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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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刘国星,男,內蒙古赤峰市人。2010年开始文学创作,系内蒙古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民族作家班学员。有小说、散文等五十余万字,发表于各类报刊。著有小说集《乳香飘》《八骏图》等。
  跟老黑和我一起跑的,是月光灯光和长长短短的影子。
  大板街白日里车如水人如流,好像很拥挤很繁华。凌晨一点就不一样了,变得空空荡荡,一望无遮无拦的。这可不好。正如割掉蒿子显出狼,老黑和我无论咋样走咋样跑,都很突出,很扎眼。老黑和我没有分帮。他挽住我的手,我身背装着鸡血王的沉沉甸甸的大书兜子。暗影里,我们放开步子狂奔:明亮处,我们尽量往歪里歪斜的样子走,像是乡下进城探亲访友的农人,还有滋有味地喝了好长时间的宿酒,这是在尽兴而归。
  月光和路灯明晃晃照着,弄得整个世界一片光明。什么他妈的天气预报,还说今夜有风有雨。老黑和我学诸葛亮,没掐指算却信了天气预报,是看着乌云听着雷声采取行动的。谁知一转眼,云彩走了,露出了熠熠夺目的一轮新月,大明星一样光彩照人地看着大板的街街巷巷。你说烦人不烦人?一道光柱子直直地从背后冲过来,老黑和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咚咚地跳得盖过了脚步声。我们歪斜着脚步,看着影子在光柱子中慢慢移短,耳畔响起倒骑驴的车铃声,叮铃铃,叮铃铃……还伴着瓮声瓮气的声音,小——心,走——好。老黑和我长出了一口气,知道是收摊回家的那个卖羊肉串的中年汉子。踩点时,老黑和我还喝了他的几瓶啤酒,吃了数不清的羊肉串。说实话,烤得不错,半生半熟的,有咬头,就是孜然放得有点多,吃多了口腔有点麻。华灯初上客人很多,汉子里里外外一个人忙活,脸上淌汗,一条白毛巾左擦右拭的。利用半天时间,老黑和我摸清了他的底。他叫王成,却没成王业,在九八年和妻子双双下岗,靠摆摊子卖烧烤挣钱养家。王成脑瓜子好使爱琢磨,知道新疆的羊肉串最好,就托人弄来一套新疆人的衣帽穿戴起来,干得很来劲。烧烤时左手抓羊肉串,鼓鼓涨涨,呈扇形。右手持芭蕉扇,拨转烟气雾气香气,还伴着新疆的曲子扭动腰肢,吸引了不少眼球。收入也不错。谁知,妻子年前患癌死了,撇下王成和一个上高中的儿子。王成关闭了半个月摊子,再开张时,也脱下了新疆衣帽,也不播放新疆的曲子扭动腰肢了。望望精瘦的老黑,我用眼睛征询着意见。几天观察下来。王成收摊的时间和我们出手的时间有冲突。老黑舌头搅动了几下牙花子,腮帮子扯了扯,摇摇头。老黑没有多解释。现在看来,老黑又做对了,那中年汉子的灯光和提醒,虽然吓了我们,可也加快了我们撤离现场的脚步。汉子骑车提醒着,超过我们,一路光明地走了。
  转过街角,老黑却平空摔了一跤,他攥住我的手,也连带着我跌了一跤。跌倒的一刹那,我脚丫子踩在软绵绵的像棉花包一样的东西上,鼻腔里涌进一股刺激酒味同时伴随一阵剧痛,我知道,跌着鼻子啦!那棉花包爬起来,竟是个人。推开我和老黑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别,别送了。我,我没喝多。说着话,那人扶墙,一步三晃地走了。我龇牙咧嘴地爬起身,鼻子热辣辣地跌出了血,我喘着粗气要上前理论。老黑一把拉住我,冲远方的棉花包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回见!
  刚转出胡同口,一辆绿色夏利嘎一声停在我们的身旁。老黑和我紧紧靠在一起,头发汗毛齐齐竖了起来。的土司机轻松地吹着口哨摇下窗玻璃,快,快上车啊!喝多了吧!老黑扶着我,说,驴友聚会,喝冒了。跌出血了。司机大哥催促快上啊!老黑和我上了车,车一个旋转打个弯,又向我们的来路奔过去。莫不是遇上茬子了?我欲砸玻璃跳车逃。老黑用身子压住我问司机,这是去哪?司机大哥说,医院。老黑说,不用不用。他就是鼻子流点血,好啦,还败了火。又用肘子顶了我一下。我赶紧点头嗯啊着!司机又打了方向盘,按照老黑的指点一路狂奔。下车老黑扔给司机一张百元钞票,说不用找零了。司机打开车门急急追过来,把票子塞给老黑,我梗着脖子问他做啥?司机说,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我答应过他,拉人不收钱,全当给孩子积福了。
  凌晨一点,老黑和我借助院墙外的歪脖子树空降到奇石馆院内。脚步轻轻地移向展厅,那条黑色凶恶的大狼狗被老黑处理掉了。踩点那几天,我们看见里里外外进出的是一胖一瘦两保安。装备也都是普普通通的电棍和刀具。这对于练过拳脚的老黑,那无异是一堆破铜烂铁。大狼狗听觉嗅觉很灵敏,训练得比人都精,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不是进攻就是汪叫,確实他妈的挺挠头。老黑就是老黑,他观察奇石馆的厨师天天买羊肉,一买就是三四斤。就猜想出那狗东西爱吃肉包子,就也包了肉包子,里面放了一枚精致的绣花针,针眼处滴了一滴药水,说给狼狗缝缝肠子。那天在我拦住厨师问路的当,老黑就得了手。厨师下晚班,吃力地扛着一条鼓鼓的破麻袋,眼圈红红地说,狗死了,莫名其妙,像是吃了啥东西。老黑给我说,那药猛如虎,一见血就会吃了它的命。走廊里有灯,昏昏蒙蒙,墙角处分明伸出眼睛般的摄像头,老黑随手从包里扯出两块黑床单,劈头盖脸地包裹起来,我们一下子就变成了隐身人。床单子薄,并不影响我们的视线,可摄像头却看不见后面的我们了。我在心里一个劲地赞老黑。老黑就是老黑!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胖保安斜披着衣服,直直地去卫生间解手。老黑暗影里一拳击在他的后脑上,胖子面包一样瘫倒在地。老黑拿出绳子,三下五除二地捆绑个结结实实,嘴巴还牢牢地封上了胶带。瘦子可能听到动静,嘴里喊着,啥情况?啥情况?手拿电棍走了出来。我蹿上去就掐住了他的喉咙。接下来就顺利多了,老黑亮出刀,逼着瘦子打开保险门,拿出了鸡血王。暗影里,我没有想到鸡血王这样重,瘦子搬动时没费啥劲,我搬着却陡然增加了重量,背上肩径直走时,一迈腿却一跤跌倒在地。这时老黑和我才想起邵大师的话,鸡血王是有灵性的,你们请它时,一定要拜上几拜。我按着邵大师的话跪倒在地,冲鸡血王叩了三个头,真是他妈的怪哉了,我一下子就背起来了,真没以前那样沉了。跌倒那一跤,我没想到头上的床单子滑落下来,一张脸正对着刚刚苏醒过来的胖子的一双惊愕的眼睛。没想到逃过了摄像头。却还是没逃过人眼,我的心剧烈地悸动一下子,裆下热乎乎的全湿了。老黑低沉地骂了我一句,递了胖子一刀,鲜血羊肠子似的流出来。老黑又把刀把子给了我,冲瘦子努努嘴,瘦子连连求饶,我强挣着一步一步凑向瘦子。一圈水脚印浸了过去。老黑说过,不杀还则罢了,要杀就得一人一个,这是规矩。老黑对瘦子说,我们本是求财的,可你们看了我们,只好委屈你们兄弟上路啦!   春节前,大板街的酒店个个爆满,店外是一辆一辆的豪华汽车。哪辆车都是百八十万的。有钱人是真多呀!还个个西装革履,一路飘香的。这就让我想到我的兜,人可能都这样,你就是肚子饿,没看见别人吃还好点,还能算个正常人。要是肚子饿恰逢别人吃饺子,你要是忍住,那真是个技术活。唉!我的兜他妈的比脸还干净。急得我在大街上走柳,似热锅上的蚂蚁。开发商老洪携着情人跑了,一年的工钱泡汤了。我们找到老洪家管他老婆要,那女人张开大嘴,披散着头发,冲着我大骂老洪,老洪那个天杀的,还有该雷劈的狐狸精,你要找着告给我一声,我,我恨死了……呜呜呜,好一阵嚎啕。可苍天啊大地啊,我的老婆孩子还等着这钱过年哩!除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就听了一顿的骂,看来我真在大板街困住了。我急得火蒙钻天的,看哪儿哪都是灰色的。老话还说过,老天饿不死瞎家雀。老黑找我来了,说有个活,缺个帮手。老黑是我的小学同学,上学趴女厕所墙洞被开除了,十几年过去了,也没成个家,听说在道上混。我当时没点头,推说考虑考虑,老黑嗤一声笑了,说你考虑个毬?你都回不去家了,当我不知道。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来老黑啥都知道,都看到了我的底子了,就答应了。老黑给我弄来了西装领带还有皮鞋,我换上也去了大板的豪华酒店。涮锅是真好吃呀!老黑和我对坐着,锅里的水哗哗开着,切片的羊肉放进去,一个滚儿就熟了。老黑还真够意思,整得挺丰盛。除了羊肉,还有芝麻酱、酒花、老干妈辣椒酱的调料。当然也没少了青菜,有白菜、羊角葱、茼蒿、芫荽……荤素搭配,满满的一大桌子。没想到,我的年提前过了。开始是老黑我俩吃,后来就变成我自己吃。我流了汗,西服脱下来,只穿着一件跨栏背心,像是电视上打拳击的,胳膊上的肌肉小兔子一样突突着。老黑不说话,只是一支一支地吃烟。来回上菜的服务小姐见我这样,掩起了嘴,胸前的肉包子也随着她的笑一鼓一涨的。老黑失了矜持庄重,鸭子一样嘎嘎笑起来。我照样大吃大嚼!唉,要是老婆孩子也吃这一顿,她们甭提多高兴哩!想起老婆孩子,我对老黑说,挣钱是挣钱,可别闹出人命,要不我就见不到老婆孩子啦!老黑腮帮子扯了扯,晃晃头。好像我这纯属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结账时,老黑多给服务小姐一张大票,眼睛眯眯着,舌头舔着牙花子,说小妹挺有趣!
  我和老黑是在邵大师的书房见到邵大师的。这不是书房,简直就是石头房。大的小的,高的低的。圆柱形的,菱形的,三角形的,扇形的。红的像血,粉的像霞,白的像雪。围绕层叠,成了气势。桌子上一个黄澄澄的香炉,燃着香,烟气缭绕。我吸吸鼻子,很好闻。邵大师须发皆白,端坐在椅子里,远看也像一块石头,与众多石头时隐时现在雾气里。我的心里突然就静了下来,澄澈了,和老黑并肩站着,不说话,生怕惊动了邵大师。邵大师这时却站起身。走下椅子向我们伸出了手,嘴里说着欢迎。大师的手洁白细嫩修长,像女人的手,最显眼的是大师的右手拇指上戴一个大扳指,晶莹莹绿,像夏季落在手指间的一枚叶子。邵大师说,你们请到鸡血王,我付二十万。又指指香炉旁的密码箱,那是定金十万。定金十万!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有钱啦!我能回乡下见老婆孩子啦!我愣在原地,激动万分。老黑打了我一把,说了一句一言为定!提着箱子退了出来,
  步行走出城区,天复又黑起来了,没了灯光,月光也暗淡了许多,老黑和我长出了一口气,心里觉得踏实起来了,觉得终于又走在黑暗里了。按照计划,我们要钻进南桥的桥洞里换衣服,要把衣服包上石头,沉进水底。人也要在南桥下洗一洗,换上衣服,就彻底改头换面了。没想到我们的到来却惊扰了两个要饭花子的美梦。大的是个公鸭嗓子,尖声尖气地训斥我和老黑,呆不开了,别挤了。小的脏兮兮一张脸,辨不出男女,眼睛巴巴地看着我们。老黑和我没想到出现这情况,一时愣怔着站立没动。公鸭嗓显然怒了,起身奔了过来,像是守卫领地的公狮子,一股浊气随着他的动作也扑过来,弄得我差点吐出来。老黑却扑哧一声笑了,朋友,我们给你们送衣服来了。哪有那样的好事啊!公鸭嗓停止了动作。老黑拍打我一下子,示意我脱下外套,递给他们。两个要饭花子先是愣着,后来就快速地穿戴起来,絮絮叨叨。那个小花子还说,我说嘛,做梦梦见鱼!衣服都不合适。老黑人胖,衣服套在小花子身上,肥肥大大的,空空荡荡。我个子高,衣服穿在公鸭嗓身上,上衣和下衣就又长出一大截。老黑亲自动手帮他们整理好,又从怀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给了公鸭嗓。说让他们进大板街合适地吃一頓去。两个要饭花子,轮番摸着票子,说是真钱!是真钱!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哩!一路嘻嘻哈哈地走了。
  夜游的鸟叫了一声,老黑看看天光,辨别方向,我们一路向北走去。北面是密林和草原,现在是夏季,旁边的庄稼地,已长出了一望无际的青贮地。人钻进去就如游进大海里的一滴水,任你如何也是辨找不到的。要是围堵,那至少得需要上千人。简直也是不可能的事。老黑细致地在我们的身后撒了胡椒面,说是阻止警队狼狗的鼻子。我打了几个喷嚏,刚要跨步,又被老黑喊住,吩咐要挑草地走,这样就不会留下脚印子。我知道,夜露一淋,倒伏的草一挂上露水珠,就会又挺起身躯,簌簌作响。这样就会彻彻底底地掩藏了我们的行迹。
  老黑和我开始走得不快,可不知为啥,后来我们却刹不住自己的脚步了,狂奔起来……天蒙蒙亮时,我和老黑眯着眼睛,瘫在青贮地上打瞌睡。身旁是密密实实的玉米棒子,风刮叶子唰唰啦啦。日怪了。我是个种地的,玉米棒子就是玉米棒子,我见多了。可看到面前的玉米棒子,硬冷的样,总让我想起警察手里的钢枪。每次做梦,我大多是梦见老婆孩子。这回胖子和瘦子却钻进了我的梦里,他们本是不能反抗的羔羊,梦里却血头血脸地向我扑来,和我扭打……我的身子仿佛有千斤重,咋挣扎都挣扎不动,他们俩一左一右狠狠地扼住我的脖子,直戳我的眼,我尖声叫起来,倒被老黑一记耳光打得醒转过来。我看见,老黑一张铁青的脸,嘴里含块面包,不错眼珠地看着我。见我满头满脸的汗水,顺手给了我一块纸巾,一个面包,一瓶子矿泉水。我突然觉得,我饿了!非常的饿!我大口吞咽,老黑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说,慢点,慢点。我觉得我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一下子就把一大块面包,全部塞进了嘴里。咀嚼却又因嘴小用不上力,咽又咽不下,咽得直翻白眼,老黑气得又甩我一个嘴巴,我的神才回了窍儿,觉得自己好像是自己了。可是日怪了,我看啥都是红色的,远远近近一片红。揉揉眼睛,还是一眼的红色,我知道,我的眼睛让胖子和瘦子戳坏了,也是。谁让我们要了他们的命!   大板街本是赤峰北部的交通枢纽,有铁路也有公路。若得手后,坐上车就能日行千里,但你不要忘记,现在的电子眼太厉害了。沿途的一举一动,始终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还是令人恐怖的。老黑就弃了这套方案,而是北上山区,跟警察们兜个圈子,再上省城去见邵大师。老黑说这次学的真是诸葛亮,要善于用势。用好势,河流、树林、草地,山岭都能帮我们。
  雨沙沙沙地打来时,老黑和我都觉得很畅快,头上身上淋了雨,凉快了,也清醒了许多。老黑拿着指南针,走在前头。我背着鸡血王在后面紧跟。走了半小时,雨竟越来越大啦!青贮地里淋了雨,泥泞起来了,一步一滑,鞋底子上沾满厚厚的泥巴,理也理不清了。眼睛也睁不开,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淋湿的衣服,膏药一样粘在身上。老黑骂了天气,和我停了脚步,蹲在地里,任凭雨水四面八方淋下来。雨珠击在玉米叶子上,噼哩啪啦,仿佛彼此助长了威风,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也许是个连阴天,老黑骂天气预报。脚边的一只青蛙受惊跃起,四腿一蹬,一股尿水淋了我一手,青蛙倒不在乎,奋力地向玉米棒子上的红缨缨爬去……老黑莫名其妙地嘎嘎笑起来,我问他笑啥?他说,我们这回安全啦!
  三天之后,老黑和我终于钻出青贮地。跨过几道河汊子,在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小镇。夕阳红红地正坠向西山,小镇被涂上了一抹红色。老黑告诉我,说这是五十家子镇,离大板接近二百多里了。街道上,有几只鸭子在泥坑里洗濯。镇旁的青草地里,三个毛驴甩着尾巴在草滩吃草,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小的是新出生的,毛还是绒儿的,没有老毛,像鸡雏。对啥都好奇着,这儿闻闻,那儿嗅嗅,有个风吹草动的,就蹦蹦跳跳地跑到大的身边去了。吃着草的两个大毛驴儿,吃着吃着停下来,你瞅我,我瞅你的,交颈咬起痒痒。我的鼻子一酸,我想起了我的老婆和孩子。老黑拉住我,说现在还不能进镇。天黑透了,老黑和我找到一家旅店,是平房,一排十幾间,红砖红瓦地搭建着,红红的灯笼挑起来,像女人媚媚的眼珠子。
  吃过晚饭,洗过澡,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激灵一下子,立起身子。定睛一看,是两个女人,长发披肩,一个红裙子,一个白裙子。红红的嘴唇嘟嘟着,缭绕香烟,很暧昧地打量我们。老黑骂了一句,说你他妈的敲下门好不好?有点素质行不行?女人们没退后,却凑上前笑了。红裙子说,大哥,生谁气别生小妹的气。小妹是最能顺气的。老黑摆摆手说去去去,老子累了。白裙子突然指着老黑说,大哥,我们见过啊!老黑和我定睛再看,竟是那天我们下酒店的服务小姐。老黑挠挠脑袋,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咋到这来?白裙子偎上来,小妹似水,哪低就往哪块流,不像大哥你啊,哪高往哪攀,就不想爬爬小妹的花花山?几句话说得老黑眉毛眼睛都笑了,白裙子牵起老黑的手缠绕着出去了。老黑走到门口,又探头对我说,你呀,松松骨头吧!红裙子又偎向我,我往后缩身子。天地良心,除了老婆,我还没和别的女人做过那事。红裙子可能跨步有些快,忽然红裙子堆叠在地上,里面竟然啥也没穿,一个女人的裸体就暴露在我面前……我没看女人,却看到堆叠的红裙子,似血样流淌起来,像是胖子的血。我骇叫着抱紧女人,一股暖流漫过我的全身。女人没有躲,也紧紧地抱住我,我哭了,鼻涕眼泪沾了女人一身,女人扔了烟,抚着我的背,一下一下给我擦拭着
  坐上汽车,又转火车。颠颠簸簸。我们两天后才进到省城。夜黑下来时,我们背着鸡血王来到邵大师的家。邵大师三步两步抢过来,双手捧起鸡血王,嘴里还半文半白地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仿佛那石头有生命,而我和老黑却是呆立的两段木头。老黑挡住邵大师的脚步,握住了邵大师的手,邵大师话都没说,眼珠子舌头般舔在石头上,只用下巴指指桌子。老黑走上前去,拿起了那厚厚的一摞摁在怀里,却没喊我走,也拿眼睛舔着邵大师。邵大师小心翼翼地把鸡血王放在他坐的椅子上,想想,又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桌子上。退步看了几眼,邵大师摇摇头,说对不起!石头上沾了泥巴,左一块右一块,像个肮脏的叫花子。邵大师拿起毛巾,细心擦拭,仿佛正给卧床的老人或新生的婴儿在净面。擦拭一遍又擦拭一遍,鸡血王在邵大师的擦拭下变得鲜活灵动起来。墨黑的底子,仿佛挟尽了远古的沧桑和尘世的污垢。鲜红的血从墨黑的底子里游出来,若起伏的山脊,若涌动的波涛,若闲闲的云彩,若随风的柳条……屋里的香烟飘过来,一刹时,鸡血王隐隐在白云之间,接受群石的参拜。邵大师跪倒在地,老黑和我也跪了下去。邵大师深深地拜了下去,仰面观望鸡血王时,已是泪流满面。
  我要与老黑分钱回家,看看老婆孩子去。老黑腮帮子扯了扯,撇撇嘴说,回家,你还能回去吗?我擦擦眼睛,确实他妈的回不去了,大板奇石馆里还有两具死尸呢。警察叔叔也不是吃素的。想到再也看不见老婆孩子了,我蹲在地上哭起来。良久。老黑拍拍我的肩膀,说,有个活!我吃惊地打量着他,我看见他的右手大拇指上,竟然戴着邵大师的那枚大扳指。
  当晚我们就空降到邵大师的院子,摸进了邵大师的房间,这个老家伙,竟然还那样跪拜着。可能听见了我们的动静,邵大师幽幽地睁开眼说,我知道你们会来的。老黑一下子抽出刀,狞笑着一步一步逼上去,我们是求财的,你看了我们,就先上路吧!我急慌慌拉住老黑。只见类似萤火虫一样的绿点子乱七八糟地从窗口里射进来,无一例外地照射在老黑和我的身上,照成了筛子眼……
  警车呜哇呜哇拉着我们急驰,邵大师、老黑和我无一例外戴着亮晶晶的连在一起的手镯。邵大师幽幽地说,警是我报的!老黑挣了挣,说,你,你可真讲究。我苦笑一下,心里想着乡下的老婆孩子,无意间看着车窗外蓬蓬勃勃胳膊腕子粗的玉米棒子,竟然是绿油油的。我大叫起来,哎,我,我他妈的眼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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