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注《傅雷家书》的一些体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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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钢琴诗人傅聪不幸感染新冠病毒,于2020年12月28日在伦敦去世,令人哀伤!金圣华教授为纪念一代琴圣,特撰写《将人心深处的悲怆化为音符》一文,文中提到:傅雷与傅聪,一门双杰,在精神领域的追求上完全如出一辙。只要真正了解《傅雷家书》的意义,就会明白《家书》不是普通父子之间的闲谈,而是“艺术家与艺术家之间的对话”,他们畅谈艺术,纵论人生,而他们毕生从事的工作——文学翻译与音乐演奏,无论在形式或内涵上都彼此类同,再没有其他艺术范畴可以比拟!前者以文字表达原著的风貌,后者以音符奏出乐曲的神髓。翻译者对原著的倚重,恰似演奏家对乐曲的尊崇,两者在演绎的过程中,都有很大的空间去诠释,去发挥,但必须有一定的章法和依据,不能乱来。翻译家的自我,就如演奏家的个性。傅聪曾经说:“真正的‘个性’是要将自己完全融化消失在艺术里面,不应该是自己的‘个性’高出于艺术。原作本来就等于是我们的上帝,我们必须完全献身于他。”(见《与潘耀明对谈》)在这一点体会上,傅雷与傅聪完全是心灵相通的,他们父子二人,走的是同一条路!
  本刊为此特发作者多年前所撰“译注《傅雷家书》的一些体会”一文,以飨读者。
  八六年底,傅敏来信说,《傅雷家书》要重排第三版了。《家书》虽然是一本内容严肃的书,但是不论在大陆或海外,都很畅销,影响深远。傅敏提到这次重版时,徇许多读者的要求,准备将书中为数不少的外文字句译成中文。原来《家书》中的的确确包含了各种各类的外语,有单字,有短语,有长句;有英文,有法文,以至意大利文等等。这些字或句,意思并不复杂,往往还只是一个人名或地名,以谙晓外语的读者,尤其是在香港华洋杂处的社会中,一向看惯中英文掺夹的书报的读者来说,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奥僻碍眼之处;可是大陆的读者为数极众,其中不乏从未接触外语的人士,这些读者阅览起《家书》来,每遇外文字句,当然就不能尽情尽兴、畅读无阻了。
  傅敏认为,既然《家书》之中编收的英、法文信件都是由我译成中文的,这次为全书译注的工作,也该由我担当,以求风格统一。我接到来函之初,对于这项使命,倒是“欣然接受”的,当时心想,一封封完整的英、法文信,都已经译了,中文信中附带的区区几个外文字句,又算得了什么,译起来还不驾轻就熟吗?谁知,一口答应下来,到真正开始工作时,才发觉实际情况跟想象完全是两回事。首先,《家书》中要译注的地方,比原先估计的多出很多,全书约有七八百处之多,工作量相当大,不是预计中只花短短数日就可以完成的。其次,要译注的外文,包括好几种不同的性质。第一类是专有名词,涉及的范围颇广,涵盖了英、法、德、意、奥、苏联、波兰等各国的人名及地名;第二类是音乐术语,包括种种与乐器、乐曲及乐评有关的用语;第三类是普通的名词、动词、形容词等以及长短不等的短语及句子。这一类表面上看起来最容易对付,可是翻译起来却困难最大。原因是傅雷兼通英、法,外文程度极佳,思考之时,许多事物,往往在不知不觉间首先以外语形式涌现脑际,信手拈来,也就自自然然流露于字里行间。傅雷当年跟儿子通信,大概并没有想到日后会结集成书,刊印出版吧!因此,《家书》中所见的一些外文字句,都是一个个、一句句“镶嵌”在中文里的,而这一类字句,又通常是最不容易以中文直接表达的,否则以傅雷文字之精湛流畅,断不会以外文形式出现在读者眼前。如今要为《家书》译注,就是要把这些“镶嵌”在文句里的单字、短语、句子依次“还原”为中文,既不能擅自改动原文上下句的次序,又不能使读者念来前言不对后语;既不能啰唆累赘有损傅雷文风的美感,又不能改头换面歪曲《家书》原文的含义,难怪罗新璋来函中提到我这件为《家书》译注的任务时,要称之为一个“吃力而不讨好”的工作了!
  为《家书》译注,前前后后花了不少时间,工作进行中有苦也有乐。我是采取一字一卡片的方式,逐字逐句译注的,眼看着卡片越积越多,自然感受到重负渐释的兴奋,可是所遇上的棘手伤神之处,的确也不少。整个译注过程,就像受托重镶一件价值不菲的珍饰,卸下颗颗红宝,换上粒粒绿玉,但是整件作品必须尽量保持原有的光彩,以免愧对原主。谁都知道傅雷为人严谨认真,凡事一丝不苟,尤其珍惜自己的笔墨。当年翻译法国文豪的名著如《高老头》《约翰·克利斯朵夫》时,宁愿精益求精,一译再译,把自己的文稿修改得体无完肤,可是一经定稿,就不许编者妄自改动一字一句了。如今我要在《傅雷家书》中缀缀补补,竭力揣摩傅雷当年落笔之际的原意,能不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么?以下是我在译注之余的一些体会,其中不少涉及翻译的原则问题,兹记下与译界朋友交流。
  首先要谈谈专有名词的翻译。专有名词大致包括人名、地名两大类,原是谈到翻译技巧时开宗明义第一章,其中涉及的两项基本原则:“约定俗成”及“名从主人”,是略有翻译经验的人都耳熟能详的,我原可以不必在此赘述。但是事实上,就算家喻户晓的人物,人人熟悉的地名,翻译起来也不如想象中一般可以轻而易举、对号入座的。主要的原因是我国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对许多外国的人名、地名都没有统一的译法,再加上目前我国大陆与香港和台湾地区译名的差异,情况就更复杂了。举例来说,Bach既可译为巴哈,又可译为巴赫;Mozart一名,既有人譯为莫扎特,也有人译为莫差特;Beethoven也有贝多芬及悲多芬等不同的译法。莫扎特的故乡Salsburg,既有人译为萨尔茨堡,也有人译为萨尔斯堡。我现在的任务,既然是为《家书》译注,就又多了一重功夫,所有译名,都必须尽量与傅雷原译相同,以求前后一贯,而不按今译。譬如说波兰名城Krakow,今译为“克拉科夫”,但是傅雷在《家书》中某处曾经译为“克拉可夫”,因此还是决定维持原译,以免混淆不清,造成读者的误会。由于《家书》中出现的外国人名、地名为数极多,人物并非个个是历史人物,因而没有既定的译名;地名也并非个个是名城名都如巴黎、伦敦,也许是傅雷当年欧游旅途上经过的小镇边城,也许是意大利山间某处的一口湖,这些不见经传的地名,甚至在译名参考书中也找不到,因此不首先弄清楚这些专名的来龙去脉,根本就无从翻译。举例来说,傅聪年轻时的钢琴老师Paci是有中文名字的,叫“梅百器”,《家书》中提到这位意大利籍的老师时,有时用原名,有时用中文名,翻译时必须通读全书,以免自作主张,译出另外一个名字来。又如与傅聪同时参加第五届国际肖邦钢琴比赛的有好几国的选手,其中波兰籍选手Harasiewicz一名,由于我不谙波兰语,不敢贸然翻译。正感踌躇之际,傅敏寄来叶永烈编著的《傅雷一家》一书,欣然发现书中说起当年傅聪参赛的始末,提到这位波兰籍选手时,译为“哈拉激维兹”,这一下使我如获至宝。谁知译注工作全部完成后,寄交傅敏征求意见,细心认真、有乃父之风的傅敏在来函中提出一些修正,关于Harasiewicz的译名,他说:“根据家兄的读法”,应该改为“哈拉谢维兹”。可见哪怕是一个简单的人名,要用心翻译起来,也是煞费周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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