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市有时像个千娇百媚的妖精，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曾亮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都是何小欢扫货的战利品。他跟在何小欢的身后，穿过街心花园、地铁、百货公司、购物中心，然后在一家日式料理店喝清酒吃寿司。曾亮看着眼前这个叫何小欢的女孩，心生疑问：她究竟是爱我呢，还是爱我的钱？这个问题像鱼刺一样，哽在喉中，让他无比纠结。
　　何小欢穿着麻沙的半身裙，锁骨耸立，漂亮性感；她的长发如水藻一样卷曲着，随意挽在脑后；她那双大眼睛里，跃动着快乐的火花。
　　她不追求名牌，但对衣服、香水、小饰物充满热爱，每次逛街都会买很多，买到兴高采烈时，偏着头对曾亮说：“我喜欢这个，可是我没钱了，你借我点吧？”软软的口气中，有商量、讨好、乞求、耍赖、威胁等诸多成分。曾亮一心软，别说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跟他借钱，就算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跟他张口，他也不好意思硬生生地拒绝人家。更何况，她又没有跟他借香车豪宅，不过是些胭脂水粉、衣服饰品罢了。
　　可是当何小欢一而再，再而三的故伎重演时，曾亮有些不爽，甚至产生了疑虑。这个女人跟他认识没多久，除了借钱借物，不把他当外人之外，她也把她给了他。按理说，他也不算吃亏。
　　可曾亮毕竟不是一个洒脱的男人，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于爱与不爱这个问题，他自己也觉得很好笑。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多简单的一件事情，却被他弄得很复杂，让他无比的纠结。因为，他凡事讲究一个“心”字，他自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二
　　睡不着的时候、闲暇的时候，曾亮总是认真地思考着爱与不爱这个问题，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喜欢。他是真心喜欢何小欢的，每次看到她，他心里的小鹿就会乱撞。可何小欢是个性格复杂的女人，有时安静恬适如轻云出岫，有时开朗活泼如一只小兽，有时心思细密，有时大大咧咧，曾亮觉得自己有些认不清她，甚至说不清楚爱她什么。
　　那年夏天，何小欢在海边游泳的时候中暑了，在海里扑腾了半天。在阳伞下看风景的曾亮看出了倪端，他不容分说，跳到海里把何小欢捞上来，带到阴凉的地方。
　　何小欢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曾亮，这个算不上英俊的男人，长着一张典型的好人脸，微胖，没有什么特点。然而，他们就这样一见钟情了。两个人很快进入恋爱模式，逛街、看电影、爬山、旅行，偶尔也会吵吵架，但很快就会和好。
　　三
　　让曾亮起疑心的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
　　何小欢总喜欢背着他讲电话，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何小欢在楼下的花坛旁边对着手机气狠狠地说：“我没钱，也没有爱，我有钱有爱也不会给你，你何必这样纠缠不休呢！”
　　何小欢一转头，看见曾亮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吓了一跳，有些无辜地说：“打错了，不是找我的。”
　　曾亮看着她，一直不说话。
　　何小欢低下头，说：“我说谎了。”
　　曾亮问她：“男朋友？”
　　何小欢说：“前男友。”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曾亮对此并不满意。何小欢不肯多说，曾亮又不能像警察审犯人那样去问。从此，那个大大的问号留在了他心中。
　　还有一次，是夜里。何小欢在书房里没有开灯，对着手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骂。起来上厕所的曾亮听见书房里有嘤嘤的哭声，吓了一跳，轻手轻脚去了书房，发现何小欢正对着手机唱独角戏。
　　从此，曾亮的病症加重了。他不能确定何小欢跟他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他的钱，还是为了他这个人。
　　曾亮以前有个女朋友，在一起三四年，两个人从没吵过架，好得如胶似漆。前女友过生日时，曾亮甚至还买了一辆车送给她，可是那个女孩一转身就嫁给了一个比他更有钱的男人，他心有不甘，也想不明白，他们都那么相爱了，她怎能说嫁别人就嫁别人呢。
　　他跑去问女孩究竟是为什么，女孩嗤之以鼻：“你凭什么认定我爱你，我一个穷学生，若不是你有两个钱，我凭什么跟你好？眼睛那么小，嘴巴那么碎。”
　　曾亮受伤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谈恋爱。
　　四
　　病情严重的曾亮终于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他把他名下的饭店转让出去，把名下的股份也转让了一部分，就连不动产也都转让了，然后刻意找个机会对何小欢说：“我破产了，钱被一个姓程的朋友骗光了，说是一起投资做生意，结果骗得我血本无归。”说到动情处，曾亮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那个“骗”他的朋友狠狠地痛骂了一顿。
　　何小欢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一会给他递纸巾，一会儿给他倒水，安慰他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不就是钱没了吗？没关系，钱还可以再赚。”她拍着曾亮的肩膀说：“老曾，今天晚上我陪你去喝一杯，不醉不归。”
　　曾亮心花怒放，这姑娘果然心里有他，她是真的爱他，而不是爱他的钱。曾亮欢喜得心里有些痒痒，好几次想告诉她，自己是骗她的，可是又说不出口。
　　那一晚，他们俩真的找了一个地方去喝酒。曾亮因为找到了答案，很高兴，所以说了好多故事给何小欢听，小时候的事情，后来做生意时发生的一些事情，还包括前女友的事。他啰啰嗦嗦讲了一箩筐，何小欢抿嘴笑。
　　那一晚，曾亮觉得幸福像花儿一样。
　　五
　　何小欢结婚的事儿，曾亮还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据说结婚对象就是他那个姓程的朋友。曾亮一听就生气了，何小欢口口声声说钱没了就没了，其实她是不能没钱的。
　　曾亮舒展了没几天的心又纠结起来。
　　何小欢结婚当天，曾亮在仪式还没开始之前找到她，因为他想知道答案。
　　何小欢穿着白色的婚纱，像仙子一样，美轮美奂。曾亮语无伦次地说：“何小欢，你真虚伪，你说钱没了就没了，怎么一转身就跑去找有钱人结婚？”何小欢冷笑：“答案是现成的，你若有兴趣听，我可以告诉你。第一，我选择跟谁结婚，是我的自由，别说我们还没有结婚，就算结了婚也可以离婚再嫁。第二，我之所以选择你的朋友，不是因为他比你有钱，而是因为他比你诚实，毕竟生活中不能只有钱。第三，有钱不是缺点，爱钱也不是错，因为钱在一定程度上也能体现一个人的智商和能力，只要不是爱得没底线，就没什么了不起。最后，再免费送你一句忠告：以后无论和谁在一起，别再玩这么弱智的游戏了，你假装破产没钱，以为这样能考验别人，其实是对别人人品的怀疑，也是你不自信的体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我也有，你突破了我的底线，所以我选择了别人。”
　　曾亮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何小欢那儿离开的，他没有观看何小欢盛大而浪漫的结婚仪式，因为他还处在无比纠结当中，以前是为别人，现在是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