤老师对面的办公桌却空了,第一天小尤老师忍着不去打听,闷着头做自己的事情,可怎么能安心呢?办公室里一有动静小尤老师就抬头,总希望能看到那个身影可每次都落空。到了第二天小尤老师才听说梅洁请了两天假,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这让小尤老师心里安稳了一下,又过了两天,小尤老师对面的办公桌仍然是空的,他心里开始不安,又不好意思去问龙斌。直到一星期之后小尤老师才得到确切消息,梅洁老师辞职去城里高就了。    龙斌是来办公室重新安排课程的时候附带着说出这个消息的。从表面上看不出龙斌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鉴于临近期末考试,四年级的思品课就不再安排新老师了,空出来的那两个课时分别匀给语文课和数学课,这个时期主课老师本来就想着抢课时,所以这个安排正合了那些老师的胃口。不过私下里老师们还是有些议论的,都觉得梅洁老师走得有些突然,一点儿先兆都没有。去年梅洁老师刚来的时候是有着长久打算的,校长老余介绍是临时代课,正式手续已经报教育主管部门待批,还专门把她送到市教师进修学校学习了三个月,怎么现在说走就走了?
   小尤老师更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这几天他时常发呆,脑子里不断回顾他跟梅洁交往的过程,先是排斥,接着是开始关注,然后是装作漫不经心,后来还是在装……可有时候也是装不下去的,总有些情绪会流露出来,自己是一步步陷进去的,最后他这样做着总结。在这个事情上他第一次有了自责,可是梅洁说什么也不该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悄然离开。即使她不像龙斌说得那样看上了他,最起码他们还是比较默契的同事。他在这里用了默契,已经是他心中最低的期望了。下意识里他总觉得他们已经远远超出了默契,已经建立起了一种心灵的感应。他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会有故事的,不会就这样轻易结束。眼前的现实却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失踪了,一点儿影子都没有,就像一滴水珠儿被蒸发得干干净净。
   “去城里高就”这是梅洁留给小尤老师的唯一信息。这信息是别人代为传达,无效而笼统。事情到了这一步,小尤老师还是不能大胆而直接地打探梅洁的消息,还是要侧面迂回着前进。不久他就获知,梅洁的辞职连镇长都不知道,是镇长找不到梅洁才问校长老余,老余这才发现梅洁原先的两天假期早就超了,那时候电话不那么方便,老余着急只好去梅洁所在的村庄去打听,在离墨镇十多华里的一个小村庄老余找到了梅洁的父母。梅洁的父母也不知道女儿的去向,只是说前几天麦收女儿回来过可很快就又走了,期间好像说过不想在学校干了要去城里打工,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这就有些奇怪了。梅洁辞职居然连镇长都不知道,这有些不合情理,她这个工作就是镇长介绍的。镇长本来要给她个美好前程,她却什么都不要了。更说不过去的是,在整个事件中镇长和梅洁的父母竟然没有交流,按照传说他们是亲戚,理应互通有无,现在却各自为战,反而通过校长老余来架设沟通渠道。这种种的不正常让梅洁的失踪带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神秘。
   小尤老师想竭力寻找些痕迹,在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还是留了些线索的。前不久梅洁似乎说过她有个高中同学在药店上班,收入是工资加提成,每个月都上千是她工资的几十倍,那天的谈话由收入引入,梅洁很快就谈到了对现状的不满,然后就流露出了想离开的念头。这不是唯一的一次,还有一次,校长老余喊她去校长室接电话,她嘟囔着起身好像很不情愿,回来脸憋得通红,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够了!真是够了!”结合当时的场合和气氛,这两个”够了”也应该是她对当前现状的一种厌弃。类似的细节还应该有,小尤老师不再往下捕捉。根据这段时间对梅洁的了解,她应该是不安于代课老师这份工作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收入。这样一分析,事情就有了头绪,梅洁投奔那位药店营业员的可能性最大。
   有了这个判断,小尤老师没有接着行动,从小到大小尤老师有过各种各样的想法,真正付诸行动的却很少。想法产生于自己的头脑不受控制,而行动却有诸多的羁绊。对面的办公桌仍然空着,临近期末考试的这段时间小尤老师也特别的空闲,那些主课老师经常抢课,他也想寸土不让,可有时那些老师干脆就连着上,连机会都不留给他,这就让他更加孤独,经常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半天不说一句话,当然就是想说也找不到倾诉对象。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想回到过去,梅洁坐在对面的时候,脑海里不断涌现过去的那些画面。终于有一天他坐上了去县城的公共汽车。
   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有的,他想去看看自己在师范读书时的语文老师,戴着圆框眼镜的语文老师对他很好,一直鼓励他走文学创作之路。辗转来到师范学校门口他却不想进去了,他不知道该向语文老师说什么,走出这个校门接近一年了,他似乎没半点儿的收获,有的只是失败和沮丧。这是个星期天的上午,不断有学生从校门口进出,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洋溢着热情和幸福,他羡慕他们,这让他更加的自卑。
   离开学校大门他转向了这条街道上的药店,药店不大,一踏进门槛就可以一览全局。里面没有小尤老师要找的人,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沿着柜台走了一圈儿,柜台后面小姑娘的目光追随着他,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走出来的步子就显得有些仓皇了。重新回到街上,他开始寻找下一家药店。一直走到街头他也没有搜寻到目标,后来他来到县医院附近,这是个药店集中的区域,他想如果在这里再找不到他就放弃。几家药店转下来,仍然是一无所获。他内心并没有多少沮丧,因为他在心中把那个目标的实现设定为奇迹,而奇迹是不轻易出现的。他有些累了,走进了街边的一家面馆。
   吃完面出来,他想直接回去,快走到车站的时候又看到一家药店,他内心坚持着,告诫着自己不要再进去,即使找到又能怎样呢?可刚擦过药店门口他就犹豫了,万一她在里面呢!最后他还是走了进去。结果毫无悬念,没有他要找的人。这次他走出来,心里踏实了很多,他感到自己已经努力过了。
  
   期末考试之前中专预选考试要借用考场,学校不得已给学生放了两天假,老师却要监考。给小尤老师安排的任务是押送考卷,这个任务责任重大,因为这不是一般的考试,关乎到学生将来的命运。全市统一试题,考试这天安排督导组深入各个现场检查。和小尤老师一块儿押送试卷的是龙斌,这也是上面要求的,至少要安排两个人,里面还必须得有一位校级领导。
   事情出在第二天一早,小尤老师和龙斌一上班就骑着自行车去教委办取考题,像第一天一样考题准时从县里运到了,工作人员将密封好的考题直接交给各个考点的押送人,之后押送人再将考题带回考点交给监考人员。小尤老师往下发考卷的时候出了岔子,一位监考人员刚接过他递过去的试卷袋子就惊呼:“怎么开封了?”当时督导组的人员也在现场,急忙跑过去一看,原本用大牛皮纸袋子封着的上端被撕开了,而且还是在卡着钢印的地方下的手。事情一下子变得严重起来,接着就展开了调查,把小尤老师和龙斌都隔离了起来,反复询问押送试卷的过程,很快就发现了漏洞,这漏洞就出在小尤老师身上。工作人员把试卷交给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是密封的,在回学校的路上发生了一个小事故,龙斌的自行车链子掉了,他停下车子整链子,一边让旁边的小尤老师先走。小尤老师当时也没多想,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独自先带着试卷回了学校,这中间有十多分钟的时间是小尤老师单独跟密封的试卷在一起,也就是说小尤老师是有作案机会的。有了这个调查结果,督导组赶紧向有关领导汇报,上面的领导在分析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认为试卷虽然破了封但这么短的时间泄密的可能性也不大,还是决定继续进行考试。考试虽然没有耽搁可责任还是要追究,小尤老师的人生再次被命运推到了十字路口。    小尤老师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当年他考上师范成了公家人带给父母的是莫大的荣耀,而现在他却面临着丢掉手上这个铁饭碗的危险。小尤老师不能不为此而焦虑,可是他又能找谁去申诉呢?自己带着试卷确实破了封,龙斌的自行车确实在半路上掉了链子,自己确实是带着试卷先回的学校。这都是事实,但他确实是清白的,他连这样的心思都没动过,他能把试题泄露给谁呢?小尤老师感到了绝望,他甚至产生了以极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清白的想法。
  
   就在小尤老师万分焦虑的时候,有一个人也在为他发愁,这个人就是梅洁。
   梅洁是为了躲避两个男人而失踪的,第一个男人就是镇长,镇长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梅洁从高中辍学后就在县城一家餐馆做服务员,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来吃饭的镇长,镇长是真喜欢她,为她买了不少东西还要给她个美好前程,她这才在镇长的安排下来到墨镇小学。跟小尤老师对办公桌的这段时间是她最快乐的阶段,在快乐中她渐渐觉醒了,慢慢意识到这种日子不该再继续下去,该把自己那个阴暗的身份从自己的人生中剔除掉,让阳光映照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同时这让她也猛然感到了危险,她觉得对面这个人是不应该再受伤害了,尤其是来自于她的伤害,因此她才想到了逃离,逃得远远的,逃得无声无息,让一切重新开始。她当然有自己的盘算,她想先在当地学门手艺,然后再去南方大城市发展,她选择的是糕点制作,县城有家技校整天在街上发这样的广告,她觉得这门手艺应该有很好的前景。事实证明梅洁自己导演的这次失踪是成功的,镇长和小尤老师都没有想到她会蛰伏在一家不起眼的民办技校里。可她并没有完全斩断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管不住自己放不下小尤老师,她跟几个自己教过的女生处得很好,总是有办法打听到小尤老师的消息。
   现在只有找镇长了,这是梅洁想到的唯一路子,打定了主意梅洁就从技校溜了出来。然后她在街上徘徊了好长时间,最后她找到了一家茶馆。服务员把她领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布置得还算雅致。一进门就是个类似于榻榻米的垫子,垫子是金黄色的,上面安放着暗红色的矮方桌,矮方桌上放着木色的茶海,上面是一套精致的青瓷茶具和烧水用的电热壶。屋角瘦长的花架上有个圆鼎般的香炉,正有淡淡的薄雾袅袅地往下弥漫,边上是个带着木楞子的小门,里面是个带有淋浴设施的卫生间。
   梅洁在垫子上坐下来,服务员打开桌上的电热壶要烧水被她阻止了。服务员了走出去,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从楼上下来在门口找到一家超市,用超市的公共电话给镇长发信息,镇长为她专门准备了一个那个年代流行的汉显BP机,过去约会的时候她只需输入地点镇长就会明白,这次她输入的信息是过去的几倍,不但有茶馆的名称,还带了门牌号再加上房间号。发完信息她回到房间直接进了卫生间,她本来是要洗手的却打开了淋浴的水龙头开关,水柱儿哗地一声下来,渐渐就腾起了烟雾,发出的声音也不再像原来那般清脆,而是有了沉沉的回响,就像有人在呜咽。这个联想让她一阵辛酸,她想,她做的这些那个人知道吗?这样想着眼泪就伴着蒸腾着的水汽倾泻而下。
  责任编辑 石华鹏
其他文献
数学与物理学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除了基本的数学运算知识外,数学中的一些概念、规律、函数(及其图像)等知识,在高中物理解题中也是经常用到的,恰当地利用数学知识去解物理
作者简介:  刘国星,男,內蒙古赤峰市人。2010年开始文学创作,系内蒙古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民族作家班学员。有小说、散文等五十余万字,发表于各类报刊。著有小说集《乳香飘》《八骏图》等。  跟老黑和我一起跑的,是月光灯光和长长短短的影子。  大板街白日里车如水人如流,好像很拥挤很繁华。凌晨一点就不一样了,变得空空荡荡,一望无遮无拦的。这可不好。正如割掉蒿子显出狼,老黑和我无论咋样走咋样跑,都很突出
今年六七月间贵州省镇远县连续3次遭受百年不遇特大暴雨、特大洪水袭击。县人武部积极遂行上级“抗洪抢险”号令,迅速动员全县广大人武、专武干部和成建制调集民兵,全力以赴
鹿鸣学堂是梧桐山规模较大、设立较早的私塾,创办人是孟丹梅。“办私塾最初的动机就是责任和良知,这话听起来有些大,但对于我而言,这是真话。”采访的一开始她就这样告诉记者
2012年末,塔河召开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三次全县代表大会暨优秀文艺工作者表彰大会。大兴安岭地区文联主席沈志军、北极光文学杂志社常务副主编张树方应邀出席大会。沈志军在
生活费实行指标控制是我军生活费管理办法改革和完善的需要,是执行标准制度和调动管理者积极性的需要。为此,我们必须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制定切实可行的指标定额,并坚持
从国际视野看,动漫产业已成为21世纪知识经济的核心产业,是继IT业之后的又一经济增长点。中国坐拥全世界最庞大的动漫消费群体和最具发展潜力的动漫市场,已然发现了其中的市
罗元富同志1992年担任四川省遂宁市委书记后,把抓好民兵建设作为自己的重要职责,经过两年多的艰苦工作,全市民兵建设取得了新成绩,101个乡镇、21个企事业单位武装部基层建设
在风起云涌的市场经济大浪潮中,过去脸朝黄土背朝天,一件布衣穿三年的四川巴县木洞农家女民兵,开始眼观市场踏着时代的步伐,向美好的生活迈进。 山乡遍布蚕桑女。在木洞镇庙
被誉为“桂花香城”的四川新都县,在经济建设跃入全省先进行列之后,不忘国防效益已成为县委、县政府和县人武部“一班人”的自觉行动。 Known as the “sweet scented os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