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一座村庄，或多或少都会看到一些形态各异的老树，如同一位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安详地端坐在村庄深处，守望着日月星辰、流年四季和来来往往的村人。乡谚说“人老弯腰，树老焦梢”，人一老，腰易弯背易驼，树一老，树梢便会干枯焦黄。老人似老树，沟壑遍布的皱纹酷似龟裂的树皮；老树如老人，遒劲弯曲的树皮宛如佝偻的脊背。老人与老树，犹如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与村庄休戚与共，述说着岁月的无情，感慨着人间的沧桑。人老了，经历了世间百事，便有了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随便哪一个老人都是一部活生生的民间教材。树一老，也老出了独特的韵致，老出了沧桑的意境，老出了包容万物的博大胸怀，像沉稳从容的哲人，又像是隐忍缄默的思想者。人有记忆，树也有记忆，那一圈圈缄默无声的年轮，宛如一册册经年的典籍，承载了如晦的风雨和厚重的岁月，记录了风刀霜剑、电击雷劈、寒暑旱涝，以及曾经的苦难和辉煌。
　　遥想当年，我们的先人或躲避战火的纷扰，或接受移民的迁徙，扶老携幼，跋山涉水，脚板磨出了血泡，衣衫穿成了褴褛，筋疲力尽举步维艰之时，便停住了前行的脚步，开始寻一方理想之地，掘地为井，搭草为庵，种下几株树，安下一个家。即便土地再贫瘠，环境再恶劣，条件再艰苦，有了几棵树的相伴，就好像陡然多了几个伙伴、几个兄弟，浑身便有了使不完的力量，心里便有了霍霍燃烧的希望。目不识丁的先人们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却认准了一个朴素的信念，能栽活树的地方，人也能生存。先人种下的树越长越高，呈现出葳蕤之势，郁郁葱葱罩住了篱笆围成的院落、炊烟缭绕的村庄。
　　每次回到豫中平原的老家，我总是在村口的那棵老树下伫立许久，心生无端感慨。当年不知是哪位先人在此择地而居时种下了它，在它年轻力壮英姿勃发的漫长岁月里，曾为这个小村带来诗意和葱茏，一年四季庇佑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人。老树春荣秋凋，人也在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延续着，走了又来，来了又走，生生不息，人丁兴旺。一茬接一茬的人犹如一季又一季的庄稼，成熟、衰老，最终隐匿了身影，回归了泥土。而老树却岿然不动，岁岁枯荣，挺起不屈的脊梁，书写不败的传奇，彰显生命的亢奋，成为村庄不离不弃的老活计。
　　老树根多，盘根错节，深扎于土中，蔓延在地下，触及着大地的血脉，感知着泥土的律动，如一张岁月织就的大网，打捞出村庄鲜亮的前世今生。根是老树的脚，虽不会行走，却在丈量着村庄与大地的距离。一燕知春，一叶知秋，老树犹如一面古老的铜镜，照出了村庄的兴与衰、枯与荣。
　　木质的村庄里，老树如一方神圣的祭坛，让每一个从故乡出走的游子，在夢境中一次次顶礼膜拜。历尽风雨沧桑的老树，是村庄生生不息的灵魂，是农人的老亲旧眷，是一株株生长在血脉中的庄稼。失去老树的村庄，如同一叶漂泊如寄的浮萍，一个身世不明失去灵魂的人，必将陷入不知来路的悲怆和苍凉。
　　没有老树的村庄，还能称之为村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