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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Jack给詹纳发来一封电子邮件,说他想安排一个美国华裔大三学生来中国实习,是个客户的孩子,问詹纳是否需要。詹纳认为不需要。如果来个美国的技术专家,也可能是必需的,但说起实习生,国内又不是找不到。美国华裔来中国实习,听起来就像从美国进口中成药———怎么想都觉得没必要。
但既然老板问起,詹纳想,还是晚上倒时差和Jack在线语音沟通一下,全面了解老板的具体想法再做决定。詹纳猜想,老板就是想以中国工资水平低为理由省一点钱吧,毕竟客户得罪不起。
可是聊了二十几分钟后,詹纳意外地发现,由于就业市场竞争激烈,现在美国的很多实习工作也是可以不给工资的。她忍不住问:“既然成本都是零,你为什么想把他派到中国来啊?”
“这个……”Jack被问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詹纳,我们合作这么久一直很愉快,我想你是比较大方的人,所以就直接跟你说吧,我们这里进来个华裔二代有点儿麻烦……你听了千万不要不愉快啊……”
“这能有什么麻烦?”詹纳摸不着头脑,“我不会介意的。再说,我也不算你说的那种美国本土出生的二代吧?我是在中国成年之后才去的美国。总的来说,大家还是把我归为移民一代来看的。”
“我们听说,很多华裔二代都比较敏感。”Jack回答,“在加州,本来华裔就很多,所以,硅谷这里流传着很多华裔二代去劳工部门投诉雇主和同事种族歧视的奇葩谣言,搞得公司这里人心惶惶。听说要来个华裔二代实习生,都跟我建议,还不如直接把他派到中国去更稳妥一些。”
“谣言?”詹纳的好奇心又按捺不住了,“说几个来听听。”
“很多很多呀!比如……”Jack停了一两秒,“有个同事问某华裔二代,是不是附近那家加油站今天打折,就被投诉说嘲笑华裔爱占小便宜。”
“哈哈哈!”詹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理智地分析起来,这种推论又不无道理。
“再比如……”Jack见詹纳并不反感,就开始天马行空地娓娓道来,“某公司每次有新员工的时候,老板都请大家聚餐,方便互相了解。某天来了个华裔二代,老板带他们去吃了中餐自助餐,结果被投诉说他们不拿他当美国公民……其实,那个镇上除了麦当劳就两家餐馆还都是中餐馆,碰巧而已。”
“这岂不是防不胜防了?”詹纳反问道,“我怎么都不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其实我们也问过同事,”Jack回答,“前几个月,咱们在中国的那几个同事来玩的时候,大家不都相处得很融洽吗?为什么这次来个华裔二代,你们就有那么多顾虑?你猜大家怎么说?”
“这个真是难倒我了!”詹纳想了想,答案无从说起。
“大家的意见嘛……”Jack说,“总体来说是觉得……中国来的同事都乐于被看成中国人,而且毫不掩饰对中国生活方式的喜爱,比如爱打折和爱中餐,而且中国同事们也不把英语拼错或者说错当回事儿。同事们普遍认为,你们都很好相处。但华裔二代就不一样了,某硅谷公司有个华裔二代从中南部来,带着当地口音,某同事就说了一句‘这个口音听起来像南北战争时期的电影’,结果就惨遭投诉。”
“哇!这种思维方式倒是真独特啊!”詹纳不禁感慨,“那你把他介绍到中国来,我们也怕出现类似问题啊!”
“据我所知,”Jack狡猾地笑笑,“在中國的劳动法里,种族歧视还没被提升到美国这个高度,况且……也没有华裔投诉中国人种族歧视的道理啊!”
“这确实有说服力!”詹纳心服口服,接着问,“要给他安排什么任务呢?”
“反正就是应付一个月嘛,你和陆瑜商量一下,随便安排一些基础工作,只要让他觉得可以有内容写在实习报告上就行。”Jack的回答让詹纳有一种世界大同的感觉,原来美国式的实习也不过如此嘛。
詹纳召集陆瑜和李天一起商量实习生的事情。因为这不仅仅是工作议题,还是个客户关系问题,詹纳觉得应该谨慎对待。
詹纳传达完老板Jack的指示,李天很诧异地说:“那咱们要拿他当美国人还是当中国人啊?是他说不熟练的中文还是我说不熟练的英文啊?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儿别扭。老陆,你英文好,要不我就不跟他交流了,都交给你安排算了?”李天扭头看看陆瑜,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无奈。
陆瑜看看詹纳,说:“要是这么敏感,别说带他技术了,每天跟他说话都提心吊胆的。按这个道理,我教他技术,他会说我故意给他出难题;我不教他,他又会说我歧视他的智商。哎!怎么这些华裔二代生长在美国,别的没本土化,这种动不动就抗议的精神倒是贯彻得挺彻底。”
“老陆,”詹纳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坦白告诉我,在你眼里,我算是美国人吗?”
“你不一样啊!”老陆毫不犹豫地回答,“这就像是说,我在国内的马路上,看见你是詹纳,难道在美国的马路上看见你,你就不是詹纳了吗?”
“老陆啊!”詹纳戏剧化地竖起大拇指,学着一句老电影里的台词说:“高啊!实在是高啊!”陆瑜无奈地摆摆手说:“说白了就是有些人心理作祟,不敢做自己而已。是谁就是谁,何必跟别人学。”
李天这时候也豁然开朗地学着陆瑜的样子说:“华裔二代在美国是华裔二代,在中国也一样啊!两边看着他们都觉得头疼。”
詹纳最后总结说:“领导安排下来的任务,咱们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再说还不知道要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到时候随机应变就好了。”
当大家都准备硬着头皮迎接实习生的时候,Jack那里又传来了令大家都惊讶的消息,据说那个华裔二代听说要去中国实习,就又托他爸爸的关系换了其他的公司。大家都如释重负地深深吁了口气。
詹纳觉得好奇怪,很多第一代移民都不停地说自己是为了下一代的前途才出国,但为什么现在看来却事与愿违,下一代的前途反而变得这么尴尬呢?他们既没有可以依靠的此岸,又没有真正踏上梦想中的彼岸,反而在摇摆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詹纳虽然没见过这个实习生,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但他尴尬的现状,让她感到深深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