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的莎什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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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申铭
  
  安德列•奥列捷什,1977年生于列宁格勒,中专毕业,大学经济专业函授学习,喜欢摇滚乐和美国电影。
  
  莎什卡,是娜季卡的女儿,住在伏罗希洛夫街区,她吸毒,是一个妓女,闻名于“红沟”市级小镇。从公路上驶过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她站在路旁,狐媚的双眼盯着汽车司机的脸。大家也都明白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同行散落在我们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成千上万。她在您的驾驶室里提供迅速的、轻快的性服务,收费十分合理。还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她和她的朋友们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她三个小时挣到的钱远比她的妈妈整月给她的钱还要多。于是她渐渐地迷恋上了这种行当。刚开始好像还很羞涩,而后来……她们这个小城里不只她一个人从事这种行业,还有许多其他人,刚开始的时候,她抽大麻烟以便减少羞耻和尴尬,渐渐地她也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她辍学了,清晨就迅速到公路上,为了应合颠簸几百俄里的长途汽车司机们早晨的冲动。当然,不是所有经过她们的人都会停下来,很多人只是从她们身边飞驰而过,并不停留。但有时候还是幸运的。当地的匪盗也不厌其烦地到此刹车,但这个时候一般都接近傍晚。晚上莎什卡也出来,但要少一些。她还羞于见到她妈妈。她妈妈整日醉生梦死。当她知道莎什卡的一切的时候,喝得更凶,现在莎什卡已经很少能看到她清醒的样子了。
  刚开始的时候小姑娘们的这种公路工作没有人干预,不管是交警,还是匪盗。但是金钱是一种具有诱惑力的东西,或早或晚,会出现一些靠妓女生活的人。
  莎什卡工作的这个路段,是受多利克保护的,多利克有一个外号叫“东家”。
  他肥胖但仪表堂堂,戴着刻有小图章的金链子,穿着皮坎肩,皮坎肩在他的便便大腹那里扣子就无法扣上了。他开着自己的黑色拉达九型轿车时不时地在公路上飞驰。他们最初的相识是在一次享受莎什卡的服务的时候,免费的服务,他把这个叫做“初夜权”。正是因为这个玩笑,他在弟兄们当中有了自己的外号。
  现在他经常将车停在莎什卡旁边,邀请她到自己的车里来做一些其他客人不做的事。他只是坐着和莎什卡谈论生活,谈论他们所生活的这个地方,谈论世间所有的一切。她感觉他是一个懂得关心他人的人,她和其他人从来没有这样,在一起只是交谈,而谈论的内容也是其他人所不谈的。她感觉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是人格,他把她当人看,于是莎什卡疯狂地爱上了他。
  但是今天早上事情发生变化了。“东家”开车过来,显得很激动。早上他们强盗集团的头目严厉地呵斥他上缴的钱太少。
  指责他把钱都据为己有,指责他工作太多疏漏,指出他所有该死的罪过。他们的集团想对一个生意进行巨大的投资,所以很紧急地从各个渠道聚敛钱财。
  “东家”从车里出来走向莎什卡:“听着,莎什卡,你今天哪儿都不能去,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要不停地工作。今天也不例外,所有的钱都要交给我,一个戈比也不能留。”
  以前他从来不这样和她讲话的。
  “今天我自己也很需要钱,哪怕给我一半也好。因为妈妈身体有点不舒服。”
  “你,笨蛋,不明白么,你想干什么?找打呀!”
  “‘东家’,你今天怎么啦?”
  多利克跳到莎什卡面前,扬起粗壮的手臂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给你,让你聪明点。还要不要?还要讨价还价吗?臭婊子!”
  莎什卡蹲在路边的草地上,双手捂住脸哭起来。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卡拉别尼克夫在一个美国人建造的大工厂里就职,这座工厂就座落在公路旁边,距离“红沟”镇大约十公里远。进入这个厂工作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巴甫洛维奇可以做到,因为他是一名有着高水平专业技能的焊接工。上下班有两种乘车方式可供选择:一个是开十五分钟的车就可以了;或者乘电气火车先到区中心,再转乘公共汽车,加上车后步行需要一个小时。维克多选择自己开车。他从车库里开出自己的“日古利”牌小轿车,专心地摆弄一番,就开着去上班。这部轿车还是他父亲在八十年代买的。他开车经过莎什卡的时候,他总在想:“她还是个孩子啊,这些孩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能允许她们做这种事情呢?她们到底出自什么样的家庭?”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正当不惑之年。在新的小区里有自己新的住房,爱人在铁路上做调度员,三个昼夜一轮班,再过不久,儿子就中学毕业了。站在家中窗口旁,放眼望去,四百米开外的小区花园尽收眼底。下班后小饮一会儿啤酒,每个周六去洗澡,洗澡过后喝一两杯甜酒。闲暇时钓钓鱼,采采蘑菇。
  总之,他过着有规律小市民的幸福生活,有着平凡的关爱和幸福。
  今天,工厂里几乎整天不用上班。动力工程师和厂里发生冲突,切断了电源。维克多不慌不忙地开车出来,一方面他很不高兴,今天一天的工资没有了。另一方面令人很惬意的是现在就可以驱车回家,端起那可爱的酒杯了。趁老婆还没下班回来,在沙发上舒服地躺一躺,喝点小酒,再小睡片刻,安静地读点什么。
  不一会,在向他们的小镇拐角的地方他看见了莎什卡和“东家”。“在拉客人吧,”他想。然而紧接着突然看见,好像客人对小姑娘挥手猛打了几拳,小姑娘双手捂住了脸,身体弯曲成了弧形。客人是典型的流氓打扮,大叫着对小姑娘拳打脚踢。
  开始维克多•巴甫洛维奇想开过去,那里发生什么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关他什么事呢?这个时候有什么事情比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更重要呢?但是很明显那种传统的共青团员、少先队员的教育,迫使他不由自主地踩了刹车。他认识莎什卡的妈妈娜季卡,他们是中学同学。他们之间甚至还发生了一段爱情浪漫故事。他们曾在舞会上喝醉后离开人群去了俱乐部旁边的灌木丛。后来在一起又有过几次。在邻居丹妮亚婶婶家的干草棚里,在他们自己家的澡堂里。后来还有几次。再后来就分手了。他开始和现在的妻子加丽娅交往。而娜季卡去了城里姑姑那里,想在那边的工厂里找份工作,但是很快她就怀抱着个小莎什卡回来了。当然她没有嫁人。周围的闲话议论,流言蜚语漫天飞。她这里工作一段时间,那里工作一段时间,和各种各样的男人交往。总之成了一个轻浮放荡的女人。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值得同情的。现在女儿步了她的后尘,成了和她一样的女人。所有这些在维克多•巴甫洛维奇的脑海里瞬间闪过。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踩下了刹车,往后倒了一下,很快开到“东家”的黑色拉达九型轿车旁边,他下了车,坚定地向前迈着步子,虽然内心里并不是那么热衷于管这个毫不关己的事。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一把气枪。
  “喂,放开那个小姑娘!”
  “你说什么?混蛋,不要多管闲事!”
  “我说让你放开那个小姑娘!”
  “好啊,不知好歹的,看招!”
  “东家”整个身躯都扑向了维克多•巴甫洛维奇,粗壮的手掌握成粗大的拳头。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指向多利克的脸。
  维克多并没有打算开枪,只是想恐吓一下这个匪徒。但多利克不是轻易就能被恐吓的。他轮起胳膊打落了手枪,手枪一声没响飞向了草丛。
  拳头雨点般地打向他的脸,致命的敲击直刺脑髓,维克多•巴甫洛维奇支持不住,倒在自己的车轮旁。紧接着就是脚踢,维克多•巴甫洛维奇感觉自己要断气了,这时突然听到莎什卡尖利的嚎叫:
  “‘东家’,住手!他会没命的!‘东家’!”
  “好的,这就是你的第一个客人,给你教训好了的,”东家嘶声吼道。
  “多利克,我实在……你……为什么这样……”
  “少罗嗦,咱们赶快走!”
  “不,我要留下。我认识他,他是男孩莎什卡•卡拉别尼克夫的父亲。”
  “去你妈的!我走。你不要向他说废话,不然要了他的命!小笨蛋!”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满脸鲜血,被打坏了的眉毛开始肿胀,与受伤的颧骨连成一片,透过这一切,他看到“东家”坐上车呼啸而去。
  莎什卡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这种姿势使她超短裙掩盖下的纤细瘦弱的双腿从根部完全暴露出来。穿着像胸罩似的叫做“泳装”的上衣的后背也一览无余。
  “我认识您,您是萨什卡•卡拉别尼克夫的父亲。参与这件事情对您有什么好处呢!但是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您。现在我来帮您吧。”
  在她的帮助下维克多•巴甫洛维奇挪到自己的车前,背靠着车轮坐在地上。
  “现在,我来。” 莎什卡跳到路边的水渠旁,很快拿来一块浸水的手帕。她轻轻地揩去自己的这位保护者脸上的血迹,然后将他肿的眯缝起来的左眼包扎好。又去找到了那把可怜的不幸的气枪,它很凉。维克多•巴甫洛维奇将它贴在自己的另一只眼睛上。
  他们就这样坐着。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小姑娘的关爱使维克多•巴甫洛维奇有一种亲切感,此刻他想都没有想她是一个妓女这个事实。以前甚至从她身边经过都会引起他的阵阵反感。而现在恰恰相反,坐在她的旁边感到的是一种美好和惬意。车辆呼啸着从旁边驶过,一部分人惊奇地望着路边他们这奇特的一对。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她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不由地一阵颤栗,要知道他们以前并不认识,难道她记住了她曾经的中学同学莎什卡•卡拉别尼克夫父亲的名字吗。“我知道,您是我的爸爸。”
  现在,就算是“东家”带着整个强盗集团回来和他算账,也不足以像她的话这样使他震惊。
  “什么?”他从嘶哑的喉咙挤出两个字。
  “是妈妈喝醉的时候说的,酒后吐真言嘛。”
  “她为什么这样做?”
  “也许她觉得自己有罪吧。”
  “不要胡说,”维克多•巴甫洛维奇感到全身的血液瞬间都涌到了脸上。
  “这对我来说无所谓,对你应该也是。妈妈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在哪一次和您有了我的。也许是在俱乐部旁边的灌木丛里,也许是在邻居的干草棚里。这对她来说也无所谓。现在已成事实了。”
  “这不可能,”维克多•巴甫洛维奇小声嘟哝着。
  “怎么,您害怕了吗?”莎什卡一会用“你”来称呼他,一会用“您”来称呼他。“没有人会提出诉讼要求您付抚养费的。”
  她微微一笑。
  “每当您经过的时候,我总是告诉自己:看,爸爸过来了。”
  “你胡说什么啊?我怎么是你爸爸啊?”
  “生理上的爸爸啊,”莎什卡哈哈大笑起来。
  “好吧,我们走。”维克多•巴甫洛维奇站起来打开“日古利”的车门,“坐进去!快点!”他几乎是在吼叫了。
  “去哪儿?”
  “去你母亲那里。”
  “不想去。”
  “快上车!!!”
  莎什卡顺从地上了车。
  他们上路了。维克多•巴甫洛维奇开起车来非常困难。一只眼睛几乎看不清楚了。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引起全身的巨痛。肋骨疼痛,肾脏刺痛,头痛得几乎要裂开。
  娜季卡一家住在这个小镇的另一个区,住在陈旧的伏罗希洛夫式的房子里。这些旧房子之所以起了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年他们就职的工厂是以伏罗希洛夫的名字命名的。这个工厂坐落在州中心,乘电气机车半个小时的路程。这是一些抹着黄色泥灰的房子,院墙是由一些半腐朽的木条筑成,木条的缝隙中抹满了沙子和黏土。内部,是一套一套住房,带煤气和卫生间,但是没有水,需要用水的话就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去接。在这些房子里苟且度日的是那些不久前还是国家的骄傲和支柱的工人阶级。现在这些人当中,还有很大一部分还在提起这些建筑,这些在物质和精神上都已老化过时的建筑物。
  楼梯过道上飘来阵阵尿味和烟草的混合气味,好像还夹杂着其他的气味,具体是什么东西,没有人去想这个了,只是这种气味很浓,大家也早都习惯了的。
  娜季卡打开房门。
  “天啊,这是谁到我们这里来了!”娜季卡这次没有醉,但是显得激动愤怒,“为什么带他到这里来?你,你跟他说了什么吗?还是你,你和他……?!贱货!”
  娜季卡扬起手来就要打莎什卡,但是莎什卡熟练地避开母亲的追打,很快地溜到房间去了。维克多•巴甫洛维奇站在走廊里,面对面地看着自己年青时爱过的人。
  她站在他的面前,穿着破旧、褪了色的晨衣。破袜子露出了光着的脚,头发稀疏斑白,纵酒过度使她显得精神萎靡。但不管怎么说,她还依然是美丽的。他曾经轻柔抚摸亲吻她那充满弹性娇弱光洁的身躯,她也热烈地回应他的爱抚。这曾经的美好距今已经多少个年头了呢?十五年?二十年?可现在是什么样呢?现在她是一个穷困的酒鬼,有一个做妓女的女儿。而他呢?过着单调乏味的生活,有着一个早已没有爱情的妻子。他们在自己的人生中都做了些什么呢?他们可以换一种方式重新过吗?在他们二十二三岁的时候,大好的青春年华,他们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因为当时一切都是那么美妙。谈情说爱,亲昵的玩笑,温存的漫步。相见,分离。而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还远着呢。然而现在,当这个时间来临了,他们却是在这里这样见面。
  他回忆起了以往的一切。整个夏末和整个秋天直到十月,他和娜季卡是那么愉快地交往。除了他之外娜季卡再也没有其他男人了,这是确切的。后来她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她姑姑那里,然后六月底她就抱着自己的小女儿回来了,很显然这个孩子是他的。
  他以前为什么没有这样想过呢?他的脑海中甚至从来没有闪现过这样的念头。
  “这一切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娜季卡颓唐地坐到缺了一条腿的方凳上。
  “为什么?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你都打算结婚了,你没有到那个城市找过我,电话也没有打过,虽然我给了你姑姑家的地址和联络方式。”
  “但你为什么要走呢?”
  “为了工作。开始我也不知道我怀孕了。后来决定与其挺着肚子回来受别人的指指点点,不如在那边把孩子生下来。”娜季卡失声痛哭起来。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在她面前跪下来,拥她入怀,他那浮肿的双眼泪如泉涌。就这样过了大约五分钟,莎什卡从房间里走出来惊异地看着他们。
  “好了。别哭天抹泪的了,也许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家庭?”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站起身来。
  “不,不,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不知道,什么关于新的家庭。但是我……”,他好像变得结巴起来,“我……我会帮助……帮助你们的。你们……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
  在娜季卡和女儿惊异的眼光中,他飞快地跳下台阶,钻进车里,飞驰回家了。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很成熟的计划:不,当然不行,我有自己的家庭,加里娅和莎什卡,儿子也叫莎什卡,这不是纯粹的巧合,这是一种预示,这是命运。我一定要帮助她们。但仅仅是帮助。帮助她们开始另一种新的生活。我应该这样做,我有责任这样做。
  飞奔回家,他冲进卫生间,从箱子里拿出一包东西。这是一千美元,是他们全部的积蓄。维克多•巴甫洛维奇急急忙忙,甚至没有发现在一旁惊奇地看着他的儿子。
  “爸爸,你怎么啦?”
  “等一下,儿子,等一下再跟你解释一切。我遇到事故了,需要钱,很急,不然就会被关起来。”
  这位父亲把钱放进口袋,跳下楼梯,几秒之后就开车飞驰而去。
  “但是车并没有撞坏呀?”儿子莎什卡从窗户望着他的背影奇怪地说。
  但是父亲早已飞向伏罗希洛夫街区,看不见踪影了。
  
  
  “这些,拿着,”在惊呆了的这对母女面前,他把十张一百美元的票子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莎什卡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这些令人朝思暮想的大人头的绿色票子。在工作的时候自己一旦得了绿色的票子,面值远比这些小的票子,她都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把它们藏到剥裂墙纸的夹缝里,生怕妈妈找到。她藏的那些钱跟桌子上的这个数目比起来是遥不可及的。
  “我给你们的,不仅仅是金钱,它可以帮你们去其他的地方,可以买你们需要的东西,可以还债。”维克多•巴甫洛维奇由于激动喘不上气来。“我们明天早上就出发吧,我带你们去雅罗斯拉夫尔我姐姐那里。你知道她的。她在那里是农场主。你在她那找个工作。工作会有的,工资也会有的。在村子里随便租一个空房,会生活得很好的。不要再终日喝酒了,远离这些肮脏下流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生活,过一种人做的生活。我会经常去你们那里,帮助你们。”
  他喘了一口气,看这她们俩:
  “怎么样?想说什么?”
  接下来是沉默。可以听到苍蝇飞来飞去的嗡嗡声。可以听到墙纸干裂后的剥落声。
  “维克多,我不知道我能跟你说些什么,你回不到从前了。”
  “而我们也不要回到从前,我们要建造未来,你们的未来。你们不用对我所做的事心存感激。就这样。决定吧,收拾一下。我明天早上七点过来,然后上路。”
  
  维克多走出来,由于做了这个让人愉快的决定使他感到心中轻松了不少。没有退路了,只能这样做。他开始考虑加丽娅。他感兴趣的是妻子对这些事将说什么,他甚至要微笑了,想象着她会说些什么。但是微笑使受伤的整个脸疼痛不已。加丽娅还在上班。她得明天早上才能回来。他可以把一切都告诉儿子,反正儿子也已经大了。或者现在不说,三天之后从雅罗斯拉夫尔回来之后再解释一切。三天的时间应该够了。现在给加丽娅留张字条吧。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进了一个医疗所。女医生熟练轻松地给他的伤口做了处理,把被打伤的地方涂上了绿药水。
  他往车子的后备箱里又放了一个备用轮胎、一罐油、扳子等工具,还有一个空着的油桶。把车子停在车库就回家了。
  “爸爸,车撞坏了没有啊?”莎什卡问。
  “什么?”
  “你不是说发生事故了吗?”
  “事故,是啊,儿子,事故。”
  “是不是有人被打了?”
  “可以这么说吧。”
  “严重吗?”
  “很严重,所以需要帮助。而且我应该去帮助。现在我要吃药睡觉了。明天一大早要去雅罗斯拉夫尔,去你瓦丽娅姑姑那里。我给你妈妈留了字条了,三天后回来。明白吗?三天后。”
  “有人要抓你吗?”莎什卡有点激动地看着父亲。
  “没有,只是情况很紧急。”
  “我明白了,”儿子有点神秘地说。
  
  清晨,睡足了觉的维克多•巴甫洛维奇•卡拉别尼克夫五点就起床了。洗漱收拾完毕,他甩甩头,照照镜子。把字条给加丽娅留在桌子上,回头看看了熟睡中的儿子就走出家门。他悄悄地从车库里开出车子就向伏罗希洛夫街区驶去。
  “看这些年纪尚幼的妓女。这些匪徒,这些吸毒者,这些他们生出来却又不进行教育的畸形的人,他们就是这样来到这个世上的。这是我们生活的残余,是当我们偶然在灌木丛中紧紧抱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考虑过他们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残余。他们纵酒,当着孩子的面骂着粗野的话,没有爱情的婚姻,和妻子打仗,在街上游荡,生出的孩子被扔掉,或者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出生。离婚,兴奋于听到的贼语黑话,讥笑所有的一切思想。世间所有的肮脏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而从肮脏之中又滋生了什么?还是肮脏。”
  
  在娜季卡家的门口停着“东家”那辆黑色的拉达九型轿车。卡拉别尼克夫怀有敌意地瞥了它一眼,把车停在旁边就进房子里去了。房门令人起疑地虚掩着,里面传来不甚清晰的喝醉的声音。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楞住了,有点不敢相信,他简直都不想进去了,但还是克制了一下走了进去。娜季卡坐在桌子旁,穿着还是昨天的那一套,只是此刻她已经烂醉如泥了。她用浑浊的双眼看了看卡拉别尼克夫,头就无力地垂到桌子上。她身旁坐着另外两个酒鬼:别季卡和丹卡,他们的外号叫“牛倌”,整个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之所以有这么个外号,是因为有一次喝酒竟然一下子喝输了自己的三头母牛。桌子上摆放着伏特加瓶和啤酒瓶,有空的也有满的,有一份一份的鱼,一块一块的面包和香肠。臭味和烟味弥漫了整个空间。在破旧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和莎什卡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她正集中精力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她的眼睛就像一种玻璃一样,像是人工做成的。她的旁边是一个光头的小伙子,穿着圆领汗衫和牛仔裤,他喝了一口啤酒在喉间,把冰凉的瓶子放到自己的头上。
  从莎什卡的小房间里先是传来一串女人的笑声,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问:
  “谁来了?”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站着,沉默着,他面对这一切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东家”从莎什卡的房间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穿着一条五颜六色的短裤。
  “啊!老兄,是你来了!快请坐!我们来喝酒。我要请你原谅啊,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自己的兄弟。做我们这种工作的,神经都有点紧张。来,为我们和好干一杯。喂,给我和这位老兄倒酒!”他向“牛倌”命令道。“你!是好样的!帮助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儿。她们都跟我说了。你是个真正的男人,我敬佩你!”
  紧接着莎什卡跑了出来,睡眼惺忪,穿着一条连衫裙和一条短裤。她走到“东家”身边,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带着幸福的微笑,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维克多,请你原谅我们。”娜季卡从桌子上抬起头来,“也许莎什卡不是你的孩子……也许……她是马斯良斯基的孩子……因为那个时候我和他……和他也……你不要认为……”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转身逃出了这个房子。感觉自己现在的心情极其糟糕,或者说现在他想杀人。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飞驰到家的。把车放入车库,走进自己的家。还有半个多小时妻子就要下班回来了。
  字条还在原来的地方,维克多将它撕成碎片扔进马桶。
  “爸爸,你怎么,没有去吗?”
  “没有,儿子,爸爸哪里也不会去,不要告诉妈妈我曾经要出行的事,我们不要让她担心。”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站在淋浴下,用冷水冲了二十多分钟,他好像想从自己身上洗刷掉什么。
  自从这件事之后,每当行驶在公路上,他心里只盘算一件事情——怎样才能不碰到莎什卡。但是,好像老天故意刁难他一样,还是能经常碰到她。“莎什卡沿着公路走过来,嘴里吃着面包圈,”这些本不值得注意的小事情总要往他脑子里钻。他并不生她的气,一点也不。他还是很同情她们两个。伏罗希洛夫街区他再也没有去过。但是有人告诉他娜季卡每天都在酗酒,哭泣。
  在他心中还是渴望着,有一天她们两个会来找他,请求他带她们去雅罗斯拉夫尔。
  他希望她们能真正开始另外一种生活,一种有人格的生活。
  关于他和她们的故事,关于那一千美元的故事,就像笑话一样在整个镇传得沸沸扬扬。
  他和妻子的关系开始变得紧张而不自然。儿子对他也不再那么友好。人们总是在他的背后议论着什么。他的心情也因为这一切渐渐变地厌恶,沮丧,压抑。
  但是有一天,他的心中像突然照进了一缕阳光变得亮堂起来,像有小提琴奏出了愉快和谐的音乐声。因为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八月,他在车里远远地看见,莎什卡用力地向他挥手。的确是在向他挥手。难道她想告诉他一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也许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难道现在她需要自己的这个父亲了吗?要知道他确实是她父亲。那个时候娜季卡和马斯良斯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
  维克多•巴甫洛维奇将车直接停到莎什卡面前,打开车门:
  “你好啊,亲爱的莎什卡。”
  天气开始变冷了,卡拉别尼克夫很满意地发现,她穿上了暖和的衬衣和新牛仔裤。这意味着他的钱在发挥着作用。
  “你知道吗……我感觉好像欠你很多的情,我妈妈也是。但是现在从她那里能得到什么呢!所以,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来找我,我可以向你提供一切服务,全部免费,任何时候都可以。不然,你从车里那样看着我,我不自在。”
  “你说什么?”维克多•巴甫洛维奇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地问道。
  “我说,我对你来说是免费的,任何服务,在任何时间,你是不是我父亲都没有关系。你是一个出色的男人。”
  卡拉别尼克夫慢慢地坐到座位上,砰地关上车门,以从来没有过的速度在公路上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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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女作家凯特肖邦(Kate Chopin,1850—1904)的一生都在质疑和诘问中度过,她的艺术生涯也充满坎坷与曲折。肖邦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乡土色彩小说家,后来却因为创作了超越时代的小说《觉醒》(The Awakening,1899)而遭人唾弃,她的作品也渐渐湮没在浩瀚的文学海洋里。直到半个多世纪之后,这朵文坛奇葩才得以重见天日。她那些内涵深邃、文笔秀丽的作品始终留给人们无限解读的可能。她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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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谈瀛洲    在我七岁那年,我的朋友索尔被闪电击中死去了。当时他正在楼顶上安静地打弹子。邻居们传说,他被烧成了焦炭。他们又安慰我们说,尽管他是被烧死的,但毫无痛苦。我只记得救护车乱纷纷地驶来,警报器悠长而尖利的鸣声划破了那个潮湿的十月夜晚的宁静。后来,爸爸过来陪我坐了一会儿。他说,这种事是几百万里才有一个的,似乎知道了这干巴巴的统计数字,就能减轻这件事的可怖。我知道,他只是想安慰我。也许他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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